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道上兄弟(1)
胡志雄望着站在他面前的人，扫视着那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还嫌不够乱吗？”
汪积德上前道：“雄哥，我们只是觉得嫂子死得太冤。难道你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冲着你来的吗？”
胡志雄问道：“那又怎样？连县委书记都知道她是被杀的，而且凶手的尸体都已经找到了！”
王小虎说道：“雄哥，杀嫂子的凶手只是小角色，幕后的指使者才是真凶。此人一日不除，兄弟们一日不能安心。”
胡志雄说道：“追查凶手是公安部门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汪积德痛心疾首地说道：“雄哥，你别太幼稚了。你以为那些公安真的能够办事吗？他们都是饭桶，是受人指使的饭桶。你想过没有，是什么人要那么做，目的是什么……”
“别说了！”胡志雄大声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们那么做的目的，就是想逼我重走老路！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要逼我？”
紫罗兰夜总会老板林秋生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老是出事，我手下的那几家娱乐场所，在短短的半个月内，已经莫名其妙地死了三个人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吴笑春说道：“雄哥，你要考虑清楚，现在我们群龙无首，又出了那么多事，我们都希望你能够……”
胡志雄摆了摆手，说道：“人无利而不行。我重新当上老大，会出现什么情况，也许正是那个人所希望的，所以，你们也不要逼我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吴笑春说道：“雄哥，难道你不想拿回原本就属于你的东西吗？难道你不想知道当年是谁出卖了你？”
胡志雄的眼中赫然出现煞气，低声说道：“我还在里面的时候，是想过要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是想查出谁出卖了我。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在乎。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去纠缠。”他转过身，背对着这几个人，接着说道：“你们摸着自己的心口想清楚，今天请我来这里的目的，是想要我重新当你们的老大，还是要我帮你们解决眼下遇到的问题？”
汪积德说道：“不管兄弟们内心是怎么想的，我是真的想你当老大。这段时间大家确实也遇到了不少事，只要雄哥……”
胡志雄厉声道：“不管发生了多少事，最起码你们几位都好好坐在这里呢！一旦我当上了你们的老大，后果会怎么样？你们想过没有？”
林秋生说道：“只要雄哥成了老大，我们还怕什么？”
“大不了一条烂命！”汪积德拔出一把刀，“唰”的一下切下了自己的小指头，说道：“我发誓，只要跟着雄哥，就是去死，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王小虎说道：“雄哥，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来阴的，我们也玩阴的，看谁玩得过谁！说到拼命，我手下的那帮弟兄也不是孬种！”
胡志雄走到汪积德的面前，望着那仍在流血的手指，低声说道：“你这是何苦呢？”
吴笑春说道：“雄哥，他这是断指明志！”
胡志雄拍了拍汪积德的肩膀，说道：“兄弟们的情谊，我心领了。”他把话题一转，说道：“如果你们真的还当我是大哥，就不应该和那些人一样来逼我。不错，有些事情我是想弄清楚，但要考虑用什么方式去做。你们一个个都有家小，别说那些拼命不拼命的傻话。要动脑子，如何运用你们的资源，去办成想办的事。”
王小虎问道：“雄哥，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胡志雄想了想，说道：“大头虎，你不是和县长的小舅子走得很近吗？派人注意他的行踪，特别是他身边的人。猪头春，你姐夫不是公安局副局长吗？你就负责打探公安局内部的消息，千万注意，要内部消息，不管是哪方面的。醉鸡，你先去把手包一下，我知道你和那个姓刘的关系不错，但那个家伙为人阴险，你得多防着一点，我怀疑很多事情都和他有关系。这段时间，大家都要看好手下的兄弟，对那些新进来的陌生面孔，要特别注意！”
听胡志雄这么一说，王小虎他们几个人脸色渐渐变了，林秋生有些怯怯地说道：“雄哥，听你这么说，好像高云县要出什么大事一样呢。”
“是要出大事！”胡志雄说道：“刚开始我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可是我越来越觉得，就冲眼下一连串发生的这些事看，高云县真有大事要发生。我在里面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教授，他对我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的对手，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他说是一个什么名人说的。难道你们不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吗？别看那些人平时和你们称兄道弟，一旦有什么事发生，他们不仅不会帮你们，还会落井下石，甚至把你们赶尽杀绝。”
当年胡志雄入狱之前，高云县也出现了一系列问题，首先就是县土地管理局局长马鸿兴被撤职查办，接着几个局级干部也被双规。在政府部门雷厉风行的扫黑行动中，身为黑老大的胡志雄首当其冲，好在他为人机警，没有给警方掌握太多的证据，不然，别说12年，就是20年也不够。
也就在那一年，有几位副县级干部也退居二线，搞起了调研工作，所有的政治动向，都是有目的、有组织和策划的。最后的结果，就是有一批人上去了，有一批人倒霉了。
胡志雄看了大家一眼，接着沉痛地说道：“我能够理解你们的心情，可是我们不能闹，我也不能当你们的老大，否则正好中了别人的圈套。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我真心劝你们一句，收手吧，为了家里的老婆孩子，不要再干那些沾血腥的事，改行做点别的正当生意。如果你们坚持要干下去，我也没有办法阻拦，但是迟早有那么一天，你们会倒霉的，会后悔的……”
汪积德说道：“雄哥，我知道你都是为我们好。你进去的这几年，我也想过改行干点正当生意，可正当生意都是小买卖，赚不了几个钱。我和刘老板合作开发的几个房产项目，表面上是赚了大钱，可是有谁知道，大部分的钱都进了别人的口袋。我们都是替人打工的。”
胡志雄原来也搞过房地产，自然知道这里面的隐衷，虽说房地产是暴利，可是暴利的背后，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内幕呢？开发一处房地产，要经过多少部门的审批，要拉多少关系？别看现在房价那么高，可高的原因究竟在哪里，又有多少人知道呢？
王小虎对汪积德说道：“鸡哥，你在这里对雄哥发牢骚有个屁用！要我们真有本事，就学学国外的那些黑社会大佬，将那些当官的玩弄于股掌之上，不要说控制股市楼市什么的，就是控制一个小国家的经济命脉，也不在话下。”
汪积德反驳道：“大头虎，那是国外，在国内能找到那样的大佬吗？”
“说得好！”胡志雄说道：“你们知道在国内，每年有多少黑老大进了监狱，上了刑场？不管你有多厉害，也不管你有多少关系，这终究是一条不归路呀！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是你们的事。时间差不多了，送我回去吧！”
汪积德说道：“雄哥，我已经安排厨房做你最喜欢吃的辣子鸡。自从你出来后，我们兄弟都没能和你好好聚一聚……”
胡志雄说道：“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
林秋生说道：“雄哥，我听说县教育局已经向社会发出倡议书，要求社会上的善心人士，出钱捐助几所小学的修建，我想出点钱博个慈善人士的名声，你觉得怎么样？”
胡志雄微微一笑，说道：“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是好事。佛家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多做点好事总不会亏待了自己的良心。”
说完后，他径直走出了那栋豪宅。
林秋生呆呆地望着胡志雄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道：“雄哥好像变了，完全不是以前的那个雄哥了。”
汪积德说道：“从他出来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他变了。”
王小虎低声说道：“他是变了，变得更深沉，更老练，更令人不可捉摸。只有这样的人才真正配做我们的大哥。”
吴笑春问道：“虎爷，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王小虎说道：“大家照雄哥说的话去做吧！”
在沈瑞强去市里开会的当儿，孟金生要公安局放了那几个以“盗尸罪”被抓的人，召集其他几个县领导及有关部门领导，商议如何处理眼前的问题。
会议一开始，孟金生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过些天就是高云县的旅游文化节，县里各单位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既然死者家属提出30万的赔偿，我看就30万，这笔钱暂时由县财政出……”
他的意思很明白，是想尽快处理好拆迁那边的问题，不要再节外生枝了。只求将尸体火化，一了百了。但是其他几个县领导各自不语。
过了一会儿，县委副书记兼常务副县长于光耀说道：“孟书记，既然您已经这么定了，我们几个自然没有意见。但是，文化广场的建筑项目和拆迁那边的工作，一直都是沈县长主持的，现在他不在，不管县里对那件事有什么处理方式，我觉得还是和他通一下气，尊重他的意见。”
于光耀的这一番话，让孟金生不得不有所顾虑。是呀，之前的工作都是沈瑞强主持的，现在沈瑞强去了市里，县里有什么样的处理结果，按道理也应该通一下气，可是他若打电话给沈瑞强，沈瑞强一定以别的借口不同意，说了也等于白说。县领导班子里的几个人都知道沈瑞强上面有人，都不愿与其有什么正面的矛盾冲突，在不涉及各自利益的情况下，都在做老好先生。
孟金生想了一下，说道：“沈县长那边，自然有我去对他说，你们不必操心了！”
拆迁办公室主任赵进泉说道：“孟书记，就算县里出30万也不够呀！”
孟金生微微一惊，说道：“死者家属当面对我说，只要30万的安家费！”
赵进泉说道：“被抢走尸身的那户人家是提出要30万，可是还有一个被砖头砸死的小孩呢，小孩的家里提出要20万，这样一来就是50万，另外还有那些被打伤的人，粗略算一下，仅医药费就要10万。最重要的是，现在那些拆迁户全都提出，最低每平方米要2700元的补偿条件！”
孟金生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进泉说道：“去年县里开会研究，根据不同的建筑结构，对拆迁户的初定补偿款是每平方米650至1200，这些您是知道的。我们拆迁办公室也是按县里的指示工作去做的。可是房价一直在涨，拆迁户自然不愿意了。所以，年初县里开会研究后，把补偿价格上调了300块。沈县长来了之后，在拆迁问题上搞了特殊，弄个内部价和普通价。其实内部价也没几个人，都是县里某些领导的直系亲属，可是不知怎么竟把消息泄露了出去……”
这事孟金生也听说过，他问道：“内部价和普通价相差多少？”
赵进泉回答道：“同样的建筑结构，两者相差1000多块。如果按他们现在的要求，县里仅这一项，就超出预算5000多万。孟书记，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字，这些钱等于是白白贴出去的！”
孟金生顿时觉得头大了许多，没想到沈瑞强丢下的，居然是一个烂摊子。5000多万的缺口，用什么去填补呢？这个沈瑞强搞什么特殊化嘛！现在可好了，捅出这么大的娄子，谁有本事处理好呢？
孟金生想了一下，说道：“从今天开始，没有什么内部价和普通价之分，赵主任，查清楚什么人拿了内部价的，不管是谁，都给我退回来。另外，你们去摸摸底，在明天中午之前，拿出一套切实可行的方案，确定补偿款的统一价位。”
赵进泉十分为难地说道：“人家已经把钱拿了，再叫别人拿出来，恐怕不妥吧？再说现在消息都已经散出去了，不管县里怎么说，只怕也没有人相信，不按内部价补偿，那些拆迁户还是会闹的。”
孟金生的脸色很凝重，赵进泉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叫那些人把钱退回来倒不难，难的是如何让那么多拆迁户相信政府，把拆迁工作顺顺利利地做下去。
黄来德看了看大家，低声说道：“孟书记，我觉得沈县长的做法也有一定的道理。这社会就那么现实，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待遇，只要把关系处理好了，剩下的那些人，随便他们怎么闹都行。全国哪个地方拆迁不闹事，又不仅仅是我们高云县。谁带头闹事，就把谁抓起来，我看还有什么人敢闹！”
孟金生冷冷地看着黄来德，说道：“又关又抓的，终究不是办法，要是他们去上面告状呢？”
另一个主管宣传工作的县委副书记说道：“那些人有什么门路，不就是上访告状吗？别说跑到北京，就是跑到联合国，最后还得由我们当地解决。”
孟金生摇了摇头，他不同意那个县委副书记的说法。都以为那些老实巴交的老百姓好对付，大不了抓几个带头闹事的人以儆效尤，可是又有谁知道，什么是众怒难犯？隐隐地，他觉得县里接连发生的几宗命案，似乎都与拆迁工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许有人正巴不得县里采取强硬的措施对付那些“刁民”，盼望着老百姓与政府之间的矛盾进一步激化。
于光耀说道：“孟书记，还有一个问题我们不得不考虑。”
孟金生问道：“什么问题？”
于光耀说道：“就是不久前出狱的那个黑老大胡志雄，表面上他很安分守己，可是自从他的老婆死了之后，他与……”
孟金生摇了摇手，打断了于光耀的话，说道：“今天我们开会的目的，是商量如何处理拆迁那边的事宜，至于胡志雄的问题，我们稍后再考虑。”
赵进泉说道：“孟书记，具体拆迁的事宜，已经交给了县里的一家拆迁公司，我们拆迁办公室的主要工作，就是维持现场秩序和协调工作。”
孟金生厉声道：“好一个维持现场秩序和协调工作！如果你们的工作做好了，会出那么多事吗！”
那些人一个个低着头，没有人再说话。
会议开了两个多小时，会议室内烟雾弥漫，个人面前的烟缸里都有满满一缸烟灰。孟金生的眉头紧锁，扫视着在座的每一个人。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孤立无助。身为县委书记，他居然连这点小事都畏首畏尾，左右犯难，没有办法处理。
将烟头摁灭到烟灰缸里之后，孟金生见大家都只说一些利害关系，并没有一句解决问题的实在话，心知这么折腾下去，也折腾不出个好的结果来，只得宣布散会。
此时，在县殡仪馆遗体告别厅里，正在进行一场告别仪式。厅内上首挂着一张巨幅的黑白照片，照片的镜框周边围着黑纱，顶部系着一朵大白花。照片中的人就是雄哥的女人晓莲。
晓莲穿着一身合体的旗袍，躺在冰棺中，眼睛微微闭着，就像睡熟了一般。在冰棺的周边，放着一些鲜花和松柏。
告别厅内摆满了花圈，从花圈上面的落款看，什么样的人都有，其中不乏县里的领导。
告别厅门口站着两排穿着黑衣，胸口戴着白花的男子，一个个表情肃穆。外面的场地上，停着不少豪车，都是来参加吊唁的人的。
一辆的士驶到告别厅前停住，车门开了，小伟从里面扶出了一身重孝的丽丽。丽丽走进告别厅，一眼看到低头站在冰棺前面的胡志雄，她冲过去大声吼道：“你来干什么！我妈不需要你可怜！要不是因为你，她不会死，是你害了她，是你害了她！”
小伟搂住丽丽，低声在她耳边安慰道：“丽丽，他毕竟是你爸爸，你妈生前就已经原谅他了，还说等你接受他之后，他们就结婚……”
丽丽望着冰棺中的母亲，哭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原谅他，难道他害你害的还不够吗！”
站在胡志雄身后的汪积德上前轻声道：“丽丽，这里有那么多人，你不管做什么，也得给你爸留点面子，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