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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鼠困(1)

书籍名:《一定要救我》    作者:郎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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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比如,我从来不害怕杀生。我可以把一只兔子活剥了,当然,我还杀过狗,杀过鸡,杀过很多大大小小的活物。我杀这些东西,是因为工作需要。我是饭馆的帮工,在很多地方干过。我在广东的时候就杀蛇,我在东北的时候就杀驴。现在我到了北京,成了主厨,专管红案,不直接杀什么了,但我还是喜欢动刀子。我喜欢用斧头剁断排骨,我还喜欢用刀子把一只羊迅速肢解,最后剩下一堆白骨。我的手法相当娴熟,只比《新龙门客栈》里的刀法慢一点儿。但作为主厨,这已经足够了。

  我喜欢听骨头碎裂的声音,我喜欢听动物垂死时凄厉的叫喊,喜欢看它们的鲜血喷出来,内脏汹涌而出。我最喜欢的是徒手按住挣扎的动物,用力气让它动弹不得。然后,照准要害处下刀。做这一切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肉体与金属摩擦的质感。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能像电一样传遍全身。

  因此,我热爱我的工作。

  但是,这并不能说明我是一个残忍的人。我工作努力,与同事相处和谐,乐于帮助弱小的人,经常给街上的乞丐零钱。我还很勤快,洗衣服做饭擦地板什么都干。我起早贪黑,比谁都能吃苦。我对老婆也很好,能让她怀孕生儿子。按理说,老婆生了儿子以后就会变丑,奶子往下耷拉。可由于我伺候得好,我老婆生完儿子以后却青春焕发,比好多未婚姑娘都水灵,走在大街上经常让人盯着看,坐个地铁还会受到骚扰。前台的方小卉曾经提醒我说:“你老婆那么扭啊扭的当心看不住。”我说:“不可能!她最知道我的好处了。她这辈子都离不开我。”方小卉就不服地“哼”一声,好像她打算勾引我老婆似的。可惜,她是个女的,她再想也没什么戏。

  总之,我是一个充满自信的人。虽然钱挣得不算多,但我很满足。我觉得现在的生活,能满足我的所有欲望。

  我的生活发生变化,是从去年夏天开始的。

  去年夏天的确让人难忘。我们的饭馆生意简直是太火了,如果不开一个分店的话那简直就是有钱不想要。在这种情况下,老板盘下了老城区一个倒闭的饭馆,让我和方小卉过去“带带业务”。我们去的时候,那个地方还没有完全装修好,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开业。这个时候,方小卉就负责培训服务员,每天让那些女孩子拿托盘托着三块大砖头站桩。而我,就教后厨的人刀工、颠锅什么的。那帮人站着颠着,我就和方小卉聊天。她好像对我和我老婆的事特别感兴趣,总是问个不停。我就说:“你到底想知道什么?那点儿事等你嫁人了不就全明白了?”

  方小卉就吃吃地笑,说:“我就是春节要嫁人,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怕不可怕。你告诉我吧。”

  我就开始卖关子。我说:“这怎么形容呢?总之是得言传身教,有好多事情得意会。”

  方小卉问:“你的意思是说你必须手把手地教我啊?”

  我们是熟人了,开这样的玩笑也不是一两次,这次我依旧认为是开玩笑,所以就顺着话茬说:“其实这和学做饭一样,光说真的不行,得练。”

  我没想到方小卉居然收起了笑容,神色严肃地对我说:“那我考虑考虑吧。”

  她这话一出来,我的心就开始怦怦狂跳。

  我们谁都没再往下说,就各忙各的去了。

  我们原来工作的地方,和现在这个新店,隔着大半个城区,来回一趟得三个小时。我托人把我儿子弄到了一家街道的幼儿园,我老婆得照看儿子,这样我们一个星期顶多才能见两次面,一次是荤面,一次是素面。所谓素面,就是能见着但没时间干事,多半是她来给我送点儿衣服。荤面则是我每周去找她,把儿子哄睡了以后,就能干上一会儿。但由于工作越来越忙,荤面素面我们都见得少。这种生活让我不太适应。不仅没有女人了,而且也没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难免心里痒痒,晚上就睡得不太塌实。再加上白天方小卉给我点的话,我就更心热手热了。

  我睡觉的地方,是消毒间后面搭出来的一间小房子,只能放下一张床,有个电灯泡。关了灯,我就想会儿老婆想会儿方小卉。我觉得要是能在老婆之外再摆平一个姑娘也未尝不可,但这事良心上也得说得过去,所以我就开展思想斗争了。思想斗争当然是没有结果的,我的目的就是把自己弄困了好睡觉。

  就在我朦胧间快睡着的时候,我突然听见消毒间里有响动,还伴有叽叽喳喳的叫声。我迷迷糊糊地想,别是闹耗子吧?我倒是听说这里原来是旧河道,后来是明河改暗河,就盖上房子了。旧河道里没了水,但很可能有耗子窝。可是仔细听听,又觉得不像是耗子。耗子出来偷食,哪会有那么大的响动?

  这个时候我是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心里觉得也许就是做梦呢。谁知道这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有千军万马在打仗一样。终于,我听到了咣当一声巨响,一下子醒了过来。这声巨响可不是在做梦,我听清楚了,是一个盘子摔碎了。

  我坐了起来,屏住呼吸仔细听。外面只有风吹叶子的声音。这个时候饭馆里不应该有人的。方小卉和其他人都睡在隔壁院子的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看店,难道是他们中有人半夜来偷嘴?那也不该进消毒间啊。

  我发了一会儿愣,确认再也没有动静,于是倒头又睡。可没想到脑袋刚一沾枕头,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又出现了,还很大。我肯定不是耳鸣,不是幻觉。消毒间里一定是出了什么古怪。

  我蹑手蹑脚地起来,轻轻开了房门。月明星稀,天气不错。我的左手,就是消毒间的门。那门没锁,只是虚掩着。

  在这里我要说一下饭馆的方位。饭馆门口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小街,就是以前的旧河道。饭馆的门冲街上开,也就是冲南。进了门是前台餐厅,有个后门通向厨房,我们习惯把厨房称作操作间。操作间有两进,头一进是炒菜做饭的地方,里面套着的那间,是库房加白案,淘米,和面,择菜。这间房子又有个后门,就是消毒间了。消毒间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洗碗间,有水池子,有泔水桶。有一台巨大的和面机也暂时放在那儿,因为库房里的地方实在是不够了。总之,这些房子就像是一串糖葫芦串在一起,环环相扣。而我睡的小房子,就是紧挨着消毒间搭起来的。

  假如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就比较麻烦,因为唯一的厕所在营业厅里,我就得把这些糖葫芦来回串两遍。所以我一般都憋着,等天亮再说。

  可是今天晚上,我得去消毒间看看了,这动静闹得实在太大了。

  我走到消毒间的门口,仔细听了听。没错,那些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就是从里面出来的。我想都没想就拽开了门,伸手拉了墙边的灯绳。

  啪的一声,屋子里如同白昼。我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只见地上、水池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老鼠,足有上百只。它们大小不一,颜色不同,却拼命地跳跃着,试图由上方跃下,攻击对方。整个屋子简直乱成一锅粥。

  显而易见,这是一场老鼠之间的大规模战争。除了砸碎了盘子,它们还把笤帚、塑料桶碰得东倒西歪,地上有零星的血迹,脏乎乎的脚印。老鼠们厮杀得太投入了,完全没有料到会有人突然打开灯。在耀眼的光芒下,它们一下子全愣住了,有的则被晃得眯起了眼睛。

  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片刻之后,它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居然像有口令似的,立刻停止了搏斗,哗啦一下收兵回营。他们有的钻进水池底下,有的向墙角奔去,有的则直冲库房,更多的是从我脚底下向门外跑。我没想到它们会这么统一地行动,被吓得后退了一步。准确地说,一开始我和老鼠都觉出意外,但老鼠比我更快地做出了决定。也就十多秒的工夫,上百只老鼠就都不见了。

  我定了定神,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开始仔细观察。经过研究,我发现在泔水桶旁水池子下的角落里,有一个老鼠洞。另外,在库房的面口袋后面,也有一个洞。我基本明白刚才是怎么一回事了。这里的老鼠分两拨,一拨在泔水桶后,一拨在库房。这个饭馆有一段时间没开张,泔水桶后面的老鼠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处于食品短缺的状态,而库房的老鼠则衣食无忧。但最近,我们这些人来了,加上装修工人,泔水桶再次丰富起来。泔水帮老鼠的食物种类多,油水大,自然引起了饱食终日但只有主食的库房帮老鼠的觊觎。于是,库房帮老鼠主动发起了抢占地盘的进攻,泔水帮老鼠群起抵抗,就发生了刚才的那一幕。

  我收拾好了消毒间,又找了两块砖头把鼠洞挡住,再把所有的门都带死,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盘算怎么对付这些老鼠。

  我当然不会用老鼠药或者老鼠夹子,我觉得那样对付老鼠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我满脑子想的是,应该自己动手,把这些老鼠一只一只地杀死。但怎么杀死老鼠呢?要不要借助什么工具?我比较擅长使用刀子,不管是尖刀还是菜刀,但这些刀子对付老鼠肯定没用的。老鼠太机敏了,它不会像猪一样等着刀架到脖子上来。

  我想了一会儿,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就睡着了。

  2

  第二天吃中午饭的时候,我还是在想这个问题。我发现我在琢磨怎么杀死动物的方面有着特殊的嗜好,这甚至超过了我琢磨是不是和方小卉上床。

  方小卉端着饭盆坐到了我身边,嬉皮笑脸地问:“你想什么呢?”

  我看了她一眼,说:“你知道吗?我们的饭馆里有老鼠,很多很多的老鼠。”

  “胡说。”方小卉神色就是一变,“这儿可是首都。”

  “首都怎么了?该有老鼠还是得有。”我甚至得意起来,“你不信的话一会儿我带你去看老鼠洞。”

  “你讨厌你,人家吃饭呢。”方小卉嗔道。

  我没管她,继续绘声绘色地说道:“老鼠可多了,昨天夜里,我亲眼看见它们打架。你想想,咱们吃的大米,没准都是它们吃剩下的呢。”

  方小卉把饭盆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站起来走了。

  我看着她剩的大半碗饭,喃喃自语道:“这有什么不平衡的?它们也吃我们的剩饭啊。”

  方小卉一下午都没再和我说话,吃晚饭也远远的。吃完晚饭,我准备去街上溜达溜达,就过去问她:“我上街转,你去不去?”

  “不去。”她没好气地说,“我还要看《汉武大帝》呢。”

  “女人家看那个!”我耸了耸鼻子,“那我只好自己买冰棍吃了。”

  贪吃的女人比较容易上钩。方小卉权衡了一下,觉得还是免费的冰棍比电视剧重要,所以就同意和我上街了。当然这事不能弄得太明显,我先出去,转过一个胡同口在那等着。等了足有一根烟的工夫,方小卉才磨磨蹭蹭跟上来。这里离闹市区不远,走几步就到了很宽广的街上,霓虹闪烁,红男绿女穿梭往来,我们俩一人叼着一根冰棍,就显得很不协调了。方小卉好像有了压力,三口两口把冰棍吃完,然后捅了捅我,说:“你注意点儿。”

  当时我正很忘我地用舌头舔着奶油,还用嘴嘬了一口。我从小就是这么吃冰棍的,没觉得有什么。我还讥笑方小卉说:“你就是不懂得享受,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

  在街上我们逛了商店,那些衣服很好看,可我们不会买。我们买衣服一般都在郊区的自由市场,那一件短袖8块钱,30块钱能买外套。这儿一个背心就要价一百多,所以我们也只是看看。这样我们逛得就很快,也没怎么说话。回到饭馆的时候,大约九点刚过。

  其他人都回隔壁院看电视去了。我问方小卉:“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老鼠洞?”

  方小卉可能是以为我给她什么暗示呢,居然点了点头。于是,我就真的把她带到了消毒间。

  我走在方小卉的前面,在泔水桶和水池子之间弯下腰来,指着里面那块砖头说:“你看,就是这里。”我说着,就把手伸进去,把砖头拿了出来。

  方小卉好奇地俯下身,朝里面张望。由于离得比较近,我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一股年轻女人的肉香。我立刻就有点儿迷糊了,思想斗争空前激烈。其实,这个时候我要是揽住她的腰,那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前提条件是我必须先放下手中的砖头。

  到底放不放砖头呢?这是个问题。我正在犹豫着,突然方小卉大声尖叫起来。她就像触了电一样弹起来,把我撞了一个趔趄。然后,她一头顶到我的怀里,浑身簌簌发抖。

  砖头当然是不要了。我双手环绕方小卉,激动得心脏狂颠。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思想斗争完全是多余的,要是有个女人突然冲到你怀里,所有思想就都崩溃了,无论这种思想是黄色的还是其他颜色。

  我正思考着,是接着抚摩她的后背还是把手挪到前面来,突然就感到胸口湿了。

  方小卉是真的哭了。她的声音颤抖,她说:“我看到它了!”

  方小卉附下身去,她看见了水池子底下的一条暗沟,看到了暗沟尽头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正在她仔细打量洞口的形状的时候,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伸了出来。

  据方小卉的描述,这不是一只普通的老鼠,它脸上的毛是红色的,眼睛也散发着红色的光芒。而它的嘴巴居然不是尖的,是方型的血盆大口。方小卉和老鼠四目相对,双方都没有思想准备,于是老鼠龇牙咧齿,向她咆哮起来,仿佛立刻要扑到她的脸上。方小卉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出尖叫的。

  我一点儿都不相信方小卉的描述,我觉得这只不过是一个姑娘在惊恐中夸大其辞的描述。有谁见过红色的老鼠呢?就是传说中都没有。

  方小卉抽噎着,我有些手足无措,心中也有些后悔。泡妞就是泡妞,我真是犯贱,没事带人家看什么老鼠呢?现在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我从来不会哄女人,女的一哭我就说不出话来,只好找了块毛巾给她擦脸。方小卉一把抢过毛巾,推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叹了口气,重新蹲下来研究老鼠洞。它原地待在那儿,没有任何反应。

  老鼠能传播疾病、打碎碗碟、偷盗食物、惊吓顾客,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消灭老鼠。方小卉走后我的脑子里一直都在想这件事,我发现我骨子里那些杀戮的本性正在抬头。我几乎没有心思再干别的了。我要杀老鼠。

  天已经很晚了,我回到我的小屋子,换了短裤,这样我行动起来更迅捷一点儿。我把一直穿的布鞋也换掉了,穿的是一双旧的皮凉鞋。打扮停当,我回到消毒间,把通向后院和仓库的门都关上,又检查了窗子,确认关得很严实。我关了灯,等眼睛适应黑暗,过了一会儿,借着月光就能看到屋子里的一切。我站在离泔水桶大约两米的地方,死死地盯着水池下面。我已经想好了,先彻底消灭泔水帮的老鼠,再去消灭库房帮的老鼠。这个时候我血脉贲张,浑身充满莫名的兴奋。

  终于有动静了,一个小小的黑影从水池子底下慢慢移动出来。它很小心,走几步就停下来,打量周围的状况,然后再继续走。它在泔水桶旁边东嗅西嗅,然后竟然向我走来。也许,它觉得我是一个陌生的物件,也许它认为我是一种食物。总之,它丝毫不知道自己所面临的危险,一心只是想探寻它不了解的事物。

  我屏住呼吸,等待它进入我的攻击范围。它走近了,我几乎抬脚就能够到它。可以下手了。念头一动,我左脚就突然起来,照着老鼠身上踩去。那只小老鼠做梦都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庞然大物会向它发起攻击,它扭头想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的皮凉鞋重重地跺在它的后背上,就听见噗的一声响,接着它就发出撕心裂肺吱吱的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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