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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结冰(1)

书籍名:《七月冰八月雪》    作者:五十一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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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个读者可能从未听说过的组织,它的全称叫“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简称“工总司”。当时它在上海滩无人不知,甚至到了谈虎色变的地步,其臭名昭著丝毫不逊于纳粹的党卫军。如果时光再倒退三十年,回到三十年代的旧上海滩,让工总司与杜月笙、黄金荣的青帮决一雌雄,恐怕青帮也不是它的对手,工总司可以在一个小时内纠集起十万名打手,个个头戴藤条帽、手持棍棒,臂上箍着“工总司”的红袖章。除非动用军队和坦克,否则谁能铲平它?

  工总司的创始人叫王洪文,凭借这支擅长打砸抢的流氓队伍,王洪文从一名工厂保卫科干部,官升至国家副主席,可谓平步青云。1976年文革结束,其标志事件就是粉碎“四人帮”,四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被军事扣押,他们就是王洪文、江青、张春桥、姚文元。

  不过请沈云锡并不是他们中的一个,沈云锡只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中医,哪有资格给这些中央首长级的大人物看病,要他看病的是工总司的一个头头,叫武放年。

  武放年是党员,当过兵,打过仗,用当时的说法就是“根正苗红”,文革前是一家造纸厂的民兵连连长,文革一开始,他就带头贴厂长和书记的大字报,当上了造反派。他参加过著名的“安亭事件”,领着一千多人上北京告上海市委的状,由此获得王洪文的赏识,放手让他组建了“二兵团”。

  二兵团是工总司的王牌师,在造反派之间的武斗中,二兵团冲锋陷阵,所向披靡。骁勇善战的武放年坐上了兵团副司令的位置,从一个普通工人一跃成为进出坐轿车、身边有一大群保镖的特殊人物,无论走到哪里,包括到上海市委,都是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在武放年看来,文化大革命这个东东真是太好了,既能出气,又能当官,出尽风头,为所欲为。

  犹太法典《塔木德经》里说“酒后必吐真言”。武放年就这么说过,文化大革命等于给了他一架“天梯”,只要胆子够大,就能爬到天上去,月亮星星随你摘了。

  但也有一件事他是无可奈何的,甚至到了一筹莫展的地步,就是他的“病”,或许还算不上是病,它就是便秘。

  多数便秘患者都属于精神类而非器质类,一旦第二天没有排便,人就会高度紧张,脑子里老想着那件事,捕捉着稍纵即逝的便意,结果雪上加霜。武放年是个有洁癖的人,一想到昨日的甚至前日的大便还占据着大肠的的某段位置,就难以忍受,大嚼含有粗纤维的蔬菜,把可以滑肠的香蕉当作米饭来猛吃,仍然无济于事,第三天也没有,第四天还是没有,于是吃泻药,结果拉得稀里哗啦,一天六七趟往厕所里钻,一旦药效过去,马上恢复老样子,如此恶性循环,把这位副司令折磨得痛苦不堪。

  有人告诉武放年,斜桥地段医院有个中医,治便秘有秘方。武放年马上打电话给医院的造反派,董有强一听是工总司的头面人物,激动得不行,那情形就象今天的李宇春打电话给某个“玉米”,“玉米”能不激动得稀里哗啦?

  董有强带了两名造反派队员,用医院里的车押着沈云锡送到永福路的二兵团指挥部,想亲眼见见这位仰慕已久的英雄,好好巴结巴结。武放年对沈云锡挺客气,亲自给他倒了杯白开水,对董有强这个无名小辈却是一副冷脸,眼皮都没抬一下,挥挥手就给打发了,弄得董有强好不尴尬,后悔不该亲自跑这一趟。

  沈云锡的秘方就是《百冰治百病》里的配方,武放年没兴趣听他罗嗦,手一挥说,“你来帮我弄,做好以后给我送来。”

  沈云锡低着头说:“武司令,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家原来有一台制冰机,被他们抄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站着的董有强,继续说,“这个治疗方案必须用冰块。”

  “是这样的吗?”武放年瞪着董有强问。

  董有强解释说:“那台机器上有一块铜牌,写着USA,这分明是美帝国主义的剩余物资,他还当宝藏着……”

  “够了!”武放年不耐烦地挥着手说,“什么美帝国主义,现在用它来为革命群众服务,它就是好东西,是革命的!美帝国主义造的枪炮不一样可以用来消灭敌人吗!”

  到底是工总司的头面人物,理论水平高出一截,董有强擦着额头上的汗,暗自庆幸,还好没有把制冰机扔进黄浦江,暂时放在医院的角落,打算当废铁卖掉挣两个酒钱,否则的话,接着被扔进黄浦江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就这样,沈云锡每天在医院的必修课:批斗和监督劳动,变成了轻松得多的熬药制冰,然后装在保温桶里,由沈云锡捧着,造反派队员押运,驱车送到二兵团的指挥部,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押运珠宝呢。武放年当场含服冰块,一直到他有了便意,走进厕所,沈云锡的任务才算完成,车直接把他送回家。

  沈云锡成了武放年的私人大便顾问,也只有二兵团的武副司令才能够享受得起这种“星级服务”。

  星级服务持续了一个多月,直到武放年暴毙。

  那天保温桶送来时已近中午,由于汽车抛锚,耽搁了一些时间,这天指挥部里十分忙碌,武放年一直在打电话,连含冰块的空隙都没有,直到下午一点多,才抽空含服了冰块,大约四十五分钟后,有了排便的念头,就走进了厕所,又过了约半小时,有人发现武放年趴在蹲式便池的旁边,已经昏迷,被他排出来的不是大便,而是血,大量的血。武放年被送到医院抢救,紧急输血,当晚不治身亡。据医生说,武放年的失血量将近三千毫升,几乎把一个成年人全身的血液排光了。

  按正常程序应做尸体解剖,但当时“公检法”全面瘫痪,造反派独掌大权,有经验的法医不是臭老九就是黑五类、反动学术权威,统统下放到农村种地去了。

  武放年的暴毙令工总司高层大为震惊,当时上海的革命形势一片大好,工总司已经成为没有挂牌的市政府,大权在握,急需用人之际,竟折去一员大将。工总司成立了专案组,调查死因,很快锁定目标——沈云锡。从冰块的制作、运输,一直到进入死者口中,没有经过第二双手,沈云锡是唯一有可能下毒的人。

  其实换一种思路,如果沈云锡真是凶手,那他绝对是愚蠢透顶,因为人人知道他是武放年的私人医生。但在当时没有人会使用这种逆向思维,该案被定性为“阶级敌人的疯狂报复”。这个疯狂的“阶级敌人”,不用说就是沈云锡了。

  “沈云锡,你是个聪明人,大家就不用兜圈子了。这里的审讯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挤牙膏式,挤一下吐一点,还有一种是竹筒倒豆子式,你自己挑吧。”

  “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往冰块里投毒……”沈云锡声音低低地说。

  低低的声音很快就响起来,变成了惨叫,审讯者对他用刑,铜头皮带的抽打只适用一般的坏人,属于“小儿科”,他们把沈云锡的脚吊起来,头朝下,给他灌辣椒水,从鼻孔里灌进去,红色的辣椒水从耳朵、嘴巴里汩汩地冒出来。很多人尝过溺水的滋味,很难受,但此时此刻,最难受的还是肺,象有人在里面点了一把火……

  “是不是你干的?说!”

  沈云锡被放下来,通通的咳嗽,咳出来的除了红色的辣椒水,还有更红的鲜血。他喘息了片刻,还是摇头,不肯认罪。

  审讯者决定给他上一个新玩意儿——电椅。当然不是判处死刑的电椅,而是把电流调整在一个适度的范围,让你体验触电的痛苦,再关闭电源,把你从死神手里拉回来,如此反复地折磨。你可以看到蓝色的电火花透过自己的皮肤噼哩啪啦直冒,还能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不仅如此,生殖器也被安上电极,随着惨叫声,精液和尿液象喷泉一样往外狂喷……

  沈云锡只是一个文弱的中医,不是钢筋铁骨的共产党员,这里造反派的指挥部,也不是重庆的白公馆渣滓洞,他认了,是认罪,更是认命。

  “是我……干的……”

  “你干了什么?具体点。”审讯者笔录着。

  “往冰里下毒……给武司令放血……让他死……”

  “你下的是什么毒?”

  “我……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是毒……最毒的毒……”

  在审讯笔录上签字,审讯就此结束。

  等待他的将是一场宣判大会,然后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在沈云锡被关押期间,沈晶莹四处奔走,为养父鸣冤,但象她这样的弱女子,想为沈云锡翻案无疑是天方夜谭。

  彭七月也没闲着,趁沈晶莹不在家,他用开锁工具撬开东马街9号那扇木条门,象贼一样溜了进去。

  虽然只来过一次沈家,彭七月那双刑警的眼睛已观察得八九不离十。因为抄家,底楼两间厢房被翻得一塌糊涂,估计沈云锡刻意维持原样,告诉后来的抄家者,这里已经被你们翻了又翻,实在没啥了。

  二楼的左右厢房还算干净整洁,左厢房是客厅和餐厅,右厢房是沈云锡的起居室,三楼还有两个房间,内间是沈晶莹的闺房,外间因为通向小晒台和次卫生间,不宜摆床,只放些杂物。

  彭七月转了一圈,思躇着应该把针孔摄像头安装在什么位置,这项技术还是从“张牙舞爪”那里学来的。

  凡是进入沈家的人,必须经过灶间和楼梯,这两个地方是必不可少的。二楼的左右厢房是父女俩的主要活动范围,也不能遗漏。他一共带来五个,还剩最后一个,他在二楼的主卫生间和三楼沈晶莹的闺房这两个地方犹豫了半天,最终决定放在沈晶莹的闺房。

  在天花板的隐蔽处,他装好了摄像头。

  回到旅社,打开电脑,启动监控软件,五幅画面同时出现在屏幕上,他可以任意点击其中一个放大来看,沈家的情况基本上尽在掌握了。这套监控系统廿四小时运行,不用录像带,画面以视频的格式保存在硬盘里,如果硬盘满了,就会刻录在光盘上。

  其实彭七月很想帮沈云锡,但他时刻告诫自己:历史是不可改变的,自己也不是什么救世主,只是一名旁观者。

  历史的旁观者。

  用摄像头的旁观者。

  时间一天天过去,沈云锡获释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就在沈晶莹绝望的时候,别人给她介绍了一个据说能搭救沈云锡的人,这个人其实是武放年的手下,也是二兵团的“五虎将”之一,叫藏国富,和武放年同在一家造纸厂,当过副工长。武放年死后,藏国富一心想接他的班,坐上副司令的宝座,因为资历浅而没能如愿,就在他沮丧的时候,沈晶莹出现在他面前,他的小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就象一个饿汉看到一只刚出炉的新鲜面包,恨不能一口吞下去。

  沈晶莹用仅有的一点积蓄给他买了礼物,还请他吃饭,藏国富撇撇嘴说,上海的饭店他都吃遍了,没啥意思,还是家里的饭菜香。言下之意,要到沈晶莹的家里来吃。

  “可是……我不大会做,只会炒青菜、炒鸡蛋什么的……”

  沈晶莹还没有觉察到,其实藏国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根本不在乎吃什么,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发育已经成熟,再难看的衣服也遮不住洋溢的青春气息,若能尝到这种味道,要他吃大便也心甘情愿。

  “好啊,那就吃青菜炒鸡蛋,就这么定了!”藏国富哈哈大笑。

  话说到这份儿上,沈晶莹只能点头了,“那就今天晚上吧。”

  沈晶莹转身的时候,藏国富拼命盯住她的屁股,绷紧的双臀就象两只排在一起的水蜜桃,令他垂涎。

  方浜中路口的南货店有新鲜的桃酥,八分钱一块,彭七月买了五块,当他把两张二角纸币递给营业员的时候,男营业员却没有把装桃酥的牛皮纸袋递给他,虎着脸喊了一句:

  “翻身不忘共产党!”

  又是“对暗号”!彭七月吃桃酥心切,一时没接上口,男营业员重复了一遍:“翻身不忘共产党!”言下之意,你对不上来,就甭想拿走桃酥。

  “吃……吃零食不忘毛主席!”

  彭七月总算憋出来一句。

  男营业员终于把牛皮纸袋递给了他,悻悻地补充了一句:“桃酥不是零食!”

  回到旅社,吃着美味的桃酥,彭七月一边收看着沈家的“实况转播”。

  整个下午沈晶莹都在灶间里忙碌,剥毛豆、剖鱼腹、洗青菜、敲鸡蛋,两只煤球炉同时用,一只煲汤,一只炒菜。大约五点半的时候,来了一位客人,彭七月移动鼠标,把画面放大,来的是个男人,三十岁左右,身材结实,一看就是打架的料。

  沈晶莹显得很热情,甚至有点殷勤,把客人领上楼,来到二楼的左厢房,圆形红木桌上,除了亲手做的炒青菜、虾米炒蛋,糟毛豆、鱼头豆腐汤,其余都是从熟食店买来的酱麻雀、水晶肴肉、红肠和大肠,还有一瓶双沟大曲。

  坐下没多久,沈晶莹领客人去卫生间洗了洗手,主卫生间没有探头,好在楼梯口对着卫生间,通过装在楼梯拐角上方的探头,基本上可以看清楚。

  回到桌前,沈晶莹拿起起子,想打开双沟大曲的瓶盖,藏国富朝她一摆手,把瓶盖凑到嘴边,硬生生地用牙齿把它咬开了,一边说,能喝酒的人都会这一手,还要什么起子!

  电脑屏幕的分辨率有1024×768像素,但收看到的只有黑白画面,而且没有声音,等于看一部无声电影。

  两杯下肚,藏国富就拍着胸脯吹嘘起来,“我明天就跟工总司的头头们去说,武副司令的死跟你家老头子无关,凶手肯定另有其人。你家老头子是中医,搞阶级报复?哼,借他一百个胆,我谅他也不敢!”

  沈晶莹连连点头,这些话说到她心里去了。

  “工总司那帮人我最了解,没有我们这些造反派帮他们托着,没有我们二兵团帮他们冲锋陷阵,他们算个吊!我的话绝对有份量,放个屁也能臭八里地,你就等着吧,顶多一个礼拜就放人!”

  沈晶莹感动得眼睛都湿润了,一口一个“藏大哥”,帮他杯里斟酒。

  “不过……”藏国富语气略微一转,偷偷朝她的胸脯瞟了一眼,透过一件领口耷拉下来的灰布汗衫,胸罩的轮廓清晰可见,托起的乳房虽然不大,但很结实,没有下垂的感觉,就象两个刚出笼的高庄馒头,这样的乳房摸起来手感一定超好。

  藏国富尽量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把目光从胸部移开,在沈晶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关键的话来:

  “你拿什么来谢我?”

  沈晶莹稍稍楞了一下,她不傻,明白这个男人想要什么,以她的阅历,根本分不清这家伙说的是大话还是实话,救人心切,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脸颊绯红地说:“那个……你看着办吧。”

  藏国富就等着这句,忙把酒杯往桌上一顿,凑上去就要亲,沈晶莹象触电一样往后缩,讷讷地说了句,“吃完饭再说吧。”

  “好,好,我吃……”藏国富夹了两口菜,勉强地嚼着,他的性具已经在黑暗的裤裆里迫不及待地膨胀开来,象一把撑开的大黑伞,急速分泌的荷尔蒙让他语无伦次。

  “我说……沈家妹妹……我们还是先……过一会儿再来吃吧……肚子饿吃起来不是更香吗,你说呢?”

  沈晶莹犹豫了一下,终于站了起来,“那……你跟我来。”

  彭七月睁大眼睛在电脑里看着,就见沈晶莹领着藏国富走出了左厢房,站在楼梯口,朝上望了望,却没有上楼进自己的闺房,也没有进右厢房——沈云锡的起居室,而是下楼,在楼梯拐角处往左手一转,跨上几级台阶,走进了亭子间——这幢房子最小的一个房间。

  这下彭七月傻了眼,眼睁睁看着沈晶莹推开亭子间的门,藏国富走了进去,迫不及待地把门关上了。

  大概过了十分钟,藏国富的叫声从里面响起来……只是彭七月听不见。

  这种叫声很复杂,不象那种酣畅淋漓的叫床声,倒象病人做肠镜时发出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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