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千江水(2)
我惊道：“为何大宋旱情缓解，小王毫不知情？”
萧太后道：“消息是昨日才到的。中山王深居行馆，知道消息可能慢一些也不出奇。”她语气有淡淡的不耐，显然不想提及此事。我知道，辽国与大宋一向敌对，就算三皇姐嫁入宫廷为皇后，我远赴辽国为质，辽国依然不会放松，这个消息一定是潜入大宋的辽国探子探得的。
“我明白了。”我施礼道，“太后一是要找到了智大师，二是要探究大辽的河水是如何到了大宋。小王一定尽力而为。”
萧太后略一点头，“以几条江水支援大宋旱情，也不算什么，辽国虽不富裕，哀家也未悭吝至此。哀家只是好奇，了智大师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将大辽的河水送至大宋境内的。”她知道我是大宋皇子，对了智大师的所作所为一定会心怀感激，特地说明她对了智大师没有恶意。
我一躬身，“小王知道，绝不为难了智大师。”
萧太后一走，我马上把躲在后面的朱木槿和阿桂拉出来责骂道：“你们可知道，偷听太后议事是死罪？要是太后发现了，你们脑袋都要搬家！”
阿桂吓得发抖，“朱木槿说她从没见过太后的圣颜，想要偷窥。我以为你们不会发现的……”
朱木槿向我道过歉，但我一转身，就听见她小声安慰阿桂说：“别担心，五皇子一开始就没生我们的气，要不他也不会为我们在太后面前掩饰了。我们也不必过于在意。”我差点儿一头栽倒！这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小丫头，我在萧太后面前掩饰是为了保住阿桂，不是为了她！罢了罢了，不同她一般见识，改天找个机会把她送走就是了。
“罢了，反正你们都听到了。你们就说一下你们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吧。还有，朱木槿，你偷看就偷看，别发出怪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躲在后面喝汤呢。女孩家，也不知道矜持点儿。”我顺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阿桂迟疑了一下，答道：“我小时候在河里抓鱼，抓到鲤鱼时，鱼鳞很容易被弄掉，但鲤鱼须却不大容易被弄掉。按理说，这龙鳞应该比龙须更容易弄掉，怎么那些牧民只找到掉落的龙须，却没找到掉落的龙鳞呢？”
朱木槿抢着说：“那龙和鱼不一样嘛！鱼鳞容易掉下来，但龙鳞不会啊。我看，一定是那个高僧使出什么高明的法力，把水摄走了。”她一边说，一边盯着我手里的龙须，一副好奇的样子。
我把龙须递给阿桂，“他们说这是龙须，你鉴定一下，这到底是什么？”
阿桂仔细看了一下，说：“我怀疑这是有人把牛羊角烧软了制成的，但如果是牛羊角，应该比较坚硬，没有多少弹性，但它弹性很好。我也怀疑过这是牛筋，但牛筋太软，这东西又很坚韧。嗯……这质地有点儿像虾须，但世上哪会有那么大的虾？”
我问道：“这有没有可能是植物？比如说，这是一种罕见的藤条？晒干的藤条，也是很坚韧的。”
“不可能。”阿桂坚定地说道，“这绝对是动物身上的，我可以证明，但只怕这会损毁龙须。”
“你就试验一下吧，跟萧太后交差要紧。”我催道。
阿桂端来一个火盆生起火，用锉刀在龙须上锉下一点碎末投进火中，客厅里顿时弥漫着焦臭的气味，那气味闻起来就像燃烧头发的气味。阿桂说道：“五皇子请看。如果这是植物，绝不会有这种气味，只有燃烧动物的残躯，才会产生这样的味道。可见这龙须的的确确是从动物体内取下的。只是，世上哪有这么大的动物？”
朱木槿皱皱鼻子，惋惜地说：“太后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香气，她走了之后，客厅里还留有淡淡的香味。但你一烧这龙须，香气全让这臭味给掩盖了。”
“那是龙涎香，无论在辽国还是大宋，这都是极稀有的，只有皇家贵族才能享用，也难怪你会好奇。”我不留痕迹地讽刺了朱木槿几句，心头突然一亮：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赶紧起身，“阿桂，赶紧帮我找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我知道怎么去找了智大师了。我终于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情是怎样的？那条龙是怎么回事？大师是怎么把水送去大宋的？大师现在在哪里？”阿桂和朱木槿迫不及待地凑上来问道。
我有心告诉阿桂，但又怕朱木槿多嘴，把事情说出去，只好说：“等事情都弄清楚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们。”
阿桂听话地退下了。朱木槿也随阿桂退下，她临走时回头对我说道：“五皇子……朱温覆灭了大唐，说他是乱臣贼子也是应当，只是……并不是朱温的所有后人都那么不堪。”
我突然明白了，“你……是梁国（梁国即后梁。朱温推翻唐朝后，建立后梁，为后梁太祖）皇族的后裔！”难怪我之前在谈论朱温的时候，她会情绪失控。
朱木槿淡然道：“什么皇族后裔，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一生下来，就只知道我们全家都是一介平民而已。一切荣华，一切罪孽，都不关我们事了。”
我对着朱木槿离去的身影呆望了一阵，直到阿桂叫来的高手侍卫来到面前向我请命，才回神吩咐道：“你们日夜监视京城上空，一旦发现有信鸽踪迹，马上捕来给我。切记，要抓活的。”
数日后的一个傍晚，我换上便装，来到附近小巷一间僻静的小茶馆中。里面的客人只有一个头戴毡帽的布衣老者，独自坐在窗边，周围的几个伙计投来不耐烦的眼光，似乎盼望他早点儿走人，他们好收摊。
我走到老者对面坐下，挥手让那几个伙计出去望风。等他们走开，我双手合十道：“大宋五皇子赵元杰见过了智大师。”
“阿弥陀佛，贫僧愧不敢当。”大师双手合十还礼。可能是因为他刚才看到伙计听我使唤，不由得向我投来疑惑的眼光。
我给大师和自己斟上茶，“这些伙计都是我的人，我们这次见面，他们绝不会透露半点儿风声。”
大师一挑眉毛，“原来五皇子已经买下此茶馆。”
我笑道：“主人家在此开店已久，根深蒂固，我的身份又引人注目，如果我突然重金买下这小茶馆，别人不可能不起疑。而且，我只需要借用这茶馆半天时间和大师一叙，何用买下整间茶馆？我昨天安排了几个手下来这里闹事，把这里砸得稀巴烂，无法开门营业，再让我的侍从阿桂打扮成贵公子，装作这些人的主人，向店主赔偿损失，答应今天来帮忙修理店面。店主眼看今天无法营业，也不会过来，在这里的只有我的几个手下而已，过来的茶客看到这里如此狼藉，当然也不会进来。只有大师跟我有约，才会进来等候。”
大师拈须笑道：“五皇子如此聪慧，也难怪会找到老衲的藏身之地。老衲输给一个小娃娃，本来挺不服气的，但看到你小小年纪就如此机灵，老衲也算心服口服了！不过，我还想问一下，你知道老衲这把戏是怎么玩的吗？”
我一笑，“断流的那几条河流都在辽国西面，该地气候干旱，风沙极大，遍地沙砾，河水极易断流或改流。大师云游四方，自然见多识广，对天文地理都颇有研究。想必，大师今年初春路过该地时，早已发现数条河流都有断流的先兆。如今，大宋遭遇旱灾，辽国看在眼中，难免会起不良之心，想要趁大宋受灾，无力抵御时南下侵略。为了牵制辽国的行动，大师故意到萧太后面前请愿，求萧太后借千江之水缓解大宋旱灾。不久，西边就传来数条河流断流的消息，萧太后自然会以为此事是大师神力所为，却不知一切已是天定。萧太后惊疑之际，自然不敢贸然动兵，唯恐遭到天谴。”
大师轻啜一口茶，“你可知道，在河流断流之时，当地有人亲眼看到巨龙现身？难道不是巨龙摄水吗？”
我轻声问道：“大师想必也听说过我破的五陵阙一案吧？”
话音刚落，一个过来送点心的小伙计手一抖，“这跟那龙有什么关系吗？”
我斜他一眼，“阿桂，你也学会偷听了？算了，反正那事发生的时候你也在场，就过来一起听好了。”我本来不打算让阿桂插手此事的，但既然他都听到了，就让他把话听完整好了，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好瞒他的。
阿桂在旁边坐下，好奇地问：“五陵阙到底跟龙摄水的事有什么关联？”
我缓缓说：“你不是看到有五道彩色烟雾冲上云霄吗？”
阿桂惊道：“五皇子，你的意思是当地人看到的那条巨龙，其实是一道黑色浓烟？但遗落在地上的龙须又是哪来的？”
我对大师道：“大师云游四方，见过的稀罕事物总比一般人多些。大海中有一种鲸鱼，个头极大，但有些鲸鱼却只以小鱼小虾为食，对大鱼毫不感兴趣。它们捕食时，将鱼虾连海水一起吸入口中，它们口中有鲸须，海水从鲸须中滤出去，鱼虾则咽下腹中。所谓的龙须，其实是鲸鱼口中的鲸须。想来，大师可能先前见鲸须稀罕好玩，便收藏几根以供把玩。大师向萧太后‘借水’之后，派人在河岸点火生烟，也许燃料中还加入一些药物，这样，烟雾颜色更黑，更像黑龙，别人远远望去，还以为是一条真龙。再在那里散落几根鲸须，当地人没见过如此稀罕的玩意，一定会把它当成龙须。而几天后河流断流，人们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自然会认为是龙把河水摄走了。”
大师笑道：“五皇子倒也见多识广。”
我轻笑，“要不是萧太后身上的龙涎香气味，我也想不起这个。要知道，龙涎香也是长在鲸鱼腹中的。”（鲸鱼分须鲸和齿鲸，只有须鲸口中才有鲸须，齿鲸嘴里有牙齿，无鲸须。产龙涎香的是抹香鲸，属于齿鲸，口中没有鲸须）
阿桂忍不住问道：“既然大师没有把水摄走，河流是自己断流的，那么西南旱区又怎么会涌出泉水呢？那水是哪来的？”
“你不会真的以为那水是大师从辽国运去的吧？不过，西南旱情的缓解，也跟大师有关呢。大师既然已经向萧太后开口‘借水’，萧太后也看到了数条河已经断流，如果此时西南旱情依旧，萧太后将会对大师的话产生怀疑，动挥兵南下的念头。因此，大师便飞鸽传书，写信给西南，传授掘井找水的秘诀……”我把目光投向大师。
大师笑着接过话：“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野兽善于找水，我让村民们抓到猴子，给猴子喂盐，再把它放走，尾随在它身后。猴子吃了盐，口渴了自然会去找水源，村民们跟着它就能找到水。还有，如果看到黑蚂蚁窝，往下掘地三丈，也能打出井水。那些灾民，就是靠这种方法弄到了一些水，虽然不足以救灾，但总能维持一段时间的生计。等四五月份，雨季来临，旱情便可彻底解除。”
“我明白了！”阿桂叫道，“五皇子也说过野兽找水源的本事比人强，就算是大旱时节，它们也能找到水源。萧太后看到辽国河流枯竭，大宋地涌甘泉，就会以为是大师在施法，派巨龙摄走河水，把河水送往大宋救灾。这样，即使她想领军南下，也会忌惮大师的法力，不敢轻举妄动了！”
我正色施礼道：“大师心系社稷，忧国忧民，元杰在此谢过！”
“阿弥陀佛，贫僧不过尽一点儿绵力，五皇子不必多礼。不过，听说萧太后已经下令让五皇子寻找贫僧，估计五皇子现在也很为难吧！”了智大师说出了我心中的难题。
“对了，五皇子，萧太后派人四处寻访了智大师的下落都没有消息，你是用什么方法找到大师的？”阿桂不知趣地打断了我们的话。
我推了他一把，“萧太后以为大师既然一心挂念大宋灾情，如果失踪，必然是要回大宋，所以她派人在辽宋边境寻找大师。却不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大师一直隐居在上京，竟没被官兵发现。但大师要跟西南那边的人联系，最好的通信方法就是信鸽。我派人密切监视京城上空，每一只信鸽都要抓来给我。大师跟别人的信是暗语写的，旁人看了也不会懂。我只好在每只信鸽身上都塞了一张纸条，写明‘元杰求见’，并注明见面的方式。我想，大师心念大宋社稷，元杰求见，自然不会拒之门外。”
大师双手合十道：“五皇子召见，贫僧岂能违命？只是京城鱼龙混杂，用信鸽的不止贫僧一人。不少亡命之徒也用信鸽传递消息，如果他们看到了消息，挟持五皇子，后果将不堪设想。五皇子此举，实在令人后怕。”
我笑道：“我的字是用小篆写的，能看懂小篆汉字的辽国人并不多。再说，也不是每个辽国人都知道大宋五皇子的名讳。大师可以放心。”
大师叹道：“贫僧被五皇子找到，也是命定的。不知五皇子想要如何处置贫僧？”
我笑道：“当然是把了智大师献给萧太后！”
“你不能！大师帮了大宋的忙，我们不能把他送去萧太后那里！”阿桂着急了。
我摊开手掌，里面是一颗鸽蛋大小的珠子，五彩斑斓。我托起它，“这就是了智大师，我要把它献给萧太后。”
阿桂还是一头雾水，大师却已明白了，“了智已经坐化，只留下一颗舍利子，五皇子把舍利子献给萧太后即可。”
“对。”我说，“大师假装圆寂，徒众把大师肉身火化，那火化的柴堆下已经挖好了地道，柴堆也做好了手脚，等火一点上，就会烟雾弥漫，大师趁机从地道遁走。火化之后，灰烬中留下一粒舍利子，这便是大师的化身。如果萧太后要追问，在场那么多人都看到大师被火化的情形，都是人证，萧太后就算起疑也查不出什么。”
大师沉吟道：“五皇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谋略，贫僧深为叹服。只是世间一切皆有定数，宝剑易折，名花易谢，即使五皇子身份至尊，也终不能置身这尘网浩劫之中。五皇子如此心性，只怕慧极必伤，不能终老……”
阿桂一听这话就拉下了脸。我赶紧打发他去换一壶热茶，才对大师道：“多谢大师指点。只是元杰出身帝王家，将来的命运可是我一人能定的？古来帝王之家，又有几人可终老？大师可见我们兄弟几个……我那几个皇兄，哪个现在是活得舒坦的？”
大师叹道：“无欲则刚。若是心无牵挂，自然能登欢喜极乐。贫僧也入宫见过皇后娘娘，见皇后娘娘颇有佛缘，若能勤加修炼，必成正果。”
我随口答应了一声。三皇姐已是辽国皇后，自然不可能落发出家，了智大师也只是说说而已。毕竟，我和三皇姐都有自己的使命，那就是为大宋尽力，保大宋江山安稳。连了智大师那样的世外高僧都在为此事奔忙，我和三皇姐又岂能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