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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工程师大拇指案(1)

书籍名:《绿玉皇冠案》    作者:柯南·道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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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现在就将这个故事扼要地告诉大家。事情发生在我结婚后不久的一八八九年夏季。我当时已经重新开始营业行医,并且将福尔摩斯独自一人留在贝克街的屋子里,尽管我还经常去看望他,甚至还有时劝说他放弃那豪放不羁的个性到我家做客。我的业务进展得非常好,而且由于我的住所靠近帕丁顿车站,因此会有几位铁路职工来我这儿看病。因为我治好了其中一位长期饱受病痛折磨的铁路警察,知恩图报的他开始不遗余力地到处颂扬我的医术,尽可能地把他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引荐到我这里来看病。

  一天早上,接近七点钟时,女用人的敲门声将我惊醒。她告诉我,有两个来自帕丁顿的人,正在诊室当中等候。我匆忙穿好衣服,迅速走下楼。因为以往的经验告诉我,从铁路那里赶来的人,病情大多危重。我下楼后,我的老熟人——那位铁路警察从诊室当中走出来,并回身将门紧紧关上。

  “我把他带到这里了,”他伸出手指朝后指了指,小声说,“他现在问题已经不大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奇怪地问,因为他的行为举止仿佛是把一个怪物关进了我的屋子里。

  “这是一位新病人,”他偷偷说,“我认为我亲自送他来这里是最恰当的,这样他就无法中途逃走了。我现在就准备离开了,医生,我与你一样,还要去值班,他现在待在屋里是不会有事的。”说完,这位尽职尽责的介绍人,甚至还没让我有谢他的机会,就迅速离开了。

  我走入诊室,发现有一位男士坐在桌边。他衣着朴素,身穿花呢外套,一顶软帽放在我桌子上的几本书上面。他的一只手上裹着一块手帕,手帕上布满了斑驳的血迹。他还很年轻,顶多二十五岁,相貌很英俊,但面色很苍白。给我的感觉是,他正在用自己的全部意志来压制由某事带来的极度痛苦。

  “我很遗憾这么早就将您吵醒,医生,”他说,“我昨天晚上遇到了一起非常严重的事故。今早我乘火车赶到这里,在帕丁顿车站打听在哪儿能找到医生时,一位好心人相当热心地把我送到了这里。我刚才递给您的用人一张名片,我看到她把它放在了旁边的桌上。”

  我拿起名片看了一下,只见上面写着:维克托·哈瑟利先生,水利工程师,维多利亚街16号甲(4楼)。这便是这位客人的姓名、职业与住址。“很抱歉,让您久等,”我边说边坐到我的椅子上,“我能够看出您刚坐了整整一夜的车,夜间乘车真是一件辛苦而又乏味的事情啊。”

  “噢,我这一晚并不是单调乏味的。”他说完禁不住放声狂笑起来,笑声既高又尖。他身子朝后靠在椅子上,捧腹大笑不止。这笑声让我感到很反感,也让我感到他的状况非比寻常。

  “别再笑了!”我喊道,“镇定一点吧!”我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但是这毫无用处,他依然歇斯底里地大笑着。这是个性坚强的人在经历过一场大危机之后,产生心理上的歇斯底里。过了一小会儿,他终于清醒了,显得精疲力竭,面色异常苍白。

  “我真是出了很大的洋相。”他喘着粗气说。

  “没有的事,把这个喝了吧。”我在水中掺了少许白兰地,他喝下后原本毫无血色的双颊开始变得红润起来。

  “好多了!”他说,“那么现在麻烦医生您费心帮我看一下我的大拇指吧,准确地说应该是帮我看看大拇指本应该在的部位。”

  他解开手上的手帕,把手伸出来。那场面哪怕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为之动容!只见四根伸开的手指与一片鲜红得让人心悸的海绵状断面,那里本该是大拇指的位置。但现在大拇指已经被齐根剁掉或被硬拽下来了。

  “上帝啊!”我惊叫着,“这个伤口太可怕了,一定造成了大出血。”

  “是啊,流了很多血。受伤后我立即昏了过去,我相信一定昏迷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等我苏醒后,我发现伤口依旧在流血,于是我把手帕的一头牢牢缠在手腕上,并利用一根小树枝将其绑紧。”

  “包扎得非常棒!您本该成为一位外科医生的!”

  “您瞧,这可是一项水利学问题,恰好在我的专业知识范畴内。”

  “这一定是被一件异常沉重而又锋利的凶器砍的。”我一边检查伤口,一边说。

  “似乎是被屠夫用切肉刀砍的。”他说。

  “我想这是一起意外,对吗?”

  “绝对不是。”

  “什么?难道是有人蓄意行凶吗?”

  “嗯,而且极度凶残。”

  “太吓人了。”

  我用海绵仔细清洗了伤口,擦拭干净,将其敷裹住,最后用脱脂棉与消毒绷带将其严密包扎好。他躺在那儿,并没因为剧痛而挣扎、呼喊,尽管他时不时会不由自主地咬紧牙关。

  包扎完毕后,我问他:“现在您感觉如何?”

  “很好,您的白兰地与绷带,让我感到自己完全变了一个人,原本我极为虚弱。但我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我看您最好还是先别说这事。很显然这对您的神经是一种很大的折磨。”

  “噢,不会了,至少现在不会了。我还要将这个案件告知警察。但是,不瞒您说,倘若我没有这个伤口作为证据的话,他们是绝对不会相信我的话的,因为这个事件实在是太不寻常了,而我也没有证据来证实我的话的真实性。更何况即便他们能够相信我,我能给出的线索也非常模糊,他们能否帮我讨回公道也是个不小的问题。”

  “嘿!”我叫道,“假如您确实想解决这个问题,我倒是有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推荐给您,他就是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在您去找警察报案前,不妨先去咨询一下他。”

  “噢,我听别人说起过这个人,”我的客人惊喜地说,“倘若他能够受理这个案子,我将十分荣幸与兴奋,虽然还是要报告警察一下。您能帮我引荐一下吗?”

  “岂止要为您引荐,我还要亲自陪您去一趟那里。”

  “那实在是太感谢您了!”

  “我们雇一辆马车一起出发,应该还来得及与他共进早餐。您觉得身体还能支撑住吗?”

  “能,不说说我的遭遇,心里总是觉得很难受。”

  “那现在让我的用人去雇一辆马车。我去去就回。”我急忙跑上楼,简单告诉妻子这件事。五分钟后,我与这位新朋友已经乘坐一辆双轮小马车迅速赶往贝克街。

  正如我预料的那样,歇洛克·福尔摩斯此时正身穿晨衣在起居室里踱步,一边读《泰晤士报》上专门刊载寻人、离婚等启事的专栏,嘴里叼着早餐前必抽的烟斗。这个烟斗装的还是昨天剩下的烟丝与烟草块。这些东西在被细心烘干后,就堆在壁炉架的角落里。他非常和蔼地接待了我们,让仆人拿来咸肉片与鸡蛋让我们填饱了肚子。饭后他将新朋友安顿在沙发上,在他的脑后放了一个枕头,并递给他一杯掺水白兰地。

  “您的遭遇确实非同一般,哈瑟利先生。”他说,“请您在这里随便休息,不必拘束。把您能回忆起来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们,如果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再说,先喝口酒提提神。”

  “非常感谢!”我的病人回答道,“但自从医生帮我包扎完之后,我就感到好多了,而您慷慨供应的这顿早餐则让治疗接近完美。我会尽量少地占用您的宝贵时间,那么我马上开始叙述那诡异的经历吧!”

  福尔摩斯坐在大扶手椅里,脸上露出疲倦,掩饰了他那深藏起来的敏锐而热切的心情。我则坐在他对面,我们静静倾听着客人细述自己的经历。

  他说:“我是一个孤儿,现在依然单身,独自一人居住在伦敦。就职业而言,我是一名水利工程师,曾经在格林威治着名的文纳与马西森公司当了七年学徒,并积累了水利方面的大量经验。两年前,我的学徒期已满。在我那不幸的父亲去世后,我又继承了一笔数额不菲的遗产。于是我决定开创自己的事业,并在维多利亚大街租了几间办公室。

  “我想,每个人都能发现第一次自主创业有多么枯燥无味。对我而言更是如此。两年的时间里,我只受理了三次咨询与一件小工程,而这就是我的事业带来的全部工作。总收入共有二十七英镑十先令。每天从上午九点到下午四点,我一直在我的小办公室里期待着,直到最终彻底心灰意冷。我终于认定永远不会有任何主顾登门了。

  “但就在昨天,当我准备离开办公室回家时,我的雇员告诉我有一位先生要为业务上的事情会见我,同时送上一张名片,上面印有莱桑德·斯塔克上校的名字。我见到他本人后,发现他是一位中上等身材的人,但极度瘦削,我从未见过如此瘦削的人。他的整张脸似乎瘦得只剩下鼻子与下巴,脸颊的皮肤紧绷在凸起的颧骨上。但是他的憔悴模样似乎是天生的,而并非后来由于患病所致,这是因为他的目光炯炯有神,步伐轻快,活动自如。他的衣着朴素而整齐。我估计他约有四十岁。

  “‘您是哈瑟利先生吗?’他说,略带一些德国口音,‘哈瑟利先生,有人向我推荐您,认为您不仅业务熟练,而且为人谨慎小心,能保守住秘密。’

  “我深鞠一躬,就像所有的青年一样,在听到这种恭维的话后就觉得飘飘然。‘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是谁将我夸得这么好吗?’

  “‘哦,也许现在我还是不告诉您比较好。我还听同一个人说您现在是孤儿,而且依旧单身,并且是孤身一人住在伦敦?’

  “‘完全正确,’我回答说,‘但是请您见谅,我看不出这与我的业务能力有何关系,您应该是为了一件与业务相关的事情来找我洽谈的吧。’

  “‘确实如此。但您会发现我并没说任何一句废话。我们现在有一份工作想委托给您,但这件事必须绝对保密,是绝对保密,你明白吗?所以我们希望找一位独居的人来做这件事,因为这种人要比有家室的人更容易保守秘密。’

  “‘您可以绝对信任我,’我说,‘如果我保证过会严守秘密,那我就必然可以做到。’我说这些时,他的眼睛始终紧盯着我,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猜忌多疑的眼光。最后,他说:‘那么,您已经作出保证啦?’

  “‘是的,我保证。’

  “‘在事前、事后乃至整个事件的过程中,你都必须完全保持沉默,对别人绝口不提这事,无论是口头上的,还是书面上的都不准提,能办到吗?’

  “‘我已经向你一再保证过了。’

  “‘那太好了。’他猛然跳起来,以敏捷到极点的动作穿过房间,猛地推开门,外面走廊上并没人。

  “‘还算不错!’他走回来,‘很多办事员有时会对自己老板的事过于好奇。现在我们能够安全地谈话了。’他把椅子拉到紧挨我的地方,再次用充满怀疑与探究的眼光不断打量我。

  “看到这个骨瘦如柴的人的古怪举止,我心中感到了强烈的反感与近乎于恐惧的感觉,尽管有些害怕失去难得的主顾,但我还是流露出不耐烦的情绪。

  “‘请您赶紧说说您的事吧,先生,’我说,‘我的时间也是非常宝贵的。’但愿上帝可以饶恕我的最后一句话,但这句话当时确实是脱口而出的。

  “‘只需工作一晚就能赚到五十畿尼,你觉得合适吗?’他问。

  “‘报酬很优厚。’

  “‘其实我所说的一晚上的工作,实际上也许只用一小时,我只是想向您请教关于一台水力冲压机齿轮脱开的问题。只要您能够指出问题所在,我们自己就可以迅速修好它。对于这样一桩生意,您感觉如何?’

  “‘工作看起来很轻松,报酬却非常优厚。’

  “‘就是这样,我们希望您今晚乘坐末班车来我们那儿。’

  “‘去哪里?’

  “‘去伯克郡的艾津。那是靠近牛津郡的一个小地方,距离雷丁不足七英里。帕丁顿有一班车能够在晚上十一点十五分左右把您送到那儿。’

  “‘好的。’

  “‘我会坐马车去接您。’

  “‘那还需要坐马车赶一段路了?’

  “‘对,我们那个偏僻的地方位于乡下,离艾津车站足有七英里的路程。’

  “‘那这样一来午夜前我们是无法到达了。恐怕我赶不上回程火车,必须在那儿过夜了。’

  “‘是的,不过我们会帮你安排住宿。’

  “‘那很麻烦,我难道不能在更方便的时候去吗?’

  “‘我们觉得您最好还是晚上来。也正是为了补偿您进行这份工作的不便之处,我们才会出这么优厚的薪酬。毕竟这个价钱足以聘请这个行业里最顶尖的专家了。当然假如您准备拒绝这笔业务,现在还来得及。’

  “我当时想到五十个畿尼对我会有很大的用处,所以我无法拒绝。‘我没有拒绝的意思,’我说,‘我会非常愉快地接受您的任务。现在想更详细地了解一下,您要我做的具体是什么内容的工作。’

  “‘是啊,我们要求必须要严守秘密,这必然会让您很好奇,我们并没想让您接受并完成一件事情,却又让您对其一无所知。我想现在绝对没人偷听吧?’

  “‘绝对没有。’

  “‘那好吧,事情是这样的,您也许知道吧,漂白土是一种相当值钱的矿产,在英国,目前仅有一两个地方发现了这种矿藏。’

  “‘我知道。’

  “‘不久之前,我在距离雷丁不足十英里的地方买下了一小块地——非常小的一块地,我很幸运地发现这块地下埋藏着漂白土矿床。但是经过仔细探察后,我发现这个矿床并不大。但它的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很大的矿床——可惜这两个大矿全部位于我邻居的土地下。那些善良的人,对埋藏在自己土地下的,价值堪比金矿的矿藏却毫不知情。但如果在他们发现那些土地的真正价值前,将地从他们手里买下来的话,将会是大赚特赚的买卖。但是很不幸的是,我目前还缺乏足够的资金来买地。为此,我找了几位朋友秘密商谈。他们建议先秘密开采属于我的那个小矿床,再卖掉开采出来的漂白土来筹集购买土地的资金。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秘密开采了一段时间。为了方便操作,我们安装了一台水压机。而我之前已经说过了,现在这台机器出了问题,我们希望可以得到您的指点。我们非常小心地保守着这个秘密,但是如果有人知道我们曾请过一位水利工程师到我们这儿来,很容易引起大家的好奇。那时假如真相外泄,我们的计划就彻底泡汤了。这就是我一再要求您不许向任何人透露今晚要去艾津的原因。我希望如今已经把所有的事都讲清楚了。’

  “‘我已经明白了,’我说,‘唯一不清楚的一点是,水压机对你开采漂白土有何用处呢?我听说漂白土应该是像从矿坑里掏出沙砾那样把它挖出来的。’

  “‘啊,’他很淡漠地说,‘我们有自己的独特方法,我们先将土碾压成砖坯,以便在运输时让别人看不出它们到底是什么。但那只是小细节。如今我已经把所有秘密告诉了您,哈瑟利先生,就是希望让您知道我有多信任您。’他边说边站起来。‘那么晚上十一点十五分在艾津见。’

  “‘我一定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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