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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水床(1)

书籍名:《一定要救我》    作者:郎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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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买房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找一处合适又便宜的房子,对一个急于结婚的人来说很重要。

  现在机会来了,我几乎不敢相信我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房子在郊外,远一点儿,但小区很安静,房间也大,最重要的是,它很便宜,同样的价钱在别的地方,也许只能买到一半的面积。

  卖房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她消瘦,肤色苍白,眼眶深陷。她说:“这是很好的房子,你不可能再次遇到这么好的房子了。”

  房间的色调有点儿冷,外面很好的阳光,照耀进来也显得苍白。女人解释,这是因为玻璃上贴了一层防护膜所致。“我受不了太强的光线。”她走在我前面,好像腿脚有点儿毛病,很难掌握平衡,“除了房钱,你们不用再花什么钱了,带着铺盖和洗漱用品就能居住。一切都是现成的。我把家具也留给你们,书柜的柜子里还有很多光盘呢,都是很好看的电影。”

  马佳佳拉着我的手臂,似乎有点儿不情愿的样子。我明白她的心思。结婚,却要住在别人住过的地方,睡别人睡过的床,坐别人坐过的马桶,多少有点儿别扭。但从理智的角度分析,这房子性价比的确不错。能用我们现在的积蓄换来这么大的居住空间,真是非常难得。

  女人仿佛看出了马佳佳的心思。她推开了主卧室的门,冲马佳佳笑笑,说:“这里我没怎么住。你看,这个大水床几乎是新的。换一下被褥,就等于是新的。”她走进去,弯腰掀起床盖,露出绿色帆布口袋一样的水床垫,“它几乎能装进一吨水,周围是气囊,通过打气和放气,调节它的硬软度。底下还有温控板,可以让这个床暖和起来。”女人给我们介绍着,如同一个称职的讲解员,“还有,这里面的水放了防腐剂,在未来五年内都不用更换。如果需要更换,这里有引水管。”

  女人用了很长时间,把水床的机关讲解了一遍,很自然地用双手晃了晃床面,整个水床就真的像湖水一样晃动起来。马佳佳的眼睛亮了,她的双手紧紧抱住了我的胳膊。我知道她被征服了。她是一个喜欢新鲜的女孩子,对床,以及床上的一切。

  女人的双手很白,几乎没有血色。但我注意到,这双手上布满了细小的斑点。也许是密集的痦子,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事情办得出奇地顺利。中介告诉我们,这个女人因为要出国,很想把房子迅速出手。为了赶时间,她甚至拒绝了中介提出的高价格。这也是我们能以低价拿到房子的原因。我们去物业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物业的人也告诉我们,一年之中,那户人家每年只来他们这里一次,交纳各种费用,有时候是男人来,有时候是女人来,但一年只有一次。

  看房以后,我和马佳佳的意见统一了。我们几乎迫不及待地要搬进来。当然,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瘦小的女人。我脑海中留下的唯一的印象,就是她那双白色的手,以及上面的斑点。

  2

  我们不需要进行大的装修,只是请人把房子粉刷了一下。其实粉刷也是多余,因为房间的四壁几乎是新的,之所以要粉刷,是因为马佳佳不喜欢墙壁太白,所以我们加入了温暖的粉色,这样,还能让房间显得暖和一点儿。

  让我们心里钦佩的是,那个女人似乎在走之前把房间精心地整理过。比如,我们挪动了一下大衣柜的位置,一般来说,大衣柜下面肯定布满灰尘和杂物,也许还有耗子屎什么的。但这里没有,下面的地板一样光可鉴人。这让我们省了不少心。

  同样,那个覆盖在水床上面的大床盖也是一尘不染。本来我们想换个新床盖的,可仔细检查过后,发现上面还有缝纫时留下的线头。换句话说,前主人根本就没有用过。那个时候正好是午后,马佳佳看到线头后仿佛松了一大口气,一头栽倒在水床上,晃晃悠悠地说:“唉,我累了。”

  她都躺下了我还有什么说的?我也就顺理成章地倒在马佳佳旁边。水床轻轻地摇着,我睁眼看着天花板,不免有些心旌摇荡,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身体下面的水给摇走了。

  马佳佳说:“这有点儿像蹦蹦床。”

  我说:“不知道在蹦蹦床上做爱是什么滋味儿。”

  马佳佳立刻讥讽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一说话就流氓。”

  我说:“躺在这样的床上不流氓才叫有病呢。”

  然后,我们立刻就动起手来了。老实说,我有两个没想到,一是没想到马佳佳声如裂帛,几乎要把房顶掀起来。后来才意识到这里是郊区,没有城市里那么多的汽车声、吵架声和吆喝声,所以有一点儿动静就被放大,甚至会走形,和我在城里听马佳佳的声音大不一样。第二个没想到,是水床不如想象得那么舒服。因为水是跟着人体而晃动,所以没有反作用力,做爱要费很大力气。床面织物又很滑,好几次我都差点儿直接出溜到床底下去。但后来我很快发现了秘密。我胡乱抓挠的时候,竟然在床头摸到了一个把手。这把手一共有四个。我想起来了,刚才打扫卫生的时候我还奇怪呢,这几个奇怪的把手到底是干什么用的,现在则恍然大悟——女人抓两个,男人抓两个。这样,人就不用再多费一点儿力气,可以充分享受水床带来的波涌和刺激。

  顿时,我对这个房间原来的主人充满了崇拜之情。

  我是在黄昏的时候被马佳佳推醒的。当时光线昏暗,视线已经模糊不清,整个房间里充斥着一种神秘的感觉。马佳佳小声说:“李凡,你醒醒,我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我一把把她搂到怀里,抚摸着她光滑的肌肤,问:“有什么不对劲儿?”

  “我总觉得屋子里还有个人,一直在看着我们。”马佳佳说。

  “怎么可能?这是奇怪的心理作用。”我笑了,这女人总是疑神疑鬼的。

  “真的,我没开玩笑。”她坚持。

  我只好起来,开灯。因为对屋子不熟悉,我居然半天没有找到开关。最后,我终于在那一个床头把手那儿找到了。这么人性化的前房主,怎么可能把开关放在不方便的地方呢?我心里笑,“啪”地一声按下去。

  灯光晃眼,我看到马佳佳用手捂着脸。我轻轻拿开她的手,她的眼睛里竟然真有恐惧。

  我笑着说:“别自己吓唬自己了。只是新搬来住,你有点儿不适应罢了。”

  3

  我们结婚了,婚礼在中秋节举行。在婚礼上我喝了很多酒,还哭了,据说拉着马佳佳的手一个劲儿地说“我爱你”,结果把马佳佳也说哭了。后来我就被搀扶到饭店的沙发上睡着了。婚宴失去主角,演变成一场名副其实的吃喝。

  第二天,马佳佳跟我说,你喝多了可真够能白话的,你差点儿把不该说的都说出来,幸亏你睡着了。

  我问:“有什么不该说的?”

  马佳佳脸就红了。她脸红的时候非常好看,妩媚,娇羞,很招人疼。

  然后就有人敲门。我们这个地方是郊区,又刚搬来,不应该有什么熟人啊。我放下在怀里挣扎的马佳佳,穿好衣服,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很瘦,很高,她看到我也觉得意外。她问:“这是安竟然家吗?”

  我摇摇头,这个名字我也是头一次听说。

  她抬头看看门牌号,叹口气,说:“那他是搬走了。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说:“也许吧,我们是刚搬来没多久的,买的二手房。”

  女人什么都没说,转身下楼,走了几节楼梯后,好像又不太甘心,突然返身走上来,问我:“你能让我进去吗?我有点儿事情想跟你们说。”

  我为难了,我不想掺和到以前房主的任何事情中去。

  她看我犹豫,立刻说:“我想,这些事情你们应该知道。”

  这个时候马佳佳从房间里出来了,她叫我:“李凡,你让她进来。”

  我给女人倒了杯水,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我这才仔细打量她。她其实是一个很性感的女人,嘴唇丰满,眉目清秀,只是穿着老气的灰色外套,和自己的年龄明显不符合,而且衬得她脸色发白。她就像用牛皮纸包装的花朵,鲜艳而低调。

  我拿了把椅子坐她旁边,马佳佳站在我身后,手搭在我肩上。在外人前面,她总是尽可能地和我身体接触,以明示我们的关系。

  女人喝了水,咳嗽了几下,说:“打扰你们很抱歉,我只是想知道,安竟然到底是怎么了。”

  “那么,您和安竟然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我问,“打个电话不就知道了吗?何必亲自跑一趟。”

  女人的脸微微地红了,这让她显得更加可爱了一点儿。

  女人说:“我叫徐芗,草字头,下面是故乡的乡。我是安竟然的……怎么说呢,就叫情人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马佳佳,马佳佳面无表情,但我感觉得到她在我肩膀上的手加了劲儿,女人对风月八卦总是很敏感的。

  我们都没吭声,等着徐芗继续。徐芗字斟句酌地说:“其实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我和安竟然交往的时候,他还不认识罗丁丁。”

  罗丁丁这个名字我知道,就是那个卖房子给我们的矮小女人。我一想起她,就想起她手上那些让人发麻的小痦子。

  “我是说,我是安竟然的第一个女人,他也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当时我们都是初恋,是在学校的篮球赛上,我是啦啦队,他是球员,小个子组织后卫。他太矮了,一米六四,对于一个打篮球的人来说,他太矮了。但他打得很好,很灵活。”

  徐芗有点儿语无伦次,也许是紧张吧。

  她双手捂着杯子,抬起头来,问:“你说,我们就算是没有那种关系了,我们会互相忘记吗?”

  马佳佳的手又抓了我肩膀一下。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不是处女了。

  徐芗说:“实际上我们都没有忘记。当然,他结婚后,我们也没有保持不正当关系。唯一的联系,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互相发个问候的短信。比如说,五一,端午节,我们都发过短信的。”

  我开始觉得有点儿无聊了。这个时候,我本该和老婆躺在床上,可是我却在无聊地听一个陌生女人啰唆地倾诉。

  徐芗说:“可是中秋节,我给他发短信,却感觉他出事了。”

  4

  徐芗是个精细的女人,她居然把中秋节和安竟然的短信往来全保留了下来。她拿出手机,一条一条给我们看。

  徐芗:“中秋快乐。”

  安竟然:“……你是谁啊?”

  徐芗:“我是徐芗啊。”

  安竟然:“我认识你吗?”

  这样的问答完全出乎徐芗的意料之外,她仔细核对了手机号,确认没有错。当然也不可能错,因为这个号码是她用安竟然的名字保存在手机中的。于是,她发出了自己的问题:“你是安竟然吗?是不是安竟然换手机了?”

  那边并没有回答徐芗的提问,而是继续问道:“你知道我在哪儿吗?”

  徐芗按出了我们居住的小区的名字。

  “那么,我们是怎么认识的?”那边又问。

  徐芗这时候立刻警惕起来。安竟然就是再健忘,也不可能忘掉他和徐芗的相识。于是,徐芗打出了只有他们才知道的暗语:“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这是南朝乐府诗里的艳词,是安竟然和她卿卿我我时的QQ签名。

  那边沉默良久,回了一句话:“我不认识你。你发错人了,请不要再发了。”

  徐芗这才肯定,和她发短信的人绝对不可能是安竟然。那究竟是谁呢?如果是安竟然把手机给别人了,那个人完全应该礼貌地告诉她,安竟然换了手机,而不是这样反复盘问。徐芗突然紧张起来,这个人不会是个骗子吧?也许,安竟然把手机丢了,于是这个骗子用这种方法获取些安竟然的私人资料,再拿这些资料去骗安竟然……

  徐芗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在犹豫了一天之后,她决定亲自上门,来看看安竟然。

  我们让徐芗失望了。我们没有见过安竟然,当然也无法告诉她安竟然的任何情况。不过,我有罗丁丁的联系方式,因为买房的时候我们需要打电话沟通情况。但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她。没有这个必要。

  徐芗走的时候留下了她的电话,她对我说:“安竟然如果有消息,一定要告诉我,好的坏的都行。你很容易认出他的,他戴着一块浪琴表,那是我送给他的。”

  我点点头。我觉得这个女人有点儿神经质。两个人的情事都过去好久了,完全没有必要这样。既然人家已经装不认识,那就是要相忘于江湖,又何须如此挂怀呢?

  徐芗惴惴不安地走了,马佳佳却仿佛陷入了沉思。我问她:“你想什么呢?”

  她抬起头:“我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儿,但又说不出来。”

  我不打算把精力浪费在刚才的事情里。我嬉皮笑脸地坐下来,搂着马佳佳的小腰说:“宝贝儿,你可别忘了,咱们可是新婚啊。”

  马佳佳一边用力扭动着,一边装腔作势地对我说:“流氓!”

  那天我们连晚饭都没有吃,就那么昏昏沉沉地在大水床上睡去。我梦见自己站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看着辽阔的海面波涛汹涌,心胸开阔,意境悠远。天色逐渐暗下来,我在想船上的餐厅几点开饭。一想到时间,我就抬头看腕上的手表,那是一只新表,是马佳佳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昂贵的浪琴。它的表针滴滴答答,走起来富有节奏感。这时候一轮金黄色的月亮升起在天边,我不禁流连,想叫马佳佳一起看。

  马佳佳并不在我的身边,我顺着船舷找,没想到她正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抽抽答答地哭泣。

  我一下子从梦魇中醒过来,伸手去摸马佳佳。我没想到,她真的裹着被子在哭。

  我一把把她拉到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小声问:“你怎么啦?”

  马佳佳浑身颤抖,后背和胸口都有冰凉的、黏稠的汗水。她说:“我做噩梦了,我梦见有人从背后抱住了我。”

  “那是我吧?”我笑着问。

  “我也以为是你。”马佳佳断断续续地说,“可是我回头一看,是一具墨绿色的枯尸。他长得像柴禾一样,居然还冲着我笑。我拼命挣扎,可他把我搂得死死的。”

  5

  我相信马佳佳是属于灵异体质的人,她是水瓶座的,网上说,水瓶座的人,灵异体质排在第一位。

  在我们结婚后的十几天中,马佳佳几乎天天做噩梦,人也变得消瘦多了。国庆节放假,我不得不带她去了趟庙里,烧了香,请了一串据说是法师开光过的念珠。回到家里,想了想,把它挂在水床的把手上了。

  不过这串念珠大大影响了我们的生活质量。面对着它,我们几乎不能投入地做爱,心里总是有一股负罪感。马佳佳也不像结婚前那么风骚了,她沉静、忧郁,总是若有所思。我是最见不得女人在床上走神的,她的表情让我几乎疯狂。

  有一天,马佳佳上班早走了,而我因为调休在家睡懒觉。大概在上午十点钟左右,我被滴滴答答的水声吵醒。迷迷糊糊摸到卫生间一看,原来是马桶漏水了。我只好给物业打电话,叫维修工来修。

  上门的工人是个小个子,拿着工具,穿着灰色的肮脏的工装。他一边修马桶一边跟我聊天,说:“你们家这个水床在我们物业是出了名的,我们谁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床。真不错,睡上去一定很舒服吧?有文化的人就是会享受。”

  他看了我一眼,笑容里透出暧昧。

  我只好说:“这是以前房主留下的,我们只是坐享其成而已。”

  “我知道那个女人。”维修工继续笑着说,“她住进来的时候可还是个小姑娘呢,那是相当的漂亮。不过后来据说她老公得了什么病,不能见强光,两个人一下子变得又老又瘦,走路都直打晃。好像她老公也能传染给她的吧?皮肤病。她老公比较花。”

  我心里咯噔一下,问:“什么皮肤病?”

  维修工突然意识到说走了嘴,赶紧说:“都是瞎传的,酒色过度人就容易老,尤其是女人。其实,我们也没怎么见过她。这两个人神秘着呢。”然后他站起身来,“修好了,我换了一个橡胶垫。”

  “你把话说清楚,否则你别想走。”我一步横在他面前。

  “我真的不知道,人家的隐私,我怎么可能知道呢?”维修工有点儿不耐烦了,“你要是有兴趣去问他们自己吧,或者请人来消消毒。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也许是谣言呢。对了你交下维修费,五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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