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浪漫往事
当雨亭讲完这段故事时，妈妈听得心惊肉跳。
妈妈惊得睁大了眼睛，问道：“雨亭，我真的梦游吗？怎么没听你爸爸说过，又没有听你继父讲过。”
雨亭说：“也可能是您后来患的夜游症。”
妈妈脸上露出惊恐的脸色，她仔细地回忆着，回忆着，她猛地拉住雨亭的手，叫道：“我想起来了，你继父在世的时候，有一天早上，他突然问我：‘你怎么夜里起来洗衣服？’我回答：‘没有呀。’他拉我到凉台，只见凉台上晾衣架上果然晾满了衣物。我又走进卫生间的洗衣机前，发现洗衣机里的衣物没有了。我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你继父说，大概是我的记忆出了毛病。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梦游。”
雨亭猛地眼睛一亮，分析道：“如果是这样，在你房间里发生的许多谜都可以破解了，继父和爸爸遗像的变更，镜柜前的白蜡烛……这些都可能是你梦游所为。”
妈妈凝思着，她慈爱地拉过雨亭的手，缓缓地说：“雨亭，我总感觉你爸爸还活着，我经常在梦里梦见他，或许是他的灵魂不灭，他有莫大的冤屈，有无尽的爱恋，因此不肯离去。”
雨亭帮妈妈拢了拢头发，“妈妈，最近您的白头发又添了几根，您不要思虑太多……”
妈妈叹了一口气，“人总有老的时候，再美丽的花儿也有枯萎的一天。花开易见落难寻，春恨秋悲，花开花落。妈妈年轻的时走在街上非常自信，都能感觉到将来的都是艳羡的目光，身上觉得火辣辣的。在公共汽车里，有的坏小子故意在妈妈身旁挤来挤去，有时在妈妈的旗袍上留下秽迹。有一次妈妈经过什刹海，一个小伙子捧着一大把落叶，大声地说：‘美人，这就是你青春的残骸！’然后飞也似地跑了。当时求亲的人很多，也有人给我介绍一个部级干部，比我大二十多岁，我比较注重缘份，这门亲事被我谢绝了。还有一个痴心男同学，紧追不舍，我到哪儿也经常跟到哪儿，在大学食堂排队买饭，他也总是排在我后面。我对他说找不到感觉，于是找了一个男同学跟他摊牌，他感到很尴尬，以后再也不尾随我了。以后他给我写了一封信，其中写道：无奈苍天意，秋波不行舟。我和你爸爸认识是在大学图书馆里，那天晚上他刚走进图书馆时，我就被他的气质所吸引，当时他穿着一身褪了色的蓝制服，戴着一副眼镜。恰巧他就坐在我的对面，当时他借阅的是《约翰·克里斯朵夫》，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聚精会神地看着。我看他读书的姿态，简直就像一尊雕像。他脸上棱角分明，面容冷峻清秀，身体颀长，目光坚毅。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他了，一下子就找到了感觉。我当时使了个小伎俩，故意把面前一大撂图书往前挪，书籍散落在他的肘弯里。我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好像是直到这时，他才真正发现了我，他抬起头，深邃的目光迅疾地在我的脸上、身上扫过，露出浅浅的微笑。他说：‘没什么，没什么……’他扶了扶眼镜，又聚精会神地看下去。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晚自习结束的时间，实际上在这将近两小时的时间里，我几乎没怎么温习功课，而是在观察他，欣赏他，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晚自习的铃声响了，晚自习教堂里已经没有几个同学了。他站起身，把书归还管理员，然后向门口走去。就在刚到门口时，他回过头来望了我一眼，这一眼使我终生难忘，像一道闪电。这目光有些爱怜，也有些留恋，有欲语还休的内涵。我立即走过去。‘到A2楼路上黑，我有点害怕，你能送送我吗？’A2楼是当时我住的女生宿舍楼。他听了，点点头。从晚自习教室到A2楼要穿过一片核桃林，这里没有灯，晚自习的女生要回到女生宿舍楼，一般都结伴而行。正好同寝室的几个女同学到城里舞厅跳舞去了，我不愿抛头露面以免招惹麻烦所以没有去，而选择了晚自习。我和他默默而行，接近小树林了，我的心跳不由加快了。以前发生过校外的歹徒藏到小树林里劫财劫色的案件。
以前同寝室的一个叫郑艳的漂亮女同学就是在这小树林里被强暴，因怀孕羞辱难禁跳楼自尽了。小树林中间有一个石砌的甬道，我们在甬道上走着。周围一片黑暗，正值初夏，皎洁的月光轻轻地泻在小树林里，泻在起伏不平的白色甬道上，沉寂无声。这时候我真害怕从树林里窜出一个歹徒，我能想像他拿着刀子凶狠的模样。不知为何，我真后悔把他带进这个小树林，如果真有歹徒出现，他肯定会为我挺身而出，与歹徒搏斗，他一个大学生，那么单薄怎么能抵挡凶猛的歹徒持刀的进攻，他会被歹徒刺死。我能想像到他倒在血泊中一副痛苦的模样，他那临死前凄凉无助的目光……我不敢想下去了，我的双腿有些发软，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我感到他的胳膊热乎乎的。‘别怕，有我呢。’他轻声说，声音极为柔和，但却有力。这时，我发现前面一棵树前一个白呼呼的东西。‘啊，鬼！’我大声呼叫着。他一个箭头跃了上去，我无力地半跪在地上，再也没有气力了。我看清楚了，原来树上吊着一个人，一个女人，穿着白裙子。他弄落了那个女人脖颈上的腰带，抱起她，飞快地往前跑。一边跑，一边还回头朝我喊：‘同学，快跑！’我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力，站了起来，跟着他跑。他跑进校医务所，校医紧急为那个女人施救，这时校领导和校保卫处的同志也来了。这个女人终于得救了！后来才知道她是历史系的一个女生，因为失恋跑到小树林里自缢，幸好被我们及时发现。校长表扬了我们俩人，并说要为我们颁奖。当他送我回到A2楼时，我对他说：你可真棒，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夏天，中文系的。‘他憨憨一笑，直率地回答。’我叫雨梨，生物系的。‘还没等他问我，我抢先自我介绍。他说：’雨中的梨花，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多么令人怜爱的名字！‘我也微微一笑，’夏天，多么火热的季节，愿我们的关系永远在夏天里……‘他诡秘地一笑，’原来生物系的女生也这么浪漫。‘他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很快学校就通报表扬并奖励了我们。我们俩人的名字在校报出现后，同寝室的几个女同学都开我的玩笑，说名花有主了。当时她们都称我是校花。不久的一个星期天，我主动邀他到景山公园去看牡丹。当时的景山公园游人很少，牡丹花也不像现在这么多，当时也没有那么多五颜六色的郁金香。景山公园在明代是皇宫的煤山，岁月沧桑，这里后面成为帝王花园。后山栽着几株牡丹，我请游人给我俩照了一张合影，那时还是一架120的照像机，是我跟你姥姥要的。可惜这幅珍贵的照片在文革初期烧毁，当时右派是’黑五类‘之一，红卫兵抄家，挖地三尺，当时怎么敢留你爸爸的照片。我们沿着崎岖的山道登上了主亭，举目望故宫，一片金黄的殿宇，非常气派。向北望去，青灰色的鼓楼隐约可见。他激动地在亭间踱步，’雨梨，你说历史究竟是英雄创造的，还是人民创造的？‘我不加思索地回答：’当然是人民创造的。‘他说：’我认为是英雄和人民共同创造的！‘毛主席在《沁园春》雪中说，’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毛主席真是’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历史上有哪一位词作家有这么大的气魄，因为他首先是大政治家、大思想家。我父亲和母亲也是政治志士，同时也是诗人，他们虔诚地信仰共产主义，可惜都不在人世了。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他是烈士子弟，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是中共地下党员，上海左翼作家联盟的诗人，在四十年代被国民党反对政府残酷杀害。当我们走到东面山脚的一株古槐时，他停住不走了，久久地凝视着这株古槐，半晌才回过头来，对我说：’雨梨，这棵古树吊死过一个皇帝，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明朝崇桢皇帝，他最初当政时是一位雄心勃勃有所作为的皇帝，但是无力挽回明王朝覆灭的天数，后来也腐败了。
当李自成领导的农民起义军的战马冲进天安门时，他躲进这景山，在这棵树上上吊自尽了，死时陪侍他的只有一个太监，这才叫孤家寡人呢！可是这株亡帝之树，并没有给后人更多的警醒，李自成刚刚灭掉明天朝，建立大顺政权，就在北京城里重蹈复辙，士兵掠杀无辜，军官奸淫宫眷，李自成独占明朝大将吴三桂宠妾陈圆圆，激怒吴三桂，使镇守山海关的吴三桂将关城拱手让给清兵，清兵蜂拥入关，李自成被迫退走两湖……‘这时候我不仅被你爸爸的气质所折，而且还被他横溢的才华、渊博的历史知识，深刻的思想所震撼，我深深地爱上他了。我更喜欢他的幽默，他对我说：’夏是被妹喜弄掉的，商是因为妲己灭亡的，褒姒误了西周，董卓死在貂婵手里，西施毁掉了吴王夫差，唐明皇宠爱杨贵妃，不爱江山爱美人，导致了安史之乱。李自成兵败一部分原因在陈圆圆，美人误国啊！雨梨，你也是个美人，有羞花闭月之容，沉鱼落雁之貌，倾城倾国之色，你可不要误国啊！‘我笑着捶打他，说：’我倒不误国，我误的是夏天。‘几个月后，当我们之间的关系告之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后，他们见到了你爸爸。外祖父跟我进行了一次严肃的谈话，外祖父说：’雨梨，这个年轻人很有才学，而且人品好，但是我感觉他有大患……‘我听了，摸不着头脑，于是忙问何故。外祖父沉吟一会儿，缓缓地说：’他太有思想，个性太强，不随波逐流，因势利导，他很危险。‘我听了，有些慌了，急忙说：’我很爱他，除了他，我不会爱上任何人。我离不开他，他也很爱我。‘外祖父说：’是的，我明白，你们真是天生的郎才女貌。他也是个好小伙子，可是我是为你着想啊！你还年轻，不通世故。晚断不如早断，雨梨，你是我的亲生骨肉，又是那么圣洁的一个好女人，我这是为你的未来着想啊！后来外祖母也是这个意思，二是表达的方式不一样罢了。雨亭，你知道妈妈是一个有主见的人，敢恨敢爱的人，只有认准一个理儿，就坚定不移百折不挠。我不希罕权高位重的人，也不希罕富贵流油的人家，我觉得爱情才是最崇高的境界，只有找到真爱，才不枉生一世。不然，只有花朵般的身子，时髦的躯壳，没有真情实感，没有高尚的灵魂，有什么意义？！思来想去，我终于想出一个大胆的计划。除夕之夜，我带着一袋丰盛的食物和两瓶中国红葡萄酒来到了你爸爸的宿舍。当时正值放寒假，外地的同学都回家了，北京籍的同学也早回家过年了。因为你爸爸无亲无故，一个人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基本上是靠读书度日。你爸爸见我披着雪花进屋，非常高兴。他打开收音机，找准音乐节目，播放了音乐。我把食物和酒摊放桌上，有花生、瓜籽、柿饼、糕点、杏干……我们俩人尽情地喝啊，吃啊，聊啊，唱啊，我唱《卡秋莎》，他唱《三套车》。当他聊起中国文学史津津有味，什么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竹林七贤横眉冷对，对酒当歌；陈子昂登幽州台歌；王维禅院作画品茗；李白酒醉让杨贵妃砚墨高力士脱靴；白居易夜闯江船倾听琵琶女哭诉；贾岛骑驴推推敲敲路撞韩愈；苏小妹三难秦少游；李清照采莲荡江舟；郑板桥脱却乌纱真面目；曹雪芹十年辛苦作红楼……然后，他又谈到世界文学史，但丁神经兮兮作《神曲》；莎翁悲悲切切写戏剧；歌德自杀未遂七次；缪塞忏悔不已一世；雨果再造巴黎圣母院；哈代不平德伯家苔丝；托夫斯泰让聂赫留朵夫复活，屠格涅夫使贵族之家崩溃；霍桑将红字钉在十字架上；雪莱把灵魂放逐大西洋中……你爸爸越喝越有灵感，越讲越高兴，不知不觉，我俩把两瓶红酒都喝光了，我俩倚偎在床上终于做成了好事，我为他献出了贞操。生米做成了熟饭，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不得不同意我们的婚事，大学毕业那年，我们终于结合了，第二年就有了你……
妈妈一口气讲完了这些故事，显得很兴奋，脸上泛出了红光。
雨亭也觉得这故事精采。爸爸和妈妈的爱情故事多么浪漫，真可以创作小说了。
这时，雨亭的手机响了。
是黄鹂来的。
雨亭握手机的手在颤抖，他的脸变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