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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夏天的愤怒,2010年(8)

书籍名:《》    作者:李西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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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听着刘西林下楼的脚步声,直到消失。

  张洪飞愤愤地说:“一个小派出所长,有甚了不起的!还摆那么大的谱。”

  李飞跃说:“好了,别说了,他能够来,就证明他还是听我的,由他去吧,我们吃,来,来,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张洪飞夹了块穿山甲肉放进嘴巴里,边嚼边说:“好吃,真他娘的好吃。”

  李飞跃夹了块腿肉放进郑怀玉的碗里,说:“郑老板,动筷子呀,不要光看着。”

  郑怀玉说:“我在想,这个刘西林会不会坏我们的事情。”

  李飞跃说:“谅他不敢,他自己一屁股的屎擦不干净呢。”

  郑怀玉说:“我还是担心。”

  李飞跃说:“好了,别担心了,吃完我们在商量对策吧,没有甚么大不了的,他刘西林也翻不起甚么大浪。”

  王菊仙说:“是呀,没有甚么大不了的,吃吧吃吧。”

  郑怀玉说:“也是,怕他作甚,洪飞说得对,不就是个小派出所长嘛,老子见多了,有甚么摆不平的。谢副局长还和我称兄道弟呢,他刘西林算个鸟,况且,也不是他老丈人当权的时候了,真要惹火了我们,他这个所长恐怕也难保。弟兄们,喝酒,喝酒。”

  拆迁的过程中,叶湛愤愤不平,结果被父亲叶流传弄回了家。叶流传训斥女儿:“你以为你是谁呀,你现在有甚么能力管这些事?我力气比你大,脾气也比你大,到头来不也得屈服他们,你看看这漏雨的屋顶,你有办法去让他们来解决吗?你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读书,等大学毕业了,找个好工作,就不要回这个鬼地方了,有条件的话,就把我们老俩口接出去。你听到没有,不要再多管闲事了,如果再管闲事,你赶紧回大学里去吧,不要在家待了。”叶湛说:“就是因为大家都像你这样想,他们才为所欲为,爹,你这么会这样麻木呢。”叶流传说:“好了好了,你就别嘴硬了,去把梯子搬过来,我上屋顶把漏拣了。”叶湛搬来梯子,架在天井上方的屋檐上,叶流传戴了顶斗笠爬上了梯子。宋淼说:“叶叔,要我帮忙吗?”叶流传说:“你帮不了忙,你和阿湛一起扶住梯子吧。”宋淼和叶湛一人一边扶住了梯子,叶流传粗壮的身体极沉,把梯子压得一颤一颤的。叶流传爬上了屋顶,顺了顺瓦片,把被砸破的那个洞洞补上了。叶流传下来后,他们就在厅堂里泡茶,讲着唐镇令人气愤的事情。

  叶流传撑不住了后,才让宋淼回去休息。

  这是已经是午夜了。

  叶湛要送他,被他婉拒了。

  宋淼走到旅馆门口时,碰到了喝得醉醺醺的张洪飞,和他一起喝酒的人都坐车走了,只有他一个人走路回家。他看到宋淼,挥了挥手说:“你,你过来。”宋淼说:“过来干什么?”张洪飞说:“让你过来就过来,别废话。”宋淼走到他面前。张洪飞说:“你,你扶我回家。”宋淼说:“我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张洪飞说:“我,我也忘了家在哪里了。”宋淼闻到酒臭,十分恶心,说:“既然不知道家在哪里,我怎么扶你回家?”张洪飞翻了翻眼睛说:“是呀,我怎么回家。”宋淼说:“那我先走了,你慢慢想吧,想起来家在哪里了再回去。”张洪飞说:“你,你住哪里?”宋淼说:“我住旅馆呀。”张洪飞嘿嘿干笑起来,笑完后说:“我真傻,我怎么没想起来住旅馆,快,快扶我进旅馆。”宋淼无奈,只好扶他进了旅馆。

  旅馆前台值班的人已经睡了。

  张洪飞就大喊大叫,把住店的客人都吵醒了。大部分客人都半开着门,伸出脑袋窥视,也有胆大的人,开门走出来,大声说:“吵什么吵,半夜三更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张洪飞朝那人怒喝:“干你老姆,你再鸡巴罗嗦,老子弄死你。”那人还想吵,值班人员出来了,这是个中年汉子,他赶紧对那人说:“快回去睡觉吧,这人你惹不起,再吵下去,你肯定要吃大亏的。”那人这才回房去了。张洪飞还在不依不饶地骂着。值班人员走到张洪飞面前,陪着笑脸说:“张队长,你查夜呀。”张洪飞说:“查甚么夜,老子找不到家了,准备在你旅馆睡个晚上,快去给老子开个房。”值班人员说:“好,好,我马上去给你开。”他就在一楼给张洪飞开了个房,然后帮着宋淼把张洪飞扶进了房间。

  张洪飞见到床,就扑了过去。

  他趴在床上喘着粗气。

  值班人员和宋淼正想退出房间,张洪飞突然说:“回来----”

  他们折了回去。张洪飞翻过身,大声说:“他娘的,穿山甲真是厉害,老子浑身着了火,难熬呀,你们去给老子找个妹子来搞搞。”

  值班人员说:“张队长,你晓得的,我们是正规的旅馆,没有妹子陪睡的。”

  张洪飞蛮横无理地说:“去洗头店给老子唤个妹子过来,要那个叫佳佳的妹子,其他人老子不要。”

  值班人员面露难色:“他们的店门都关了,人都睡觉了,怎么叫呀。”

  宋淼觉得特别恶心,想溜却又不敢迈动脚步。

  张洪飞正要说什么,他张开大嘴,口里吐出的不是脏话,而是难闻的秽物。他一吐就止不住了,嗷嗷地吐了一床黑色的污秽,散发出浓郁的腥臭味。值班人员连声叫道:“坏了,坏了。”宋淼不清楚他究竟吃了什么,竟然吐出如此黑乎乎的东西,趁他翻江倒海呕吐,宋淼慌张地溜出了房间,上楼去了。

  宋淼回到自己住的房间,空调还在漏水,漏水声却被窗外落雨的声音遮盖了。关上门后,他还能闻到张洪飞吐出的秽物的腥臭。胃一阵翻滚,他跑进卫生间,呕吐起来。他不清楚,这个落雨的夜晚,有多少人在呕吐。

  王秃子从酒醉中醒来,头痛欲裂。朦胧中,听到有人说:“秃子,你醒了。”他睁开眼,看到了游缺佬的脸。游缺佬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狰狞,王秃子说:“你是人是鬼呀。”游缺佬说:“秃子,我要是鬼就好了,就不用瞎操心了。”王秃子努力调整瞳仁的焦距和光圈,最后,目光聚焦在游缺佬的脸上,说:“还真是缺佬,刚才我以为见到鬼了。这些天,我总是梦见有个恶鬼抓我。”游缺佬说:“你梦见的是哪个鬼?”王秃子说:“是三癞子吧,他拖着我的手,要拉我去活埋,还说墓穴都替我挖好了。”游缺佬说:“三癞子是个挖墓穴的好手,过一百年,唐镇也没有人能够赶过他,问题是,他不可能给你挖墓穴了,他儿子李飞跃有可能给你挖。你一定是被李飞跃逼疯了吧。”王秃子突然坐起来,左顾右盼:“这,这是甚么地方?”游缺佬说:“这是安置房呀,你终于清醒过来了。”王秃子摸了摸光溜溜的头,说:“我,我怎么会在这里?”游缺佬说:“你还有脸问这个问题,推土机没有把你压死就不错了,你这个酒鬼,早就和你说过,喝酒误事,你就不听。”王秃子说:“你说清楚点,到底发生甚么事情了?”游缺佬说:“你的房子被拆掉了……”

  听完游缺佬的讲述,王秃子呆了。

  过了好大一会,他才说:“我老婆呢?”

  游缺佬说:“现在还在卫生院里呢。”

  王秃子说:“郑文浩呢?他怎么不帮我?”

  游缺佬说:“你以为郑文浩是孙悟空?他再厉害也斗不过他们呀,他们那么多人,不被他们打死就不错了。他对你可是尽心尽力了,不要怪他,还是他叫我来照顾你的。”

  王秃子说:“他呢?”

  游缺佬说:“他在卫生院照顾你老婆。”

  王秃子忍住头痛,下了床,说:“我要去卫生院。”

  游缺佬说:“走吧,走吧。我陪你去,赶紧让郑文浩回家,明天一大早,他还要起来杀猪,他活得也不容易哪。”

  王秃子说:“我晓得,我晓得。”

  他们走出简易的木板房,发现天还在落雨。王秃子想找把伞。游缺佬把伞撑起来,说:“我这有,走吧。”他们俩合撑一把伞,朝卫生院方向走去。王秃子浑身颤抖,打摆子一般。游缺佬说:“你别抖,抖也没用,还是把心放宽点吧,四娣应该没有生命之忧,你别害怕。你这个人也不是东西,自己喝得酩酊大醉,靠自己的老婆往身上浇汽油,要不是落雨,你就只有到黄泉路上见四娣了。”他们走出一段路,后面鬼鬼祟祟地跟上了两个人。唐镇已经沉入深深的黑暗,雨声和远处河边的青蛙声愈发清晰,偶尔还传来几声狗吠,给黑夜增添了几分凄凉。

  整个晚上,大黄的呜咽在刘西林耳边回响。

  他无法入睡。想到大黄,自然会想起游武强。想起游武强,自然会想起那艰难岁月。有天,童年的刘西林梦中醒来,看到游武强在给他缝补衣服。这是游武强细腻的一面,粗糙的手做针线活,刘西林每每想起,心里倍觉温暖。游武强发现他醒了,眼窝里积满了泪水,停住手中的活计,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沙哑着嗓子说:“孩子,又做梦了?”刘西林说:“嗯。”游武强笑了笑:“做甚么梦了?”其实,游武强就是笑容满面,看上去还是狰狞可怕的,因为他马脸上有一条刀疤,陌生人见到他,还是会心生恐惧。刘西林却能从他的笑容里感受到慈爱,他说:“梦见我死了,你在给我穿白色的寿衣。”很长衣段时间里,刘西林总是梦见自己死去,就是后来长大了,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游武强说:“梦是反的,不要多想,你还那么小,还要长大,还要讨老婆生孩子,还要做很多事情,怎么可能会死呐。睡吧,孩子。”刘西林说:“睡不着了。”游武强说:“害怕死?”刘西林说:“嗯,可怕了。”游武强说:“不要怕,死没有那么吓人的,每个人到时候都要死。”刘西林说:“你死过吗?”游武强说:“没有,我要死了,就不会和你在一起了。”刘西林凝视着他的脸,说:“伯,我想问个问题。”游武强说:“问吧,孩子。”刘西林说:“伯,你脸上怎么会留下这条刀疤?”游武强说:“那是年轻时的事情了,过去很久了,不想说了。睡吧,孩子,明天还要上学。”刘西林说:“你不说,我就不睡。”游武强又笑了笑:“好吧,小鬼头,告诉你吧,但是有个条件,以后不能再问类似的问题了。你答应吗?”刘西林知道他心里埋藏了太多秘密,比如有时半夜时分,有只青色的小蛇会溜进房间,把游武强带走,一走就是好几天,他只好到别人家里去住了。他还想知道为什么那条青色的小蛇会把他带走,把他带到哪里去,离开唐镇的那几天他到底在干什么?很多问题,就是到刘西林离开唐镇,也没有解开。为了获得他脸上刀疤的秘密,刘西林说:“我答应。”游武强叹了口气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了,这刀疤,是日本兵留下的。那一仗,死了好多人,漫山遍野的尸体。在和日本兵肉搏时,脸上被砍了一刀。当时,我眼睛被血蒙住了,甚么也看不见,端着枪,用刺刀乱刺。我以为我会死的,没料到,砍我的日本兵竟然被我刺死了……”游武强讲完刀疤的来历,刘西林愈发精神,没有一点睡意。游武强说:“太晚了,该睡了。”于是,他就吹灭了灯,躺在了刘西林的身边。刘西林满脑子都是血和刺刀,后来不知怎么睡着了。

  刘西林靠在床头,仿佛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说:“孩子,睡吧,时候不早了,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呐----”

  他情不自禁地拉灭了灯,躺了下来。

  窗外的雨好像小了,风却大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条青色的小蛇,在风声和大黄的呜咽中飞越黑漆漆的夜空。仿佛青色的小蛇把他带到一个苍凉之地。有片暗红的光亮,是谁点燃的一堆篝火,这里没有雨水,风也停止了,有种迷离的香味,弥漫着,扩散着。刘西林看到了妖娆的火焰,还有一座插满山花的新坟,黄土的气息被迷香覆盖,他还是可以感觉到黄土透出的湿气。此情此景真实可靠,刘西林心想,这是谁的坟墓?没有墓碑,没有香烛纸钱,没有供品,只有山花。刘西林的心莫名地跳动,咚咚作响,犹如鼓声。急促的鼓声过后,刘西林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成了一块冰冷的石头。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尸体破土而出。尸体被白麻布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头脸,看不到四肢,也闻不到尸臭。尸体立在坟上,双腿没有完全拔出来,就不动了。刘西林十分惊骇,无论尸体裹得多么严实,他也知道这是谁,那是内心的感应。刘西林倒抽了一口寒气,浑身颤抖,喊叫了声:“武强伯----”

  雨停了。

  夏夜的天空出现了微光。郑怀玉的宝马车抛锚在一个山坳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此奇怪的事情,他的司机检查了车所有部件,哪里都没有问题,可就是突然熄了火,怎么也起动不了了。

  郑怀玉晚上并没有喝多少酒,他是中医世家,知道吃穿山甲这样大补的东西,不能喝多酒,否则就白吃了,不像李飞跃和张洪飞他们,瞎吃瞎喝,一点也不懂养生之道。晚上,很多事情都十分奇怪,拆完王秃子房子,他和李飞跃一起到刘记小食店。到小食店门口,刚下车,一只苍蝇朝他右眼撞过来,他赶紧闭上眼睛,却感觉苍蝇已经在眼睛里了,硌得眼睛异常的难受。上楼后,让早早等在那里的王菊仙翻开他的眼皮,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东西,王菊仙看了老半天,也没有发现他眼睛里有什么异物,他的眼睛只是很红。王菊仙说:“郑总不会是得了红眼病吧,红眼病发作,也会有这种感觉的,觉得眼睛里有甚么东西。”郑怀玉没好气地说:“你才红眼病呢。”王菊仙说:“王总,我又没得罪你,你凶甚么呀。”郑怀玉点燃一根烟,吐出弄弄的烟雾,满脸不高兴。李飞跃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不要伤和气,多大点事呀。”

  郑怀玉眼睛的事情还没有完,又发生了一件事情。刘西林走后,他夹起了一块穿山甲肉,刚刚放到嘴边,那块肉像是个活物,飞进他嘴里,猛地扑向他的喉咙,最后卡在他的喉咙里不动了,出也出不来,进也进不去,噎得他半死不活,眼泪汪汪。李飞跃说:“郑总,你怎么啦。”他翻着白眼,说不出话来,用手指着自己的喉咙。李飞跃对张洪飞说:“快去倒碗水来,郑总噎着了。”王菊仙说:“我去吧,我去吧。”李飞跃赶紧给他捶背,郑怀玉推开他的手,不让捶。王菊仙把水端到他面前,说:“郑总,喝点水,压下去就好了。”郑怀玉接过碗,迫不及待地喝起水来。那碗水灌下去后,喉咙里的肉才滑到胃里。郑怀玉长长地舒了口气,口腔里突然有种怪怪的味道。盆里的穿山甲肉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郑怀玉突然像个饿死鬼,大口地吃着穿山甲肉。他的疯狂食欲挑起了在座者所有人的胃口,他们疯狂地大快朵颐,仿佛末日即将降临。

  吃喝完后,他们就散了。

  李飞跃让郑怀玉留在镇上过夜,郑怀玉执意要回城,自从和父亲郑雨山断绝关系后,他就极少在唐镇过夜,再晚也得回去。李飞跃喝得晕头晕脑,不再劝他,让他走了。

  车开出唐镇时,是雨下得最猛烈的时候。

  郑怀玉对司机说:“开慢点,安全第一,不要赶。”

  司机说:“郑总放心吧,你累了一天了,在车上睡一觉,到了我叫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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