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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木头客栈(1)

书籍名:《藏秘诡事》    作者:郎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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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顿好之后,洪力他们就美美地先睡了一觉,虽然这里条件简陋得让人想自杀,甚至就连上厕所用的手纸都要限量供应,而且那些手纸通通都是擦了以后屁股会痛的劣质货,不过,这里好歹是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而且床也铺得够软,一觉醒来之后,洪力感觉体力恢复了很多,这才感觉到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于是想下楼去转一转,顺便找点吃的。

  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吕老板正在柜台忙着,一看到他,笑着打了个招呼:“起来了?”

  “是啊,睡得还挺舒服。”洪力说着拿起柜台上一份已经发黄的报纸,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藏文,洪力一看那报纸上的日期,居然是去年上半年的,不由得一皱眉:“这份报纸都是一年前的了,你们也看?”

  “一年前的也是报纸,这张报纸还是我一个住店的客人带过来的呢。”吕老板正忙着向一个酒缸里倒酒,“不过,很快就会有新的报纸和书籍看了,我今天下午派出去买东西的人就是专门去买一些书和报纸回来的。当然了,这些东西别人也不看,主要就是我一个人看,有时候就放在柜台上,让住店的客人自己取来看。”

  这时吕老板已经把那缸酒倒满了,擦了擦手,一边忙着往下一个缸子里倒酒一边对他说:“我们这里每天晚上都在聚会,一会儿马上就开始了,马上就会陆陆续续地有人进来,你们也一块儿来玩吧,酒水免费。”

  洪力笑了笑,往客栈外头看去,发现那些破败的小房子门口都挂起了很多红艳艳的灯笼,灯笼里的烛火一闪一闪,让这条破败的长街看起来更加的潦倒和阴森。

  白天那些死气沉沉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的人,到了这个时候竟然像脱胎换骨了一样,全部都变得异常兴奋,三三两两地从门口走进来,勾肩搭背,放声大笑。他们个个身形单薄,脚步颠簸,就好像没有重心一样。红色的烛火映照着他们放浪形骸的笑容,每个人的脸看起来都妖里妖气的。

  “吕老板,你们这里有点灯笼的习俗吗?”洪力实在觉得那些红色的灯笼连成一排看起来很吓人,感觉就好像来到了一个鬼城一样。

  “今天是特意点的,表示对你们的欢迎。”

  “是为了欢迎我们?”洪力吃了一惊,“为什么啊?”

  “只要有客人来这里住店,长街上的人就会点起红色的灯笼欢迎他们,因为有人来住店,就会有钱,有了钱,他们就可以维持生活了。”

  “这么说,他们的生活全靠你和你的这家客栈在维持?”

  “可以这么说吧。”吕老板说着把那两缸酒拎了出去,“好了,我要忙了,你先坐着吧。”

  “好吧。”吕老板走了以后,洪力就自己在柜台边上坐着,打量着涌进客栈来的这些人——他们已经三三两两地找好了伴,毫无顾忌地调着情,脸上堆着猥琐的笑容。就连那个赶羊的老太婆也来凑热闹,她毫无遮拦地露出两条干瘦粗糙的鸟腿,坐在一个肥胖商人的大腿上,咧着一张没有门牙的嘴,嘻嘻笑着不知道在和那个商人说什么。

  洪力已经知道,这里的人都管这个老太婆叫做“羊婆婆”。一看到她那两条干瘦的鸟腿,洪力就忍不住想到了那群从他身边经过的畸形羊,那群羊个个长着几乎和她一样长的腿。

  听说,这里的人谁也不清楚羊婆婆的来历。一年前,她在一个露水很重的早晨赶着她的一群羊突然出现在这里,又哭又闹地硬说她的一只羊在附近吃草的时候走丢了,然后她就以这个为借口赖在这里不走了。这一年里,她一直都在找她那头丢失的羊。

  还有那个肥胖商人,他是长街的老主顾,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次,带走客人们用来抵押房租的各种值钱物品,等下再来的时候就会把那批物品变卖后得来的钱给吕老板带来,而且,长街上的很多生活必需品,比如手纸、女人用的卫生巾、炒菜用的盐、吃的菜和米面,还有肥皂这一类的东西,有时候他也负责捎过来。

  除此之外,肥胖商人还会给他们带来一种白色的药粉,那种白色的药粉很贵很贵,一小包就要抵掉吕老板一间房的房租,但是它可以让人忘掉烦恼。

  这个时候吕老板终于忙完了手上的活,他坐到洪力身边,倒了一杯酒给他,示意他尝一尝。洪力接过那杯酒只小小地抿了一口,立刻被呛得直掉眼泪,一边咳嗽一边指着角落里一个正在吸那种药粉的人问吕老板:“你也负责给客人提供这么贵的东西吗?”

  “当然,”吕老板点点头,“听说这个东西现在又涨价了,所以只有出得起钱的客人我才给他们。”

  “可是我看那个吸粉的人好像是长街上的人,不是你店里的客人。”洪力忍不住又问道,“你也管他们收钱吗?”

  吕老板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他们哪里有钱,搜遍这条长街,也只有我一个人手里有钱,所以他们手上的药粉并不是用钱买来的,而是我免费给他们的。但是在长街上,只有一种人来找我的时候,我才会给他们药粉。”

  “哪种人?”

  “就是决心要死的人。”吕老板狠狠地灌了一口酒,又忍不住隐隐想起了从前一些往事的影子,心里有些感触,后面的话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他们已经快熬得油尽灯枯了,只有在那种药粉带来的幻境中才能痛快地忘掉自己,才不会感觉到自己离死已经不远。”

  “吕老板,这里的所有人,是不是都归你领导?”

  吕老板摇了摇头,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捉摸不定的笑容:“我只是这家客栈的老板,用我的金钱接济这群可怜的人而已。”

  “可是没有人会把赚钱的生意开在这样一个地方的,吕老板,你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来到这里的?”

  “我不想把我的私事告诉别人。”吕老板淡淡地拒绝了他。

  “那么,这里为什么要叫‘茕茕长街’,这名字这么古怪,也是你起的吗?有没有什么特别意义?”洪力决定干脆来个打破沙锅问到底,他实在对这里有太多疑问了,因为他已经看出来:这里所有的人,包括吕老板在内,他们明知道从这里可以走到外面的世界去,却宁愿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个荒凉的苦地方,宁肯忍受像行尸走肉一样乏味的生活,宁肯忍受着没有水、没有电、没有娱乐、没有朋友,甚至连食物也要成问题的生活,宁肯靠酗酒和会要人命的药粉来麻醉自己,一定是因为一个迫不得已的原因。

  “其实也没有什么原因,”吕老板开始回答他的话,“‘茕茕长街’这个名字是我的女人起的,她只是觉得好听而已。”

  “哪个是你的女人?”洪力忍不住扭头在客栈里的人群中打量。

  “她已经跟别人跑了,那个人是在我这里住店的客人。”吕老板说完,把杯子里的那点酒一口气全喝光了。

  “那么这里其他的人呢?他们都是从哪里来的?”

  “我想不用我说你也看得出来,他们是一群见不得光的人,”吕老板说着站起来,打算从他身边走开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他们也不会躲在这里了。”

  吕老板说完真的走开了,又留下洪力一个人坐在柜台边上。他一边回味着刚才吕老板说过的话,一边无聊地东张西望,这时,他看见一个男孩子手里拎着一桶东西,摸索着穿过客栈里拥挤的人群,步履蹒跚地往客栈外走去。他一下子注意到了这个男孩子,立刻跟了出去。

  其实在下午刚踏入长街的时候,洪力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男孩子,那个时候他正好蹲在客栈的墙角边画画,他似乎只在意他的画,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在墙角边默默地待了一下午,既不吃东西,也不喝水,更不和任何人说话,只在颜料用完的时候才起身进屋去拎两桶新的出来。

  现在天已经黑透了,而这个年轻人却连根蜡烛也不点,就这样一笔一笔聚精会神地在墙上涂涂改改。他不需要光明,因为他是个瞎子。听吕老板说,他叫莫扬,飞扬的扬。

  洪力忍不住走近了一些,很好奇地想看清楚一个瞎子究竟能画出什么样的东西。没想到,他看到的一切让他大大地吃了一惊。

  2

  莫扬画的是一条巨大的龙舟,目光狰狞的龙,鹰的爪、鹿的角、蛇的身子、鱼的鳞片、马的脸。在龙舟的正中有一个金碧辉煌的高台,每一层台阶上都撒满了见也没有见过的妖艳花朵。高台之下,有一群奇形怪状的妖魔,他们面目凶恶,神情可憎,有的长着两个头,有的三头六臂,有的一半是人一半是兽,有的獠牙裂目,有的只长了一条腿……看他们的举止,似乎正在跳着一种只有他们自己才看得懂的诡异舞蹈。他们都只在腰间围了一层轻纱,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们青色的身体上有很多古里古怪的花纹。船头上还围绕着一些鸟的影子,它们只是黑乎乎的暗影,没有长相。

  黑暗中,这幅画泛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妖异的光泽。画中所有的一切,都让人感觉是真实的,恍惚间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仿佛耳边正听到那些妖魔带着蛊惑人心的浅笑轻吟,正要伸手将人拉入一个满是邪恶的无底深渊……一刹那间,洪力竟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衣服!

  他实在无法相信一个瞎子可以画出这样一幅巧夺天工的画:花朵的边、撩动的轻纱、龙的金鳞……画里所有的一切,每一分、每一寸的线条都恰到好处,一切栩栩如生,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他看着这个全神贯注的年轻人,忍不住问道:“你以前是个画家吧?这幅画,是有人教过你吗?”

  这个叫莫扬的瞎子似乎根本听不到他的话,正聚精会神地给龙身上的一块鳞片涂颜料。

  难道他又聋又哑?洪力不甘心,探过头去对着莫扬的脸,同时伸出手指着那幅画上的妖魔,用比刚才更大的声音问他:“这幅画,你以前见过吗?”

  这幅画,你以前见过吗——听到这句话,莫扬一下子顿住了,就好像突然被雷击了一下似的,模糊的记忆里好像出现了一些轮廓不明的影子。他拼命地想、拼命地想、拼命地想,却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那些看不清的影子在他脑子里晃来晃去,好像是一群鬼魅,又好像是一群人……

  洪力发现莫扬的脸色突然一下变得很难看,脸上的肌肉一条条地抽搐不停,以为他有羊癫疯,不免有些担心,于是轻轻用手碰了碰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喂,你怎么了?”

  “我不去!我不去……”莫扬突然一下爆发,疯了似的大叫,一反手抓住了他的双臂,将他扯到自己面前,灰白的眼珠子像死鱼一样凸着,恶狠狠地瞪着他,一张原本还算清秀的脸庞已在扭曲中变得丑陋不堪,嘴里叽叽咕咕地说着,“快走,快走……要死人了!要死人了!”

  洪力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更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年轻人双臂间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力量,两只手竟然像老虎钳一样死死地咬在了他的肌肉里,怎么挣都挣不脱,情急之下,“哎呀”大叫了一声。

  这一声惊动了正好站在台阶上的吕老板,他发现这边的情况不妙,立刻快步赶了过来。

  莫扬眼角的余光往吕老板身上斜了斜,突然把嘴贴到洪力的耳根子上,压低了嗓子,一字一字地咬着牙说道:“我亲眼看见,一下子死了一百多个人!天都被染红了,那女人……”

  莫扬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大沙包一样的拳头就砰的一声砸到了他脸上,他立刻松开了手,整个身子轰地向后一倒,后脑摔在了地上,然后整个人就没有动静了,直直地躺着,好像晕了过去。

  “吕老板,你下手太重了!”洪力没想到吕老板会采取这么粗暴的方法来对付这个看似文弱的年轻人,担忧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莫扬,埋怨道,“你这样会打死他的。”

  “放心,不会有事的。”吕老板说着走过去,抬起莫扬的上半身靠在自己怀里,然后将手里的酒瓶对准他的嘴,咕咚咕咚地给他猛灌了几口。这招还真管用,莫扬受不了酒精的刺激,一阵猛咳,终于醒了过来。

  “以后不要随便招惹他。”吕老板放下莫扬,站起身来,“他是个疯子。”

  “疯子?”洪力有些意外,“他一直都这样吗?”

  “差不多有一年了。”吕老板叹了一口气,“一年前,他和他哥哥两个人来到这里,押了一大笔钱在我的柜台上,说要住些日子,我一看他们身上带的那些行头就知道他们也是要去那个山庄的,碰到这样的客人我最高兴,因为他们出手一般都很大方。”

  吕老板说着灌了一口酒:“这兄弟俩在我这里住了两天不到就出门了,一连几天都没有回来。我本来以为他们也和以前那些人一样,白白地死在了后面那片连绵的山谷里,可谁知道,有一天傍晚的时候,莫扬却自己跑了回来。”

  “他自己?”洪力听出了不妙的苗头,“他哥哥呢?难道是……死了?”

  “也许是吧。”吕老板一边说一边搭着洪力的肩往客栈的门口走去,似乎对还躺在地上的莫扬已经不再关心,“回想起一年前的那一幕,真让人不舒服。这个孩子也真是命硬,因为我头一次见到住在我这儿的客人中有人活着从那个山谷里回来的。我记得,那天正好是初六,天气很不好,后面的山谷上方飘浮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散都不散去,到了中午的时候,那团雾气竟然变成了黄黑色,远远看去,就好像一个人张牙舞爪地趴在那里。在我的老家,管这种雾气叫‘阴尸霾’,据说是因为地底下聚积的死人太多,尸气太重,破土上冲的时候影响了山谷中的雾气而形成的。那天当我站在长街上看见这‘阴尸霾’出现的时候,心里就忍不住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为这兄弟俩的命运担忧起来。”

  “看来,你对他们兄弟俩很有感情。”

  “其实,每一次我看见这里的客人出发去后山的时候,都会在心里不自觉地问,‘他们还会回来吗’,那种心情,没有办法说清楚。”吕老板摇摇头,接着说道,“那天傍晚的时候,后山的山谷里突然传来一片鬼哭狼嚎的声音,那声音忽远忽近,忽高忽低,有时感觉近在咫尺,有时又感觉是从天边传来的,听得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这个年轻人出现在长街的尽头,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一边跑一边慌张地回头看,就好像身后有个什么东西正在追他一样。他浑身的衣服都被撕碎,眼里是无边无际的恐惧。”

  吕老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把手里的酒壶递给洪力:“你要不要再喝一口暖暖胃?”

  “不用。”洪力摆摆手,以为吕老板又说到一半就不说了,于是试探着问道,“那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有没有说过什么?”

  “我一直看着他跑过来,跌倒在我的脚下,挣扎着向我伸出一只手,整个人似乎已经崩溃了,他咧了咧嘴,说不清是在哭还是在什么,喉咙里咕噜了两下,用尽力气嘶哑着对我说出两个字:救、命。”吕老板说着抬起头看着长街的远方,仿佛又看见那个瘦削的年轻人在黄昏的阴霾中没命地奔跑,孤独的身影就如同一个断裂的风筝一样飘摇。

  “这么说,他回来以后就疯了?”

  “他也不是一天到晚都疯,只要你不理他,他就一直很安静地坐在那里画画,画完了就去吃东西,跟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那幅画,他画了有一年了,每次画完之后就用白漆把它粉刷掉,然后再重新画。现在,这幅画已经越画越好了,看起来就像一个大师的作品。”

  “这幅画是有人教他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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