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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页

书籍名:《即墨修离》    作者:芳杜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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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那是晟献帝十三年的时候,天狼举兵侵犯钩行,并企图以此为跳板进攻宸国,战火一直绵延到宸国西北重镇玄襄城。那时我正好跟随叔父镇守西北边关,战事紧急,玄襄城被围困多日,城中防线随时可能被攻破,而后再无坚固的城池可以阻止天狼的进攻。情势危急,我率领一支骑兵绕过玄襄深入钩行从后方奇袭敌军,解玄襄之围。一时间我的声名远播,宸国开始流传少年将军的美誉。
  
  我知道这是我人生的转折点,也是於陵家重振威名的契机。可是,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这是别人期待的,却并不是我想要的。但是这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那些无数次九死一生的战争让我的生活不至于那么苍白空虚。
  
  在战场上拼杀的男人对于马有一种特殊的嗜好,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东西,就像剑之于侠客,酒之于诗人,或者妓女之于嫖客。王追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好的汗血宝马,通体黑色,四肢矫健有力,鬃毛光泽整齐。可是他也是我见过的性子最烈的马,在它从最干涸艰苦的环境被带回后便从未被驯服过。征服这样一匹好马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无比兴奋的事,我也不例外。从它肃杀的眼神和嘹亮的嘶吼,我知道这并非一件易事,但我完全没有想到它竟是如此桀骜不驯。即使我可以用蛮力将它骑于□,但是它眼里的倨傲告诉我它并没有真正被驯服。
  
  从那个人一出现我就知道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局,就像所有想要拉拢我的皇子一样,他们调查我的喜好,出行记录,制造偶遇,无所不用其极。所以当七皇子制住因受惊而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疯狂奔跑的王追时,我应该是蔑视的。可是当我看到那个人在马上的英姿和魄力时,我便笃定他本该是尊贵无双、睥睨天下的。而我仿佛在那一刻找到了自己之所以存在的理由。
  
  金戈铁马,为谁争天下。那个生而高贵的男人,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我愿意帮你得到。
  
  之前的一切我只当作是一种责任,或者不过是无聊罢了。此刻,追随于你便是我此生的志愿。我从不曾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即便是当时更有实力的皇子拉拢我,我也没有一刻动摇过,就这样死心塌地地为羽翼未丰的他奔走卖命。而我最开心得到的不是无上的权利和地位,而是他给我的绝对信任。我可以自由地在宫内走动,甚至出入他的寝殿。他从不曾避讳过我,即便是那次我在他洗澡的时候进去汇报西北边关的紧急战报。
  
  我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也没有深究在看到他的裸体时那颗雀跃的心。只是不停地拒绝别人送来攀附的女人。父亲直到死也没有能够看到我成亲的一日,我知道他一直是在盼望的,但是他却从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此时的我已经不是他能驾驭的了。
  
  第一眼看到那个人,我就有一种天生的敌意,就像他换了一张脸再次出现的时候,我也能敏锐地察觉。他和宫女们一起站在殿外伺候,一张很普通的脸以及黝黑的皮肤,这并没有什么好值得我注意的,他比不上长信宫里任何一个男宠。可是他就这样突兀地站在这里,我知道那个人是从来不会带一个“正常的男人”在身边伺候的。
  
  就如我预感的那样,他果然是不一样的存在。那个高贵的男人永远是冷静自持的,我第一次看到他因他而起的愤怒,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罢了。我像个旁观者一样看他们疯狂的表演,可是谁又可以看到我混乱不堪的心。可笑的是当那个人的精、液射到我衣服上时,我竟在幻想被压在身下的那个人是我。我惊讶于自己这样不可思议的想法,还是说这些年我一直觊觎着那个高贵的男人。
  
  后来当这个想法变成现实,他用最媚惑的声音告诉我最残忍的话:“你每次看我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想要我操你。”
  
  这便是我悲剧的开始,无止境的疼痛和伤害……
  
  就如我说的那样,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开始,他为他的疯狂越演越烈。唾手可得的胜利不重要,宸国的利益不重要,甚至自己的性命也不重要。他已经不是那个我曾经想要誓死追谁的皇者,不过是一个在爱情面前迷失疯狂的普通男人。而导致这一切的便是那个叫修离的男人,我又怎么可以容忍。
  
  帝王之怒,让我远调邶城。
  
  可是我却从未后悔在渔阳时的逾矩行为,我怎可置宸国的安危于不顾,或许我的心里还是藏着一些私心的,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我总是亲自驻守在邶城的城楼上,如果那个人来了,一定会意识到城内的危机四伏,而我不希望他再回到他的身边,至少不能是由我带回去的。故事就像一个轮回被命运之手操控,他再一次出现在邶城,却在敌军来袭的时候。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战争,却爆发得如此迅速,让人措手不及。而更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对形势的那一番见解,看他为邶城百姓四处奔波,出谋献策,在那一瞬间我对他的看法有所改变。
  
  赫赫战功、追名逐利并不是我最想要的,那么夺得天下是不是也不是你最想要的呢?如果这个人可以让你觉得不寂寞,有他在你身边也没什么不好,我从来都不敢去奢求什么。
  
  当我跨上战马出城,回首遥望站在城楼上的那个人时,我才意识到将令旗交给他会将他陷于一个多么危险的境地。两军交战,指挥官的位置举足轻重,却也是众矢之的。我意识到这一切,却没有去阻止。那些我不敢奢望的不代表我的心就一平如水不会叫嚣。嫉妒让我变得丑陋。
  
  “侯爷,陵兰那边传来口信,说是陛下即日将返回京都,礼部派人过来问侯爷是否要参加迎驾大典。”
  
  我站在池边,看池中梨花的倒影。
  
  吴管家是从祖父那一辈便开始追随於陵家的,算是宅子里最有资历的老人了。父亲赐他与“於”谐音的吴姓,以示他身份的不同。吴叔是看着我长大的,宅子里的生活让他变得严苛而深沉,但是对我他总是多了一份慈爱。在我的心里他是可以和父亲这个身份等同的。
  
  “吴叔,去司制坊替我定制一套新的礼服。”
  
  “可是,陛下对侯爷……”
  
  吴叔欲言又止。
  
  我轻笑了一声。
  
  “吴叔不用担心,那个人已经回来了,他的眼里又怎还容得下我。”
  
  那个人?难道……
  
  吴叔楞了一下,抬头却只看到一个寂寥的背影。
  
  那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我此生都不会忘记。那是离开京都两年后我第一次回来,却不是凯旋还朝。修离的死已经让他陷入癫狂,我知道他认为此事与我有关,所以罪责难逃。
  
  马车在雪地上碾过,发出轱辘的声响。我看着窗外有些灰暗的天空,不是在寻找什么,只是因为无聊。今年的雪下得出奇的大,山路十分难行,即便如此,我也不需要马车代步。枪林箭雨,我依然可以策马纵横,这是一个不好的预兆,他竟是要折断我的翅膀。
  
  长信宫,多么讽刺的字眼,我曾经嗤之以鼻的地方,如今却是我走不出的牢笼。收回我的兵权,却保留着我的侯爷头衔,在光鲜的外衣下藏着的是已经腐烂了的躯体。他不是经常来这里,可是每次都是无止境的折磨。我在他的身下记起那时在监狱里的幻想,我才知道当时的自己有多么可笑。他施于我的绝不会是爱,甚至连冷漠都是奢侈。那些思念无处发泄,我便成了唯一的出口。
  
  所以有多爱就有多恨。这是他们的宿命,我的炼狱。可是我还在对自己说,我不后悔,不后悔倾尽一生追随于他。
  
  宸宫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尤其是在锁情宫落成以后,它便显得更加冷清了,就像一个迟暮的美人,失去了往日光鲜美丽的容颜,只余下岁月沉淀的雍容和华贵,却再也得不到他人的青睐。
  
  那日我列于群臣之首,于京都东大街跪接圣驾、那个尊贵如斯的男子坐于撵车之中,俯视群臣。他依然是当年我初见时的模样,时间仿佛遗忘了他,那枚指甲般大小的疤痕更添邪魅。在龙椅之上还坐着一名男子,他新奇地望着周围的一切,;脸上带着羞怯的笑。
  
  十指相扣,如同他们纠缠的命运,而我从此只是一个看客。
  
  陵兰太子骑白驹行于龙撵之侧,他的眼里有倨傲和不屑。这是处于叛逆期的孩子共有的特征。他是即墨辰和修离的孩子,这是一个宫廷秘闻,却是一个不能公开的秘密,就如同现在这个修离的身份一样。
  
  下朝的钟声响起,我穿过朝阳殿外宽阔的广场,每个遇见我的人都对我点头示意。今日在朝堂之上,他让我重掌吏部,这是要恢复我实权的标志,于是那些趋炎附势的人立刻便换了一张嘴脸,人人对你和颜悦色、阿谀奉承,这是朝堂上亘古不变的规律。
  
  我像往常一样,打算绕过御花园从西大门出宫。却被那个站在槐树下抬头仰望的瘦弱身影吸引,我停下脚步,驻足观望。他也发现了我的存在,转过头来看我。白皙的皮肤在那些嫩绿叶子的衬托下显得有些透明。
  
  他微微张开红润的嘴唇,露出皓白的牙齿,犹豫了很久他才开口问:“你认识我,对吗?”
  
  我一时怔愣竟忘记他已经失忆了,我朝他微微颔首。
  
  他低下头羞怯地笑了一下。
  
  “抱歉啊,我记不得过去发生的事了,所以我想回来看看以前住过的地方,或许能想起什么。”
  
  抱歉?连这个也需要向我道歉吗?我轻轻地笑开了。
  
  “你刚才在看什么?”
  
  “槐花。”他又抬头仰望那棵华盖铺张的老槐树,“他说这里的槐花会比其它地方的开的早些,所以我来看看,不过我大概太心急了。”
  
  他的脸上有些落寞,忽而又似想起什么。
  
  “我得回去了,他下朝不见我定会着急的。”
  
  说着便跑开了。我刚转身却听到背后响起脚步声,回过头见他又折了回来。
  
  “你叫什么名字?”
  
  他喘着气,一脸的真诚。
  
  “於陵曜。”
  
  “我会牢牢记住不会再忘记的。”
  
  白皙瘦削的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晨光在他脸上折射出的明媚光线刺伤了我的眼。
  
  晟睿十六年夏,定北候於陵曜辞官归隐,四海皆叹宸国痛失一员虎将。
  




☆、浩歌番外

  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我不是姓尹文,也不是叫浩歌。
  
  “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恍兮浩歌。”
  
  父皇说我是笑着出生的,听说这样出生的人会一生顺遂。他给我取名浩歌,给了我比其他任何皇子都要多的荣宠。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快乐的,连我自己都这样认为。忧伤对我来说是个模糊的概念,他纵容我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我喜欢乐理,他便让宫廷里最好的乐师来教我琴瑟;我喜欢游历名山大川,他便准许我自由进出宫廷,而其他皇子则非要务不得离宫直至封王之后。我一直活得自由自在,历史上没有一个王子皇孙可以像我这样过着闲散的生活,却永远站在权力的最中心。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无论我怎么消极逃避都离我仅有咫尺之遥。
  
  父皇纵容我做任何事,包括我不愿继承皇位,尽管在他心里我是皇位的不二人选。而那个一手掌控天狼兵权被我称作叔父的男人却一心要将我推向权力的最顶端。而我,在两者之间,游刃有余。
  
  有一种人总是带着面具生活,伪装得久了,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本就是这样的人。
  
  翠微是天狼皇城里最美的宫殿。花团锦簇,舞榭歌台,宝池莲花,回廊曲曲折折地穿插在依山而建的宫殿之间。在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树都倾注着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心血。他愿意给她这世上最好的一切,我从不知道他有多爱这个女人,因为对她的爱,他可以把我捧在手心里疼爱,只因为我是她的孩子;因为对她的爱,他可以包容她做任何事,包括对他的背叛。
  
  他曾在那把象征着权利至高无上的龙椅上搂着我说,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不是登上皇位的时刻,而是在揭下我母妃头上的那方红盖头的时候。我以为他们很相爱,因为母妃是那样一个娴静的女子,她的脸上总是挂着浅淡的笑容,直到九岁那年我才明白那笑容背后隐藏着的是刻意的疏远。
  
  那些虚幻构造的幸福城楼轰然坍塌,铭刻在我记忆深处的,我怎么努力也抹不去的记忆。翠微宫里最美的夕阳落在微微翕开镂空雕花的殿门上,里面断断续续地传来女子压抑的低泣声,却是夹杂着痛苦的欢愉。轻纱曼舞的大殿里交叠着两具光裸的躯体,男子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跪骑在女子身上,晃动的木椅发出有节奏的嘎吱声。
  
  宫廷过早的性教育使我虽然未经历过却明白眼前发生的是何事。只是我没想到那个婉转承欢在男子身下的女人竟是我的母妃。男人一边做着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事,嘴里却说着最无情的话:“本王从不曾爱过你,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报复我的王兄罢了。”
  
  女子脸上显出忧伤,为何却要透着无怨无悔的决绝。父皇,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可悲的爱情。你到底有多爱她,爱到只要她还在你身边,便可以容忍一切吗?你说你爱我,因为我是她的孩子,那我是你的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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