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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你去问马吧

书籍名:《九命猫》    作者: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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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有点怪。

  我的朋友张潢失踪了。他的房东打电话对我说了这个消息,我大吃一惊,马上打电话告诉了他的妻子。

  其实,说缝缝是他的妻子已经有些勉强。三年前,缝缝就坚决地向张潢提出离婚,但是他死活不同意。据说,他在缝缝面前哭过很多次,跪过很多次,缝缝始终没有回心转意。

  一直到最后,张潢也不肯和她去办离婚手续,缝缝就和他分居了。其实,她早就和另一个男人好上了,不久,她和那个男人公开住到了一起,差不多成了事实夫妻。

  那个男人很有钱,丧偶。

  知道了这个信息,我们马上会想到这个女人嫌贫爱富什么的,但我觉得,也许人家两个人真是有感情,要不然也不会如此执着。并非所有的有情人都能成眷属,并非所有的物质爱情都不幸福。

  反过来,张潢倒有点迂腐了,人家都过上日子了,你还死死抓着一纸结婚证不放手,有什么意思呢?自己过不好,也不让人家过好。

  不过,缝缝跟那个男人在一起生活的一年里,张潢从没有去找过缝缝,更没有去闹过事。他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几乎天天醉酒,也不画画了,荒废了他的艺术……那段时间,电视台正在播放《12·1大案》,片头歌声嘶力竭地呼喊:“枪响了!——出事了!——”

  我感觉,张潢肯定出事了。我怀疑是缝缝现在的那个男人干的,因为张潢是他和缝缝未来的一个阻碍,现在的一个阴影。或许,缝缝也参与了。碎尸?活埋?混凝土浇注?

  这一晚,我内心惊悸,失眠了。

  我听说,缝缝和张潢是在海边认识的。那是十年前的一个黄昏,风很凉。

  缝缝应该算是个文学女青年,她从小就幻想一种诗意的生活。而我的朋友张潢是个画家,长发披肩,高大英俊,气质不凡,当时他正在沙滩上作画。到海边拾贝壳的缝缝走过他的身旁,好奇地停下来观看。张潢是个不善于和女孩子打交道的人,他醉心于他的画,根本没在意旁边有人在看。后来,缝缝主动和他搭话,又索要了他的手机号码。第二天,缝缝就约他吃饭……可以说,缝缝对张潢是一见钟情。

  结婚后,张潢对缝缝特别好,只是张潢除了画画别无所长,他又不肯把他的艺术变成钞票,他们的生活越来越拮据。有一次,有个书商托我帮他物色个美术编辑,薪水挺高的,我找到张潢,想推荐他去,却被他一口回绝。

  他们婚后七年一直靠缝缝的工资生活。

  张潢只挣到过一次钱,那还是我帮他联系的——有个台湾的画商,看中了他的画,在台湾为他办了个画展,卖掉了三幅。除掉展厅租金和画商的代理费等等,他得到了四千二百元人民币。那次,他们两口子专门请我吃了顿饭。缝缝特别高兴,笑得像个小孩子,她说:“我家张潢也能赚钱啦!”

  我当时有点儿心酸。

  几天后我听说缝缝和张潢大闹一场——他们有近万元的欠债,而且连个空调都没有,热得喘不过气。可是张潢却花了三千多元为缝缝买了一个戒指。缝缝气得大哭起来,张潢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缝缝在电话里听我说了张潢失踪的消息,没有哭,听语气好像很生气,她让我想一想,张潢可能去哪里。这没有消除我的怀疑。

  我决定天一亮就到派出所去报案。

  疯了

  还没等我报案,缝缝就打来了电话,她急急地说:“G市一家宾馆的保卫部打来电话,说张潢在他们那里,他疯了!”

  我的脑袋像挨了一闷棍。

  但是,我马上感到了一种恐惧,我觉得这个事件有点熟悉,好像多年前做过的一个梦。难道现实中发生在张潢身上的事,很久以前就以梦的方式对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做了预兆?

  缝缝说:“你知道,他没有什么亲人。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只有求你了,跟我去把他接回来吧。”

  我说:“好吧。”

  我们是坐飞机去的。

  我好久没见过缝缝了,她打扮得很华丽,一看就知道她现在的生活很优越。一路上她的话很少,显得心事重重,焦灼不安。

  中午,我们到达了G市那家宾馆——鸿雁宾馆。

  负责人对我们说:“这个客人是七月二十日住进来的。当时,他还挺正常,只是有点阴郁。第二天早上,服务员去收拾房间,发现他已经疯了,我们马上派两个保安把他看护起来,然后翻他的笔记本,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我们就立即打了电话……”

  然后,他就带我们去了张潢的房间。

  我们出了电梯,走近那个房间的时候,缝缝在我身后突然受了巨大惊吓一般尖叫了一声。我哆嗦了一下,回头看去,她已经昏厥在地。我急忙抱起她,掐人中,过了好半天她才醒过来。

  “你……怎么了?”

  她极其虚弱,欲言又止。我想这可能是神经太紧张所致,也就不再追问,扶着她走进那个房间。

  张潢脸色铁青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眼珠一动不动。

  那个负责人和两个保安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我、缝缝和张潢。很静。

  我轻轻地试探道:“张潢,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他望着天花板,不加理睬。

  我又指着缝缝问:“那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缝缝万分紧张地注视着张潢的反应,他仍然望着天花板不说话,眼神空茫而呆滞,一看就是精神不正常的人。

  我再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张潢突然把目光投向我,嘶哑地说:“你去问马吧!”

  我一下就懵了。

  我陡然想起来,这是一篇小说中的一句话!而这个事件,正是那篇小说中的情节!

  实际上,我并没看过那篇小说,是张潢讲给我听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张潢神秘地对我说:“我刚刚看到一篇小说,名字叫《你去问马吧》,写的是爱情,但是我看了后,却觉得特恐怖。”

  接着,他就对我讲起了那篇小说:

  有一对夫妻,那女人移情别恋,抛弃了自己的丈夫,嫁给了另一个男人。有一天,她突然听说她的前夫在另一个城市的一家宾馆疯了,她立即赶去,看见他的前夫躺在床上,两眼发直,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她就哭着问他:你怎么了?你忘了我是谁吗?问了好多遍,那男人终于冷冷地说:你去问马吧!

  缝缝的眼泪缓缓流出来。

  从此,张潢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这一句:你去问马吧!

  报复

  第二天,我和缝缝带着张潢离开G市。在火车上,张潢蔫巴巴地缩在座位的一角,睡着了。缝缝静静地看着他,慢慢对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昏厥吗?”

  我突然说:“我知道。”

  她愣了。

  “昨天,你走进那家宾馆,爬上那个楼层,靠近那个房间,越来越感到熟悉……对不对?”

  她瞪大了眼睛。

  “你忽然意识到,他是在报复你,他是用他的疯在报复你。因为十年前,你和他旅行结婚度蜜月,就住在这个鸿雁宾馆,而且就是这个楼层这个房间。当年,鸿雁宾馆在搞一个活动,凡是在他们宾馆度蜜月的新人,十年后可以再回来,免费度锡婚蜜月。当时还给你们发了一个承诺卡。今年七月二十号,正是你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他一个人来了。这么多年来,你以为那个承诺卡早丢了,没想到他还一直珍藏着……”

  缝缝更惊异了。

  我说:“这是一篇小说,很早以前,张潢对我讲过的一篇小说。”

  缝缝看了看熟睡的张潢,又看了看我,有点高兴,说:“难道张潢是按照那篇小说在表演,想让我回心转意?”

  我难过地摇摇头:“不,我能感觉到他决不是在演戏。也许,他清醒的时候,是效仿那篇小说的情节一个人来到了这个宾馆,之后,他就真的疯了,诀别了这个真实的世界,彻底进入了那篇虚拟的小说中。他说过,他害怕那篇小说,尤其是那句台词——你去问马吧。”

  缝缝的眼泪又掉下来。

  我叹了口气,继续说:“换一个思路吧。为什么多年后发生的一件事,多年前就在小说中出现了呢?这事情太神秘了。”

  是的,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太神秘了,只有马知道。

  ……半夜的时候,缝缝倚在张潢的身上睡着了。他们睡得很亲密,很安详。

  火车在朝前飞奔,车窗外的油菜花漫山遍野,开得那么灿烂,令人想哭。

  梦中的马缝缝是个好人,她决定把张潢接到她的家中。

  缝缝后来的男人叫克利,比她大八岁。他当然不愿意接受缝缝的这种做法,夫妻两个人过日子,生活中突然又多了她契约上的丈夫,这算怎么回事呢?

  缝缝说:“克利,我和他好歹夫妻一场,怎么忍心看着他被送进疯人院呢?假如,有一天你疯了,我也不会那样做啊!”

  “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你照管他呢?”

  “他没有什么亲人。”

  “你可以给他请个保姆,我们出钱。”

  可是,缝缝到劳务市场跑了几趟,人家一听说侍奉一个精神病,都不来。没办法,她又央求克利。克利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缄默。

  “你就当他是我弟弟吧。”缝缝哭着说。

  克利把她搂在怀里,无奈地说:“我把他当成我弟弟。”

  就这样,张潢留在了缝缝家。

  忘了交代一个重要的细节:克利在郊区开了一个跑马场,占地数万平方米。国际标准白色木制栏杆、引道、马闸、大看台、小看台、服务楼、停车场……他拥有几十匹良种赛马。那些马都是从爱尔兰、瑞士等国引进的优种纯血马和混血马,缝缝非常喜欢它们,甚至能叫出每匹马的名字。

  克利在城里有一套房,很高档的住宅楼。但是,为了便于经营,平时他和缝缝一直住在跑马场附近的别墅里。那别墅是个小二楼,克利和缝缝住在一楼,让张潢住在二楼,他如果想外出,必须经过一楼。

  张潢似乎从没想过走出这个豪华的小楼。吃饭的时候,保姆就把饭菜给他端上去,他吃饱了,就缩在他的房间里发呆。他永远拉着窗帘,也不开灯,他的房间里总是暗暗的。他甚至连楼都不曾下来过。他吃喝拉撒都在二楼。

  缝缝知道,她应该经常上楼陪他聊聊天,但她很少这样做。她怕克利不愉快。

  一次, 克利不在家,缝缝上了楼,推开他的门,看见他正在暗暗的房间里画画。

  他还在画画!

  缝缝走近他,轻轻说:“张潢……”

  张潢像受了惊吓,急忙把画收起来,塞到床下去。

  “你在画什么?”缝缝问。

  张潢木木地看着她,不说话。

  “告诉我,你在画什么?”

  “你去问马吧!”他突然说。

  缝缝叹口气,静静端详他一阵,转身慢慢下楼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克利跟缝缝在楼下的客厅里聊天,或者在楼下的卧室里做爱,张潢就在他们头上盯着地板发呆。

  自从张潢进入了他们的生活,克利的情绪一直不太好,话语也少多了。缝缝有点惴惴不安。总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可是,张潢是个孤儿,该怎么办呢?

  这天晚上,克利在跑马场工作到很晚才回家。

  睡到半夜的时候,他突然坐起来,惊叫着跳到地上,在卧室里狂跑。缝缝醒过来,见到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大声叫道:“克利,你干什么?”

  克利不停,直到一头撞了墙,才惨叫一声,摔在地毯上。

  “小关!小关!”缝缝一边喊保姆一边惊慌失措地打开灯,跳下床。

  克利用手捂着脑袋呻吟,他的脑袋流血了。这时候,他似乎清醒了,艰难地往起站。

  保姆推开门,大声问:“阿姨,怎么了?”

  “快点拿止血药来!” 缝缝一边说一边把克利扶到床上,不解地问:“你怎么了?做梦了?”

  克利痛苦地摇摇头。

  保姆把药拿来了,缝缝给克利敷了一些,血止住了。克利朝保姆摆摆手,意思是不需要什么了,保姆就退了下去。

  “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恍惚看见一匹黑马,它追我。”

  “你那是做梦。”

  “它追了我半宿。我实在跑不动了,瘫软在地,它就用前蹄狠狠地踩我,踩我的脑袋……”

  “黑马?是木炭?”

  克利想了想,摇摇头。

  “是四蹄雪?”

  克利还是摇头。

  “是腱子?”

  “它不是咱家的马,我从来没见过。它的鬃很长,垂下来,挡着了眼睛……”

  缝缝轻轻抚摸克利的头,说:“你可能是哪一天受了马的惊吓。还疼吗?”

  “没事儿,睡吧。”

  缝缝觉得克利是太累了,睡觉魇着了,并没有太在意。

  没想到,几天后的一个夜里,又发生了相同的情况:克利睡到半夜突然坐起来,一边叫一边发疯地冲了出去,竟一头撞在一根柱子上,惨叫一声,栽倒在大理石地面上。这次,他头上的伤口很大很深,缝缝追出去,吓坏了,呼叫保姆拿来药和纱布,匆匆为他包扎了一下,然后把他扶上轿车,向医院疾驰。

  在医院里,克利说起他的梦双眼仍然充满惊恐,还是那匹黑马!它像鬼魂一样对克利穷追不舍。克利跑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草原上,累得筋疲力尽,一头摔倒在地,那黑马就冲上来,高高扬起前蹄踩他的脑袋……这时候,缝缝突然想起张潢那句疯话:你去问马吧!猛地抖了一下。

  回到家,保姆正坐在客厅里等他们,房间里亮着灯,通往二楼的楼梯黑糊糊的。缝缝小声问保姆:“张潢没下来吧?”

  保姆说:“没有。刚才我听见楼上好像有动静,我悄悄上去趴他的门缝看了看……”

  “他在干什么?”

  “他的房间里挺暗的,看不太清楚,他好像在画画。”

  缝缝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个疯子,深更半夜不睡觉,竟然在画画!

  ……后来,缝缝带克利去看了几个心理医生,都说不出个子午卯酉。

  这一天,天黑之后,缝缝还是像往常那样,坐在克利身旁,静静望着他,直到他睡着。她一直握着他的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克利似乎睡得挺安详。

  夜越来越深,跑马场偶尔传来一声马叫。

  过了半夜,缝缝实在熬不住了,她觉得今夜克利不会再有什么问题,就盖上被子,躺下了。但是,她没有关灯,她的手依然握着克利的手。

  当她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克利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接着恐惧的事情就又一次发生了:克利尖厉地叫了一声,猛地坐起来,转身就要朝床下跑。缝缝打个激灵,敏捷地搂住了他!

  “克利!”她大声叫道。

  克利一边奋力挣脱一边惊恐地回过头,当他看见缝缝的时候,显得更加害怕,他声嘶力竭地叫道:“别踩我!别踩我!!!”

  缝缝死命抱着他不放手。保姆也跑过来,和缝缝一起抱住他。

  终于,克利不再挣扎了,他直僵僵地坐在床上,嘴里不停地叨咕着:“求求你,别踩我,别踩我……”

  缝缝紧紧搂着他,气喘吁吁地对保姆说:“你快上楼,看看,张潢,他在干什么?”

  保姆立即跑出了卧室,顺着楼梯爬向黑糊糊的二楼。

  过了一会儿,她轻手轻脚地下来了,小声对缝缝说:“他没睡,好像还在画画……”

  缝缝猛地又抖了一下。

  克利的眼睛越来越迷蒙,终于慢慢躺下来,闭上了眼睛。他一直没有彻底醒过来。

  缝缝坐着,再也没敢睡。

  第二天一早,克利醒来了,一点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只说那匹黑马又在梦中追他了。

  克利被这个相同的噩梦折腾惨了,他的面容越来越憔悴,甚至有点精神恍惚了。

  后来,一到了夜晚,克利和缝缝都有一种条件反射的恐惧。

  这一天,两个人在沙发上静坐着,一直到很晚。终于,缝缝说:“克利,咱们睡吧。”

  克利听了这话,突然哆嗦起来。缝缝紧紧抱住了他。他的身体抖得很厉害,缝缝用全身的力气都无法止住他,反而随着他一起哆嗦起来。

  “克利,你怎么了?”她都快哭了。

  克利盯着楼梯,瞪大双眼,说不出话,抖得越来越猛烈。

  “克利,你别吓我啊!没事的,没事的!”

  克利突然不抖了。他挣脱缝缝的胳膊,蹲下身,突然嘻嘻地笑起来。

  “克利……”

  克利的双肩颤动着,一直在笑,笑得极具深意。

  “克利,你笑什么?”

  克利似乎洞察了一个巨大的秘密,他满意地抿着嘴,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

  他不回答,快步出了门,一边走一边憋不住还在笑。

  “克利!你站住!”

  缝缝追出去,跳到他前面拦住了他:“你到底要干什么去?”

  “我回马圈。”

  缝缝张大了嘴,她意识到——克利也疯了。

  “克利,这就是你的家啊。”

  克利收了笑,警觉地观察缝缝的眼神,说:“你是不是疯了?”

  缝缝的眼泪一下就涌出眼眶,她拉住克利的手,轻轻地说:“克利,我跟你一起回马圈,好吗?”

  克利显得高兴起来,他一下就趴在地上,说:“来,你骑上我,这样快一些。”

  这天早上,天阴得极其圆满,黑色的云低低压在头上,令人透不过气。

  克利笑吟吟地翻看他的账本,嘴里叨咕着什么。

  万念俱灰的缝缝对保姆说:“你领张潢出去,到外面的花园里转一转。”

  保姆说:“好。”

  张潢跟着保姆木木地走下楼梯,像机器人一样转过头,好奇地朝缝缝和克利看过来,一直到了门口,他才把头转过去。

  等他出了门,缝缝一个人爬上了楼。

  她走进张潢那个暗淡无光的房间之后,弯腰朝他的床下看去,那里面藏着他深更半夜画的画!

  她把那些画拖出来,一共三幅,她一看就呆住了:他画的都是马,黑马。这三匹马的姿态都是一样的,高高扬起前蹄,似乎还在长长地嘶鸣。

  缝缝和克利的关系刚刚开始的时候,张潢曾经跟踪过她很多次。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

  他发现,每次缝缝都来到这个郊区的跑马场,她进了那幢别墅之后就不见了踪影,他只看见那些马在他的眼前扬鬃刨地,晃来晃去。

  这些马的影像一直伴随着他仇恨的记忆,深深刻在他的大脑中。

  于是,他疯了之后,马就通过他的画笔,从他的大脑里奔腾出来。

  而在缝缝发现这些画之前,克利就已经看到了。他总觉得这个疯子的目光能够穿透楼板,日夜监视着他和缝缝的生活。终于,他忍不住,走进了张潢的房间,他似乎想探清某个秘密,要不然,他会坐卧不安。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是看到了张潢画的三匹黑马!

  从此,他更加不安了,脑海里始终浮现那匹奔腾的黑马……终于有一天,画中的黑马在克利的梦中出现了。

  就这样,黑马从张潢的大脑跑进了克利的大脑。

  就这样,缝缝一个人支撑着跑马场,同时服侍着两个疯男人,艰难地生活着。

  我去看望过他们几次。克利总是喜欢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而张潢还是整天呆在楼上,从来不说话。

  因为克利已经精神失常,缝缝没什么忌讳了,便经常上楼陪陪张潢。渐渐地,她发现张潢的眼神似乎有了些光亮……笼罩着悲剧色彩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这中间,保姆要嫁人,离开了这个家。缝缝更加孤独了。

  这一天,缝缝和克利正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克利突然趴到地上,做着马的各种动作,刨蹄,尥蹶子,喷鼻,甩鬃……惟妙惟肖。偶尔还嘶鸣,叫得跟马一模一样。

  缝缝拉他,他像孩子一样不起来。

  这时候,缝缝听见有人慢慢地问:“他怎么了?”

  她回头一看,是张潢。他站在黑糊糊的楼梯上,极其迷惑地望着地板上的克利。

  缝缝的心“咯噔”一下,猛地感觉到——张潢已经出现了好转的迹象。她胆战心惊地轻轻叫了一声:“张潢……”

  张潢望着她,似乎在努力地想,想这个人是谁。

  “张潢,你记得吗?我们的鸿雁宾馆……”

  “缝缝?”张潢问了一句。

  缝缝扑过去,一下抱住他,两个人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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