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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冰棺(1)

书籍名:《七月冰八月雪》    作者:五十一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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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在化妆品柜台做销售员,CD、香奈尔、SKII、倩碧,跳槽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经常是这个月站这个品牌的柜台,下个月就出现在对面品牌的柜台里了。

  阿雯认识一位阔太太,老公是私营企业主,浦东和浦西各有一家工厂,可能是犯罪剧看多了,疑神疑鬼,担心被坏人绑架,打算雇保镖,当警察的彭七月自然受欢迎。如愿屈尊,月薪相当诱人,但彭七月拒绝了。不是什么“热爱警察职业、嫉恶如仇、要将罪犯绳之以法”这类冠冕堂皇的理由,说白了,他喜欢给别人戴手铐,这种美好的感觉是任何事情替代不了的。如果上帝让他在“戴手铐”和“做爱”这两件事情中只能选一样,彭七月会选择前者,而且毫不犹豫。

  对警察的新鲜感消失后,阿雯清楚地意识到,这个男人只是一个中等收入的公务员,能满足她的性欲,却满足不了她的消费欲,就下了最后通牒,彭七月当场答复:宁做穷警员,不当富保镖。于是他们over了。

  目前阿雯和一个开餐厅的台湾人同居,这个台湾人是钻石王老五,据说已经用中世纪骑士的方式向她求婚了——单腿下跪,左手执剑,右手奉上钻戒。

  彭七月分析,台湾人是不会执剑的,很可能执的是一支高尔夫球杆,跪在青青的草地上,钻戒是从球洞里拿出来的——浪漫吧?

  这天阿雯给他打来电话,带着哭腔。

  “七月,我跟台巴子分手了,他是个混蛋、骗子!他明明在台湾有老婆,还有两个孩子,却骗我说是单身,还给我看了‘无配偶证明’……”

  大陆和台湾的婚姻制度不同,大陆实行登记制,台湾是仪式制,即有公开仪式和两人以上的证明,婚姻就有效成立。婚后可到户籍登记处报备,但如果当事人不主动报备,也不影响婚姻关系的成立。这个台湾的“王老五”就是结了婚但没有去户籍处备案,因此拿到了虚假的无配偶证明。

  活该!活该!活该!

  彭七月连骂了三声,当然只是在心里骂,嘴上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没必要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七月,你得帮帮我,我遇到一件倒霉的事,郁闷得想自杀!”

  象她这样的人也会去自杀,大陆的人口问题早就解决了……

  彭七月想着,轻描淡写地问,“哦,什么事呀?”

  “我……我被人偷拍了!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干的,偷拍我上洗手间的照片,而且放到网上去了!现在这张照片被反复转贴,你用百度搜一搜,有五千多张网页呢!”

  “偷拍事件”发生在复兴路、瑞金路口的一家星巴克,二楼有一个独立的洗手间,洗手台和盥洗镜在外面,里面有两平方不到的空间,装了抽水马桶和男式小便器,这里不分男女,关上门就是了。

  阿雯把打印下来的照片给彭七月看,拍摄角度是居高临下,阿雯低着头,弓着腰,内裤退到膝盖上,正在换卫生巾……

  “看不出这是你呀!”彭七月说。

  “是,也许别人看不出,可我知道这是我呀!我不想自己的这种形象在网上传来传去,被那些色迷迷的臭男人去点击!”阿雯气急败坏。

  彭七月点点头,说:“那我能为你做什么?”

  “你是警察,帮我去查,抓住这个混蛋,我要把他碎尸万段!”阿雯咬牙切齿。

  “我可不是你的私人侦探,不过你要是正式报案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的,因为根据新颁布的治安处罚条例,偷窥和偷拍都是违法的。”

  “正式……报案呵,”阿雯犹豫了一下,“那样的话,这张该死的照片不是在你们刑侦队里传遍了吗?他们有的还认识我呢!”

  “这有什么,网上的传播速度是惊人的,我估计它的点击率至少有几十万次了吧,再多两个又怎么样呢?说不定他们中早就有人看过了。”

  阿雯只好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要是查到的话,最好给我一个机会,我想当面抽他一记大头耳光!”

  查这种事,看似大海捞针,对警察来说却是易如反掌,只要找到“原始帖”,通过电信公司查找IP地址就搞定了。

  这张照片,首次出现在一家叫“西陆”的网站上,发帖者叫“张牙舞爪”。

  其实这是两个人,一个姓张,一个姓吴(舞)。姓张的叫张厚,姓吴的叫吴薄。

  他俩是组合,不是演唱组合,而是狩猎组合、偷拍组合。

  星巴克只是他们“开展业务”的地点之一。前提是洗手间必须是男女合用的,因为他们不可能钻到女厕所里去安放摄像头。

  他俩分工明确,较帅的张厚在网上搭识一个女孩子,把她约到这家星巴克,边喝咖啡边闲聊。吴薄走进洗手间,关上门,门框的左上角装有关门器,把一枚硬币大小的针孔摄像头往关门器上一贴,乍看就象一颗圆圆的螺帽。这种针孔摄像头安装极为方便,无须埋入墙洞,靠自身的磁性吸附金属物就行了。内置锂电池,无线传输范围在一百米以内,事实上,从洗手间到外面的沙发,不会超过二十步。信号接收器就和电脑连在一起,吴薄特意给它套了个黑色外壳,看上去就象一只移动硬盘。

  咖啡因会使人产生尿意,喝了咖啡的女孩子大都会去洗手间,她们坐在马桶上,通常视线是平的,根本不会抬头去注意那颗“螺帽”。吴薄坐在沙发上捧着笔记本电脑,全神贯注的样子,看似在上网,其实在看“实况转播”。等女孩子离开洗手间,张厚就进去把摄像头取走。

  收工后,他们把这段视频整理一下,截选一张满意的数码照片贴到网上。很多网站为了提高点击率,都有“偷拍”、“自拍”、“走光”之类的社区。这样一张照片贴上去,第一天的点击次数就有六、七千,不出几天,就会被网友们戴上五花八门的名字,转贴在大大小小的网站里了。

  看看这些名字,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发的帖子了。

  “校园厕所里的女生”

  “看,小姨子被我偷拍!”

  “哇塞,她蹲的姿势好迷人”

  “这是我老婆,大家来欣赏吧”

  “小妮子和我做爱后,有点忧心忡忡,坐在那儿沉思”

  做这种事是挣不了钱的,相反还要花费不低的成本,如器材费、交际费。做这个只是为了寻刺激。仅此而已。

  在公司里,他俩都是拿着高薪的白领,工作压力太大了,需要找地方释放一下,于是两个志同道合的人合二为一,变成了一对“张牙舞爪”的偷拍狂。

  对那些“受害者”,他俩问心无愧。一不劫财,二不劫色,只不过偷拍一张照片,只要你想开点,不当回事,也就没什么了。

  有时侯他们也用守株待兔的方式,阿雯就是自己撞上去的一只兔子。

  除了阿雯,还有另一个女孩,她是“张牙舞爪”在那家星巴克狩猎到的最后一个目标,正是她的出现,促使“张牙舞爪”匆忙结束了在这里的“业务活动”。

  这是一个特别的女孩。

  根据IP地址可以查到是哪一台电脑,当然,如果是公共网吧就会费一些周折,不过彭七月很幸运,这是一台私人电脑使用的宽带地址。

  当彭七月拿着搜查证敲开张厚家的门时,张厚愕然了,他万万没想到会有警察找上门来,而且来得这么迅速!

  彭七月没有给他戴手铐,叫他安静地坐在一边,然后打开那台“联想”电脑检查起来。

  “所有的视频、包括数码照片,都在一个叫my gad的文件夹里。”

  彭七月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问:“你的意思是除了这个文件夹别的我都不能看?”

  “哦,不,不,没这个意思……”张厚慌忙道,似乎想解释。

  “那就给我闭嘴!”彭七月不客气地喝道。

  张厚乖乖地闭上了嘴,“张牙舞爪”的狩猎者变成了病恹恹的“萎灶猫”。

  “你们在瑞金路那间星巴克一共作了几次案?”

  张厚心想,好家伙,成“作案”了!他不敢怠慢,忙回答:“六次。”

  “阿雯是第几次?”

  张厚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这个“阿雯”是指谁。

  “就是那个换卫生巾的女孩!”彭七月提醒他。

  “喔,她呀……”张厚支吾了一下说,“是第五次。”

  彭七月看着视频后面的录制时间说:“第六次在二月十九号,迄今有两个多月了,你们怎么歇手了?那个地方对你们来说可是块‘风水宝地’啊!”

  张厚苦笑了一声,“你看看第六段视频就知道了。”

  彭七月点击了,看到的却是一段几乎静止不动的画面:狭小的空间,抽水马桶挨着小便器,黑色的地砖,浅色的墙壁,象一幅静物的油画。

  “喂!什么也没有呀!”彭七月嚷。

  张厚尴尬的表情里增添了一丝恐惧,“正因为什么也没有,所以才可怕……”

  2月19号,对“张牙舞爪”来说是一个足以刻骨铭心的日子。

  长假已近尾声,星巴克的二楼几乎没有客人,只有一对望眼欲穿的狩猎者。

  摄像头已经就位,除了两个跑上来小便的老外男,竟没有女的。

  吴薄百无聊赖,把屏幕上的画面切到最小化,玩起电脑游戏来。张厚索性蜷缩在沙发上,打起瞌睡来。

  大概到了下午五点半左右,吴薄悻悻地把电脑合上,说声“收工吧”,张厚点点头,刚想站起来,就听楼下传来服务员的喊声“欢迎光临!”有客人进店。

  张厚朝吴薄递了个眼色,意思是“再等等看”。

  约过了五分钟,楼梯声响了起来,有人上楼来。

  “张牙舞爪”的耳朵经过多次实战训练,能从脚步声分辨出是男是女,是客人还是店里的服务员,两人慌忙坐回沙发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一个女孩走了上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里有大杯的桂香拿铁咖啡,还有一块蓝莓芝士蛋糕。

  女孩二十多岁,约一米六五,简单的马尾辫,穿一件暗红色羊绒大衣,戴着格子图案的围巾,牛仔裤,匡威鞋,耐克背包。

  她的面孔,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眼睛是单眼皮,表情跟外面的天气一样有点冷。

  她朝周围扫了一遍,目光在张厚和吴薄身上稍作停留,就收了回来。

  二楼的布局呈S形,有三组共六个单人沙发,都是面对面摆放的。张厚和吴薄坐在靠窗的一对沙发,吴薄把电脑放在膝盖上,他必须背靠墙,不然经过的客人一低头就会看到电脑的屏幕。

  女孩把托盘放在茶几上,然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围巾和大衣放在对面的沙发上,里面穿着一件黑白香槟的羊毛衫,胸前的图案是圣诞老人。

  她呷了口咖啡,奶泡粘在嘴唇边,就象圣诞老人的胡子,她伸出舌头沿着唇边舔了一圈,把周围舔干净了,然后用小叉切着蛋糕,慢条斯理吃起来,翻着免费取阅的时尚杂志。

  至少到目前为止,女孩给人的印象是文静,带点可爱。

  二楼很安静,只有他们三个人,店堂里飘荡着音乐,一首即使听上一百遍也照样听不懂的法文歌。

  大概过了半个钟头,女孩站了起来,从包里拿了一样东西,然后走进了洗手间,咔嗒锁门的声音。

  那样东西既不是化妆包也不是卫生巾,是一只韩国产的“乐扣乐扣”塑料透明盒子,用来盛食物的,这种盒子家里也有,所以张厚一眼就认出来。

  两个人顿时来了精神,吴薄马上关闭游戏,把画面放到最大,洗手间里的情形被实况转播在电脑屏幕上。

  反正楼上没有其他人,张厚也凑到电脑前,一齐收看。

  狭小的洗手间里,女孩站着,似乎思考什么问题,然后她做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根本没脱裤子,就在抽水马桶上坐了下来。

  她把“乐扣乐扣”盒子放在膝盖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拿出一块冰状物……

  张厚与吴薄一时面面相觑,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她在吸毒!

  冰毒!

  冰毒其实是透明的碎冰状晶体,而女孩手里的冰,显然要大得多,而且是深褐色的。

  更重要的一点,女孩不是吸食,而是把冰块放进了嘴里,嚼了两下,咽了下去。

  她在吃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到洗手间里,关起门来偷偷地吃……

  就在张厚和吴薄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画面上有了变化,出现一点一点白色的东西,象霉点,在蠕动……

  天哪,洗手间里下雪了!

  狭小的空间很快“冰天雪地”,象一座雪窖,地上有积雪,墙上垂冰柱,一个女孩坐在马桶上一动不动,雪花在她身上聚积,渐渐把她变成了“圣诞老人”,就象她胸前的图案。

  “圣诞老人”动了,慢慢站起来,抖掉身上的积雪,她的身躯变得庞大了,而且有些僵硬,那是因为——她被包裹在一块硕大的冰中……

  啪的一下,画面消失了。

  又过了几分钟,从楼下走上来一个男服务员,拿着拖把,准备打扫洗手间。他敲了敲门,又过了片刻,响起叭嗒开门的声音,女孩走了出来,表情依然冷漠,头发一丝不乱,衣服也是整整齐齐,胸前的圣诞老人在微笑。

  唯一不同的是,地上有一串湿湿的鞋印,好象是踏着融化的积雪走出来的……

  女孩把“乐扣乐扣”盒子放回背包里,坐下来继续吃蛋糕喝咖啡,跟刚才一样慢条斯理。

  男服务员进了洗手间,没有惊呼声,跟往常一样,拖完地板就走了出来。

  张厚赶快进了洗手间查看,什么“冰天雪地”,积雪、冰柱,统统没有,地上有点湿。他踮起脚取下那枚摄像头,发现摄像头已经爆裂了。

  回到家里,两人连晚饭都顾不上吃,打算好好研究这段视频,结果发现,视频变成了静止的画面,什么也没有了。

  他们结束了在那间星巴克的“业务活动”,再也不敢去了。

  听完他的讲述,彭七月不假思索拿出自己的手机,艾思的照片被他作为屏幕背景。

  “那个女孩是不是她?”

  张厚接过手机端详了半天,未发声,看他的表情,彭七月已经得到了答案。

  彭七月的心里默默展开了一个时间表:

  2月14号情人节,自己和艾思邂逅;

  2月19号,艾思的身体出现异常。

  艾思对他说过,自杀,其实是一种“重新启动”。

  她果然重启了。

  “你有便秘?”

  “不,我很好,一天一次,很健康。”

  艾思看着彭七月,反问:“七月,最近你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对,提的问题也越来越奇怪,你到底是怎么了?”

  “最近我们查获一件案子,有两个变态的家伙,专门偷拍洗手间里的女生,很抱歉,你也被拍进去了……”

  彭七月没有隐瞒,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艾思的表情没起什么变化,就跟张厚描述的那样,有点冷。

  “你吃的那个东西是不是肠清冰?”

  艾思稍微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艾思,我想问你,你和冰……到底有什么关系?”

  艾思笑了,“这不是明知故问吗!ICE是我的英文名字,艾思是我的中文名字,一个人和他的名字永远是连在一起的,就象身体的一部分。”

  “这么说,冰也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艾思咯咯咯笑了,“当然可以这么理解!”

  “你没有便秘,为什么要服肠清冰呢?”

  艾思稍微想了想,“哦,自杀以后我需要进补,恢复元气。每隔六小时服一次,一天四次。早晨六点、中午十二点、傍晚六点、午夜十二点。”

  “不过那是以前了,现在我已经不吃了,用不着了。”

  艾思望着彭七月,平静地反问:“我服肠清冰,这并不犯法吧?”

  “当然。”彭七月说。

  “你说的那两个变态的家伙,他们是谁呀?”艾思若无其事地问。

  因偷窥、偷拍,并在网上散布,张厚和吴薄被处以治安拘留五天的处罚,每人交纳罚金三千元。

  因为这件事,公司给他们发了辞退信,金饭碗砸了。

  昔日春风得意的“张牙舞爪”,如今落得牙断爪裂的下场,这个组合彻底完蛋了。

  对他们来说,麻烦才刚刚开始。

  这天,他俩的手机几乎同时收到一条发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你做亏心事吗?”

  吴薄的回答较幽默,“天天做啊,除了没有做过祸国殃民的事,其余的啥都做!”

  张厚的回答显得小心翼翼,“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别来骚扰我!”

  第二条短信的内容也是相同的,没有教他们做那道繁琐的选择题,只有三个字:

  “晚上见。”

  张厚忐忑不安,决定去找吴薄,可能的话,晚上就睡在他的公寓里。

  现在他们是难兄难弟。

  在吴薄的公寓里,两人拿出各自的手机,作了交流发言,得出的结论是,一定是某个被他们偷拍的女生,准备丧心病狂地报复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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