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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生根(1)

书籍名:《他·杀》    作者:穆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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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刑警,他直觉苏琴的背后有故事。这个容貌出众,本应生活得很快乐的女医生,表现出来的却刚刚相反。他在公安局的计算机上查过她的基本数据,知道她曾经离婚,父母皆亡,现在一个人住,那么应该不存在家暴的情况。袁野的好奇心有点像弹簧,往下压的力度越大,反作用力越大。苏琴越想拼命掩饰,他就越想找出背后的秘密。他对自己说,反正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总要做点让自己觉得好玩的事吧。

  袁野坐在医院三楼的长廊里,和那些排队的病号们挤在一起,手里拿着一份报纸遮着脸,假装看着,目光不时扫过斜对面胸肺科的门口。

  六点钟之后,看病的患者才渐渐减少,但一直到快七点钟,才看到两三个小护士拎着包从诊室走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又走了一个中年妇女穿着旧式的花连衣裙,匆匆忙忙的走了。苏琴是最后离开的。她关了灯,锁了门,才慢慢离开。

  下班的医生,没一个人会多看还在走廊里等号的病人一眼。

  袁野看着苏琴从面前走过,收了报纸,装作若无其事的,跟在她后面。

  已经有三天了。苏琴丝毫也不知道被人跟踪。因为她实在是只菜鸟,而袁野又是个中好手。

  下了班看她茫然的不紧不慢的走在路上,等车,搭219号巴士,约三十分钟的车程,下车,有时去菜市场买很少量的菜和肉,有时就到路边买一个盒饭拎在手里。

  她家是在四环路的边上,不知道是苏琴租的还是买的。房子背面靠江,但是从苏琴住的那间单位,应该看不到什么江景。房子六层楼高,应该是属于不久就会被大地产公司收购重建的那种旧楼。这里住的多数是外地来的小摊贩临工,治安一定不是太好。如果不是亲眼确认,袁野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干净漂亮的苏医生,住在这么一个环境又脏又杂的破地方。

  越是如此,袁野觉得越奇怪。

  像苏琴这样职业不错,样子出众的女人,如果要嫁人,应该有大把机会好好挑。一般漂亮的女人,过得好的机会远远高过相容平平的女人。但她看样子不但独居,而且生活好像很拮据。她沉闷得像个老太婆。从来不曾见她和同事出去吃饭,也从来不见她逛街。她走在街上,永远心事重重,低着头,有一点微微的颔背,好像挑着一副无形的大担子。和她在医院那穿着白大褂的样子,判若两人。她大概是袁野见过的唯一会抽烟的肺科医生,总是在等车的时候点起一支烟,表情茫然的注视着马路,就是过着两重生活的人,上班的时候才觉得人生有意义,下班的时候就不知何去何从。以她这个年纪的单身女人──漂亮单身女人来说,这太奇怪了。

  一边跟了她几天,都没有收获,就在袁野暗自嘲笑自己的无聊,准备放弃的时候,异常情况出现了。

  这天苏琴在办公室里留到很晚,长廊外打成堆的病人都散完了,她还坐在办公室里看报纸。害得袁野只好靠在转角的走廊处,假装看着报纸等人,一只眼睛挂着保健室的门。过了八点钟,天都黑了,苏琴才离开办公室。然后她开始在街上茫然的走,没有任何目的地乱走,像是梦游一样。袁野不远不近的在她身后跟着她走,觉得体力都快消耗尽了。还好,她终于坐下来了。是在一个小街心花园里,坐在那里一支接一支的抽烟,呆呆的看一群老太太在音乐下跳集体扇子舞。然后,烟抽完了,跳舞的人也散了,街心花园冷清下来。苏琴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突然抬起手遮着脸,两只肩头一耸一耸的。昏黄的街灯下,她在哭泣。

  袁野心想,她为什么要哭呢?

  这时已经接近十一点了。

  有个小个子的男人,举止猥琐的接近她,坐在她身边跟她搭话。一开始的时候,他递给她纸巾,苏琴不理他。但随即,他的手搭上苏琴的肩头。受了惊吓的苏琴站起来想离开,但那小个子男人一把拉住她,不让她走。苏琴奋力挣扎,但男女天生体力的差别决定了斗争的失败。眼看那男人就快把苏琴拉到怀里了,突然他肩头一阵剧痛,被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一只大手紧紧的捏住,他刚一扭头,重重的一拳就打在他的脸上,他听到自己鼻梁折断的声音。他扔开手里的女人,又痛又怒的吼叫着向身后的袁野扑过去,袁野轻松的侧身一闪,同时对准他的面门挥出第二拳。彭的一声痛响,结结实实的打在那男人的颧骨上,男人顿时失去重心摔倒在地。

  袁野本来想把这个强奸未遂犯抓起来送到附近的派出所去。但就在他对准那男人面门挥第二拳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又是一阵极强烈的痛向他袭来。在这绝不能示弱的时候。

  他强忍着疼痛,向那小混混腰间狠狠的补了一脚,男人发出含混不清的叫声,在地上缩起身体。原来他刚才脸被打的时候,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还不快滚!”

  袁野的声音本来已沙哑,此时更像是从胸腔的共鸣中发出来的,像狮子的咆哮。因为剧痛而脸孔扭曲,小混混看到他那凶恶的样子,吓得屁滚尿流,捂着鼻子逃跑了。苏琴本来在一旁已经看呆了,这时见他慢慢的转过身来向着自己,她瞪大眼睛,后退了两步,突然转身就跑。

  “苏医生!别怕,是我!”袁野试着追了两步,脚一软,跪倒在地上。一种无法形容的痛,像波浪一般,一波一波的从胸腔扩散到整个身体,不要说站起来,他就算透气也觉得困难。

  苏琴往前面跑了一段路,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那个刚才还在打人的警察全身颤抖,跪在地上,蜷起身子。一瞬间身为医生的苏琴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袁野整个人完全躺在了地上,冰冷潮湿的地气透过衣服,直达背心。

  如果那小混混现在折回来的话,袁野知道自己死定了。他勉强伸手去掏裤袋里的手机,现在已经十一点了,好不好打给陈子鱼呢?没有办法了,他实在不想一个人痛死在这小街心花园里。但是他痛得头昏眼花,颤抖的手指几乎按不到数字键。

  有脚步声慢慢的回到自己身边。

  袁野吃力的抬起头,看到刚才跑开的苏琴,站在他身边,缓缓的蹲了下来,俯视着他。

  她探手从他手里接过电话:“你要打电话给你家里人吗?”

  袁野气息微弱的说:“现在……不,不用了……”

  苏琴扶袁野上了出租车,自己也随即坐到袁野身边。

  袁野喘着气,跟司机报了自己家的地址,便像瘫软了一般的靠在后座上。

  苏琴看着他:“很痛吧?”

  袁野闭着眼睛不理她。

  “以后还会更痛的。”苏琴转开了目光,看着前方淡淡的说:“如果病灶转移到脑,你的视力也会模糊,头也会像裂开一样痛。如果转移到骨头,骨痛也会产生。而且骨头会变得很脆,平常生活都有可能发生骨折。当癌症扩散到淋巴,淋巴结的组织液还有可能积聚在心包内形成心包积液,也有可能在胸腔内形成胸腔积液。肺组织会慢慢丧失功能。你会呼吸困难,有时还可能窒息……”

  “住口!”袁野低低的吼了一声,随即用手捂着胸。

  苏琴静静的说:“我要是你,我就不会管别人的闲事。”

  胸口的痛楚好像开始减轻了,现在觉得好点了。看来这一波要命的痛楚,总算要过去了。

  “刚才为什么要逃?”他开口问。

  苏琴不说话。

  他把问题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一见我就跑?你在躲什么?”

  “我怎么知道是你。”苏琴说:“这么晚,突然跑个男人出来,是女人都会逃跑。”

  “胡说,你明明看清了是我。”

  袁野睁开眼睛,目光清晰锐利。苏琴和他的眼光一碰,转过头去。

  “看清了是你又怎么样。现在的变态病人袭击医生的事太多了,更何况你还跟踪我。我逃跑也很正常吧。”

  痛楚在平息。

  看来这一波的折磨,总算要过去了。袁野用手撑起身体,让自己坐好一点。

  “既然逃了,为什么要回来?”他仍然盯着苏琴,问。

  苏琴咬住嘴唇,扭过头去看车窗外。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知道你发病了。我到底是个医生,总不能见死不救。”

  袁野怔了一怔,嘴角抽动了一下,仿佛一丝自嘲的笑。他也将头扭向另一边的车窗,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

  袁野的家是公安局内部搞的集资建房。靠近三环路中心,地段不错。这栋楼一度也被炒得挺热门的,外面的人有一种误解,以为这楼里住的全是警察,应该比较安全可靠,但事实上局里很多人,比如陈子鱼就趁着价钱好的时候,把这边分的房子卖了,到别的环境更好的小区买了商品房。现在房价普遍回跌了。但是袁野也不在乎。反正他从来没打算卖,以后更不可能卖了。

  袁野住在十二楼。二室一厅双卫,有八十多个平米,一个人住已经足够宽敞了。

  苏琴问:“哪一个是你的房间?”

  “左边那间。”

  苏琴将袁野扶进他的睡房,让他躺在床上,帮他脱了鞋子。袁野是大个子,虽然瘦了很多,但苏琴还是扶得挺吃力的,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微微喘气。

  “你没有结婚吗?”苏琴问。

  袁野皱着眉头:“关你什么事?”

  “就一个单身汉来说,你的屋子,还算整洁。”苏琴打量着周围说。

  屋子的装修非常简单,家具也不多,只有最实用的那几样,床,衣柜,床头柜,一把椅子权充衣架。但的确很整洁,从刚才进客厅苏琴就注意到了。餐桌上没有乱扔的饭盒,地上也没有沾了油渍的报纸,鞋子整整齐齐的摆在鞋架上,椅子上的衣服也迭得四平八稳,没有经过刻意收拾,也看不到乱扔的脏袜子和内裤。

  “从前读警校的时候,被子都要求折得四四方方的。那时候就习惯了。”

  “是吗?像军队一样?”

  “没那么严厉吧,不过也差不多。”

  袁野心想,为什么在警校保持的习惯就一直继续下去呢?他其实是很喜欢这种生活方式的吧?纪律性的,规律性的,强制性的。他其实一直是在以军人的生活方式要求自己吗?

  两人四目相对,无话可说,突然显得有点尴尬。

  “谢谢你送我回家。”袁野说。

  “那个……我也该走了……”苏琴说:“你好好休息。”

  床头的闹钟,显示着已经快到一点钟了。

  “你打个车吧,我给你出车费。”

  “不用不用。”苏琴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门口,就在拉开门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袁野的房间透出宁谧的灯光。而这扇门外,过道里漆黑的一片,就像等待着她的未知的恐惧,隐藏在黑暗里面。

  片刻的迟疑后,苏琴迈了出去,大门把最后一点温暖的灯光与她完全隔绝。

  她还可以往哪里去呢?明明有家归不得。她站在黑暗的过道,蓦地一阵凄凉的感觉包围了她,想要哭泣的冲动涌上来。不过现在绝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今天晚上怎么挨过去才是最重要的。找个小旅馆随便对付一晚上吧。这么晚了,在哪里有那种便宜的小旅馆呢?她的脑子里搜索着,缓缓的向电梯口走去。这时,袁野家的门突然打开了,一道桔黄色的灯光透了出来,一个高大的人影靠在门边:“苏医生。”

  苏琴猛地回过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我,我还是不太放心你一个人回去,要不今晚就在我这儿对付一下……”

  苏琴微张开嘴。

  袁野见苏琴看着他不说话,慌忙解释:“我是说客房。你别担心,我没别的意思……”

  就在苏琴犹豫的时候,他搔头的窘态奇妙的打动了她。刚才那种想哭的心情消失了,黑暗中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突然有了着落。

  “好,”她说:“打扰你了。”

  “这边是洗手间,这边是客房。”

  “谢谢。”

  袁野重新回到床上躺好。夜很静,有流水的声音从洗手间传来。过了一会儿,流水声停止了,他听见轻轻的关门的声音。袁野闭上眼睛。

  他太疲倦了,痛楚消失后,身体平静的感觉真好。睡意向他袭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恍惚觉得怀里有人。

  这是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拥抱着女人温暖柔软的身体,他忍不住低下头去,用嘴唇寻找她甘美的唇瓣。她的舌头缠绕着他,她微微的喘息让袁野心脏狂跳不止。女人抬起头来,长发拂向脑后,雪白的脸,杏仁一样深黑的眼睛,竟然是苏琴!

  袁野胡涂了,他仿佛问了一句:“为什么是你?”

  苏琴用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柔媚神情看着他:“为什么?你跟着我,不就是对我感兴趣吗?”

  袁野大吃了一惊,身子一震。

  他睁开了眼睛。

  天已经亮了,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了进来。他拿起床头的闹钟看了看,六点钟了。

  怎么会做这么一个怪梦呢?他仰面重新躺下,抬手遮住眼睛,呻吟了一声。在梦中的旖旎如此真实,以致他此时的身体已经忠实的作出反应,更让他觉得羞愧。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他在床上缩成一团。我这个快要死的人。

  睡房外传来了人走动的声音,看来苏琴也已经起来了。

  袁野在床上磨蹭了一阵,终于还是起来开了房门。客厅的桌子上已经摆好筷子和碗,厨房传来碗碟轻轻碰撞的声音。苏琴端着一只大碗从厨房转出来。看到袁野,她一愣:“你起来了!是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没有,我每天都这时候起床。”袁野看着她把碗放到桌子中央,笑:“有没有这么老土啊,借住一宿,第二天就做好早餐,跟电视里演的一样。”

  “你还说呢!你厨房里的灰积得跟雪地似的,找什么什么没有,还好米缸底还剩一点米熬粥。”苏琴说着,突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袁野:“原来你也会笑啊。”

  “什么?”

  “从前每次见你,都皱着眉板着个脸,”苏琴说着,笑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笑。”

  清明的晨光中,苏琴弯弯的黑眼睛,闪了一下水一般的波光。袁野看着她,很想说,其实这也是第一次看见你的笑,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有点难为情的猛搔后脑勺。

  “那你平常早点怎么吃?”

  两人在桌边坐下,苏琴把大碗里的粥勺到小碗里。

  “多数都在局里的食堂,买根油条打碗豆浆,有时候忙起来,就不吃。”袁野接过苏琴递过来的碗。

  “那怎么行!不吃早点最伤身体了。”苏琴说:“特别是像你现在这种情况,一定得好好将息。最好就是喝粥,容易吸收。”

  袁野心里格登了一下,他开始大口喝粥,不说话了。

  苏琴马上知道自己无意中戳到了袁野的伤处,赶紧自嘲:“你看我,又像个医生一样说话,职业病。”

  但袁野没有笑。

  他突然想起今天早上的那个梦,自嘲的想,就凭你现在这身体状况,你凭什么对人家感兴趣?

  经过一夜相处,似乎亲切起来的两人关系,眼看着又冷了下来。

  “苏医生,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没地方可去?”低头喝粥的袁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苏琴的手一抖,碗差点掉到桌子上。

  她抬起头看着袁野。笑意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袁野熟悉的,像鹿一般戒备的神色。

  袁野看了她一眼,又说:“在你出去的时候,我突然有这种感觉。”

  苏琴短促的笑了一声:“胡说。”

  “这是我的直觉。”

  “呵,直觉?”

  袁野平静的说:“刑警的直觉。”

  苏琴一下子没了话。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昨天晚上,那么晚,我一个人回去,确实有点害怕。”

  “那在小公园里的时候,你在哭什么?”

  “我没有……”

  “苏医生,”袁野打断了她:“我只是想帮你。”

  “想帮我?为什么?”

  “我觉得,你和医院里其他的医生不一样。你没那么麻木,对患者也有责任感,是个好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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