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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凶嫌(2)

书籍名:《狄仁杰之幽兰劫》    作者:安娜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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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那是件什么样的宝贝?”狄仁杰捻须发问。杨霖期期艾艾地道:“是、是一幅织毯。”“织毯?”狄仁杰双眉一耸:“什么样的织毯?竟是皇宫中的贵重物品?”“这个……”杨霖迷茫地回答:“我也不懂。那就是块五尺长宽的织毯,色泽确实华贵绚烂,编制的花样也十分精妙,不过其它我就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我母亲坚称那是件世上罕有的宝贝。对了,这毯子的质地倒很轻盈,卷起来往肩上一扛,一点儿不觉沉重。”

  狄仁杰和曾泰相互看了一眼,道:“嗯,你继续往下说吧。”

  毫无疑问,杨霖很快就把织毯抵押的钱又输了个精光。此时已近年关,杨霖既怕母亲发现织毯丢失,又担心庄家逼债,正在惶惶不可终日,突然有人给他传来信息,说赌场的幕后老板要见一见他。就这样,在去年的除夕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又去了金辰关外的赌场,并在那里头一次见到了赌场的背后操控者,一个相貌丑陋变形的凶恶老头。

  在过去一年里,杨霖也隐约听到些传闻,说这赌场是一个名叫沈庭放的异人所设,但此人很擅于隐藏,几乎无人能见到他的真面目。那么沈庭放为何要打破惯例,突然在除夕夜亲自召见他这么个落魄到极点的人呢?原来,沈庭放要和杨霖谈个条件。他要杨霖去为自己办一件事,事成之后,不仅能免去全部赌债,还可将那织毯还给杨霖。杨霖走投无路,只好答应了沈庭放,但又实在心有不甘。也是情急生智,谈话结束后,杨霖便偷偷跟在沈庭放的身后,在那个酷寒肃杀的夜晚,一直尾随他回到了荒原上的沈宅。

  沈庭放由正门而入,杨霖就从后墙偷偷翻越。他听到沈庭放在前院与女儿说话,家中似乎来了好几个壮年男子,杨霖不敢擅动,只得躲在后院的柴房檐后,眼看着沈庭放和他的女儿在前院后院来回走动。大半夜的风吹雪打,他被冻了个半死,好不容易等到前院的烛火熄灭,那几个喝酒的男人酒酣入睡,他才蹑足摸到了沈庭放的卧室前。

  奇怪的是,已是新年元日的凌晨,沈庭放却在伏案疾书。杨霖从门缝往里望,只见他写着写着又突然停下,嘴里还念念有词。昏暗的烛影中,那张不知因何被毁的脸上布满杀气,简直形如恶鬼。杨霖看得胆战心惊,忍不住地牙齿相扣,沈庭放察觉动静,悚然从椅子上跳起!杨霖见势不妙,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推开房门便直闯进去。

  杨霖按约去赌场前就偷偷带了把刀在身边,以备万一。可他毕竟是个儒生,在赌场和沈庭放对峙半天也没敢把刀拔出。这时他狗急跳墙,举刀直逼沈庭放,嘴里低喝:“沈老贼,我可找到你的老巢了!你快把我娘的宝物还我,还我!要不然我杀了你!!!”

  他原本想的就是吓唬吓唬老头子,最好能吓得他交出母亲的宝毯就完了。可谁知那沈庭放却像着了魔似的,从桌上抄起样东西,就呲牙咧嘴反扑过来。杨霖哪见过这阵势,顿时脑子一片空白,本能地和沈庭放搏斗起来。他自己手里的刀掉落在地,又稀里糊涂地抢过沈庭放手中捏着的东西,看也不看地朝对方身上乱捅,等到他终于感觉对方没有动静、萎顿于地的时候,沈庭放已经气绝身亡了。

  “竟然是这样……”狄仁杰喃喃低语,杨霖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哑声道:“是的,狄大人,晚生就是这样成了一名杀人凶手。从那日以后,晚生的良心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煎熬,今日总算一吐为快了,真的很轻松……”狄仁杰点了点头,又沉吟着道:“只是本阁听你方才所述的经过,这事情似乎还颇有些蹊跷。”“哦,恩师,什么蹊跷呢?”“唔,我是觉得沈庭放的举止十分反常。”

  看到杨、曾二人困惑的目光,狄仁杰平静地解释道:“哦,其实从头至尾这个沈庭放的举动就很可疑,不过我们先谈凶案发生现场的疑点。杨霖,据你所说沈庭放是一看到你就立即反抗的,但是他却没有喊叫吗?按说当时前院有几名壮年男人,他完全应该大声呼救。还有,他既然能够把你原来手中的刀都打落,为什么后来他自己的武器反被你抢夺去了呢,而且毫无还手之力?”

  “这……”杨霖边想边道:“狄大人,案发当时我是彻底昏了头,但后来定下心,我也反复琢磨过。沈庭放没有喊叫这点我到现在都没想通,但是我记得他当时嘴里嘟嘟囔囔的,似乎是在说什么‘今天我就要你死,要你死……’倒好像对我抱着极大的仇恨。”“哦?这就更怪了,照理是他设局利用你,应该是你恨他才合理,他为什么突然又要你死呢?”“嗯。”杨霖困惑地摇头,又道:“然后正如大人您方才指出的,他刚开始反抗时力气奇大,一下就把我手中的刀打落在地,但随后好像突然变得软弱,我从他手中抢下剪刀,又连捅他数下他都再没有抵抗,被我很轻易地就杀死了。”“剪刀?他所持的是一把剪刀?”“对。”杨霖肯定道:“一把很稀罕的紫金剪刀,原来就搁在他的书桌上。”

  狄仁杰沉思起来,片刻,他抬头道:“杨霖啊,跟据你的这些描述,本阁推测:沈庭放很有可能在你捅他之前,就已疾病发作,所以才会骤然脱力,任你捅杀。甚至有一种可能,他在你捅他之前,就已经死了。哦,人在惊恐之下昏厥,甚至被吓死有不少例证,沈庭放也许就是这种情况。嗯,杨霖,你再往下说。”

  “是。”杨霖定了定神,继续说下去。看见沈庭放已死,他清醒过来,马上就想到了逃跑。因为前院很安静,貌似还无人发现后院的动静,于是他大着胆子匆忙搜查了一遍沈庭放的屋子,企图找出织毯,可惜一无所获,连值钱的东西都未发现。杨霖心有不甘,胡乱抓取了书桌书架上的一些书籍和纸张,又把紫金剪刀和自己带的刀一起揣上,才慌忙逃离沈宅。在院子里他还撞上了个人,杨霖吓得半死,所幸那人似乎喝得迷糊,嘟囔着就晃走了。杨霖翻出院墙在雪地上一路狂奔,逃到半路时觉得带的东西太累赘,就把书籍全扔掉了,只留下紫金剪刀和一封书信,至于他自己的那把刀,估计是与人相撞时碰落了吧。

  狄仁杰盯住杨霖:“书信?什么书信?”杨霖咽着唾沫道:“书信就是沈庭放当夜在写的,写了一半被我打断。我行凶后胡乱从桌上抓走,其后再看才发现里面大有文章。那书信是、是沈庭放写给沈……”说到这里,他突然吞吞吐吐起来,狄仁杰镇定地接口道:“还有那把剪刀,这两样东西现在何处?”“回狄大人,此二物我一直带在身边,直到会试那天才寄入了贡院的门房。”曾泰皱眉:“是吗?可我派人查过考生寄放的物品,没有写着杨霖名字的啊?”“哦,我写上了同乡贡生赵铭钰的名字。”

  曾泰一惊:“赵铭钰?就是你苏醒后求我去他那里打听何氏下落的那个贡生?”“是。”杨霖点头:“那两件物品关乎我的生死,我也担心自己万一出意外,这两样东西落入恶人之手,则真相永无大白之日,就借着会试的时机将它们送出。我想,这两样东西现在一定在赵兄手中。就算我遭到不测,这两件重要的证据还是能保住的。”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曾泰忍不住埋怨:“否则上回我去赵生那里,就将它们取来了。”狄仁杰淡然道:“因这两样东西亦是他杀死沈庭放的物证,他当时还心存侥幸,自然不肯向你言明。杨霖,老夫说得对吗?”杨霖垂首不语。曾泰道:“恩师,我现在就派人去赵生那里将东西取来。”

  狄仁杰点头:“嗯,不过……五日前皇榜已张,那赵生未中进士,恐怕已经离开洛阳了吧?”“啊?”曾泰急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恩师,干脆学生亲自去跑一趟吧,也好见机行事。”“嗯,如此甚好。”

  曾泰大步流星地走了。杨霖跪在地上发呆,许久,才听到头顶上传来狄仁杰凝重的话音:“杨霖,现在让我们来谈一谈那半封书信。”杨霖抬起头,却见狄仁杰面沉似水:“假如我没有猜错,那封信是沈庭放写给沈槐的吧?”

  杨霖浑身一震,忙又垂下眼睑,只有这样他才有勇气继续往下说。实际上,在金辰关外充当赌场的破庙内,沈庭放就交待杨霖,让他到洛阳去找一个叫沈槐的人,并给了他一张字条作为凭据。按沈庭放的说法,杨霖只要联络上沈槐,随后的一切听沈槐的安排就行了。杨霖并不知道沈槐与沈庭放之间的关系,也完全不清楚自己在洛阳要完成什么任务,只不过充当一件任人摆布的工具罢了。

  但是杨霖闯入沈宅致沈庭放死亡,又拿走了紫金剪刀和半封书信,却使他意外窥伺到了整件事情背后的部分秘密,书信的确是沈庭放写给沈槐的,因为抬头便是:槐儿见字如晤。整封信字迹潦草,语意混乱,似乎是在极大的震惊和恐慌中写出的,但杨霖还是能大约看出,沈庭放是想对沈槐说,因有重大变故发生,原本设想好的计划必须全盘推翻。并且他提醒沈槐,他们二人的处境堪忧,都面临着极大的风险,他要沈槐千万多加小心,及时准备退路,提防遭到灭顶之灾。沈庭放用异常惊惧的口气写道,今天他发现了一个最可怕的事实……信写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

  杨霖说完了,狄仁杰沉思片刻,问:“关于这封信,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杨霖拧眉思索,迟疑着道:“那信我看了不下几十遍,几乎能倒背如流,内容就是方才所说的。我很久以后才推想到,信中所说的计划,是不是就是沈庭放指使我去沈槐处所做的事情?”狄仁杰一声冷哼:“很有可能。也就是说,沈庭放刚刚把你安排好,却因为某桩突发的事情而改变了主意,打算写信给沈槐,撤销计划。偏偏他意外死亡,连信件亦被你取走,于是沈槐在不知就里的情况下,仍然将计划执行了下去。哼,这也就是过去几个月,你出现在老夫面前的始末吧?”

  “狄大人,我……”杨霖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狄仁杰喟然长叹:“你误入歧途,又一心想找回母亲的宝物,才受人胁迫,做下种种可耻的事端。追究起来,你不过是个傀儡,真正居心险恶的还是那幕后之人啊。”杨霖冲动地道:“狄大人,晚生在狄府的时候,深受您的关照,真真是羞愧难当,日夜受着良心的折磨。而那沈槐将军就在您的身边,晚生见您对他十分信任,晚生想来,即便晚生向您坦白,您多半也不会相信我。而一旦让沈将军知道了,别说我命休矣,我娘的宝物,乃至我娘的命,恐怕都有虞,所以我左思右想,却始终不敢启齿!可谁知就算如此,到头来还是没能保住我娘的性命,呜呜呜……”

  狄仁杰微微颌首,思忖着又问:“有一点我不明白,何氏如何来的洛阳?怎么会到沈家帮佣?你又如何认定一旦招供,你娘必有性命之忧?”“咳,狄大人有所不知,我娘是来洛阳找我的,并且她一直就在沈将军的堂妹沈小姐家帮佣。那、那沈小姐便是沈庭放的女儿啊!”杨霖这才将那日在选院碰上母亲的前后经过对狄仁杰细述了一遍,最后道:“狄大人,您方才说我一直心存侥幸,真正是一针见血。我就是断定沈槐将军绝想不到去年除夕夜的真相,沈庭放的信件亦在我的手中,所以才敢与他周旋,企图火中取栗,将母亲的宝物弄回来。当我得知我娘在沈小姐那里帮佣,沈小姐对她很好时,更确定了这一点。因此我想,只要能熬到会试结束,就算沈将军不给我宝物,我如果进士得中,从此走上仕途,到时候再脱身也不迟。不过我还是留了个心眼,让我娘会试一过,就离开沈家去找赵铭钰兄,在那里等待我与她团聚。而我自己则打算在张榜前后,设法逃离狄府。”

  “哼,杨霖啊杨霖,你打得好一副如意算盘啊!”杨霖捶胸跌足:“狄大人,晚生此刻方知自己有多么荒唐,就这样活生生害死了为我含辛茹苦一辈子的亲娘啊!”话音未落,他再度涕泪纵横。狄仁杰腾地自案后站起,在杨霖面前来回踱了几步,沉声道:“杨霖,你口口声声说老娘被你所害,那么说你知道自己母亲是如何死的?”杨霖抹一把眼泪,恶狠狠地道:“我娘在洛阳城无亲无故,除了沈槐和沈珺,有谁会残忍地杀害她这么个孤苦孱弱的老妇人!”“哦,那么你倒说说,沈氏兄妹为何要杀害你老娘?”“这……”杨霖语塞,随即斩钉截铁地道:“必是那沈槐发现了我与沈庭放的死有关,想杀了我老娘报仇吧!”

  狄仁杰连连摇头:“杨霖,你真是糊涂到家了,偏偏还喜欢自作聪明!”杨霖低头落泪,再也说不出话来。狄仁杰锐利的目光投在年轻人的身上,只见他萎顿于地、涕泗滂沱,悲痛欲绝的模样既可鄙又可怜,狄仁杰不禁长叹一声:“从踏进赌场的那一刻起,杨霖,你便一错再错,终至今日之局面啊。不过,你总算还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啊?狄大人?”狄仁杰仰首,慢慢吟出:“

  聚铁兰州完一错,书罪须罄南山竹。

  错成难效飞鸢悔,罪就无寻百死赎。

  古庙俨俨存社鼠,高墙峨峨有城狐。

  此身已上黄泉路,待看奸邪不日逐。”

  杨霖大惊失色:“狄大人,您还记得这首诗?”“当然。”狄仁杰那疲惫的话语在杨霖的耳边激起阵阵回音:“你这首诗里所要表达的,不就是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悔意……还有便是想提醒老夫,身边有小人吗?”“是。”

  狄仁杰负手而立,仿佛在自言自语:“对你来狄府的过程和目的,老夫始终深有疑虑……”杨霖迫不及待地表白:“狄大人,其实晚生也不知道这一切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只是沈将军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知道你不明就里,但这不重要。关键是你的那首诗提醒了老夫,让老夫头一次将目光转移到了沈槐的身上。”杨霖情不自禁地瑟缩:“啊?狄大人,您、您早就知道了?”

  “是想到了,但老夫也无法确定沈槐的目的,就安排人暗中监视。会试前夜沈槐去找过你,并且授意你给老夫写了封辞别的信件,是不是?”杨霖叫起来:“是,狄大人,您连这也知道了!”狄仁杰语带苦涩:“这很容易办到。你写信时力透纸背,字迹大半印到下面的纸上。狄春乘你离开时,将纸取给了老夫,从中辨认出你所写的内容其实并不难。就是这封辞别信,让老夫担心沈槐对你起了不良之心,所以才在会试现场抢先出手,将你救下。否则的话,真很难说现在又是何种情形!”

  杨霖连连叩头:“狄大人,晚生欺骗了您那么久,您却伸手相救,晚生真是、真是……”狄仁杰无力地摆了摆手:“不过,我并不认为沈槐知道你与沈庭放的死有关,据我推想,应该是他改变了计划,不想再利用你,甚而是想杀人灭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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