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相逢几刹那(3)
我冷哼一声。韦将军是奉了辽皇的命令暗中监视我，但我托使臣捎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这样说，无非是想故意刁难我，让我知道他有多重要。这样看来，我明天很难托使臣帮我打听那个士兵的下落了。
“怎么，在想什么呢？你该不会真想去托那个使臣送信吧？怪不得要给我送礼呢。中山王，大大的狡猾，就像你二皇兄……”韦将军戏谑地说。
我猛地睁大眼睛，“我二皇兄怎么了？”
“没什么，我开个玩笑。你不要那么小气……”
我看着身上的白色丧服，冷冷道：“韦将军，你可知道，拿死者开玩笑是非常不敬的。”
韦将军也觉得尴尬，匆匆吃完饭就告辞离去。
我明白了，我那号称战无不胜的二皇兄，其实不是辽国军队的对手。虽然他武功在韦将军之上，但辽国军队人强马壮，韦将军身边又有没藏司云的辅助（没藏司云在来辽国当间谍前，曾是夏国大将，武功高于韦将军，二皇兄在他手下讨不到便宜），二皇兄要打胜仗是很困难的。好在他深得父皇宠爱，父皇赏赐给他的财帛数不胜数，他便用财物收买韦将军，韦将军也是个贪财好色之辈，他收了礼物，便下令退兵，反正这些损失是辽皇的，不是他自己的。也许韦将军在五陵阙一案中是故意放走没藏司云的，因为他怕没藏司云被捕后把他的这些事抖出来。
二皇兄一死，韦将军就不能从他身上捞好处了。而且，我对韦将军的冷漠和防备也让他很恼火。他一定猜到是我杀死了二皇兄，才设计制造了前些天的种种诡异现象，想让我饱受惊吓，最终精神崩溃。我看到的二皇兄，是他找人假扮的。而那条大狗也是他训练好的，他只要做一个穿白衣的稻草人，把肉放在稻草里，让狗扑食，时间久了，那狗一看到穿白衣的人就会扑上去撕咬。我在为二皇兄服丧，身上终日穿着白衣，而辽国风沙大，穿白衣容易弄脏，所以辽国人都不爱穿白衣。走在大街上，只有我一个人穿白衣，那狗自然冲我而来。还有，那个枕头也是韦将军掉的包……
等等！那不可能是韦将军！阿桂说过，那个枕头是用萧太后赏给我的绸缎做的，那种绸缎很稀有，韦将军是弄不到的。还有，韦将军又怎么可能弄到二皇兄身上的玉佩？看来，那个人不是韦将军，我要先打听到那个士兵的下落才能知道为二皇兄报仇的人到底是谁。只是韦将军严禁我与大宋的使臣见面，我得瞒过韦将军的耳目才行。
翌日一早，我把阿桂叫来，当着他的面把一只小竹筒系在一只鸽子的脚上，并交给阿桂一封信，“你待会儿把鸽子带到城外放飞，然后回城找机会把这封信交给大宋的使臣，他今天就要回国了。”
阿桂接过鸽子，问道：“五皇子，我从来没见过你训练信鸽，这只鸽子能顺利飞到目的地吗？”
我笑道：“这只鸽子只是掩人耳目的。你也知道，韦将军一直在监视我，不让我跟使臣见面。如果他看到你放飞了鸽子，就会以为我把重要书信放在鸽子身上，让鸽子带回大宋了。这样，他一定会集中精力来捕捉这只鸽子，你就可以趁他不注意，把这封信送给大宋使臣了。”
阿桂赞叹道：“五皇子果然好计！韦将军一定会上当！”说罢，便带着鸽子出去了。
阿桂出门半个时辰后，我也偷偷出了门。我知道，韦将军正在追踪阿桂，他一定不会发现我。他也想不到，我压根没打算让大宋使臣帮我捎信，我找的是辽国官员萧冲。萧冲曾出使大宋，我认识他，而且他对我三皇姐很好，我可以相信他。
萧冲看到我，顽皮地一笑，“五皇子，好久不见，找我有事吗？”
我点点头，把一封信交给他，“你能否帮我打听一下这个人的下落？他住在开封，曾是我手下的一个兵卒。这是他的地址。”
“好咧！我这就托人去打听，我在开封也有一些朋友。对了，你最近有没有去见皇后娘娘？”
我默默地摇摇头。我这些天一直不敢去见三皇姐。
“她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也许我这样说有点儿不敬，但我发现她的贴身宫女金蕾这些天总是偷偷出宫，把一些书信交给一个汉人，有时他们还交谈几句。要知道，如果皇上知道皇后偷送书信出宫，后果是很严重的，你有机会就劝一下皇后娘娘，让她不要这样做了。”
我大吃一惊，“你看到那个汉人长什么样子了吗？”
“见过一面。个子高挑，很白净，挺年轻英俊的。”
“他长得像不像我？”
萧冲拍手大笑，“是啊，你跟他都很英俊。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呢，原来你跟他长得真有点儿像。”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从萧冲那里回来的，我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萧冲说过的那些话。原来，金蕾跟那个假冒我二皇兄的人是一伙的，难道一切都是三皇姐的主意？她恨我杀了二皇兄，所以要惩罚我？只有她，才可能弄到二皇兄的玉佩。现在想想，好像我在去辽国的路上，二皇兄已经不再戴那个玉佩了，可能他在去辽国之前就已经把玉佩捎给了三皇姐。三皇姐已经远嫁辽国，他给三皇姐送个玉佩作为纪念也是合理的。也只有三皇姐，才能把藏着玉佩的枕头跟我的药枕掉包。我的药枕是用萧太后赏赐的绸缎做的，那种绸缎只有宫里才有，而三皇姐贵为皇后，当然能弄到那种绸缎，做成藏着玉佩的枕头掉包。
原来，在三皇姐心里，二皇兄的分量比我重。她要报复我杀了二皇兄，才做了这些事情来折磨我。三皇姐是我最爱的人，她要让我死，我也不想逆她的意，那么，她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再也不去寻根问底了。
我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泪水，回了行馆。阿桂见我回来，正要迎上来，我挥手让他离开。我独自进了卧房，呆坐到天黑，才点亮了灯。灯光很亮，我用纸剪了三皇姐的剪影，放在灯光前，灯光在墙上映出三皇姐的影子。我轻轻哼唱着：“明烛灭，关山寂寞雪；塞上风，曾过五陵阙……”脑海中走马灯似的回忆着童年时三皇姐对我的百般照顾，泪水再一次漫上眼眶。
“五皇子，”阿桂在外面敲门，“你一天没吃东西了，不饿吗？”
“我不想吃。你明天把我的白色朝服准备好，我要进宫见三皇姐。”我要跟三皇姐把话说明白了，此后她要对我做什么，我都会平静地服从，没有丝毫怨言。
当天晚上，我就发起了高烧，一连好几天都不能下床。等我的病稍一好转，我就让阿桂给我备轿进宫，阿桂劝阻无效，只好照我的话去做。
我们到了宫门前，早有宦官进去向萧太后通报，我站在外面等萧太后传召。这时，我看到萧冲从旁边骑马经过。
“五皇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是来探望皇后娘娘的吗？你上次托我打听的事情我已经打听到了，你要我打听的那个人……已经死于意外。”
“啊？他已经死了？”我大惊。
“是的。不久之前，他和几个同僚聚在一起喝酒，他们几个人都喝醉了，火盆的火烧到他们衣服上也没发觉，而且当时喝剩的烈酒洒得到处都是，那火遇到了酒就烧得更厉害。几个人通通葬身火海……”萧冲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火灾死难者的名单，也许你想看一下。”
我接过名单一看，心猛地抽紧了。二皇兄有心在我去辽国的路上铲除我，那些护送我的将士几乎都是他和张太傅的人，只有名单上的那几个人是站在我这边的，他们曾在我舅父手下当差，自然也效忠于我。他们竟然在同一天死于火灾，那也太奇怪了，这一定不是意外，而是谋杀！那么说，杀他们的人不会是三皇姐，因为三皇姐不知道军中哪些人是属于我这边的，哪些人是属于二皇兄和张太傅那边的。为二皇兄报仇的人，一定很了解二皇兄和张太傅……
我突然想起一个人——张太傅的女儿张绿罗！她和二皇兄早已彼此爱慕，只是二皇兄已有妻室，才没有迎娶她。张太傅虽跟二皇兄交好，但他也不愿女儿嫁作侧室，所以他只好等二皇兄成为太子，掌握更多的权力之后，再休了发妻，另娶他女儿。不料，我一箭双雕，除去了二皇兄和张太傅，那张家小姐当然恨我入骨了！她当然要想尽办法对我报复！
但是，那个张小姐怎么知道是我杀了二皇兄呢？我稍一思考，便知道了答案。
二皇兄让三皇姐远嫁辽国的时候，知道三皇姐会因此怨恨他，他怕三皇姐在辽国会劝说辽皇对他不利，便在三皇姐身边安插了眼线，监视三皇姐的一举一动。而他安插在三皇姐身边的眼线，就是随三皇姐去辽国的陪嫁宫女金蕾！金蕾把三皇姐做过的一切事情都写成密报，寄给二皇兄。
那天在宫中，三皇姐对我说，她已经知道了我是杀死二皇兄的凶手，让我好自为之。虽然她早已屏退所有宫女，但金蕾可能躲在一边偷听，因为她是眼线。她知道我是杀死二皇兄和张太傅的凶手后，便把此事写进信中，交给张小姐，二皇兄和张小姐的关系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张小姐知道此事后，便杀死了那几个士兵，并伙同金蕾向我报复，设计让我看到种种诡异的现象，让我以为二皇兄的冤魂跟随在我身边，最终被吓得精神崩溃，病重不治。
那个酷似二皇兄的人是她们找来的，他只要偶尔出现在我面前，让我看到，然后迅速离开，我找不到他，就会疑心那是二皇兄的鬼魂。那条大狗也是她们训练好的，一看到我就会攻击我。那个藏着玉佩的枕头也是她们弄的，二皇兄在护送我去辽国之前，可能曾向张小姐告别，把玉佩留给她留念，并承诺等他杀了我，成为太子，一定娶她为妃。不料他这一去却成了永诀。张小姐把玉佩寄给金蕾，要她设计让我看到那个玉佩，以为那是二皇兄显灵。金蕾在宫中服侍三皇姐，也能弄到那种特殊的绸缎，做一个藏着玉佩的枕头，跟我的药枕掉包。
原来，三皇姐跟此事完全无关！我兴奋得想仰天大笑，三皇姐还是关心我的，她不会做出对我不利的事！可马上，我的心情又沉重下来，三皇姐还不知道金蕾是二皇兄的眼线，我得提醒她。不管她还相不相信我，我都要告诉她一声。
我进宫见过萧太后后，便求见三皇姐。三皇姐还是召见了我，我走进西宫正殿时，三皇姐并不起身迎接，只是远远地坐在大殿深处的椅子里，冷冷地望着我。
我知道她还在为我杀死二皇兄的事情生气，但我今天过来，是为了告诉她金蕾的事。我环视殿内，三皇姐已经屏退了所有的宫女，但说不定金蕾就在旁边偷听。我不敢贸然开口，便走到大殿中央的方桌前，用手指沾着桌上茶壶里的水，把我近日遇到的事情写在桌上。
三皇姐走到桌边，静静地看我写字。我写完一切，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她那光洁如玉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直到桌上的水迹完全风干，她才轻声道：“你回去吧。”
我向她行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三皇姐今后将会提防金蕾，金蕾再也不能把三皇姐的事情告诉张小姐。这就足够了。
第二天早上，我还在睡梦中，阿桂来到我卧室通报道：“五皇子，你还记得上次接待我们的宫廷女官高馨灵吗？她来到我们行馆了，现在正在客厅里等你。”
我急忙梳洗整齐，来到客厅，“高姐姐，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啊！”
高馨灵抿嘴一笑，“五皇子别开玩笑了。我这番来访，是太后所命。太后昨天见你面带病容，身体瘦弱，特地命我给你送来补品，将息一下身子。”
“多谢太后关心。”
“嗯，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昨天晚上，皇后娘娘携贴身宫女金蕾登楼赏月的时候，金蕾不慎失足，坠楼身亡。现在娘娘正在物色伶俐的宫女来补金蕾的缺。皇后娘娘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她千里迢迢从大宋来到这里，难得有个从大宋陪嫁过来的宫女在身边服侍，不料又遭此不幸……”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金蕾不可能是自己失足，是三皇姐……只有金蕾死了，她才不再向张小姐告密，才不再会加害于我。从此，再也不会有别人知道是我杀了二皇兄。
三皇姐杀人了。她一向最恨杀人者，她是宁愿杀了自己也不愿杀人的，但她竟然为保护我，杀了人。我终于知道，我在三皇姐心里的分量有多重，我也终于知道，三皇姐心里有多痛。她恨我，因为我杀了二皇兄，但她为保护我，不惜一切代价。
我知道，我欠三皇姐太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去见三皇姐。三皇姐每次看到我，都会想起她为我杀人的事，触动她内心的痛处。为此，我只能压抑对三皇姐的思念，不再和她相见，以免让她触动旧伤。
寒风，荒原。
我远远望着那个酷似二皇兄的身影离去。金蕾已经死了，张小姐再也不能伙同她对我不利，她们的计划早已被我洞悉，而她们找来恐吓我的那个酷似二皇兄的人，也没有了利用价值。本来我可以杀掉他的，但我不想再杀人了。我杀死二皇兄，只是迫于无奈，但眼前的这个人又有什么错呢？他只是一个影子，一个傀儡。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了。
我举起手，向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挥了挥手，当作告别，尽管他看不到。
让这一切，就这样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