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愿你被这世界温柔相待(1)
晚上的金砂，生意相当火爆，后厨房正在忙碌的时候，服务员跑进来，嚷嚷着顾客要退菜。厨师们抬头，服务员手里托了一道李同做的白汁海棠鱼。大家脸色都变了，一时间谁也没有吭声。李同把手里炒的菜盛出来，仰头看了一眼：“什么菜？”
小郭跟服务员低声说了句“顾客嫌淡”，把菜端过来。李同掏出勺子自己尝了一口：“不淡呀？”小郭冲着其他厨师使个眼色，大家扭头装成漠不关心各干各的。李同把菜倒掉：“口味重吧，再拿点鱼青过来。”
小郭说：“我来吧老大。”李同好像没听见一样，又开始忙手里的事儿。小郭晃荡着出去，看见刚才退菜的服务员，把他揪住拽到一边。
小郭说：“你新来的？”
服务员吓了一跳，点点头。
小郭说：“教你个乖，把眼睛睁大了，看清楚哪个菜是老大做的，进厨房不要大声喊退菜，晦气。”服务员惊恐地点点头。
小郭说：“退的菜，递到我这儿来，别大声喊。”
远处有人喊：“服务员！”小郭冲他笑笑，示意他过去。
紧接着小郭脸色就变了，服务员竟然又托了一道白汁海棠鱼下来。
又是李同的菜，李同阴沉着脸，看着面前这道菜，端到另一个厨师面前让他吃：“尝尝，淡不淡？”
厨师吃了摇头：“当然不淡。”小郭在后面劝：“老大，你别较那个真，加点盐再给他端回去。”
李同回头就火了：“加点盐再端回去？开路边店吗？我不知道这道菜放多少盐合适吗？为什么连着退回来？”李同一连串的问题把小郭问得瞠目结舌。李同端着菜出去了。
李同把那道菜放在桌子上，用餐的是一家三口，女儿很年轻，还带着生日晚会的纸王冠。
李同指着海棠鱼的肉丸，很耐心地说：“这道菜用猪肉、鲜虾、香菇、火腿切成粒，用味精淀粉搅拌成肉馅，用鱼青肉，就是鲜鱼背部的好肉，把馅儿包起来，在锅上蒸熟，加高汤，加热油，加香油勾芡而成。这道菜从早晨就开始准备，除了火腿以外，我用的料都是最新鲜的，一加盐，鲜味全跑了。”
小郭和其他几个服务员在远处看，劝又不敢劝。
过生日的女孩仰起头来，冲他笑嘻嘻地说：“就是淡。”
李同解释：“真的不淡。”
那一对爹妈这才反应过来，男人生气地说：“让你加一点盐，哪儿那么多废话？”
女人说：“会不会吃，还用你来教我们？”
李同愣了半天，一伸手，手里举了一个盐瓶，李同把一瓶盐全倒在菜上。
李同说：“够了吗？你们不吃可以退钱。”一家人被他的举动惹怒了，站起来，满脸不高兴地往外走。
李同在背后：“款台！不要收他们的钱！”
好多吃饭的顾客仰头看他。小郭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往回拉他。
李同懊恼地回到办公室，一个人对着电脑，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小郭鬼鬼祟祟地换上家常衣服，背着包要溜，被李同看见喊回来：“你过来。”
小郭过来，李同看他半天，没吭声，把小郭看毛了。
小郭说：“老大，犯不着吧？一道菜。”
李同说：“我看这些天的流水单子，我做的菜消耗量这么大，有人不停地退菜吧？”
小郭犹豫着不说话。
李同说：“编。编个理由骗我。”
小郭嬉皮笑脸地说：“顾客觉得不够味儿。”
李同重复他的话：“不够味儿？”
小郭说：“大家也觉得你最近有点不够味儿。”
李同犹豫了一会儿：“所有的菜？”
小郭说：“大家说你是不是--因为素素走了，或者是--你别瞪我，那么凶干吗？”
李同说：“胡说！胡说！一个学徒走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梦游都能炒菜，这是我的职业，你们怎么觉得？觉得她和我有关系？她才多大？我跟她有什么过火的动作？或者说话有什么问题？有吗？”
小郭尴尬地说：“大家觉得你是在掩饰。”
李同啼笑皆非地：“你们就编排我吧。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也让你们编排进去了，行了，你走吧，我自己想想。”
小郭如蒙大赦，嬉皮笑脸地摆摆手，赶紧走了。李同看着那盘撒满盐的白汁海棠鱼发愣。
粤海风里，扎着歪马尾的毛琳达犹犹豫豫地推开厨房的门往里看，大眼睛扑闪扑闪地寻找着时慧宝，时慧宝还在闷头炒菜，素素眼尖看到了，大声喊：“宝哥！”
时慧宝仰头看到毛琳达，顿时又惊又喜，把菜盛出来，在围裙上擦擦手，一路过去。徐冰扭头看一眼，没吭声。
时慧宝把毛琳达带到休息室，手摸了摸毛琳达顺滑的马尾，毛琳达站在时慧宝对面，撅着小嘴，一副随时要走，准备浪迹天涯的架势。
时慧宝关切地问女儿：“到底怎么了？别来回地老说你妈。”
毛琳达说：“我妈就是不讲理。她就不应该阻拦我。我是自由的。”
时慧宝说：“希望我做什么呢？”
毛琳达说：“你借点钱给我。我要和阿B去私奔。”
时慧宝差点儿没被她这句话憋死，一脸苦笑：“私奔？你们俩找地儿旅游去吧？听我说闺女，爸不反对你们谈恋爱，可是你年龄不够，就算想谈，男孩子不妨多认识一些，等到你长大了，社会经验丰富了，那时候再来决定不更好吗？”
毛琳达说：“那你就是这样的喽？”
时慧宝说：“当然。”
毛琳达说：“那你怎么离婚了，还当什么先进经验介绍给我？”
时慧宝给堵得语塞：“那个什么阿B，我也不了解他呀。”
毛琳达说：“阿B跟别人不一样，他是初中才从美国转过来的，英文很好，家庭也很好，对我很大方。”
毛琳达从胸前扯了一个项链给时慧宝看：“不错吧？”
“狗屁，我不同意！”听说有人要和他抢女儿，时慧宝很是不爽。
毛琳达气哼哼地又站起来要走，时慧宝一把抓住她：“我先给你弄点吃的。我忙过这时候，咱俩再聊，好吗？不许乱跑。”
时慧宝拉着毛琳达进厨房，一仰头锅架上的单子都没了，徐冰探了一下身子看他：“我替你炒了，有事你忙你的。”
时慧宝感激地笑着点点头问毛琳达：“想吃点什么？”
毛琳达看什么都好奇，犹豫地说：“不知道。”
时慧宝说：“给你弄一道鲜虾烩豆腐，你不爱吃豆腐吗？”
时慧宝还没开始动手，厨房门开了，时慧宝的前妻突然怒气冲冲地把服务员推开，一路过来。
时慧宝十分尴尬，看见周围的厨师都在看他。时慧宝一边冲着前妻乐，一边迎着走过去低声说：“出去说，别在这儿。”
时慧宝的前妻可不顾那么多，冲着女儿大声地说：“你给我过来！”毛琳达倔强地站在厨台后面：“不用你管！”
时慧宝的前妻怒了：“你现在有地儿跑了是吧？有种你就混在厨房里，跟你爸一样，干一辈子下九流！”这句话一落地，打击一大片，厨房里的厨师都很愤怒地看她。徐冰低着头做菜，没吭声。
时慧宝火了：“什么下九流？谁下九流？”
毛琳达说：“爸。”
时慧宝生气地说：“什么？”
毛琳达说：“你的锅冒烟了。”时慧宝都气糊涂了，这才想起锅在干烧，一个箭步跳出去把灶火关了，手忙脚乱。时慧宝拉着毛琳达的手：“咱们出去说，别让你妈在这儿胡说八道。”
前妻听见更加生气了，指着时慧宝的鼻子：“谁胡说八道？谁胡说八道？你装什么好人？还有你，毛琳达，有种你别回去。”
毛琳达翻着白眼叛逆地说：“无所谓。”
前妻更生气了：“无所谓？我是她妈，她无所谓？你听见没有？”
时慧宝就差跪下了：“我求求你们俩了。”
徐冰再也忍不住了，把锅使劲放在灶台上，用炒勺敲敲锅底：“我求求你们仨了！吵架请出门右转！”
时慧宝的前妻眼睛一转，看着徐冰说：“你算老几？你还没有嫁他呢？”
徐冰被堵回去：“啊？”
时慧宝的前妻说：“我明白你们那点儿事儿，装什么清白？”
时慧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前妻在这里瞎闹，闷着头拉着前妻往外走，前妻还扭着头冲着徐冰嚷嚷：“我是来带孩子走的，这个男人我早就不要了，还当什么好东西！等你跟我一样的时候，你就知道我受的什么罪了！”
时慧宝好不容易把前妻拖出去，徐冰脸色煞白，站在那动都不动。
李大嘴正好从徐冰身边走过，瞬间改成了慢动作，像猫一样落地无声，动作放慢了二十倍。
徐冰强忍了一口恶气，仰头看锅上的单子，看了半天：“小美，小美。”
小美凑过来：“怎么了老大？”
徐冰把炒勺递给小美说：“我看不清上面的字儿了，我去休息一会儿，你来炒。”
时慧宝顾不上安慰徐冰，他把母女俩推到休息室里，把门摔上。
时慧宝张牙舞爪地冲着前妻喊：“你来干什么？你想干什么？看着我丢人好玩儿是吗？你成心的是不是？”
时慧宝的前妻倒是不愤怒了，冷笑着看时慧宝说：“你打算动手打我了是吗？”
时慧宝气愤地说：“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前妻把头发撩起来，指着伤给毛琳达看：“看见了吧？结婚刚两个月，那个时候还没有你呢，你爸喝多了打的。”
时慧宝没想到她翻旧账：“我那是不小心推的。”
时慧宝的前妻说：“你带着一群朋友来喝酒，吵得让人睡不着觉。我只不过说了一句，你就把我推到地上，我这儿流着血自己到医院包扎的。”
时慧宝很绝望地说：“真是--”
时慧宝的前妻说：“当时我就住十平米不到的小屋，你爸带他的厨师哥们喝一宿酒，我第二天还要上班，我就说了一句--”
时慧宝快抓狂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你记得真清楚啊！”
时慧宝的前妻说：“要我一回一回地说出来吗？”
时慧宝彻底变成一个斗败的公鸡，一屁股坐下来：“想干吗吧你？”
时慧宝的前妻说：“我懒得多说，跟我走。”
毛琳达说：“不。”
时慧宝说：“孩子先在我这儿留一晚上，我是她爹，该讲的话我也讲讲，明天我一根头发都不少地给你送回来。”
时慧宝的前妻盯着他，外面有人敲门，时慧宝恼火地打开门，素素探头探脑地在门口，抱了一个盘子，里面饭菜都有。
时慧宝说：“干什么？”
素素说：“老大让我把饭做了送进来。”
时慧宝看她一眼，竟然真做了一份鲜虾烩豆腐和几个小菜。
时慧宝说：“老大呢？”
素素说：“办公室呢。这个烩豆腐是我做的，你尝尝。”
时慧宝哪儿还有心情尝，接过来：“走吧走吧。”
时慧宝的前妻冷笑着说：“好有面子。有情有义啊。”
时慧宝的前妻开门走了。
时慧宝长舒了一口气，冲着毛琳达：“吃吧。”看着毛琳达埋头猛吃，时慧宝有点疲倦。
毛琳达吃完了，把碗推开：“你不是要谈吗？谈吧。”
时慧宝仰头想了半天，直挠头：“我怎么突然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毛琳达说：“你会和我妈复婚吗？我是说不考虑我的情况下。”
时慧宝说：“除了你，我没什么可以考虑的。”
毛琳达说：“你会和刚才站在你对面的那个女人结婚吗？”
时慧宝说：“闭嘴，我给你开了个房，吃完了赶紧上去休息。”
毛琳达抱怨地说：“我想去湖南参加比赛，公司里都同意了，我妈不让我去，阿B愿意出钱，我妈也不同意。”
时慧宝说：“花多少钱？”
毛琳达说：“算上给评委，大概要六十几万吧。”
时慧宝吓了一跳：“他哪里能出这么多？肯定是骗你。”
毛琳达：“他是真心爱我的。”
时慧宝冷笑着不相信地说：“他多大？”
毛琳达仰头想想：“四十几岁吧。”
“什么！”时慧宝惊地站起来。
毛琳达得意地笑，时慧宝气不打一处来，转身把毛琳达带到酒店楼上的房间。
时慧宝把床铺好，看着毛琳达上了床，时慧宝躺在沙发上，只剩下一盏台灯。
毛琳达歪着头问他：“我能多住几天吗？”
时慧宝说：“不行。”
毛琳达说：“我把阿B叫过来。”
时慧宝说：“敢！”
毛琳达坏笑：“你们认识认识。”
时慧宝生气地说她：“你的问题很严重，睡不着就好好地反思反思。还四十多了，你怎么不给我找个八十的来？等你到了结婚年龄，他基本上也快了，你得天天用轮椅推着他出去晒太阳，跟遛狗差不多。”
毛琳达笑出声来。
时慧宝说：“还笑。”
毛琳达说：“爸。”
时慧宝说：“想词儿呢，别烦我。”
毛琳达说：“想什么词？”
时慧宝说：“想想怎么说服你，我也没做成好榜样，我自己的婚姻很失败，可是父母爱子女的心情都是一样的，你要明白妈妈爸爸都是为你好。”
毛琳达说：“你怎么不明白？我根本不需要你们对我好。凭什么你们干不了的事儿非要让我干？我就喜欢阿B这个人。”
时慧宝苦口婆心地说：“你就是真的到了年龄，选一个人，你不要管他现在怎么样，也不要管过去怎么样，要选他的未来。父母只能陪你半辈子，下半辈子的事儿，你自己得睁开眼睛。”
毛琳达笑起来：“好了，那么认真，我就拿这事气我妈呢，什么阿A阿B的。看你们越生气我越高兴，没有那回事，你踏踏实实睡吧！”
时慧宝长舒了一口气：“我早晚得让你骗死。”
看着时慧宝一家瞎胡闹，徐冰百无聊赖地接过素素递的流水单，心烦意乱地看也看不下去。
素素说：“老大你别生气，宝哥他媳妇是不对的，你们不能为这事儿闹矛盾，大家伙都很担心。”
徐冰抬起头看她：“有完没完？大家伙能不能担心点儿别的？出去！”
素素走了，徐冰更烦了。
电话铃响起来，徐冰一接是李同，电话里，李同声音低沉，情绪不佳，徐冰突然有些心疼。
徐冰套上衣服，就跑到了对面金砂，坐在高椅上正在吃李同刚炒出来的菜。
李同在灶台边上精心地还在炒。李同把手里这盘菜又端过来。徐冰漱了口，用勺子挑了一点放在嘴里嚼。
李同关切地说：“怎么样？”
徐冰说：“淡。”
李同很生气地自己拿勺子连吃了几口，看着徐冰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肚子火发不出来，越发沮丧。
徐冰说：“真的是淡，这道海棠鱼，材料都是最鲜的，调料和火候不足，鲜虾肉和鱼青的口感苦。”
李同心烦意乱地说：“我觉得火候没问题。”
徐冰放下筷子：“情绪不好也会影响做菜，不能拉着一张死人脸，按程序来。我每次把料下到油锅里，都是很高兴的。你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李同犹豫了半天：“我想把饭店关掉。”
徐冰吓了一跳：“怎么了？”
李同低下头，点了支烟：“前几天派出所通知销冬冬妈的户口，他们直接就把那页撕掉了，回来的路上我才意识到她死了，我就一下子，一下子觉得自己特别孤独，这个职业，早晨来深夜走，没有生活！我跟冬冬只能每天早晨见一个小时。”
徐冰点点头：“我觉得你情绪不正常。我有一个朋友，明天在我们饭店搞活动，金领俱乐部的相亲会，我带你去逛逛，给你相一个。”
李同哭笑不得地说：“你觉得可能吗？”
徐冰很激昂地说：“怎么不可能？我是绝对不会再找同行了，不就是把自己嫁出去吗？不就是小鸟依人吗？不就是温柔可亲吗？我会啊，好像我欠谁二百吊似的。婚姻失败的男人，我一概不予考虑！”
徐冰说完，李同惊讶地看着她：“我觉得是你情绪不正常。”
2.为什么不告诉我？
第二天早上，时慧宝把毛琳达从床上叫起来，抽了支烟等她洗漱完毕，时慧宝又给她端上来一笼花式点心，等她吃完，时慧宝把她给拖下楼。时慧宝和毛琳达站在停车场上等，看见徐冰的车来了，时慧宝对毛琳达说：“你，去那边等我，别跑远了。”
毛琳达看着时慧宝，让时慧宝很不自在：“我妈说的是真的？”
徐冰的车开到，毛琳达像老朋友一样拍了拍时慧宝的肩膀，走到比较远的地方去等。
徐冰下车之前，掰下观后镜，观察了一下自己，一脸笑容地下来。
徐冰说：“送闺女回去啊？”
时慧宝赔着笑：“是啊是啊，请个假。”
徐冰说：“请吧。处理踏实了。”
时慧宝说：“昨晚我媳妇嘴上没个把门的，你不要生气，我给你道歉。”
徐冰说：“道什么歉？好好处理你家里的事情，该复婚就复婚，该回去就回去，我支持你。”
时慧宝担心地说：“你真的别记仇。”
徐冰仰头笑笑，很老练地拍拍他的肩膀：“都是同事记什么仇？加油吧，老时同志。”
时慧宝有话说不出，看着徐冰笑嘻嘻地就走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别这样。”
徐冰说：“今天的打扮好看吗？”
时慧宝刚注意到，徐冰打扮得一点都不公务，一身鹅黄色百褶长裙，带着精致的挂饰，标准的古典派小鸟依人的样子。
徐冰说：“我今天晚上跟李同一块参加金领相亲会，大家各忙各的吧。”
看着徐冰故作潇洒的样子，时慧宝更不放心了，一时想不出更好的话，跟着走了几步，徐冰积攒起来的这点耐心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