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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万冰(1)

书籍名:《七月冰八月雪》    作者:五十一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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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彭啊!”严队拍着彭七月的肩膀,笑逐颜开,“听说你出去旅游了,去了哪里?不会是回到文革了吧?哈哈哈!”

  彭七月陪着笑,心想,你知道文革是怎么回事?就是下属把上级打翻在地,而且合理合法。如果回到文革,刑侦队里马上会冒出一支造反派,把你打翻在地,你敢反抗,就是反革命,把你关牛棚、进学习班,发配到深山老林里去劳动改造……

  彭七月恢复原职,回到队里,继续负责一些乱七八糟的小案杂案。

  “笨七,有人报案,你接待一下吧。”

  “小七”是大家对彭七月的昵称,自从酒吧事件后,改叫他“笨七”了。

  彭七月没好气地朝喊他“笨七”的同事白了一眼,懒洋洋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台,报案者已经坐着了,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年纪很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穿着仿冒的耐克衫,袖口黑得发亮,一条脏兮兮的牛仔裤,一双破叽叽的皮鞋,鞋头不仅沾着灰尘,还沾了一层油腻,灰尘与油腻和在一起,就很难用普通鞋油刷干净了,恐怕得扔进洗衣机了。

  彭七月估计对方是从事餐饮行业的,大部分时间呆在厨房里。中国菜是全世界最油腻的菜,厨房更是油中之油,堪称“油田”。如果有人告诉你,他在“克拉玛依油田”工作,那么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真的在新疆的克拉玛依挖石油,二是他在一家叫克拉玛依的新疆餐馆里烧菜。

  “姓什么叫什么,在哪儿工作。”彭七月摊开记录册,例行公事地问起来。

  “我姓赵,江苏金坛人,来上海打工,就在思南路的风味饺子馆上班。”

  彭七月没猜错,对方真的在油田工作。

  “你报案?”

  “嗯,我报案……不,我举报!举报我们老板,他叫杜彪,他……他……”

  彭七月安慰说:“别着急,慢慢说。这儿是刑侦支队,你很安全。”

  “他……他卖人肉饺子!”

  彭七月的原珠笔停顿下来,抬起头诧异地看着这个饺子馆伙计。

  彭七月只在《水浒》里见过“母夜叉”孙二娘开黑店卖人肉包子的情节,在旧社会,也有吃人肉的恐怖事情发生,但那是在闹饥荒的时候,实在饿得没办法。在物欲横流、商品过剩的今天,饭店的泔水桶里都能找到鱼翅和燕窝,居然还有人吃人肉,那就与饥饿无关了,而是变态,绝对的变态。

  彭七月眼中射出犀利的目光问:“你们老板杀人了?”

  “不,他没有杀人。”

  “那他哪儿来的人肉?”

  “我怀疑……那是他自己的肉。”

  风味饺子馆坐落在卢湾区的思南路,靠近南昌路口的科学会堂,那儿有成排的梧桐树,是一条幽静的马路,离香山路的孙中山故居几步之遥,其实这种地段更适合开酒吧。食客都是附近淮海路商务楼里的白领,一到中午,店堂里就座无虚席。晚上的食客则大都是逛淮海路的外地人。

  绞肉机是厨房最大的设备,象一只大木桶那么大。早晨五点钟,有伙计蹬三轮车把新鲜肉从菜场拿过来,不是整爿的猪,而是切好的猪肉,这个姓赵的伙计负责把猪肉放进绞肉机里,一按电钮,不锈钢的搅拌内胆会高速把猪肉粉碎成肉糜,从另一端吐出来,然后做成饺子馅。每天如此。

  “我观察好久了,以前老板总是六点钟左右才来店里,那时候肉馅已经拌好了,可最近,他五点刚过就来了,先看着我把猪肉放进绞肉机,然后找借口把我支开,每次我走开以后,就能听见绞肉机发出轰鸣……昨天早上,我躲起来偷看,就看见老板鬼鬼祟祟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有块红色的肉,肉不大,不会超过半斤,他把肉放进绞肉机,再按下电钮,里面的猪肉就和这块肉搅拌在一起了,变成了饺子馅。”

  彭七月奇怪地问:“你凭什么说这是人肉呢?你看见他割自己的肉了?”

  伙计摇了摇头,说:“我们老板受伤了,走路一瘸一拐,我没看见伤口,是服务员小梅说她看见了,伤口在大腿内侧,创口面积很大,有中碗那么大。老板说是被沸油不小心泼的,可我一直在厨房里,从来没有发生过油锅倾翻这种事情。就在昨天,我看见他小腿上又多了一个伤口,裹着绷带,老板皱着眉头,每走一步路就痛得钻心。既然伤成这样,为什么还要来店里呢,不就是为了往绞肉机里放那块肉吗?”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这个伙计能够运用分析推理,而且具有专业水准,这样的人才,放在“油田”里未免可惜了……彭七月暗想。

  彭七月点点头,指着太阳穴又问:“你们老板有没有那个……精神不正常?”

  伙计又摇头,说:“才不呢,他这个人不要太精明噢!我一个月里请了几天假,加了几次班,他不用看记录,张嘴就能说出来,丝毫不差。店里进的货,从蔬菜到肉,什么进价,份量多少,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每天结算营业额,收银员还没算出来,他就能报得八九不离十。”

  彭七月挠了挠头,开始觉得这案子有点棘手。如果饺子馆老板杀人,把人肉做成饺子馅,那就是谋杀,加非法牟利。可他割的是自己的肉,这并没有犯法,把自己的肉拌进饺子馅,顶多也就是违反了食品卫生法,根本轮不上刑侦队来管。

  糟糕的是,《食品卫生法》里并没有禁食人肉这样的条款,只有禁止食用国家保护的野生动物,如狗熊、老虎、金钱豹、大象,青蛙和癞蛤蟆也在其中,老鼠和蟑螂则不在保护之列,国家巴不得老百姓把它们都吃光。

  看来,中国的法律滞后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这么做总得有动机呀。

  “你们老板有变态行为?是自虐狂?”彭七月问。

  伙计摇头说:“好象看不出有什么别扭的地方……”

  彭七月决定动用法律赋予他的权力——传唤。

  把杜彪从饺子馆带出来的时候,彭七月没有给他戴手铐,这家伙走路一瘸一拐,一只手拄着拐杖,要是铐起来,彭七月只有背着他走了。

  传唤不是审讯,不能在审讯室里,还是放在办公室里,往来的同事们都朝这位老板投来异样的目光,有纳闷,有惊讶,还有敬佩,毕竟这样有勇气的人还是不多见的。

  眼前的杜彪,只有一米六零左右,用古代章回小说的白话来描写,是“五短身材”,地中海式的脑门秃得厉害。也许是肉吃得太多,脸颊的横肉滋了出来,面相有点凶,十根小萝卜粗的指头上套着两只铜箍金戒指和一只蓝宝石戒指,矮粗的脖子几乎看不到脖颈,只能看见一条粗粗的金项链,还有晒成麦色的胸前肌肤。

  面对彭七月的讯问,杜彪不予合作,两条火腿粗的胳膊往胸前一抱,一副无可奉告的模样。的确,彭七月拿不出什么物证,而那个伙计也不敢来充当人证,跟自己老板面对面。

  就在彭七月束手无策的时候,杜彪忽然一震,人几乎从椅子里跳起来,能把这团近两百斤重的肉团从椅子上震起来,一定需要不小的力量。彭七月好奇地扫了他一眼,目光停留在杜彪的腰上,“金利来”皮带把腰间的赘肉勒成了两截,乍一看就象套了个救生圈,腰带上挂着一个皮套,是它发出的震动。

  奇怪的是,杜彪没有碰它,任它震动。

  “你的手机在震,杜老板。”彭七月提醒他。

  “喔……没什么,是条短信。”杜彪的表情有点紧张,这一切逃不过彭七月犀利的眼睛。

  “能让我看看你的手机吗?”彭七月向他摊开手。

  杜彪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似乎在犹豫。

  彭七月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走过去,直接从皮套里抽出了手机。那是一只陈旧的摩托罗拉翻盖手机,至少是三四年前的产品。彭七月打开看了看,果然收到一条短信,是“巴黎春天百货”优惠酬宾的广告信息,没什么可疑。

  他为什么不敢当着我的面看手机呢?莫非这手机里有花头……

  彭七月多了一个心眼,看了看他的通话记录,又到收件箱和发件箱里看了看,有这么几条短信引起了他的兴趣,按先后顺序是这么排列的:

  “你做过亏心事吗?”

  “你是谁?”这是杜彪的回复。

  “你做过的亏心事属于以下哪一类:1,背叛。2,不孝。3,淫乱。4,偷盗。5,杀戮。6,贪食。7,欺骗。8,凌弱。”

  “他妈的,你到底是谁?”这是杜彪的回复。

  “你做过的亏心事是3:淫乱。”

  “我淫你老妈!”

  “晚上我来找你,你淫我吧。”

  彭七月朝杜彪瞟了一眼,杜彪神情紧张地看着自己。

  同事小屠接了个电话,是从市110报警中心传来的紧急案情:淮海路一家银行发生劫案,劫犯还在银行里。

  大家以最快速度穿上防弹背心,带上手枪手铐,比他们更快的是区特警中队,五花八门的警车风驰电掣赶往案发现场,警笛的呼啸声几公里外清晰可闻,不知道是为了震慑罪犯还是提醒罪犯快点逃跑。

  富美银行是一家日资银行,在日本它的总资产排名在前十位,是一家大银行,但在大陆,知道它的人并不多。这也难怪,它在2002年才进入中国市场,2004年在上海开设了分行,旗下还有一家保险公司。

  下午两点,正是生物钟犯困的时候,一个穿深色套装的职业妇女走进了富美银行开在淮海东路的卢湾区支行。她一言不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黑色的手枪对准了营业员,要求他把所有的现金装进一只空的塑料袋。

  营业员目瞪口呆,不仅仅因为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银行劫匪,还因为他认识这个劫匪,不光他认识,银行里的二十七名职员,上至支行行长,下至保安和清洁工,都认识这个人。她叫许桂花,是富美银行上海分行的国际信贷部主任,是少数几个能够拿到年终分红的高级主管。

  “许……许主任,您……您在……开玩笑?”营业员结结巴巴地问。

  今天不是愚人节,这位许主任会不会把日子搞错?

  即使是愚人节,这种玩笑也未免太过分了!

  营业员确实难以理解,他知道许桂花的年薪大约有人民币一百万,她来抢银行,而且是自己供职的银行,不是玩笑还能是什么?

  如果真的要抢,就应该戴个面具,或者把自己的连裤袜套在脸上,哪儿有这样明火执仗的,而且连个同伙都没有。

  “少罗嗦!”许桂花动了动手里的枪,厉声道,“把现金都给我装进去,快一点!”

  望着黑洞洞的枪口,营业员终于意识到这不是玩笑。

  由于中国人民银行还没有对外资银行开放人民币业务,所以柜台内的现金大都是美元、英镑、日元和欧元,营业员把装满外币的塑料袋递给他,塑料袋是透明的,绿莹莹的一百美元、朱红色的五百欧元和印有伊莉莎白女王头像的五十英镑,以及淡咖啡色的壹万日元格外醒目。

  这样的劫匪还真少见,她还打算上街炫耀一番?营业员直犯嘀咕。

  提着装满钱的塑料袋,许桂花没有急于离去,而是笃悠悠地往营业厅的沙发上一坐,随手把塑料袋往茶几上一放,不慌不忙地欣赏起淮海路的街景来。她把手枪往地上一扔,手枪掉在地砖上,发出软扑扑的声音,没有金属的橐橐声,只是一把塑料仿真手枪。

  许桂花回头看了看瞠目结舌的大家,习惯地挥了挥手说:“给我杯咖啡,不要sugar。”

  她从不吃外面的糖,只吃一种不含卡路里的代糖,是在英国念大学的儿子给她带来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这样一包糖来,放在茶几上,等着别人把咖啡端上来,可惜,咖啡没有特警队来得快。

  特警队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了劫匪,刑侦队兵分两路,一路把嫌疑犯押回去马上审讯,另一路去了许桂花的公寓,进行搜查。彭七月被编在后一组。

  许桂花住在黄浦区的一幢高层住宅楼里,离婚后她一直单身。开门的是家里的佣人,对一群向她出示搜查证和刑警证的便衣警察,佣人茫然不知所措。

  出门前,许桂花把自己的随身物品,如钥匙、手机、钱包、手表,一律整整齐齐摆在桌上,只带了一把塑料手枪,而且没有开车,坐出租车去的,给人一种大义凛然的感觉。

  表面上看,这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银行抢劫案,搜查还是进行得很仔细。万一将来结案,认为在搜查时有疏漏,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这对于已经背了处分的彭七月来说,尤为重要。

  书房里有一只转角大书柜,上面是玻璃门,里面摆满了金融管理类书,下面是橱柜。在橱柜的下层,彭七月捧出一叠大小不等的相册,越往下相册的款式越陈旧,里面插的都是有年头的照片。

  彭七月翻了一遍,被一张七寸大的黑白照片吸引住了。抬头有一行字“1985年南市区求知中学高三(2)班全体师生合影留念”。在第二排靠右第三个,彭七月找到了许桂花,当年她有18岁,青春洋溢的样子,恐怕她当时根本没有想到,将来自己能当上一家银行的高级主管,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劫这家银行。

  彭七月把这一页翻过去……大概过了两秒钟,他又翻了回来,重新审视着这张摄于1985年的集体照。前排左首站着一位同学,剃着平头,身材矮胖,咧着嘴傻呵呵笑着,彭七月把他认了出来——杜彪,那位不惜割肉做馅、以馈广大食客的饺子馆老板。

  原来他们是同班同学啊!

  真是一对疯子。

  彭七月离开书房来到客厅,同事们的搜查工作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彭七月朝桌上看了一眼,那里摆着许桂花的手机,索尼爱立信的。

  他的脑子倏一转,拿起这个手机,用惯了诺基亚的他对索爱手机的操作颇为生疏,不是按错了键就是少按一个键,摆弄了半天,才进入收件箱。

  杜彪收到的那组短信,在这里被拷贝了,唯一不同的是下面这条:

  “你做过的亏心事是7:欺骗。”

  彭七月拿出自己的诺基亚,给这个号码发去一条短信:

  “ICE,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回复很快来了:“回来啦?辛苦啦!”

  这么亲热,象居家的太太欢迎丈夫下班,就差帮他换拖鞋了。

  彭七月不予理会,严肃地回复:“我回刑侦队上班了。这里是法制社会,不许你胡来。”

  “嘻嘻……你不是想了解万冰吗?我在帮你呀!”

  这年头,奇人奇事,层出不穷。

  中山南一路上,有好几间由沿街民宅改成的小发廊,门口挂有旋转式灯箱,玻璃移门上贴着膜,店内灯光昏暗,推门而入,就可以看见几个衣着暴露的小姐叉开大腿坐在那儿。她们之中没有一个正规的理发师,用文雅的说法,都是“性工作者”。

  就在富美银行抢劫案发生的当天晚上,大概十点钟,一辆擦得铮亮的黑色奥迪A6停在一间发廊门口,从车里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一看就是那种很注意保养、有着相当身价的成功男士。他穿着法国鳄鱼的米色茄克,夹着一只BALLY袖珍公文包,朝周围看了看,然后钻进了发廊。

  几位小姐一看来了客人,站起身来迎接,男人随便扫了一眼,朝其中一个点点头。两人来到后面的小包间里,这儿比前面还要昏暗,暗到只能分清一百元和五十元的人民币。

  “先生需要什么?”小姐笑盈盈地问。

  男人看了她一眼,目光里透着厌恶,说了两个字:“到位。”

  所谓“到位”就是真刀真枪地实干。小姐也是熟练工,马上宽衣解带,为了响应国家号召,积极防治爱滋病,还提供一枚免费的安全套。男人也不客气,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问题,然后从包里掏出一盒中华烟,吞云吐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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