第49章 一不小心爱上你(4)
看着人走远了，李同问时慧宝说：“今天他们是谈不成收购了，明天呢？”
时慧宝收了笑容，老老实实地说：“我的戏唱完了，剩下就得看徐老大的了。”
众人回到厨师休息室里，晚餐盛上了，谁也没心情动筷子。
李同低着头吃着：“我过去认识一个米其林三星的大厨，他的手艺是我平生所见最高的高手，可是他从来不让他儿子吃他的菜，每次儿子上学，给他带的饭盒里，都是普通的米饭面条，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尊重我的食物，美食，只属于能欣赏它的食客，小孩子吃不出好来，辜负了厨师的心血，我会对食物有歉疚感。今天这顿饭，我很有歉疚感。他们不配吃我们的菜。”
5.最后的判决
天亮了，徐冰仍旧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安静地睡着，窗户里已经透过晨光。
一束阳光慢慢地移进来，传真机轰鸣了一声，开始往外吐，一行一行地打印，发出尖叫声。徐冰慢慢醒过来，她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脚，走到传真机边上，低头看。
厨师休息室里，厨师们也都没睡觉。时慧宝和所有人坐在休息室里等，李小嘴把脑袋枕在他爹肩膀上，昏昏沉沉地打盹，李同低着头摆弄手机，素素仰头睡着了。门被推开，徐冰拿着传真纸进来，一脸悲喜莫辨的表情，屋里人木然地仰头看她。
徐冰嘴唇动了动：“董事会有结果了。”
连李小嘴也醒了过来，大家呆滞的眼神好像一下子全活过来了。
徐冰也疲惫不堪地倚在墙上冲他们笑：“不管怎么样，和你们一起工作，我都很荣幸，我有时候会说错话，很抱歉。”
大家脸色都变得严肃起来。
徐冰把纸扬起来：“董事会决定，拒绝收购。”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每个人如释重负，这一夜的紧张等待，把精力都耗光了，大家已经不会欢呼雀跃了，都是面对面地无声傻笑。
徐冰说：“回家的兄弟，快去买车票吧。我们关上门自己做顿饭，庆祝一下，春节真的过去了。”
李同高兴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把素素拍醒，笑着往外走。徐冰跟出来。
饭店门口，李同在前面走，徐冰在后面，两个人一直没说话，素素提着两箱用完的材料，哈欠连天地从他们身后走过去。
李同站住冲着徐冰笑：“送到这里就回去，就不用那么客气了。”
徐冰犹豫了一下：“谢谢你昨天能来。”
李同说：“你的事情当然要来，我也有一点儿小小的私心。”
徐冰说：“什么私心？”
李同说：“我问宝哥，你们饭店真的被收购了，你能不能到我这儿来帮忙？”
徐冰的脸色马上暗淡下去：“是吗？”
李同说：“他反问我，徐老大怎么办呢？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徐冰说：“昨天把账单整理完的时候，我好像突然想清楚了一件事情，吓出我一身汗，只不过是一份工作，就好像丢了命一样，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我不是一口锅啊，离开厨房我就活不下去了？”
李同说：“怎么突然这么说？”
徐冰说：“总不能在树底下挖个洞吧。宝哥他对我很好，我反倒不敢对他讲。”
李同仰头大声笑起来：“你拿我当那棵树。”
李同摆摆手，走了，走了老远回头对徐冰喊：“我们饭店也要放年假，一块儿吃饭吧。”
徐冰挥手微笑，抱着肩膀自己走回去。
6.等待最后的判决
后厨房里，闹哄哄地挤满了厨子，两个饭店的厨师掺和到一块儿了，说什么的都有。
徐冰进来，拼命地拍手才把声音压下来。
徐冰说：“今天的菜单都看过了吗？”
大家伙乱哄哄地点头。
徐冰说：“咱们这顿饭是做给自个吃，换照规矩，我和宝哥、李同给你们当二厨，有没有自告奋勇当主厨的呀？”
厨师们哄笑起来，你捅我我捅你。
小滑头跳着高举手：“我！我！我！”
众人又笑。素素举手，兴奋得脸通红，小美也不甘示弱地举起手来。
时慧宝拍拍手：“行啦，剩下的人都出去，别在这儿挤。”
厨师和服务生推推搡搡地出去了。
徐冰在水池子里反复把刀洗干净，看见素素紧张地盯着她。
徐冰笑起来：“没见过我当二厨吧？你分的什么菜？”
素素说：“第一道是洋葱鸡丝。”
徐冰取出两个洋葱，一只手捏住洋葱转，另外一只手用刀轻划了几下，一松手洋葱全变成一寸见方的洋葱丁。徐冰用刀一抄，放到配料盘里，整个过程，只有几秒，案板上连一丝洋葱丁都看不到，干净利索。
素素看着，嘴张得老大。徐冰把一只生鸡拿出来，手从鸡肛门里伸进去，再出来的时候全是骨头，冲着素素说：“看我干什么呀？烧油啊。”
素素愣了一下赶紧把灶打开，等她把洋葱丁炒得焦黄，习惯性得一伸手，去抓配料盘，手里已经多了一盘鸡丝，素素来不及说谢，快速翻炒，掂了几下锅，提起锅来的时候，徐冰已经把保温箱里的盘子抽出来放在旁边。素素把菜倒进去的时候，萝卜皮飞屑，徐冰削了一个萝卜花摆在菜上。
徐冰吩咐：“第二道。”
素素反应不过来一样：“蒜子焖白鳝。”
时慧宝盯着小滑头：“这道富贵鱼，比较容易，要先蒸再炒，我怎么说你怎么做好不好？”
小滑头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放心，我已经学会了，看都看会了，就是不会收拾鱼。”
时慧宝笑了一声，伸手从鱼缸里提出一条活的鳜鱼来。
时慧宝边演示边讲解：“抓活鱼的窍门在于扣住两个鳃就不会滑，这道菜的火候全在于取鱼肉要快。”
时慧宝扬起菜刀冲着鱼头就拍了一下，把手伸进去，两三下清理了鱼的内脏，正反面用刀一剔，两片嫩白的鱼肉托在刀上，放进盘子里。案子上的鱼刺还在痉挛地摆动，小滑头两只眼睛都直了。
时慧宝一边在鱼肉上斩柳叶花刀，一边讲解：“这叫柳叶刀，入刀三分，不深不浅。”
小滑头看着案子上的鱼刺，鱼刺还在痉挛地摆动，小滑头揉揉眼，证明这不是幻觉。
时慧宝还在讲解，往上放调料：“用绍兴酒和盐，腌十五分钟，切上葱段和姜片备用--”
身后咚的一声响，时慧宝一回头，小滑头晕过去了。
李同在菜单上勾掉一道，把做好的菜推到一边。
小美擦擦额头的汗，骄傲地冲他笑：“你觉得怎么样？”
李同把萝卜花雕好摆在菜上：“基本功很扎实，也很像。”
小美说：“什么像？”
李同说：“这道菜做得像宝哥，刚才那两道像你们徐老大。”
小美的一脸高兴马上收敛了，恼怒地说：“我就不能不像他们吗？”
粤海风饭店餐厅里，摆了满满两桌子菜，各路人马聚齐了，酒水满上。两个饭店的厨师正乱哄哄地聊天，店里除了他们没有客人。
徐冰和时慧宝、李同一人提了一个包进来，打开，按照个人的名字取出一个一个红包，或厚或薄，递过去。众人乐呵呵地接过，连李小嘴都分到一份，李小嘴兴高采烈地搓开，挤了一只眼往里看，嘴里还数着。
徐冰用筷子敲敲酒杯：“要放年假了，到这个时候是厨师的春节，回家乡的兄弟姐妹们，替我们不走的带个好，不回去的还要继续努力，我敬你们所有人。”
众人欢呼，举杯畅饮，这是一场最热烈、最畅快的宴会。还有人放起春节时候的音乐，几个厨师笨拙地跳起舞来。
屋里像一个蜂房一样，说话声嗡嗡地响个不停。徐冰侧着耳朵听旁边的李小嘴说话，她酒也喝多了，一脸傻笑，眼睛却还是犀利，她盯着其他人，似乎漫不经心。她看见时慧宝一边喝酒，一边拿着自己全家人合影的照片在看。时慧宝把照片揣到怀里，仰头冲她笑，徐冰把目光躲开，用酒杯挡住脸。
素素也喝得脸通红，扶着李同的肩膀不知道在说什么，李同不敢看她。
热闹结束，回家的厨师们背着包走了，其他人替他们提着箱子，喝醉的人也走了，李同和素素也走了，徐冰一直坐着没动。
时慧宝背着大包，换上他刚来的时候穿的衣服，站在门口冲徐冰挥手：“我回去了，你是不是喝多了？”
徐冰笑笑对他说：“我不是一口锅。”
时慧宝也看她明显喝高了，冲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走了。
徐冰面前的两张桌子杯盘狼藉，彻底人去楼空了，她显得有点落寞。
时慧宝回到了前妻的家。厨房里，时慧宝的前妻在帮着时慧宝切葱段，时慧宝用调羹把鱼汤盛出来尝，往里放调料。女儿毛琳达坐在外面客厅里看电视。
时慧宝把鱼汤递给前妻说：“你尝尝？”
时慧宝的前妻勉强地笑笑：“你觉得好就行。”
时慧宝接过葱段来倒进锅里，两个人虽然淡漠，仍然是动作娴熟，一看就是很多年的夫妻。
时慧宝揭开锅，鱼汤沸腾了，他关了火，过去把厨房门关上，前妻愣了一下，时慧宝很低声地说：“谢谢你让我回来，我的意思是，我只帮忙不添乱，我可以睡在客厅里，我来给你们做饭，开车我也会，我有一周的假期，我--我会闭嘴的，只要让她高兴。”
前妻没吭声，打开锅盖把菜盛出来。
时慧宝说：“我之前想过，如果女儿确实喜欢，她从事哪个行当我都应该支持，你付出得比我多，我批评你是不对的，我没存着要回来当爹的想法，我有时候看报纸，她已经给我编出好多种死法来了。”
时慧宝前妻终于开口了：“她已经大了，我快管不了了，我特别累。没心情去想你的事情。”
时慧宝说：“你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一个个都是死人脸？”
时慧宝前妻不吭声，忽然毛琳达在外面喊起来：“妈，妈。”
时慧宝前妻跑出去，时慧宝也跟着出来，毛琳达特别兴奋，把电视音量调很大。
时慧宝前妻和女儿坐在沙发上，时慧宝也冒充很感兴趣的样子瞪着眼看，电视正在播一个广告，时慧宝的女儿和另外一群男孩子在海边穿着比基尼打沙滩排球，在屏幕上青春活力，无可阻挡。
时慧宝讨好地对女儿说：“你会打排球啊？爸爸年轻的时候也会打。”
毛琳达嘴里蹦出两个字：“不会。”
广告上毛琳达“哎呀”一声，另外一个青春活力的小伙子从包里抽出一个塑料包递给她，然后是一个卫生巾广告，毛琳达冲着电视说：“青春无渗漏，适合八零后九零后。”
毛琳达笑起来，时慧宝嘴巴都合不拢了：“这样的。为什么男的会带这个东西呢？”
没人理他，母女俩上桌吃饭，时慧宝坐在饭桌的另一头，母女俩不时地耳语，两个人都是一脸鬼鬼祟祟的神秘表情。
时慧宝插嘴问道：“爸爸晚上睡沙发，不影响你们吧？”
母女俩同时抬头看他，瞬间又在咬耳朵，时慧宝很尴尬，气闷地把汤喝得直响。
饭毕，时慧宝和前妻他们走出来，外面停着一辆厨房里拉货的小车，时慧宝打开车门，让母女俩上去，自己也上了车。
时慧宝从司机座上回头冲母女俩笑：“司机老时向你们报道。”
母女俩都没笑，都是一脸沉默。毛琳达淡定地说：“开车吧，爸。”
时慧宝一边开车，一边在观后镜里看她俩，不放心地开口：“我老觉得你们有事瞒着我，到底有什么事啊？”母女俩都不吭声。
时慧宝说：“有什么事告诉我一声，是学习成绩不好吗？还是有人想害你们？听说你们这个圈子很乱。”
时慧宝前妻说道：“好好开你的车，等一会儿到了，你愿等就等，不愿等就去睡觉吧。”
时慧宝不吭声了，开着车，他明显地有点不高兴，一辆大货车超过去，险些撞到他们的车，时慧宝很愤怒地摁了几下喇叭。
时慧宝咕哝着：“要是咱们仨一下完蛋了，倒是件好事。”
终于到了某酒店的茶座，时慧宝隔着玻璃，看着母女俩背冲着窗户坐下。过来一个傲慢无礼的中年人，母女俩很恭敬。时慧宝的前妻堆着满脸媚笑，绕过桌子跟那人坐到一边，一脸哀求和讨好的表情。时慧宝看着，生气地回到车上。
而此刻，徐冰正独自在家里，她打开电脑，看着电脑上显示器里空空的厨房发呆。收音机里播着有奖问答的游戏，徐冰摆弄手机，心不在焉，半天也发不出去。她站起来，把显示器关掉，到厨房里，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两个切成一半的卷心菜。她打开最高处的餐柜，找出一瓶酒，给自己倒了多半杯，喝药一样一口下去，挨了一枪似的，笔直地倒在床上，开始不停地拨电话。她感觉头疼得快炸开了，一边给自己按摩，一边在电话里胡说八道。
徐冰说：“我是手机尾号1170的听众，我上次有奖问答赢了两张中石化20块钱的加油卡，到现在没给我寄过来，一个多月了，我要告你们，什么？让我自己去领？我怎么不知道啊？你们怎么为人民服务的？”
徐冰又换了一个号码：“大嘴，我是老大，到家了吗？在干吗？怎么气喘吁吁的啊，不方便说啊？”
徐冰仰头看看表，已经凌晨两点半了，对着电话说：“你忙你的吧。”
徐冰拨了小美的电话：“小美吗？你那儿太吵了，我听不到，出来说话，这都几点了？还在外面玩儿，你知不知道娱乐场所很危险--敢挂我电话--”
徐冰又拨了一个电话，笑嘻嘻地充满恶作剧的乐趣：“李同啊，我突然想起一事来，上回毕业照你留底板了吗？我想再冲几张--喂？”
电话挂了，徐冰无趣地翻她的电话簿，半天拨了一个号，响一声就挂了。
夜深了，时慧宝迷迷糊糊地在客厅里睡了，电视也没有关，他听见电话铃响了一声，掏出来看又断了。他坐起来长出了一口气，听见一阵阵细微的、尖厉的声音。好像是经过抑制之后的哭声。
时慧宝轻轻站起来，把电视关掉，判断哭声的方向，发现是在女儿的卧室里。他推开门，吓了一跳，他前妻和他的女儿正在撕扯扭打，前妻明显占了上风，毛琳达抱着头缩在床角。
时慧宝冲进去，一把抓住前妻的手：“你干什么？”
前妻回头瞪他，时慧宝也愣住了。前妻和毛琳达一样满脸都是泪。
时慧宝讪讪地松开手：“你们到底怎么了？”
前妻说：“我没心情跟你说话，出去。”
时慧宝说：“你们要是不欢迎我，可以说出来，是不是因为孩子想让我回来你才会生气？我马上就走可以吗？”
时慧宝大步出去，片刻进来，把他从饭店里背来的包提进来，把脏衣服掏出来，包冲地上一倒，有几万块钱，有的还是成摞的，有的是一捆一捆用橡皮筋扎的。还有一些玩具，零散地堆了一地。
时慧宝发狠地说道：“就算我以前错了，现在，我不过是回来做做饭，这是几个月的工资，我知道这点钱没多大作用，我就值这点钱。看着你们鬼鬼祟祟说话，我难受死了，我走了。”
毛琳达哭起来：“爸，公司要和我解约。”
时慧宝前妻拦不住这句话，只能无奈地把头埋在手里。
时慧宝还有点蒙：“为什么？”
前妻说：“还不都是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