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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书籍名:《》    作者:李西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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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一直唱到深夜。

  这让许多唐镇人难于入眠,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和李公公的贵贱高低之分,皇帝和小老百姓的根本区别,唱戏的声音无疑强烈地吊着他们的胃口,在对李公公心存敬畏之时,渴望他能够施恩,让大家看上一场大戏。

  要不是唱完戏后,那些族长们出来,看到在门口冻僵了的阿宝,阿宝也就一命呜呼了。就是这样,阿宝被人救回家后,还是大病了一场。这个雪夜,赵红燕金子般的嗓音并没有给阿宝带来真正的快乐和温暖,也没有给唐镇带来任何喜庆的气氛。

  约翰也听到了赵红燕如莺的嗓音。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象着唱戏人的模样,那该是什么样的一个美人?他也本想去看看的,可是他不敢在晚上出门,担心遭到袭击,这种事情并不是没有的,在别的地方,他也曾经被袭击过,还差点夺去生命。睡觉前,他把房门和窗门闩得紧紧的,还用房间里的桌子顶在了门上。约翰平常睡觉都要熄灭灯火,才能睡得安稳,今夜,却没有吹灭那盏小油灯。如豆的灯火飘摇,透出一种苦难岁月的温情。

  约翰并不怕威胁,他总是能够从天主那里获得力量。

  他并不想离开唐镇,要在这里给很多苦难的人洗礼,让他们诚心地信天主。他甚至想在唐镇建一所教堂,让教民们有做礼拜和告解的地方。当然,要实现这些,难度很大,充满了挑战。这两天里,约翰走访了几个贫苦人家,从他们怀疑而又好奇的目光中,他看到了希望的火星。那细微的火星令他兴奋不已,他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约翰把目标锁定在那个患病的侏儒上官文庆身上,据了解,唐镇的名医郑士林也诊断不出上官文庆得了什么病,他的身体一天天渐渐地缩小,连同他本来硕大的头颅。很久以前,约翰听说过有种可怕的病症,叫做缩骨症,传说得了此病的人,身体会一点点地缩小,最后变成一小团,然后痛苦死去。约翰断定上官文庆得的就是这种病,他希望上官文庆能够接受他的施洗,然后得到天主的庇护,让他得到解救。他已经说服了上官文庆,并且要在唐镇的街上给上官文庆洗礼并且祈祷。这样,或者唐镇人会从上官文庆身上看到天主的神示以及爱和力量,有更多的人接受他的洗礼。

  他的脸上浮现出安祥的微笑。

  他在微笑中沉睡。

  约翰的手中紧紧地握着胸前的那个十字架。

  三更时分,打更人从镇街上走过,口里一遍遍地拖长声音喊着:“三更咯,三更咯,年关将近,风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歌唱般的喊叫并没有吵醒约翰。

  打更人的喊叫声过后,几个蒙面的黑衣人潜进了雨来客栈,雨来客栈里面静悄悄的,赌徒也不知道跑哪里去,或者根本就没来。

  约翰睁开眼时,看到了那几条人影站在了床前。他猛地坐起来,厉声说:“你们是谁?”

  有人冷笑道:“红毛鬼,你莫要问我们是什么人,你是给脸不要脸,让你乖乖离开,你偏偏不走!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我们要带你到一个极乐的世界里去,让你和你的天主见面!弟兄们,把这个红毛鬼捆起来!”

  约翰想要喊叫,那几个人扑上来,按住了他,一块布帕塞进了他的嘴巴里,不一会,就被捆了个严严实实,他无法动弹,深感自己凶多吉少。那几个人把他装进了一个巨大的黑麻布袋子里,他陷入了万劫不复的黑暗之中,油灯散发出温暖的光芒远离了这个叫约翰的英国传教士。

  唐镇传出了马的嘶叫。

  被惊醒的唐镇人都知道,那是约翰的枣红马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嘶叫……

  李公公给冬子准备的房间就是他上次住的那个房间,藏龙院的那栋房子只住着三个人,一个是李公公,另外一个就是冬子,还有一个就是保姆吴妈。李公公住在厅堂右边的厢房里,冬子住的是左边的厢房,吴妈则住在一间偏房里,其实这里还有很多房间,都空在那里,没有人住。冬子想,那些空房间要是给姐姐和阿宝他们住该有多好。

  看完戏,李公公拉着冬子的手在一个提着灯笼的团练引领下,走进了藏龙院。李公公把冬子送进了房间,房间里的铜盆里,木炭烧得正红,暖烘烘的气息把冬子包裹住了。李公公笑着说:“冬子,喜欢这里吗?”李公公的目光有种无形的威慑力,冬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不敢说出心里的真实想法,只好慌乱地点了点头。他心里真实的想法就是,回到那个虽然寒冷但还存留着温情的家里,等待姐姐回家。李公公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他的手特别柔滑,却没有温度,冬子觉得有条冰冷的蛇从脸上滑过。

  李公公说:“冬子,不早了,歇息吧。有什么事情可以叫吴妈,也可以叫我,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冬子朝他鞠了个恭:“皇帝爷晚安!”

  这都是下午李慈林教他的,他都记在心里了。为什么叫李公公“皇帝爷”,这里面也有说道的,按辈分,李慈林还要叫他叔,冬子过继给他,只能做他的孙子,要是冬子把他当爹,那就闹笑话了。无论如何,李公公也算有后了。

  李公公满意地笑了:“好孩子!”

  李公公走后,冬子环顾了一下这个给他留下过恐怖记忆的房间,心脏扑扑乱跳。房间里的油灯换成了两个铜烛台,铜烛台上两根粗壮的红蜡烛燃烧着。烛光和炭火使房间里充满了温暖的色调,可是冬子还是担心阴风会从某个角落里飘出来,还有那冰冷的叫唤声……冬子躺在床上,心里想念着姐姐李红棠和下落不明的母亲。

  姐姐是不是还在厚厚积雪的山路上艰难行走?冽风把她的皮肤吹得越来越皱,她明亮的眸子里积满了泪水,悲凄地一路走一路喊:“妈姆,妈姆——”突然,一个巨大的黑影朝她扑过来,把她推倒在雪地里,狞笑着说:“你妈姆死了,你永远也找不到她了!”姐姐惊恐地看着他,大声地说:“不,不,妈姆没死,没死——”黑影突然变成一只豺狼,张牙舞爪地扑到姐姐的身上……

  冬子闻到了血腥味。

  是的,浓郁的血腥味。

  他尖叫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地喘息。

  他浑身是汗。

  房间里静悄悄的,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有烛光在在默默燃烧,铜盆里的炭火还散发出热气。冬子的膀胱胀得要爆炸,几乎要尿到裤子上。他不顾一切地跳下床,来到角落里的马桶前,打开马桶盖,撒出了一泡热乎乎的尿水。

  这泡尿是被噩梦吓出来的。

  冬子喘着粗气。他是不是该回到床上去?身上被汗水湿透的内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十分难受。他蹑手蹑脚地来到门边,真想打开门,冲出李家大宅,回到自己的家里去,说不定姐姐已经回来,正在小阁楼里等待他的归来。冬子想起了父亲白天里阴沉着脸和自己说的话,心里就越来越寒冷。李慈林是这样对他说的:“冬子,从今朝起,你就不是我的儿子了,晓得吗,你不是我李慈林的儿子了!你现在是顺德皇帝的皇孙了!你在唐镇的地位不一样了,你就是唐镇未来的皇帝了!你要记住,你不能轻易的走出皇宫的大门,也不可能走出去的,没有顺德皇帝的允许,谁也不可能放你出去,包括我!另外,你在这里应该老老实实的和余老先生识文断字,不要瞎跑,应该晓得的事情你自然会晓得,不该晓得的事情你也不要去探寻。就是看到什么事情,你也不要乱讲,把它埋在心里烂掉,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发生。对待顺德公,要尊重他,他现在是你爷爷,亲爷爷!他说什么话,你都要听,都要记在脑子里,就像从前听我的话一样!记住我的话了吗?”

  冬子不敢打开这扇门。

  突然,有细微的哭声传来。

  女人的哭声时而尖锐,时而飘渺。冬子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辨认着传出声音的位置。

  啊,女人的哭声竟然是从床底下传出来的。

  冬子走到雕花的床边,弯下了腰,侧耳听了听,是的,女人的哭声是从床底下传出来的。他浑身的鸡皮疙瘩冒了出来,轻轻动一下,鸡皮疙瘩就会抖落一地难道他的床底下藏着一个女人?或者说是一个女鬼?冬子在惊骇之中,强烈的好奇心促使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用双手把桌上烛台上的蜡烛取了下来,放到了床底下,他蹲在那里,借着烛光,往床底下张望。床底下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女人的哭声还是断断续续地传出。

  冬子想,难道床下的地下还藏着什么?

  这个想法使他的好奇心又强烈了许多。

  冬子拿着蜡烛,钻进了床下。

  他仔细地观察着床底下的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探寻着隐藏着的秘密。恐惧而又好奇,十分刺激。

  冬子挪动了一下脚,发现脚下的青砖有点松。这块砖下面有玄机?冬子伸出手,手指插进了砖缝里,取出了这块青砖。这块青砖取出后,女人的哭声真切了许多,他惊讶地发现青砖下面是木板。那么,木板下面是什么呢?要揭开木板看个究竟!此时,冬子心中只有这个愿望,把一切都抛到脑后了。冬子把周围的青砖一块一块地取出来,堆放在旁边……终于露出了一米见方的一块木板。

  如果揭开这块木板,他会看到什么?

  他的心狂跳着,快要破胸而出。

  李家大宅隐藏了太多的秘密,必须一个一个地把这些谜团解开!冬子仿佛不是来当李公公的继承人,而是来这里探秘的。他也是唐镇第一个进入李家大宅的探秘人!

  木板揭开了,露出一个黑洞。

  女人的哭声更加真切了,果然是从这里面传出的。冬子看到,有个木头梯子通向黑洞。

  他毛骨悚然。

  冬子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恐惧情绪,他心里说:“别怕,别怕,你见过野草滩上死人的脚,你看到过戏台上上吊的人……你还有什么可怕的,你很快就接近真相了,你不会放弃的,冬子,你从小就是个勇敢的人,你绝对不会放弃的——”

  他蹑手蹑脚地走下了楼梯。

  冬子下到黑洞里,地洞里十分沉闷,有种难闻的浊气,仿佛是死老鼠腐烂的气味。他手中的蜡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借着烛光,冬子发现有两条地洞,两个洞的深处都黑漆漆的,不知通向何方。女人的哭声还在继续,他该往哪个地洞里走,继续探寻女人泣哭的秘密?

  李慈林和李骚牯在喝酒。

  李慈林的眼睛血红,端起一碗糯米酒,几口就喝见了底。

  李骚牯也喝干了一碗酒,瘦脸上紧绷绷的脸皮抽动了一下,试探性地说:“堂兄,你喝完酒是不是还要去浣花院?”

  李慈林瞥了他一眼:“没出息的东西,成天就想着裤裆里的那点事情!我去不去浣花院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喝完就赶紧归家去吧,和你老婆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李骚牯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慈林冷笑道:“那是甚么意思?你能有什么意思!告诉你,李骚牯,老子把你当人,你就是老子堂弟,是团练的副团总,也可以吃香的喝辣的;要是老子不把你当人,你就甚么也不是,连狗也不如,你明白吗?所以,老子的事情你不要管那么多,老子的女人,你也不要打主意!”

  李骚牯神色慌乱地说:“堂哥,你误会了,我岂敢管你的事情,我的意思是,这么晚了,喝完酒就早点歇息吧,我是替你的身体着想哪!”

  李慈林冷笑道:“嘿嘿,替老子身体着想!你不会是巴望我早点死吧,这样你就可以接替我的位置?想当年,老子被李时淮欺负时,你们这些亲房一个个躲得远远的,好像我是瘟疫!没有一个人出来说句公道话,要不是好心的王富贵把我收留,我早就饿死了!”

  李骚牯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堂哥,你今夜怎么啦?我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冤枉哪!”

  李慈林又喝了一碗酒说:“好啦好啦,老子今天心情不好,说的都是酒话,你不要记在心上,好自为之吧,到时少不了你的好处。”

  李骚牯鸡啄米般点着头:“我会好自为之的,决不会辜负堂哥的栽培,你对我的大恩大德,永生难忘!”

  李骚牯走出了李慈林的房间,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来到了院子里,冷风灌过来,清醒了许多。天上还飘着雪。他朝雪地里吐了口浓痰,心里说:“呸!老子为了你拚死拚活,连个戏子也舍不得让我碰一下,就是自己独吃,夜夜做新郎!”

  不一会,他听到了脚步声。

  他躲到了假山后面。

  李慈林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李骚牯悄悄地跟在他的后面。

  李慈林走出了宝珠院,进入了浣花院。他来到浣花院的圆形拱门前,打开了那个铜锁,推开门,走了进去。

  李骚牯的眼中冒着火,那门被重重地关上后,他咬着牙低声说:“李慈林,你独食呀,戏班里好几个女戏子呐,你怎么就不留一个给我,你一个人弄得了那么多吗!赵红燕我想都不敢想,你独霸好了,那些演丫鬟的小戏子发配一个给我也可以的哪!李慈林,你太狠啦!”

  他突然觉得背后站着一个人,朝他的脖子上吹了一口凉气。

  李骚牯惊骇地回过头:“谁——”

  什么人也没有。

  冬子选择了一个地洞,朝里面钻进去,因为他感觉女人的哭声是从这个地洞里传出来的。他在地洞里走了一会,看到前面透出了一缕亮光。冬子的心提了起来,他相信,女人的哭声就是从那亮光之处传过来的。冬子突然有些害怕,他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或者说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他想退回去,可又不甘心,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大气不敢出一声,悄悄地往亮光处摸了过去。

  地洞里十分闷热。

  冬子身上又流汗了,这是因为紧张,还是闷热?

  来到亮光处,才发现这是一扇木门,那亮光就是从门缝里透出来的,女人的哭声顿时变得如此真切。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地方,到底是什么人在哭?带着这些折磨着他心灵的问题,冬子把眼睛凑近了门缝。

  冬子倒抽了一口凉气,差点惊声尖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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