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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洗人(1)

书籍名:《西冷社悬疑典藏(第二季)》    作者:风雨如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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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板娘叼着薄荷烟,坐在椅子上,上上下下地把我打量了个够。

  我有些局促,她的眼神似乎能看透我的皮肤、骨骼,就像一台冷冰冰的×光透视仪。

  楼下的洗衣店里,隐隐约约能听见说话声,还有洗衣机的轰鸣。

  这是一幢小楼,一楼是洗衣店,二楼是老板娘吃饭、睡觉的地方。

  老板娘索性站了起来,贴着我的身体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继续打量,然后,她开口了,很突兀地问:“你干净吗?”我愣了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她笑道:“我是说,你爱干净吗?”

  “噢……爱。”我点了点头。

  老板娘也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我也很爱干净。我告诉你,我有洁癖。所以,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头发油油,指甲里还镶着黑泥的脏人了。在我这儿工作,你可以笨,可以懒,但就是不能脏,明白吗?”

  “明白了。”我又一次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有洁癖。

  我喜欢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把每一个毛细孔里的污垢都清除得一丝不剩。为此,我要一天洗八次手、三次澡,家中的地板要拖无数次,衣服、床单也要洗了又洗。偶尔,夜里醒来的时候,我会神经病似的穿上厚厚的冬衣,捂上口罩、帽子,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我害怕空气中的灰尘。

  有一次,我甚至出现了幻觉。

  我看到无数的灰尘在黑暗的空气里逐渐变大,变成了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外星生物,它们在我周边肆无忌惮地叫喊,它们说,要进入我的身体,把我变成了一个脏人!

  那一夜,我一直蜷缩在床头,一动不动。

  清晨柔和的阳光照过窗子时,我才疲惫地走下床,然后,我大叫。

  我看到镜子中的自己,那个大夏天捂着厚冬衣,一夜之间起了无数热疹的女人,简直像个女鬼。

  那一刻,我蓦然间感到了恐惧,原来,爱干净会将人折磨得不人不鬼。

  这其实只是一个例子。

  像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情一样,任何东西做到了极致,都会变得恐怖而深邃。比如,患有厌食症的人在吃了又吐,吐了又吃之后,会变得骨瘦如柴;患有忧郁症的人,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封闭所有与外界的联系。

  从某一个角度来说,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他们活在自我世界中,活在别人不知也不懂的恐惧中。这就像你看到了一颗没有嘴巴的大脸,它远比血盆大口恐怖得多。血盆大口只是赤裸裸的外在刺激,而没有嘴、没有眼睛的光秃秃的脑瓜会让你感到毛骨悚然。

  我很害怕,怕自己会变成他人眼中那颗“光秃秃的脑瓜”。

  曾经,我在电视里看到过有关洁癖症的介绍。那是一部纪录片,真实且骇人。

  电视中的那个女孩长得很漂亮,她的皮肤光洁干净,可是,她每天还是无法控制地要去洗。她洗一切东西,洗手、洗脸、洗衣服。她把衣服洗到退色了还不罢休,她把自己的手和脸用毛巾搓得出了血,却仍旧不停地洗。

  痛,在她的世界里,似乎不在是什么重要的事。

  她只要干净。

  那一次,我吓坏了。我蜷缩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中的女孩,仿佛觉得,有一天,她会把自己的心和肺也从肚子里掏出来,认认真真地洗洗干净。于是,我吐了,把晚上吃进肚里的肉和菜一点不剩地吐在了沙发和地板上。

  林木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他开门的声音响起时,我像被雷劈了一下一样,我不能让他看到这么狼狈不堪、肮脏不堪的我。我站起来,望着地上那一摊绿绿的东西,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我决定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些呕吐物清理干净。

  我干脆用双手捧起了呕吐物,疯狂地向厕所跑去。

  林木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地响了起来,他现在应该已经走进大门,穿过走廊,正向客厅走来。我慌了,脚下一滑,就摔到了地上。浑身上下沾满了绿绿的液体。

  林木站在客厅门口,不可思议地望着我:“罗可,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委屈得不知所措:“我……我……”

  林木摇了摇头,说:“我看我还是明天再来吧,你先收拾干净再说。”

  他说完,捂着鼻子大踏步地向门口走去。我追上去,想挽留他,他却有预感似的,忽然回过头来,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喊道:“别过来!你太脏了!”

  林木走了,我愣在原地。

  我不知道,究竟是他太爱干净了,还是我太脏了。

  我跑进浴室,打开水龙头,冰凉刺骨地冷水浇在了我身上。我疯狂地洗,用毛巾一次又一次地擦拭身上的呕吐物,直到皮肤发红、疼痛麻木,仍旧疯狂地洗,疯狂地洗……

  任何病症,都是有诱因的。

  那一晚,我得了洁癖,林木就是我的诱因。

  我已经打了不下十次电话了,依旧没有人接听。

  那件皮草已经挂在储存室内一个星期了,它的主人还没有来认领它。它最初本来是脏的,染上了淡淡的红酒,后来在干洗机里转了一圈,它就干净如新了。可如今,它放置在储存室里已经很久了,灰尘马上就会将它覆盖。

  我必须在它重新变脏前,把它交到主人手里。

  这是一种愿望,我迫切地想要实现。

  小红在旁边望着焦急的我,摇头叹气地说:“罗可,别打了,你没来的时候,我已经打过很多次了,依旧没人接。”

  我终于气馁地放下了话筒,然后尖叫:“小红!你在干什么?”

  小红瞪了我一眼,把手指头放在嘴巴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很气愤地埋怨道:“你喊什么喊,想让老板娘听到是不是?”她说完,继续没事似的吃着瓜子。她把瓜子壳嗑开,用粘粘的舌头一舔,果实便进了喉咙,瓜子皮则被她塞进了柜台下的缝隙里。

  我慢慢靠过去,说:“小红,你不是很爱干净的吗?怎么……”

  小红叹了口气,像教育小孩子一般对我说:“大姐,我是爱干净。

  如果我不爱干净,老板娘怎么会雇用我?不过,她的要求已经有点病态了,我不是十全十美的人,难道吃个瓜子就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的?”

  她说完,继续吃,白静的指尖上粘了一层透明的唾液。

  我受不了了,我说:“小红,别再吃了,让老板娘看见了,你一定会被炒的。”

  小红得意地笑了,压低声音,像是在说见不得人的悄悄话,她说:

  “怕什么,我们把脏东西藏起来,只把干净地留在表面,老板娘不会发现的。”

  小红说着,用脚使劲捅了捅柜台缝隙里露出脑袋的瓜子皮,继续吃她的瓜子。

  我却突然打了个冷颤,好像小红的舌头不是在吃瓜子,而是在吃我,粘粘的,热热的,脏而恶心的唾液流了我一身似的。

  我回过头来,这个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我拿起来,一阵兴奋,是林木的短信,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主动联系我了。短信里只有简短的一句话——“罗可,我们现在能谈谈吗,我在老地方等你。”

  我把手机关掉,兴高采烈地对小红说:“小红,我有点急事,出去一下啊!”我背起包包,向外面跑去。

  小红在后面喊:“要是老板娘问起来,我怎么说啊?”

  “就说我去送衣服了!”我随口答道,想了想,去储存室取来了那件皮草,高高兴兴地跑了出去。

  “老地方”是一间干净的咖啡馆,那里的杯子很干净,服务很干净,连地板都被工作人员擦拭得一尘不染。这是我和林木第一次约会的地方。他也是个爱干净的男人,第一次见他时,他穿着洁白短衫,头发随风飘扬,白净的脸上挂着醉人的笑容。

  不得不承认,林木是个迷人的异性。

  而我,是个天生对美没有抵抗力的女人。

  我在咖啡厅外面就看见林木了。

  隔着玻璃,他被阳光照得透明,像个玻璃人。干净剔透!

  这是我一贯用来比喻林木的词语。

  林木一直是一块干净的玻璃。即使,在和我分手的时候,他的声音仍旧那么干净简短。

  我记得,那夜他打来电话时,正好是我刚刚得了洁癖的时候。

  他在电话里很利落地对我说:“罗可,我们分手吧。”

  我打了个冷颤,说:“为什么?”

  他说:“不为什么,缘分到了。我可能……可能要结婚了。”

  我不依不饶地说:“结婚?你别骗我了,你是不是因为昨晚我吐了沙发、地板上许多呕吐物,你是不是觉得我脏?林木,那只是一个巧合,你别离开我!我以后会很干净的,好不好?”

  他半天没说话,最后,他压低声音说:“你别胡思乱想了。”

  电话挂断后,我又跑去洗澡了,我把身体每一寸肌肤都泡得发白,像一块死肉;又去刷牙,刷到牙膏泡沫变成了淡淡的血红色,我仍旧不停地刷。我知道,林木是嫌弃我,嫌弃我脏!我要变得很干净!

  所以,今天在看到林木后,我特意偷偷去洗手间梳妆打扮了一番。

  我光亮整洁地坐在林木对面,说:“对不起,等急了吧?”

  林木笑了笑,说:“没关系,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谈谈。”

  “好啊,想谈什么?”

  “罗可,你……能不能离开那个洗衣店?我实话告诉你吧,那个店里的老板娘,是我的未婚妻,我马上就要娶她了。我不想前女友在我眼皮底下生活,你明白我的苦衷吗?这实在有点尴尬。”

  我心里猛烈地颤了一下。

  我不动声色地说:“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脏吗?我说过那只是一个巧合……”我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抓住林木的手。

  林木很厌烦地甩开我的手,像甩开一件垃圾。他说:“够了!罗可,我说过,这根本不是什么脏与不脏的问题,你明不明白,我们只适合做朋友,我跟你在一起,得不到我想要的,而那个女人可以给我一切,一切你给不了我的。”

  林木说完就走了,头也不回。

  我坐在椅子上,捧起咖啡,喝了一口,好苦!然后,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笑了,笑得那么痛快,那么高深莫测,好像看透了一切似的,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嫌我脏!”

  这个时候,旁边的袋子突然倒在了地上。

  那件皮草露出了脑袋,傻乎乎地对着我笑,好像在对我说:你看吧,我们都一样脏。我们只不过是为人类遮风挡土的一件衣服!

  有一句话说得真好,女人不过是男人的衣服。

  我拎起那件皮草,走出了咖啡厅,按照店里提供的顾客地址,很快来到了皮草主人家的门口。很大很大的一幢房子,我按了半天门铃,也没人开门,于是,我就站在楼下喊。

  隔壁的邻居被我吵醒了,一个女人探出脑袋来,不悦地骂:“神经病啊!大中午的喊什么喊?”

  我抱歉地说:“我是来送衣服的,请问您……”

  女人不等我说完,就说:“那个女人,早不知道去哪儿了,很久没回来了。你赶紧走吧!”

  “她去哪了,您知道吗?”

  “鬼知道!”女人“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老板娘命令我换上她买来的一次性拖鞋,才准许我走进她的卧室。

  她依旧叼着那淡淡的清凉的薄荷烟,很不屑地望着我。她说:“罗可,你今天上午去干什么了?”

  “送衣服。”我低下头。

  “送衣服?”老板娘笑了,露出黑黄的牙齿,原来再干净的人,也有隐藏起来的肮脏之处。我不想看,感到一阵反胃。她继续说,“是去见人了吧?而且,还是个很帅的男人,名叫林木对吗?”我打了个哆嗦,没有说话。她又笑了,“我想,有些事情是该告诉你了,没错,林木以前是我这儿的员工,而且,我想林木也告诉你了,他要结婚了,要娶我。”

  我咬着牙,终于憋出一句话,我说:“我爱他!”

  老板娘冷哼了一声,说:“可他要娶我。”

  我无语了,这是一句我无法反驳的话。我只剩下不停打哆嗦的份儿。

  她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脸,笑道:“你很干净,很漂亮。可你明白吗,我不想放弃林木,我也爱他。而你,我不会解雇你的,我要让你看看,我是怎么干净透明、一丝不苟地去爱林木的。你还是放手吧,我不想你变成一个肮脏的人。”

  我愤怒了,说:“我不脏!我更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鄙视着我,幽雅地吐出烟圈,阳光从她身后照射过来,以至于我出现了短暂的错觉。我觉得她是透明的,也变成了一个玻璃人,不!

  或者说,已经不是人了,反而有一种深邃阴森的感觉,让空气冻结住。

  她说:“你还不明白吗?这个世界有太多肮脏的人了,比如抛弃自己亲生子女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恶口连连的人,还有小偷小摸的人等等,最脏的就是你这种剥夺他人幸福的人。”

  我咬牙切齿地说:“那你也是一个脏人!”

  “对!”老板娘坐在椅子上,“你说得没错,这个世界上,永远不可能有真正干净的人,所以,我才开了这家洗衣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开这家洗衣店吗?我要把所有的脏东西通通洗干净!”

  她说这话时完全像个疯子。

  我冷笑着说:“好吧,随你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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