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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融化(3)

书籍名:《七月冰八月雪》    作者:五十一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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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条回复把张厚和吴薄吓得魂飞魄散,撇下手机撒腿就跑,一边相互埋怨,“姓岳那老太婆的话不可信!上她的当了……”

  彭七月还想多发两条,让他们继续去拍死人照,可转念一想,算了吧,艾思已经没了,游戏就该结束了,Game over。

  当他捧着纸箱准备离开的时候,回头朝房间里看了一眼,书架里赫然躺着一本蓝色封面的书。

  “咦!书架明明清空了呀,怎么会……”

  他走回去拿起一看,是那本《第51幅油画》。

  彭七月花了一整夜读完,书中提到一个叫余琳音的女医生,她死后冤魂附在一张油画上,挂在美术馆里展出,编号是51。余琳音的骨灰存放在南汇县的周浦安息堂,彭七月拿出黄页找到了安息堂的电话,致电询问,比起余琳音下葬的时候,墓穴的价格暴涨了近两倍。彭七月算了算,买下一块墓穴差不多要花光他所有的积蓄,可总得给艾思一块地方安身吧,和余琳音葬在一起,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彭七月决定去安息堂走一趟,除了安置艾思的骨灰,冥冥中他有另一种感觉,那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在等他。

  几股连续南下的冷空气,终于把上海吹入了秋天,还带来了淅淅沥沥的阵雨。由于不是双休日,来祭扫的人不多,墓区里很安静,要不是雨声的干扰,树叶飘落到地上的声音一定能听见。

  彭七月撑着伞,放眼望去,一排排墓碑肃穆而立,这里有立式墓、卧式墓,种上鲜花的鲜花墓穴,背后栽树的树墓穴,后两种都是新开发的。收费最高的是家族群墓,可以为家人预留空位,还有室内的柜式墓,虽然价格最便宜,彭七月只看了一眼扭头就走,那些骨灰盒就象超市货架上陈列的商品,就差没有标价了。

  彭七月走出来的时候,看见一位老人正在东张西望,老人精神很好,身板硬朗,打着一把黑伞,伞面上写着一家敬老院的名字。

  老人也注意上他了,这里太静瑟了,两个孤独的在墓区里转悠的人,自然就攀谈起来。

  “小伙子,”老人问他,声音也很宏亮,“来这儿看家里的?是你什么人哪?”

  “不是亲人,是一位朋友。”彭七月说完就问,“您呢?”

  “我来给自己准备一块地方。”老人笑呵呵地。

  “您老高寿?”

  “喔,八十多了。”

  “真是看不出,您瞧上去也就七十岁出头一点。”彭七月没有恭维,实事求是。

  “唉,徒有外表,人生就象一台戏,到点儿了,就该谢幕了,趁自己腿脚还利索,出来转转,选一块中意的地方,免得到时候……”老人苦笑了一声,“自己的经自己念,自己的事,还得靠自己办啊!”

  “您没有小辈?”彭七月又问。

  “婚倒是结过,可没有生小孩。”

  彼此寒喧几句,两人就告别了,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临走前,彭七月去看了余琳音的墓,他不认识这个女医生,只是从书里知道她的经历,余琳音有一种恬静的美,与艾思那种冷冰冰的美截然不同。

  两周后,彭七月接到电话,安息堂在市区设有办事处,有从事墓穴买卖的代理人,代理人通知他,墓碑的制作已完成,可以下葬了。

  彭七月去的时候,艾思的墓碑已经竖在那儿了,编号是FM101,象广播电台频率,周围栽了黑色的大丽花和白色的百合,这是彭七月特意挑选的鲜花墓穴,代理人再三保证,鲜花一年四季都有人照料,枯了就种上新的。彭七月没有坚持把这一条写进合同里,他觉得,倘若有鲜花陪伴,哪怕是枯萎的,总比光秃秃要好。

  冰冷的大理石上嵌着冰冷的照片,下面刻着一行字“艾思之墓1984—2010”。落葬的石穴里,预先焚烧黄纸,据说是“暖穴”,石穴内放一个骨灰盒的保护箱,底部铺上一层金布,彭七月亲手将骨灰盒放了进去,周围的空隙放上几包干燥剂,骨灰盒的顶部铺一层银布,叫“披金戴银”。

  主持落葬仪式的工作人员告诉他,还有一点空间,可以放几件死者生前常用的东西,如眼镜、首饰之类,但不能太值钱。彭七月就把艾思的手机放了进去,芯片他拔掉了。

  关闭保护箱,上面再盖一块红布,最后把大理石板覆盖上去,用水泥和硅胶封死。

  人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闭园时间在六点钟,彭七月没有走,坐在草坪上看风景。

  他离艾思很近,相隔不过百米,可又很远,阴阳两世,你说远不远?

  他决定了,将来自己就安葬在这个地方,就在艾思的身边,FM100或者FM102,就象一对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在地下相伴。

  墓区的管理员跑了过来,对彭七月说:“先生,你就是FM101的主人吗?”

  彭七月很有礼貌地回答他:“FM101的主人已经躺在墓穴里了,我是她的朋友。”

  “不好意思,口误,口误!”管理员忙不迭道歉,“是这样的,有一位姚老先生最近经常来这儿,想为自己挑一块墓穴,昨天他正好看见了这块墓碑,结果……他的心脏病犯了,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还好没事。他很想见见立这块墓碑的人,有事情跟你面谈。”

  金色港湾是一家中等规模的敬老院,有两百多张床位,分三等,甲等是单人房,乙等是双人房,丙等四人一间。根据管理员提供的地址,彭七月来到三零六室,这里有四张床,还有一台捐赠来的彩电,四位老人正在打麻将,在这里,打牌和看电视是老人们最爱的消遣。

  “请问,哪位是姚扣根老先生?”彭七月问。

  “他不在!”一位老太麻利地砌着牌,头也不抬说道。

  “老姚在花园里晒太阳,”另一位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把彭七月领到阳台上——原来这儿还有个阳台,指着楼下说,“喏,那个就是——”

  花园里,有位老人坐在藤椅里闭目养神,旁边有护工帮他剪手指甲。

  彭七月来到花园,慢慢走近这位老人,稀疏花白的头发刚推过,布满老人斑和皱纹的额头完全暴露出来,脸显得有些憔悴。彭七月马上把他认了出来——上次跟他聊天的那个老头。

  老人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彭七月,大概觉得也有点面熟,所以表情略显困惑。

  “您就是姚老先生吧?”彭七月说,“我姓彭,我们在周浦的安息堂见过面。”

  “啊……”老人迟疑地点点头,“你就是……”

  “那块墓碑是我立的,”彭七月说,“她是我的朋友,叫艾思,刚去世不久。怎么,您认识她?”

  老人盯住彭七月看了片刻,可能是发过心脏病的关系,身体显得虚弱,精神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他喘息了一下说:“这个人是你的什么人?”

  彭七月已经回答过了,凑近他的耳朵又说了一遍:“我们是朋友,谈过恋爱。”

  老人听清了,点点头又问:“那她的父母、她的家人,怎么不帮她下葬?”

  “她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是孤儿。”

  老人思考了一下,似乎在琢磨如何开这个头,语气沉缓地说:“年轻人,我也认识一个女孩子,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很久很久以前……”说着,老人想从藤椅里站起来,彭七月搀扶他,老人说,“麻烦你搀我回房间,我给你看一张照片。”

  回到三零六室,就在稀里哗啦的洗牌声中,老人捧出一本老式相册,里面都是些黑白的旧照片,照片四个角被插在相册的纸页里,用这种办法来把照片固定,每页前都有一张半透明的薄纸,免得照片产生粘连。

  老人翻到其中一页,指着说:“就是这张。”

  这是一张染了色的旧结婚照。

  彭七月曾在报刊杂志上见过不少类似的旧结婚照,但这张照片给他的感觉就是一个字:怪。

  不止是怪,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堵在喉咙口,让他很不舒服。

  背景是一个中式的客厅,摆着满堂的红木家具,后面挂着一副对联,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新郎站在右边,这是一个很帅的小伙子,穿着民国年代的正装——马褂,估计是崭新的,胸前戴着一朵粉红色大花(不知道是真花还是假花),左边的新娘子娇小玲珑,凤冠霞帔,霓衫绿裳,一双绣花鞋,象戏里的花旦,脸上化着浓浓的妆,浓得快要化了,而且新娘子的眼睛居然闭着。幸好她是站着,如果躺着,简直让人怀疑她是死的还是活的。

  “照片上的新郎就是我。”老人说。

  彭七月仔细看了看老人,那张浸透了岁月沧桑的刻满皱纹的脸,和照片上英俊的新郎完全判若两人。

  “那是我嘛,”老人怕他不信,又说了一遍,“照片是民国三十四年拍的,就是1945年,那年我十八岁,整整六十五年过去了,唉,老透了,走样了,变形了。”

  彭七月没有再疑问,岁月是把刀,皱纹是被它一刀一刀刻出来的。再过六十五年,自己会老成什么样?想都不敢想。

  “旁边的新娘……”老人指着照片,手指蓦然停顿了,半天才说,“请你仔细看看,跟你那个姓艾的朋友象不象呵?”

  彭七月的目光重新投在那个闭着眼睛的新娘上,稍微扫了一眼就收回来,不敢多看,怕魂儿被吸走似的,“嗯……确实,有点象。”他喃喃地说。

  “不过!”他又道,“这个新娘子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况且这是张老照片,她们根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彭七月说得斩钉截铁,其实心里越来越虚,他想起了艾经理的话,女婴在地下室被发现的时候,书里夹着三张照片,一张是沈云锡和沈晶莹,一张是万冰,还有一张民国年代的旧结婚照,莫非就是这张?

  “你说得对,她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老人不紧不慢地重复着彭七月的话,“但她们之间一定有联系。年轻人,你坐下来,听我讲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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