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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书籍名:《起居注》    作者: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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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缺少人才的情况下,大岳第一份公开发行的邸报产生了。名字非常简单,叫做半月报——人手短缺,半个月能出一次已经很不错了。
这月报几乎可以说是新朝第一次公开治国方略。其实改朝换代向来都只改国号换皇帝,实质的内容都是差不多的。但这一次,显然有些不同。
酒楼中间人们围坐,中间一识字的人摇头晃脑读道:“是以圣人之道,乃百姓之道。仁者为仁,盖众生无别,无贵无贱……”
“古老三你这话读错了吧,什么无贵无贱,难道俺们和皇帝都没区别?”旁边一粗豪汉子听到这里忍不住高声道,打断念书那人。
周围坐着众人哄笑,那古老三满脸通红:“我怎么会读错,这里白纸黑字印得清清楚楚,你们看看……”
“要会看还找你读干嘛?”旁边一人道。
“古老三,俺们凑分子请你,可是要你好好读,你可别蒙事!”粗豪汉子也道,“听说这册子里面说皇帝在招人,只要有门手艺精通,都可以去皇宫试试,是不是真的啊?”
“原来你要听这个,等一下我翻到那页的……”古老三连忙翻书,找到一页又读了起来。
酒楼角落里坐着两人,一个比较粗糙,一看就是当兵的,另一个则十分貌美秀气,像是女子一般。
他二人听着周围议论,一边吃饭。娇柔那个轻声道:“皇上……”
“出来就叫我四哥,不是说过了吗?”粗鲁的方四,即方季北,打断他道。
“呃,四哥……”毕子灏觉得这称呼很别扭,有些不自在地叫道,“我们这一路行来,能看到不少人往皇宫去,我们不用回去处理一下吗?”
“有老孔在,怕什么?”方季北笑着摇头,“人虽然多,可以用的却不一定多,毕竟……现在这半月报主要还是在京城贩卖。”
毕子灏眼神闪了下:“难道还要拿到其他地方……”
“那是自然。”方季北答道,“不过这种事急不得……很多事都急不得……”
他说着,眼光有些散,显然在想事情。毕子灏早已习惯他时不时的出神,也不打扰他,只是看着周围。
虽然忙碌,方季北也会十天左右出来一趟,看看民间情况,而毕子灏每次都跟着他。现在的毕子灏,已经不是最开始看什么都新鲜的土包子了,要论民生,他也能说上两句。
不管想不想承认,他都必须同意,京城人的生活正在变好——当然是指老百姓,为官的,有些倒在变差。
大岳开国时间不久,宫里那些农民弄出来的据说是良种的种子还没开始种,但他们的农具已经开始使用了。
方季北开了大韦的内库,用前帝的私房钱给农民换农具,收割速度快不在话下,反正在那些地里刨有的是时间,但收下来的粮食损耗变小,也是相当于产出粮食增多。京城产粮本不足,都是靠河北直隶一带运粮过来,这一年却几乎没有依靠外地。
其他方面也是。就算时间仓促,皇宫里那些“术业专攻”的人还没研究出太新的东西,但三十六行行行有藏技是绝对的,方季北把那些人圈养起来,把一些独家秘技挖出来,分发下去。
至于京外……现在的封疆大吏、各地巡抚几乎都是他们义军起义时定下的,听说曾发生过当时还没落入义军手里的地方百姓,集体偷偷跑到义军治下去,据说是——过得更好。
没有人才,是能用的人一路上都散干净了吧。
毕子灏心底冷笑,以用来掩饰内心生出的沮丧。
同样都是皇帝,做的事却是天地之差。
一个用尽心机揽权,即位以来所有精力都放在如何斗倒权臣上面。另一个大大咧咧全无机心,脑子里想的只是怎么让百姓过好,还有逮到合适的人就把皇位交出去。
不过小半年,前者已经被百姓遗忘,后者虽然受到读书人“大义”上的反对,在百姓间的地位,就算不说空前绝后,也足以当一时。
而这还只是开始。等到开春引进良种,等到科举招来新一批臣子,等到方季北招揽更多人才,在各个方面进行改革……
等到那时候,谁还能记得那个承昭皇帝陈棅尤?
毕子灏熟读史书,自然知道改朝换代后,如果后来的皇帝并不比前面的好,即使朝廷修史会为前朝加上很多罪名,但百姓士子还都会心怀前朝。而如果后来的更强,那前朝就是活该被推翻。
明明只是个目不识丁的粗人,明明只是……
“小毕,小毕?”先回过神来的方季北叫着毕子灏,见他没反应,还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晃两下。
“啊!”毕子灏猛地回神,“皇……四哥,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吃完饭,该算账走人,你看店小二脸色都不对了。”方季北笑道,“而且今天带你出来,是特地想领你看看刚开的市集。老孔说朝天门那市集非常热闹,虽然大集是逢七,但平时人和商家也都不少,还有打把式卖艺的还什么耍猴的卖糖人的,你没见过吧?”
毕子灏当然摇头。方季北摸摸他的头:“你就是因为在皇宫里什么都没见过,才长成这么一副少年老成样。你这个年纪,正该是玩闹的时候……”
“四哥,在我这个年纪,你在做什么?”
毕子灏任他摸着,一开始觉得这样的举止非常别扭,心里时刻提防他动手,现在却已习惯了。
方季北一愣。
“那时候已经被发配到颍州了吧……也就是做做杂役什么的。”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换上轻松表情,轻描淡写回答。
士子们愤怒了。
虽然大多数的士子都有谋身朝堂的念头,但不代表他们会去讨好朝廷,相反的,大多数的他们对于和朝廷作对都有比较强烈的兴趣。
有兴趣,但方季北这一手让他们难以应付——凭他们的财力和影响力,还不足以和大岳半月报这种东西抗衡,在民间而言。
正当他们找不到合适方法发表反对意见之时,方季北把利器放到他们面前——半月报接受各方投稿,只要送到报馆,负责人员会选出好的合适的刊登——皇帝承诺,只要写得好,不管是什么人、什么观点,都有可能被刊登。
如此,士子们当然开始疯狂,拼命写稿子送到报馆。报馆很快落入人手不足的窘境,只好向宫内求助。毕子灏当然要帮忙,甚至连学会了不少字的方季北也来凑热闹,一起来看。
方季北对文章有个最低要求,就是得让他看得懂。达成这一条件的文章也不是没有,但是数量上比较稀少,质量也没有太大的保障。毕子灏只好多看一些,在一众文章中寻找相对比较好的。
接下来的半月报,几乎成了论战之所。其实这场论战在一开始就注定了对士子们不利。
即使方季北一直强调报馆不能偏颇,两面的文章都要登,但一来毕子灏的文笔和文字造诣少人能及,对圣人之书的理解也极深,几乎没有人能在他笔下走过两回合;二来这场文斗实际上是斗给百姓和水平并不高的读书人看的,对他们而言,当然是文字内容犀利又好懂的一方占道理,那些艰涩的文章,他们是不怎么看的。
趁着读书人把精力都放在这场论战上,方季北开了恩科。此次恩科与前朝极为不同,还开了杂科——孔之高说杂科不好听,改名叫术科。术科门槛全无,时间错开。同时,方季北废除所有贱籍,大岳百姓,上下无别。
忙完方季北也快累瘫了,全考完那天,他看着考官把最后一份考卷糊名,人就整个松懈下来,最后甚至是坐轿子回宫的。
他实在太辛苦,虽然文事他并不擅长,但这恩科是前所未有之事,突生的状况多到难以想象的程度。而很多事,只能靠他这个皇帝出面解决。
毕子灏一直在他身边跟随,拿着笔,记录下他的一言一行。
尽管到了最后,方季北连声音都快发不出了,行动也变得非常迟缓。毕子灏多次劝他休息,方季北却只是让他去睡。
他和任天两个人跟方季北一个,到最后都是极累。相当于他二人之和的方季北,此刻状况可知。
方季北给任天放了假,他自行叫轿子回他宫外住处,方毕二人一起回宫——是真正的一起,方季北从来不乘轿,匆忙之间也只好两人共乘。当然毕子灏说自己骑马就行,结果被方季北一把拉进去。
轿子是为身体不太好的毕子灏准备的,他等级不高,方季北又省钱惯了,轿内着实不算宽敞。方季北半倚躺着,想了想,伸手抱毕子灏,把他人揽在怀里。
毕子灏身形瘦小,倒是不会给方季北造成什么重压。他被方季北抱着,感觉十分别扭,却又不敢动弹。狭小空间内,只能听到两人呼吸的声音。
其中之一渐渐平缓,是方季北睡了过去。毕子灏慢慢侧身,看着方季北的脸。
这一生中,见过最多种面目的,就是这人。
初见时染血的英勇无情,登基前的迟疑犹豫,做皇帝之后的与众不同。严厉起来让人无法直视,可大多时候,都和善得与他长相不符。
在宫外和百姓打交道时,和话都听不清楚的老太太说话说得很热闹。而睡着后,又是这样无害的样子。
很安静,眉毛微微有点皱,眼下面有很黑的眼袋,是这些日子累的。
“为什么我会想看下去呢?想看你会把这个国家治理成什么样子,并且竟然有点相信你会把它治理得很好……明明你是这么愚蠢的家伙……”粉嫩的唇无声开启,毕子灏自语着。
甚至为了看你高兴的样子,出手帮你解决了些问题……起居舍人应该是不起眼的影子,可现在这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想着心事的时候,轿子停住,回到皇宫。
毕子灏掀起轿帘,吩咐轿夫把轿子直接抬去寝宫,不要打扰方季北。
方季北实在睡得死,直到侍卫把他小心翼翼抬出轿子时才醒过来。自己走回寝宫,往床上一趴,准备继续睡。
“皇上,你先等一下再睡。”毕子灏阻止他,对侍卫吩咐了几句。
侍卫离开,毕子灏走到床边,帮方季北整了下被子,“你说话过度,这么睡一晚的话,再醒来嗓子恐怕会更糟……”
方季北睡眼迷离地看着他,傻傻点头。
毕子灏忽然有些呆住了,不知为何心跳得有些厉害,吞口口水,嗓子竟然有些干。
“毕舍人,你吩咐的蜂蜜水……”
一句话打断这有些怪异的气氛,毕子灏忙回神,接过蜂蜜水,送到方季北身前。
方季北眼皮只差一缝就能合上了,大概是困得厉害,杯子到眼前都不知道接。毕子灏只好半跪在床前,用小匙舀一勺,送到他嘴边。
“皇上,张口……”
方季北乖乖张开嘴,银色的勺子触着他有些干的嘴唇,蜜色的水润了唇色。
毕子灏莫名有些紧张,盯着方季北那不算漂亮的唇形,下意识地一勺勺喂他,心思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直到方季北大概自己感觉喝得差不多,舌尖舔舔嘴唇,不再张口,眼睛剩下那一缝也终于合上,沉沉睡去。
毕子灏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激灵,手一颤,手指在他唇上划过。
其实两人回来还是下午,睡了足足六个时辰,方季北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
和他比起来,毕子灏显然没那么劳累,也没有像他那样撑着几夜不睡。但在睡前,毕子灏盯着方季北盯了足足个把时辰,因此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清醒。
“嗓子有没有好些?我再去拿蜂蜜水?”毕子灏一开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嗓音低哑,像是经了忍耐而压下的声音一般。
“小毕,你嗓子……”方季北开口,声音好了很多,完全听不出前一晚的嘶哑,“你只顾得我,没有照顾好自己?”
“咳……我嗓子没事,是早上醒来的正常现象,多说几句话就好了。”实话是坚决不能说的,何况他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会看这家伙看到口干舌燥。
方季北没想太多,听他声音好了,放下心来,便要起身做事去。
毕子灏连忙拉住他,道:“此时尚早,皇上你前几日劳累过度,还是多睡一会儿的好。”
方季北看看外面天色,也确实是太早,便是笑道:“看来人还是老了,又不是战场上几日不睡地厮杀,居然就累成这样……”
“操心比劳力还累,是很正常的。”毕子灏道,自己半坐起身,再为方季北盖好被子,“累成这样还想早起,你真以为你是铁打的啊?”
方季北听话地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毕子灏,完全没有睡觉的意思。毕子灏被他看得有些心虚,道:“快睡吧,休息几天,接下来还有得忙呢。”
“睡不着……”方季北无辜地道,“睡多了,已经不困了。”
“那说会儿话吧,等到天亮再起床。”毕子灏道。
方季北直直看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毕子灏被他看得不自在,道:“你现在想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我在想,这次恩科没有找到刑法方面的人,因此没有开这方面的科考。吏部那些人断案都不清,根本不能指望他们……”
“皇上,我是要你休息,不是要你继续费神想这些事的!”毕子灏打断他的话,道,“说一些轻松一点的事情,例如皇上你年少时高兴的事情……”
“高兴吗……”方季北低声道,眼神有些空蒙,“大概,在侯家武馆做学徒,和小红一起的时候,我是高兴的吧……”
他一向粗犷,哪里有过这样表情。毕子灏一旁看着,不知为何心里一阵不快。虽然他这么问就是在套话,但方季北真的说出来,他又不高兴。
静静听着方季北说他小时候家境如何贫穷,幸好有几把力气,跑去武馆帮忙。馆主只有一个女儿,见他很有天分,家里兄弟又多,便想让他入赘继承武馆。他和侯家女儿本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就订下来了。
但这世上,美丽的事物总是祸源,尽管那不是祸源有意为之。
“接下来的事情就非常简单了,知府公子看上小红,将她抢走。侯伯父去告官,反被下狱,不明不白地死了。然后我……”方季北竟然还笑了笑,道,“我知道争是争不过的,干脆趁晚间潜入知府府里,把那知府和他儿子都杀了,但小红……”
他笑容本已惨淡,此刻便凝在唇边:“她已经自杀了……他们说,她死的时候还在喊我名字。我……却没能救得了她……”
毕子灏震动了下。
虽然是承昭帝登基之前发生的,这件事他却也有耳闻。他记得那凶手好像是……
“杀人偿命,但是那继任知府和前任本就有点仇怨,加上乡亲们很多都出来为我求情,甚至为我凑钱请了名讼师。讼师大多不是好人,那赵讼师名声本来也不太好,可他竟然帮我打成了发配……”
方季北眼神闪了下。
“临行前他跟我说了一番话,我记到现在。他说,我这条命,是从大韦律里捡来的。若不是法条规定得太模糊,我也不会只是发配了事。若不是百姓都不懂法条,他们讼师也不至于得到那样的名声。当然,若不是目无法纪官官相护,小红和侯伯父也不会死……”
方季北不再说话,开始发呆。毕子灏看着他的神情,觉得有些痛。
等到身体好了些,方季北爬起来继续处理公务。这些日子只顾忙着科举,其他事情都有些搁下了。
“你身体不是很好,再休一天,今日任天跟着我就好了。”正是朝日,方季北阻止毕子灏上朝的行动,道,“现在还早,多睡会儿,过几天还有得忙呢。”
方季北把毕子灏当弟弟般照顾,他虽然是家里老四,但上面三个只有一人活了下来。而他又长得比较壮实,一直都是他照顾家里弟妹。后来到了武馆,更是什么都做,照顾人已经成了习惯。
毕子灏本想起床跟着方季北走,但被他一按,竟觉得身体有些奇怪。他狠狠咽了口口水,看着方季北为他掖好被角,然后走掉。
“天明明这么冷,为什么……好像很热……”
这疑问并没有存在太久,因为少了个人之后,寝宫内很快恢复正常冷暖,只剩躺在床上的毕子灏反反复复,做着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
“那家伙明明也有需要,却从来不找宫女啊妃子什么的,难道他对那个小红就那么死心塌地,人都死了不知多少年了,他还念念不忘?”
处理完最近发作频繁的欲望,毕子灏不快地叨咕两句,然后爬起来。
方季北一旦不在,这寝宫就显得冷清空旷,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毕子灏梳洗完毕,坐到桌前,竟觉无所事事。
拿起起居注读了读,禁不住失笑数次。再想想最开始的时候,怎么会认为那家伙是那种聪明到作伪的人呢,明明是把所有想法都放在脸上,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能说什么的那种,笨蛋嘛。
那家伙的聪明,并不在那些勾心斗角上。他的聪明,表现在努力学习上,表现在如何治理这个国家上,如何让百姓过得好一些上。
怎样才能夺得权力,怎样才能坐稳,怎样平衡朝中势力……他不用考虑这些,只要他一直是那样的他,就会有很多人拥护他。例如孔之高,例如任天。
作为宰相,孔之高显然是非常称职的,他将朝中新旧势力平衡得很好,把兵权也控制得不错。而且他不允许任何一人在朝中独大,甚至包括他自己。
而那任天,虽然文采很差,但武艺不错,警惕性也很高,看来根本就是兼当保护方季北的。他二人倒真是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把方季北照顾得很好嘛。
想到这里,毕子灏有些不快,拿起毛笔和空白宣纸,在上面写写画画了半天,发泄心中郁闷。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能写文章,帮他弄卷子的人,还不是只有我。”毕子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自语道。
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此刻心态的怪异,更没有发现自己脑子里全是跟方季北相关的人事。
方季北每种样貌都在他心头滑过,最后定在前日他跟自己说起往事的那表情。
“想要考律法吗……虽然没多少断案经验,好歹各朝各代的律法我都能背下来。反正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开试了,应该有时间出份考题。”
想到这里,毕子灏比较兴奋,便拿起另一张白纸,写了起来。
一边写一边想,他看到会是什么表情,应该会高兴吧,那家伙现在已经能认不少字了,让他自己看……
想到那家伙傻傻的笑,毕子灏忍不住勾起唇角,唇边泛起浅浅酒涡。
方季北果然很高兴。他在朝里到处找人不成,没想到精通各朝律法的人竟然就在他身边。
他一高兴就显得更傻,笑得很开心也很天真,像是个孩子。毕子灏看着他怎么也谈不上好看的笑脸,竟然又呆了。
“小毕,你真是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太厉害了。”高兴的方季北甚至抱了毕子灏一下,然后继续研究他目前写完的部分。
“我只是背过各朝律法而已,但是没有断过案……”
方季北叹口气,打断他:“听说前朝有位断案如神的齐尚书,听说他能把各朝律法倒背如流,同时断案经验非常丰富,且铁面无私。”
毕子灏一怔。
方季北摇摇头:“他被发配的距离比我还远,我派人去接他,人大概还在路上。就算能找到他,他肯不肯回来还是一回事……
“小毕你也知道的,前朝本就没剩下几个有本事的大臣,仅有的几个不是自尽殉国就是隐居乡下。没有人……除了你,前朝的大臣们,甚至没有人愿意帮我。他们想的只是怎么重新掌握权力,怎么骗过什么都不懂的我们,把一切恢复到前朝的样子。”
毕子灏伸出手,摸着方季北肩头:“皇上,这次科举会选出一些人,他们会帮你。我……也会帮你的。”
方季北笑了笑:“小毕,我杀了那么多人,又逼死大韦的皇帝,你不恨我?”
毕子灏震了下,顿时无数考虑掠过心头,让他一时有些呆怔。
心慌,难受。但好像心慌是心慌他不再把自己放在身边,难受是难受他的怀疑。虽然脑子里习惯性地算计应有的反应和可能的后果,心里情绪却持续妨碍他的思路。
“皇上,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并没有厘清头绪,毕子灏却冲口而出,是受伤的语气。
方季北拍他肩膀:“小毕,也许皇宫里很复杂,在这样的环境下,你必须学会心机来保护自己。但你毕竟没有太多的生活经历,你的恨意掩饰得虽好,杀意却是掩不住的。”
在一开始的时候,他是想过要杀了他,但现在……
毕子灏咬住嘴唇不说话,任方季北的声音在耳边滑过。
“小毕,你和承昭帝一定相处了很多年,你怨恨我,我并不意外,也不会觉得你错了。我只是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牵连到百姓。”
方季北看着他,缓缓站起身。
“毕子灏,我封你为副相,一切用度比照吴三省办理。现在朝廷用度紧张,不能给你新起宅子,前朝大臣充公的那些你去挑挑,如何?”
毕子灏脸色数变:“你怕我害你?”
话刚出口就知道是蠢话,副相手里的权力该有多大,提防人也没有这么提防的。
“小毕,你很厉害,比吴三省甚至老孔都厉害。”方季北摇摇头,道,“让你做个小小的起居舍人,是太屈才了。”
毕子灏没有反应。
“虽然不用下跪叩谢皇恩,也总该说一声“听到了”吧?”方季北见他这样,道。
“不要。”毕子灏摇头,抬头看着他,“我不要出宫,我不要做什么副相。我……”
我要留在你身边,看你一步步地走下去,看这个国家在你手中会有什么改变。
“你不出宫也无所谓,你愿意的话,继续住在寝宫里也好,还可以省笔银子。”方季北回答道,“但是副相是一定要做的,这样你我都方便,你也无须为记注起居的事情费神。”
“不要。”毕子灏继续摇头,“最多兼任,我是绝对不要放弃起居舍人这官位的!”
方季北想了想:“好吧,副相,兼任起居舍人……”
“错了,是起居舍人,兼任副相。”毕子灏打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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