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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刀马旦于燕华

书籍名:《秘令:黑衣特警侦破密案纪实》    作者:梵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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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丹面容没什么变化,只是清瘦了一些。倒是她那双眼睛,原来是澄净的、透彻的,现在变得有些幽深,那里边藏了一些经过煎熬和思索过的痛苦,用俗话说就是变得深沉、成熟了。

  周可心知道,一个女人失去了她灵魂中的支撑,要想在尘世中重新站立起来,是要经历一番蝉蜕皮似的过程的。

  她望着衣着简朴的周丹,心里叨念着一句话:女人啊,你的名字是弱者吗?

  依照季枫的主意,周丹被安排到了离队部不远的一个半地下小旅馆。他自己暂不出面,交由周可心负责周丹的生活,他虽然不知道周丹此行的具体目的,但他有一种预感,就是她一定有要事相告。

  季枫猜对了。

  周丹果然向他们托出了一件大案。

  三个多月以前,浪迹在外的徐虎有一天晚上悄悄回了家,久旱逢甘露,两个人正在亲热的时候,徐虎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一看号码,便急忙衣衫不整地跳下床和对方通话,由于是在夜间,所以尽管对方有意压低了声音,但周丹依然能清楚地分辨出电话那边是个女的。

  对于异性,女人在这方面是极为敏感的,周丹心里老大不情愿地听着徐虎和电话里那个女人的交谈,她最不能容忍的是徐虎竟然也压低了声音,而且还不时拿眼角瞄着躺在床上的周丹,似乎是怕她听见。

  通完话后徐虎刚刚爬上床,心中恼怒的周丹便手脚并用地阻止着他的靠近,周丹以前是练中长跑的,腿部力量自然不差,几个来回之后,见周丹不肯就范,徐虎便讪笑着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吃醋了?

  “你给我说清楚,刚才那女的是谁?”周丹背着身子问道。

  徐虎一时无语,像是在考虑如何应答。

  “是不是在外边勾搭的什么红颜知己?”周丹翻过身来追问,男人不回答,这里边绝对有鬼!

  徐虎一看周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才急忙扳着她的肩头解释说哪有什么红颜知己,是自己在外面做生意的朋友,而且人家有老公,现在就在她身边儿呢,不信你拿手机打过去试试?

  周丹半信半疑地又问:“那这两口子都叫什么名字?”徐虎脱口而出说,男的叫宣北平,女的叫于燕华,都是北京人,边说边把手机塞给她让她回电话证实一下真伪,周丹这才破涕为笑。

  不过,女人心细,周丹虽然没有把电话打过去,却在脑子里记住了那个让她曾经心惊肉跳的电话号码。

  后来徐虎因贩毒出了事,周丹在悲恨交集过后便想到了那天晚上的那个神秘的电话号码,还隐隐约约回忆起徐虎和对方通话时使用过的一些她完全不熟悉的词句,什么“冰”、“粉儿”等,再加上徐虎和对方通话时的那种诡秘的神情,所以每次对这件事的回忆都会加深一层她的疑虑。她其实是个聪明人,她痛恨毒品,痛恨毒品交易,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犹豫徘徊该不该把那个可疑的手机号码告诉周可心。

  但天性善良的周丹也有另外一层顾虑,她知道毒品交易是一宗重罪,如果那夫妻二人一旦被抓,后果将会相当严重,这两个人会被绳之以法不说,他们的事应该会牵连到父母、子女。除了家庭离散,还会涉及到老老小小的生计问题。周丹觉得更重要的是,作为犯罪者的家属,他们会不会终生背负着“犯属”的名声,成为令人侧目的“贱民”呢?

  正因为这些顾虑,周丹才把这件事情拖延至今。

  周可心用一种悲悯的目光注视着周丹。

  她有些动情地握住周丹已经略显粗糙的手说:“周丹,我知道难为你了。”

  经过技术部门的侦寻,特警队查出那个手机号码的主人果然叫于燕华,和丈夫宣北平住在宣武区陶然亭地区,两口子前几年都下岗了,不清楚他们现在从事什么职业。

  至于有关他们的详细情况,恐怕只有徐虎才能说得清了。

  季枫决定再去一趟看守所,他不让别人跟着去,连负责记录的周可心也不让。他觉得这次的看守所之行不应当是一次正儿八经的审讯,而应该是两个熟人之间的推心置腹的谈话。

  事有凑巧,福尔莫安排的仍然是上次的那间审讯室。

  徐虎气色很好,他心里早就放开了,死亡是每个人的必由之路,只不过他比别人提前走了一程。

  他刚一坐定,就把目光盯在了墙角上,那片小小的蜘蛛网仍然挂在那里,不知是人们在搞卫生时有意放了它一马,还是因为疏忽,那个已经变大了的蜘蛛还在网上爬来爬去,那网上面粘着的四五只小飞虫正在徒劳地挣扎着。

  抬起头来的徐虎正和季枫的目光相遇。

  季枫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徐虎没犯罪,说不定自己会请示领导把他调到特警队来负责特警们的搏击训练呢。他不久前看过徐虎的录像资料,他确实是一位搏击散打的好手。之所以有这个念头,除了自己心中有此想法外,在很大程度上也源于前几天曹铁在电话里向他讲述了此次化隆之行的一次抓捕经历,曹铁说在旅馆会同青海警方抓案犯时,对方虽然只有四个人,但个个拳脚凶猛,以命相拼,人数超过他们三倍的警察差一点儿没有占到便宜,因此曹铁在长途电话里感慨万分地说,外面的人都以为特警靠设备先进抓捕案犯,其实最主要的还是靠脑子、体能和功夫,枪械和先进设备只是一个人肢体的延续,人不行,别的都白搭。

  “现在案子到什么程度了?徐虎。”季枫问,其实他心里清楚。

  “案子已经结了,过几天中院大概来提审。”

  徐虎明显发胖了,他原来是运动员出身,后来又为了生计而操劳,干上贩毒这个营生后也是满世界奔波,因此体形一直比较瓷实,现在每天在看守所仨饱一个倒儿,再加上看开了生死,因此自然身体发福不少,他本来就是圆脸,这一胖更显得富态,一眼望去,竟有些像庙堂中的阿弥陀佛。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季枫半真半假地说了一句,他心里感慨一个人由于内心的变化而导致外观也产生了改变。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徐虎应了一句,“不过那只能是下辈子的事了。”他补充说。

  “问你个事儿?”季枫正色道。

  徐虎知道这个警察此行肯定有事儿,只不过他一个人只身前来,少了些公事公办的味道。

  “宣北平和于燕华你认识吗?”

  徐虎脸色一阵发白,他脑子里转了几圈儿,马上就猜到这肯定同周丹有关。生死由命啊!他想起了几个月前于燕华的那次夜间来电。

  他冲着季枫点了点头,他一直相信人是扛不过命的,换句话说,就是宣北平两口子这次肯定在劫难逃,他替他们扛着已经毫无用处了。

  “是道儿上的朋友?”季枫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沉吟了好几秒钟后,徐虎才费力地点了点头。

  警察干这行也不容易,何况,他一直觉着心里还欠着这个警察一个人情。

  季枫站了起来,他知道徐虎不会再说什么了,他的点头已经再明白不过地告诉了自己,宣北平夫妻俩干的也是贩毒的生意。

  “谢谢你,徐虎!”季枫走出门口的时候说。

  “说话算数?这位大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季枫知道徐虎指的是上次审讯时两个人的约定,这个约定是人与人之间的约定,它完全排除了身份、地位、职务上的分别,不管在什么时候,它对于人类来讲都是弥足珍贵的。

  “有没有什么话捎给周丹?”季枫问道。

  徐虎仰面朝天,长叹一声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人这一辈子就是悲欢离合,在看守所这几个月我算是悟出点儿东西来了,您转告周丹,寻个好人家儿,踏踏实实过日子吧。”

  刚刚离开看守所,季枫就急不可耐地往队里去了个电话,安排了蹲守和抓捕事宜。

  由于正值下班高峰,路上拥堵得很厉害。两辆黑色的帕萨特随着车流缓缓地往前移动着。

  有几辆汽车想从慢行道取个巧超过去,结果被守候在路边的交警逮了个正着,司机们或一脸懊丧,或满脸陪笑,都在和警察絮叨解释着什么,希望能够网开一面。后面有几辆想效仿的汽车见状不妙又拼命想回到快行道上去,结果这样一来反而使道路更加拥堵。

  “现在有的司机素质太差!”章大为一脸无奈地说。这种情景人们早就见怪不怪了,许多人还是那种自己怎么合适就怎么来的心态,这种心态被当今社会上有些人运用到了极致,开车不顾他人的行为只是其中的一碟小菜。

  “挂上警灯吧,要不什么时候能到?”章大为建议。

  季枫点点头,他心里其实并不想这样做,他知道许多司机对此很反感。

  挂上警灯后的汽车加快了速度,离目的地只有四五公里的路程了,再拐过两个大路口就到了。这一段路的汽车略显疏松,章大为把方向盘向左一打想超过前边的一辆黑色轿车,但没想到那辆车就是不让,它拐来拐去地似乎在有意阻挡着后面的两辆警车,有些故意找别扭的意思。

  “前边这车抽什么疯哪?”李同有点儿急了。

  “谁知道又是哪路神仙!”季枫心里清楚肯定又碰上了自以为“路子正”的司机,这种人现在多的是,但他们也是最招司机们讨厌的一类人,有点像《水浒》中的泼皮牛二。

  “强行超车!看他还能牛上天去?”季枫也有点儿急了。

  章大为心领神会,他先把方向盘向左一拨,做出要左侧超车的样子,接着猛地向右一打,帕萨特“呼”地冲到了那辆车的前面。

  前方不远处是红绿灯,路上的汽车都慢慢减速停了下来,跟在后面的那个司机骂骂咧咧地从车里钻了出来,把车门一摔,上前拦住了警灯一直在闪动的帕萨特。

  “你会不会开车?”他气汹汹地问章大为。

  季枫开门下了车,“怎么你了?”他问。

  “你们凭什么别我的车?”看样子他是想胡搅蛮缠。

  李同也下了车,他压住火气说:“我们在执行任务,请你让开。”

  那司机眼一横说:“执行任务?我还执行任务呢!说吧,你们无缘无故别我的车,你们说怎么办吧!”这家伙一副刁蛮相。

  后面车里的几个队员也围拢上来,那司机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便放开嗓子喊道:“你们不就是警察吗?想打人是怎么着,你们打呀!”

  周围很快就聚拢起一堆看热闹的人,这也是国内的特色之一,只要市面上一有点儿什么事儿,一些闲散人士马上就会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一起,这比写的都准。

  季枫轻声嘱咐李同:“查一下他的车牌号,是哪个单位的,这么穷横穷横的?再打一下120,时间全让这孙子给耽误了。”

  周可心在后面车上看到了刚才的场景,她不由心生激愤,便端着摄像机下车走了过来。

  那司机一见有人在摄像,便疯了一样向周可心冲去,周可心下意识地用右手护住摄像机,然后左手手臂一横,一个横向发力击在对方胸前,将那个欲冲上前来抢夺摄像机的蛮横司机撞出二三米远。

  那司机一下愣住了,脸色变得惨白。

  周围的人群也忽然静了下来,接着便有人鼓起掌叫起好来。

  “这下儿,横的碰上硬的了。”

  “牛二碰上杨志了嘿。”

  “整个儿就是一大傻冒儿!”

  “这孙子真他妈欠抽!”

  “打丫挺的一顿就老实了!”

  人群中议论纷纷,南城的老北京人说话就是不讲情面,损得很。

  那司机脸色又变成猪肝一般,显得无地自容。栽在一个小女子手下,而且是在大庭广众面前,这绝对是件丢人现眼的事情。

  交警来了,在勘验了现场之后,他对那司机说:“特种车辆执行公务时应当避让,关于这一点您应该比我清楚,再说您的车既没剐也没蹭,您没有任何理由拦住人家的车不让走哇,对不对?”

  那司机没占到便宜,又急于下台阶,便红着脸嘟嘟囔囔地走了。

  围观人群中有人起哄,还有一个小伙子半开玩笑地向缩在车里的那个司机竖起了中指。

  车又重新启动了,季枫捅了一下章大为的胳膊说:“看见了吧,大为,小周功夫不错呀!我还真没想到,曹铁说得对,特警不能光凭先进设备,那还不如弄几个机器人呢,对不对?”他心里盘算着两个月以后德国特警来华交流时,如果对方要切磋切磋的话,小周应当也能派上用场。尤其是她的双节棍。

  章大为没说话,不过脸上却浮出一丝得意之色,小周露了一手,自己面子也自然有光。

  李同查出了那个司机的工作单位,他声音低低地说:“查出来了,那家伙是给某部委领导开车的。”

  “我说的呢!这帮孙子,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狗仗人势。瞧他那个德行,要是给他送到战场上去,枪声一响,保准尿裤子,炮声再一响,就得拉一裤子,我要是说了算,全给他们送伊拉克、阿富汗去,就算他们能活着回来,也让他们落下个大小便失禁的毛病!”大概是感觉话说得太损,章大为骂完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由于特警队通过监听手机得知于燕华晚上要和两个人在先农坛谈个生意,因此季枫他们必须赶在这个时间之前到达她家附近进行监控。徐虎“折”进去好几个月了,于燕华在这期间不会不和他联系,干这种生意的人,都是在刀尖上跳舞的铤而走险者,因此他们需要格外小心才能生存,手机长期关机,就意味着肯定出现了不正常的事情,所以于燕华有可能说不定在哪一天就会突然更换了自己的IC卡,对于他们这些人,频繁地更换手机号码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但是和关系极铁的人之间却是个例外,这里存在一个信任度的问题。

  两辆帕萨特分别在楼前两个不显眼的地点隐蔽了起来,但它们都能观察到于燕华和宣北平居住的三单元的楼门。贩毒的人一旦被抓住,他们的量刑都会很重,这也逼着这些毒贩不得不在平日里刻意积累起一些反侦查手段来对付警察。

  车刚停下不久,一位牵着一只博美犬的满头银发的大爷便在车前绕来绕去,一边还用眼角巡睃着车里的人,几分钟以后,他终于带着几分不满地问:“这车要停多长时间?”

  车里的人都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大爷您有啥事儿?”章大为率先问道,虽然来北京好多年了,但时不时还是会露出一两句东北话。

  “这是我儿子的车位,一会儿他那面包车拉货回来就停这儿,你们把地儿占了,他回来停哪儿?”那白头发的大爷明显有些不乐意。

  季枫忙推门下车解释说:“大爷,对不住,我们一会儿就走,六点半以前。不过您儿子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就什么时候给您挪开,您看行不行?”他边说边递过一支红塔山。

  那大爷略略推辞后便接过烟,放在鼻子上嗅了嗅说:“还红塔山哪,他们那老总储时健不是进去了吗?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咳,这年头儿,当官儿的没几个不贪的,真他妈邪了!”

  李同赶紧转移话题说:“大爷,您这小狗挺不错的呀!”

  “怎么?许他们包二奶,就不许我养狗啊?”

  大家都忍住笑不说话。

  老人说罢抽着烟牵着小博美走了。

  他一走,车里的几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这老爷子年轻时候肯定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大哥我真服你了,几句话就给对付走了,这要赶上我非戗起来不成!这块地方又没画着车位,怎么就成他们家专用的了?这老爷子!”李同边笑边说。

  “我从警以后一直在南城工作,南城在旧社会属于穷人聚集区,这儿的人都有点儿混不吝的特点,因为穷,所以平时怨气大,火气也冲。不过他们也都具有老北京人那种讲义气、豪爽的习气,碰见事儿你得和他们好说好商量,一般来讲他们都给面儿。同子,这就叫社会心理学,你越对他们尊重,事情就越好办,千万不能跟人家拿大。”

  章大为若有所思地说:“其实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有一次我下班回家,正碰上一辆特种车辆,闪着警灯,按着警用喇叭,还不断用扩音器说:‘前边的车让开,前边的车靠边儿’,我听着都生份,怎么跟轰小狗似的?就不能跟人家客气点儿?用些文明用语?让人家听着心里也舒服一些?你再执行任务,也得拿人家司机当人不是?后来我就想,这种人要是调咱们这儿来,我非好好给他上一课,告诉他什么叫人性的优劣!”

  李同突然打断章大为的话说:“别说了,出来了。”

  大家顺着李同手指的方向望去,三单元果然走出来一个将近30岁的少妇,她虽然素面朝天,但面容姣好。这少妇四下看了看,便若无其事地走到一辆红色夏利车旁边,打开车门后迅速将车开走了。

  两辆帕萨特紧紧跟了上去。

  于燕华的夏利车开得很平稳,特警的两辆帕萨特不远不近地跟着,看来嫌疑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她和她丈夫宣北平的命运即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快到永定门了。”章大为提醒了一句。远远望去,新修建的永定门城楼有些形单影只,孤零零地独自伫立在那里。原来历史上的永定门是有一座瓮城护卫着的,20世纪50年代,一股脑地把它们全拆光了,后来想起了懊悔,便又在专家的建议下按原尺寸修建了新的永定门城楼,但瓮城却再也无力修建了,于是便出现了一座失去了伴侣的孤孤单单的永定门,让人觉得总有几分遗憾。

  先农坛离永定门不远,章大为一句提醒,让两辆车上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看守所的提审员忽然给季枫打过来一个电话,季枫对着手机说:“不好意思,正在外边呢。”对方心领神会,忙说:“好,我长话短说,老鬼这几天老拿脑袋撞墙,同室的犯人说他犯精神病了,这案子是你们办的,抽空儿看看他有没有精神病遗传史,拜托了啊!”

  章大为一边紧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夏利一边问:“怎么,老鬼又搞什么鬼呢?精神病?这怎么可能呢?”

  李同问季枫:“老鬼请律师了吗?”

  季枫点点头:“是他父母亲委托的,据说请的是前些年从东北来的那个律师,现在挺火,专门搞刑事辩护,听说委托人只要多给钱,就能把死刑弄成死缓,我还听说成功了好几个呢!这事儿,真他妈令人不可思议!”

  “那,老鬼这么折腾,会不会和律师有关?”章大为仍然紧盯着那辆红色夏利,离先农坛只有一站多路了,他不敢疏忽。

  “你是说律师会不会在会见的时候提醒他,给他出主意?这事儿难说,经济利益嘛!律师里边儿也保不齐有那么几个见钱眼开的,难说啊。”季枫感叹中透着无奈,他说的都是事实。

  夏利在先农坛大门口的右侧缓缓停了下来,那面容姣好的少妇环顾了一下四周后便向在售票处门口抽烟张望的两个人走了过去,她也许并不知道,命运之神这次不会再眷顾她了,当她刚和别人货款两清的时候,猛一抬头,便看见有几个人已经围了上来。

  她的目光一下暗淡了,思维也一下凝固住了。

  她想起了丈夫、孩子,以及年迈的婆婆。

  但一切都太晚了。

  在汽车里季枫让周可心翻出了于燕华口袋里的一串钥匙,于燕华一声不吭,只是紧咬着嘴唇,仿佛她在今生今世的话已经说尽了。

  特警们押送着于燕华返回她家,汽车快开到门口时,于燕华开始焦躁不安起来,她两眼充血,呼吸粗重,直愣愣地盯着单元门,像是一只困兽犹斗的母狮。

  周可心一直在她旁边看护着她,看见这个原本俊俏的女人此时的样子,周可心不觉有些惶惑不安,这个女人怎么了?是什么使她心理发生这么大变化?是恐惧死亡,还是害怕监狱中的生活?

  周可心全都猜错了。

  几个人悄悄地押着于燕华往三楼走,她死活不肯抬腿,李同和另一个队员几乎是半架着她才勉强来到三楼。

  “302!”章大为瞅着正中的一扇门轻声说。

  季枫掏出那串钥匙,“哪个是开门的?”他问于燕华。

  于燕华一言不发。

  钥匙串上共有五把,季枫只得一把一把地试,他动作轻缓,唯恐惊动了屋里的人,他估计宣北平此刻也许就在里面。

  大家把枪掏了出来,屋里情况不明,使用枪械是必要的手段。

  钥匙轻轻地转了一下,是这把!季枫心中一喜,就在他刚想把钥匙再往下转动的时候,于燕华用尽全力挣脱了在身体两边架住她的人,猛地扑上前去冲季枫握住钥匙的右手狠命咬了一口,并竭尽全力向屋里大叫一声:“北平快跑哇!”

  季枫忍住剧痛一下撞开房门,一个穿着衬衣、衬裤的男人正飞快地蹿到阳台边上推开窗户,季枫心里说声坏了!接着几步便冲到阳台,在暮色中和那个男人一前一后地跳下了三楼。

  几个特警和于燕华全都惊呆了。

  从三楼跳下去,肯定是非死即伤!

  于燕华发疯一般地大哭起来。

  从心理学和生理学的角度讲,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爆发出的能量往往是惊人的,用一句话讲就是“有如神助”,这一有关命题科学至今仍不能给出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

  跳下三楼的两个人落地后第一个反应便是跑,只不过季枫的动作更快,他见离自己两米远左右的那个黑影正欲向左侧的那一大片灌木丛冲去,便一个虎扑用双手抓住了他的脚腕,接着身子一转又一剪,那人应声倒地,嘴里还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原来,宣北平跳下三楼时右脚腕的骨头已被震裂,只不过他当时毫无察觉,当他被铐上手铐后,才觉出脚部竟钻心般地疼痛。

  令特警们头疼的是,宣北平夫妻二人拒不招供,在那两个和于燕华同时被抓的毒贩提供的证词面前,这夫妻二人就像商量好了一样,对于任何问话都三缄其口,只字不吐。

  季枫来到医院骨伤科就地审讯宣北平。

  宣北平右脚打着石膏,看样子伤势并不轻。季枫上下打量了他几眼:30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岁数,天生的长圆脸、卧蚕眉,几乎不用化妆就活脱是个京剧中的武小生。

  宣北平果真是京剧科班出身,八九岁的时候就从师学武生,于燕华是他的师妹,学的是刀马旦。二人的技艺眼看日臻长进,正在前程似锦时,宣北平却和师妹于燕华偷吃了禁果,他们只顾了在花前月下耳鬓厮磨,却忘了梨园行的规矩。事情漏风后,宣北平被赶出山门,因为这虽是一件两厢情愿的事情,但男人在这种事情上历来要承担“勾引良家妇女”的责任。

  见心爱的人被处理掉了,于燕华不哭不闹,找到有关领导扔出一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宣北平要是被撵走了,我也只好跟着了。”说罢转身便走,办公室里只留下了目瞪口呆的领导。

  从那以后二人便公开同居了,刚开始时谁也没看好这两个人,觉得只不过是三分钟热情,新鲜劲儿一过,自然便会分手。但令人没想到的是,他们外出打工、走穴、找野班子演出,两个人苦熬岁月,居然慢慢有了一份小小的家业,过了几年,便正式结婚了。

  再后来他们有了孩子,由于平日里忙,就把孩子托给宣北平的母亲照顾,正在他们的日子渐趋平稳的时候,四岁的孩子却得了一种怪病,全身脏器衰竭,只有靠大量昂贵的药物和针剂才能维持,而用在这上面的花销每月竟然高达上万元,这使他们几乎陷入了绝境。

  绝望中的他们不肯放弃孩子,可近乎天文数字的医药费又使他们根本无力承担。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联络到一个熟识的娱乐圈的朋友,得知新型毒品冰毒由于所谓的毒副作用小,致幻性强而在一些有钱又有闲的人群中广受青睐,是当今的抢手货。这个信息对于他们来讲面临的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他们可能会因此有很多钱;但也可能因此会被国家的律法送上断头台。经过无数个不眠之夜的艰难抉择,这夫妻二人终于把脚迈向了弥漫着黑雾的所谓“天堂”。

  宣北平刚刚吃完饭,他右手被铐在病床栏杆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李同有点儿急了,他低声对宣北平吼道:“我们还他妈没吃饭呢!你倒好,又吃又睡!”说罢忍不住踢了床腿一脚。

  宣北平微微睁开眼睛,瞧了瞧站在床跟前的特警:“我这脚都这样儿了,你们还挤兑我?要不等我伤好了咱们一对一地单练,现在跟我耍什么横儿?”

  一句话把床边的几个人都逗笑了,季枫忍住笑说:“行,是个爷们儿,不过单练还说不定谁趴下呢!”

  宣北平活动了一下身体说:“俗话说好武术打不过赖戏子,咱们今天把这碴儿约好了,等我腿好利索了咱们找个地方儿练练,放心,我绝对不会跑。”

  “成,你要是把我练趴下,我认你当师父!”李同也认真起来,他长这么大还真没服过谁,当然季枫和章大为除外。

  李同讲完这几句话后忽然觉得肝部隐隐地疼了几下,不是针扎似的那种,而是一种闷闷的痛。他停住话头,下意识地捂了一下腹部。

  季枫和宣北平都不由得多瞧了他几眼。

  在医院对宣北平的审讯无功而返。章大为和李同奉命前去宣北平母亲家进行调查取证。

  “同子,你这几天脸色怎么不太好?”在路上时章大为问道。

  “没大事,老毛病,肝部一累一生气就有点儿不舒服。”李同的回答轻描淡写。

  “少抽点儿烟,少喝点儿酒,荤腥的东西也少沾,听见没有?年轻轻的,还得娶妻生子哪!”章大为平时总护着李同,队里的人都知道。

  “章哥,你说一个男人要是喜欢上一个女人,可人家对方又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呢?”李同若有所思地问,他脸上的表情显得很认真。像是在问,又像在自言自语。

  章大为仔细盯着他的脸看了看,这应该是他的心里话,而且肯定有所指,他不是那种说话有一搭无一搭的人。

  “怎么了兄弟,罗密欧碰上朱丽叶啦?”

  “没有,章哥,是卖油郎想独占花魁呢!”李同闷声笑了起来。

  “能跟我说说吗?”章大为问,这类话题男人们都感兴趣。爱情是个永恒的东西,说多少年也不会厌烦。

  李同沉默了一下说:“咳,剃头的挑子,一头儿热,八竿子打不着呢!”

  “那,能不能给我透点儿风?现在就咱们俩人,我绝不走嘴。”章大为不动声色地问道,其实他早有预感,一个人的眼神最能显露他的心灵。

  “咫尺天涯呀,章哥!”李同犹豫了一会儿后慢吞吞地吐出一句。

  章大为心里好似轻轻掠过一阵风,他觉得那风中没有一丝灰尘和砂石,却只有几片飘零的落叶随风舞动,在空中沉沉浮浮,上下翻飞着。

  他轻轻拍了一下李同的肩膀,不再往下问了。

  见到两个警察登门拜访,宣北平的母亲显得惊悸不已,虽然他们穿的是便装,但老人的心里仍存有畏惧感。老人满脸狐疑地望着两个陌生人。

  “大妈,我们希望您能帮我们提供一些情况,您看行不行?”章大为放低声音说,眼前这位老人岁数同自己母亲差不多,这个年龄的人,大多经历过一些波折和苦难,仅此一点,就应该尊重他们,毕竟他们消化了旧日的波折和苦难,才使今日的文明有了生存和延展的可能。

  章大为对年长者的敬重是真实的,而不是为了获得情况而采取的权宜之计。

  老人脸上缓和了许多,虽然目光仍有些闪烁。

  章大为又重新问了一句。

  根据以往的经验,贩毒者会囤积一些毒品以备不时之需,但为了保险起见,他们一般不会存放在自己的住所,而是藏在另一处相对安全的地点,50克以上的冰毒便可被判处死刑,这是毒贩们大脑中的常识。

  老人终于在对方的心理攻势下摸摸索索地交出了儿子留在自己这里的一只外表并不起眼的小箱子。

  章大为乘老人回身收拾东西的工夫迅速打开了箱子,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里面一层压一层地放满了装着白色晶状体的小塑料包,粗略估计,足足有上千克重。

  “冰毒!”李同在旁边低低地叫了一声。

  两个特警脑海里几乎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宣北平死定了。

  章大为和李同正准备走的时候,宣北平四岁的儿子从幼儿园回来了,他是因为身体又不舒服,被幼儿园的老师提前送回来的。

  “梨儿,快叫叔叔。”老人满脸慈爱地对小孙子说。

  “叔叔好。”那孩子很懂事,他脸色有些苍白,一看就是个体质有问题的孩子。

  章大为摸摸孩子的头,他觉得此刻自己内心很复杂,他抬头望望李同,李同也正一脸怜爱地注视着这孩子。

  “大妈,孩子叫什么名字?”李同问道。

  “梨儿,苹果、梨的那个梨字。”老人解释说。

  见二人有些不解,老人又道:“孩子的父母都是梨园行出身,所以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让你们见笑了。我这儿子,还想让梨儿传承他们梨园的香火呢。”她显然并不十分清楚儿子、儿媳在外边做了什么事儿,因为这两个警察告诉她的只是儿子同人家有了“经济纠纷,正在通过司法程序解决,”过不了多久就会“弄明白的”。

  刚离开老人的住处,李同便一脸苦笑地对章大为说:“章哥,咱们这不是蒙老太太吗?什么经济纠纷,她儿子是一去不回头啦!要是老碰上这种案子,我非折寿不可,唉,谁能知道咱们心里这份儿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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