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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在嘉峪关(3)

书籍名:《一路去死》    作者:那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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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对偶遇的情侣,女孩已经缩进男孩的怀里,发出嘤咛的颤音。同行的几人,陈爱玲看似镇定,指间的烟已经抽得快烧到手;袁野吐噜着嘴,其实倒是最不在意的;范思聪抱着手看我,但脚姿很典型:一只脚冲着钟仪,另一只脚呈逃离状撤了半步,怂态毕露,人总是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钟仪的脸色有些潮红,这里面恐惧和兴奋都有,我想,我是在这一刻真正对她产生兴趣的。

  “你们会觉得很残忍,很恐怖,很震骇,但一定不会觉得怪异。为什么呢,因为这画面是统一的,是协调的。”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我想这刻一定有人在心里骂我变态。

  “我说的统一协调,是指把头砍下来,和把头装进灯笼挂起来,是一致的,更确切地说,是情绪上的递进。复仇,彻底的复仇。这叫作枭首示众,头砍下来不过瘾,还得挂起来让所有人看到。他把死者的脸砍烂是为了保护自己,但同时又不免削弱了对复仇的快感,让他更想以另一种方式,进一步的发泄。”

  “所以他选择了把头挂起来,但为什么是放在灯笼里,而不是其它方式?”钟仪问。

  “因为后台恰好有灯笼啊。人头不是那么好挂的,古时人是长发,所以挂人头时把头发一绑就行了,当然还有另一种挂法。”

  说到这里我笑了笑,没把另一种挂法说出来,而是跳到了下一段:“灯笼算是个盛器,挂起来方便,而且很可能,他原本是打算点灯笼的。就是把油灯搁在人头上。想想看,这样一盏人头灯笼挂在戏台子前面,那灯鬼火一样飘着,隐隐绰绰照着台上的残尸,在那般雨夜中,天地之间古城之中,魂魄幽幽,真是好一出大戏啊。”

  四下里寂静无声。我已经习惯了,这世间找一个志趣相投的真困难。但每当这样的时刻,听众们怀着嫌恶的心情露出尴尬的表情,我总是想,既然我的小说卖得如此之好,那你们本质上和我到底有多少差别呢?

  “那怎么又拿走了呢?”一个声音幽幽问道。

  这问法让我想到《智取威虎山》中的对白“脸怎么红了”“精神焕发”“怎么又黄了”“天冷涂得蜡”。

  发问的竟是那位缩在男友怀中的女孩。显然她的内心比外在要强悍许多,只是故作小鸟依人而已。

  “基于我之前的推测,如果他把人头放进灯笼里,的确是为了进一步的复仇。那么他把人头又取出来,改了主意,从复仇者的心理来说,只有一个可能。”

  我扫视了在场者一圈,又说:“不会是被冷风一吹就退缩了,选在这样一个环境下杀人,又是割首又是砍脸,还把衣服剥下来,头放进灯笼里,这一切都说明下手的人变态而冷静。这样一个人,是不会突然良心发现,或者心生畏惧的。”

  像这样,掌握现场所有人心理的感觉真好。就像我写小说时一样。

  “因为……他有一个更好的方式?”终于有了一个破局的人,还是钟仪。

  “对。”我开心地笑。

  “不对啊。”跳出来的当然还是范思聪:“如果有更好的方式,那为了获得快感,不应该是一个更显眼的地方吗,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发现人头呢?我多少也懂点心理学,如果没有人发现人头,杀人者怎么获得额外的复仇快感呢,还不如就放在灯笼里挂起来。”

  “一件一件来。先解决更好的方式,再解决人头失踪的问题。刚才我说过,从前挂人头一般两种方式,头发之外,第二种,就是把人头插在尖锐物上,比如竹竿、栅栏、木桩子。这样的东西,嘉峪关里恰巧就有,专门用来挂人头的。”

  导游“啊呀”一声叫起来。

  “你是说……”

  我打了个响指;“就是那里喀。走,带我们去看看。”

  导游在前,我们在后,都在细雨里淋着,没人想着打伞,哦,除了范思聪。

  “嘉峪关是古时征战之地,枭首示众这样的事情,常常发生,一点都不稀奇,而且还有专门用来挂脑袋的地方。”我边走边说。

  “这里就是,你们看。”导游走到不远处的瓮城中,抬手一指。

  嘉峪关城高十米,在瓮城中由下向上看,如在井中。导游所指之处,在离地八九米处,靠近城墙的上沿,那里有几个黑色的小玩意儿。

  “这嵌进城墙砖里的,就是从前挂人头用的铁勾子。”导游说。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我的意思,纷纷发出轻重不一的惊呼声。

  “并不单是这里有。”导游说:“嘉峪关的很多城墙上都有。分两种,面向关外的和面向关内的。根据人头原本的身份,面向关外的是震慑敌人,面向关内的是震慑军队或百姓。”

  这是职业习惯式的介绍,不过我想现在没人想听她说这些。

  “挂在这种地方的话,是不是比放在灯笼里,要气派得多?”我说。

  “气派?”

  我朝范思聪友好地笑笑:“对啊,气派。你得进入凶手的脑袋,体会他的心情。当然,这得足够变态才能做到,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也是我和负责这个案子的刑警的区别。在嘉峪关里,天然就有这种挂人头的地方,我打赌凶手在想到这一点后,一定觉得自己先前折腾灯笼简直蠢极了。”

  “但那么高,怎么挂上去,就算上了城楼,从上往下放,好像也能难够到。”钟仪说。

  “可以掷。”说话的是不怎么开口的袁野:“从上往下,距离不超过两米,脖子断口朝下,瞄准了用力掷,能插上去。”

  “像掷手榴弹那样?”我打了个趣。

  他笑笑。

  “说不定他试了几次才成功,雨夜里跑上跑下捡人头,又或者他有其它的方法。我知道你们又要问,那第二天人头呢,难道他把人头挂上去了,人头又自己跑了,或者有第三个人藏在暗处,最后把人头收走了吗。”

  “是啊,这怎么解释呢?”范思聪问。

  “我又不在场,怎么知道,逻辑也只能推到这里,再怎么体会凶手的心情,也没办法解释这点。所以我猜,大概凶手当时自己也不知道,人头会不翼而飞。只能靠点想象力了,嗯,那天,哦,我是说第二天,就是你看见戏台上尸体的那天。”我问导游:“还下着雨吗?”

  “没,雨停了。”

  “什么时候停的?”

  “这可记不得了,像是天亮就停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暗沉沉的啥都瞧不清楚。

  “这一带,有秃鹫吗?”

  导游瞪大了眼睛看我,许久才点了点头。

  “有!还不少。”

  我耸了耸肩:“如果人头真是掷上去的,那一定扎得不怎么牢,或许只是堪堪挂上去而已,秃鹫之类的大鸟,爪子一搭就拎走了。那人头,现在可能还剩了些骨片在哪座绝壁上的鸟巢里。这颗脑袋本来就在灯笼里呆了会儿,血在那时就流得差不多了,再加上夜里还下着雨,所以挂到城墙上以后,第二天没在地上留下特别明显的血迹。要是当时能验一下这些铁勾子里哪个沾过血,事情就清楚了。不过现在应该也能验,这就复杂了,不知道当地警方有没有这个技术和设备。”

  “那,凶手会是什么身份,你还能进一步推测,把他抓出来吗?”陈爱玲还在抽烟,一枝接一枝,像是尝试过戒烟的烟鬼刚开始复吸。她一直站在外圈,那是个审视的位置。

  “这怎么可能。”我哈哈大笑:“真当我是神仙了,我如果能推出凶手是谁,现在在哪里,那只有一个可能。”

  他们都盯着我看。

  “那就是……其实我是凶手。哈哈哈哈。”

  我向他们微鞠一躬:“好了,分析会到此结束,希望你们喜欢我对嘉峪关的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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