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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扩冠(2)

书籍名:《他·杀》    作者:穆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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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脏乱。屋里光线很差,他顺手拉开了灯,环视四周,屋里活脱脱像个垃圾堆,到处都蒙着厚厚的灰,像很久没人住的样子。

  一个脚夫说:“老板,从哪儿开始清?”

  “这些这些,统统扔掉……”他随处乱指。

  当他走到厕所前,用力推门,门好像被什东西从里面顶住了,推不开。

  “哎,你们过来个人帮帮忙啊。”他叫了个民工过来,两人用力推开门,突然都不动了。李老板嘴唇直哆嗦,脸色惨白。

  这时脚夫也发现他们的异样,好奇走过来伸头一看,屋里顿时响起了鬼哭狼嚎般的尖叫:“哇哇哇!这里有个人!!!”

  在110之后,刑警队的人很快的赶来了。

  陈子鱼春节加了四天的班,今天刚轮到他消息,结果又收到取消补休的通知。他心情恶劣的将车随便停在廉租楼旁,弯身穿过黄色警界线。

  “情况怎么样?”他一边带上白色手套,一边问早他一步到达现场的钱麻子。

  钱麻子看起来倒像是个受害者,脸色灰白,头发篷乱,精神萎靡。他打了个大哈欠:“只知道是个男的,大概四十岁上下,死了至少已经超过二十天了,虽然是冬天,尸体也腐烂了。妈的,早不报案晚不报案,老子昨儿一宵没睡,刚合上眼手机就响了。”

  “你昨天不是休息了吗?”

  “唉,我老婆的大哥大嫂来了,陪着他们打了一夜的麻将。”

  “输了还是嬴了?”

  “别提了!原以为他是个来送菜的,结果自己倒成了菜箩筐!”钱麻子猛搓着脸:“哎我跟你说,他们两口子全是烟草公司的,效益别提有多好,还跑来嬴我这种穷人的钱,你说天理何在。我问他,你们烟草公司还要人吗,我去那儿当个保安也比现在强啊!至少抽烟不要钱嘛!”

  他们穿过楼下三三两两站着的警察,一路和熟人打着招呼,走进楼里。

  一进屋,陈子鱼立刻就闻到一阵恶臭。他太清楚这是什么味道了。虽然在门口已经戴了口罩,但他还是不禁屏住了呼吸,他努力不去提醒自己,他吸进肺里的是什么。

  几个鉴证科的同事在四处小心的取证,屋子里乱得像狗窝,一位鉴证科的师妹正小心的用证物袋装起桌上的一只方便面盒,另一位同事用镊子小心夹起落在床单被铺上的毛发。

  还有几个同事正在小心的移动尸体。尸体已经开始肿胀。留给刑警的尸体,每一次都差不多的丑陋可怕,这种东西,无论看多少次都没法习惯。

  钱麻子凑过去,打量着:“死因是什么?”

  “烧炭。”在一旁作记录的孙刚一努嘴:“你看,那边放着个炭盆。而且厕所门口缝下面也塞了折起来的报纸。”

  陈子鱼拎起放进证物袋的报纸:“报纸是从里面塞住的吗?”

  “这就不知道了。发现尸体的业主和民工开的门,当时尸体倒卧在地上,顶住了厕所门,他们也不知道,硬推开了,其实已经破坏了现场。”

  “为什么会在厕所烧炭?”陈子鱼打量着充满尸臭与尿味的狭小的空间。虽然开着灯,但是光线仍然很差,墙上贴着破损的磁砖,地上扔着一只简陋的淋浴头,连接水管的地方已经生了锈,“要死也不选个好点的地方。”

  “反正都要死了,哪儿不一样。没准你大少爷觉得臭,人家住惯了,不觉得脏呢。”孙刚皱眉看着地上一只大胶盆子:“你说这盆子是干嘛的?”

  钱麻子说:“这不是给小孩儿洗澡用的吗?怎么会在这儿出现?难道这屋子里从前有小孩?”

  “不可能,听业主说,就是一个单身男人。”

  陈子鱼蹲下,歪着头看了看:“难道是用来泡澡的?好像又小了点。”

  钱麻子说:“民工还有要泡澡的?那人卫生习惯太好了点吧。”

  陈子鱼笑了:“那是,肯定比你好。”

  孙刚说:“那人不是民工。”

  “那是什么?”

  “听业主说,像个盲流。但是不像农民,举止谈吐倒像是城里人。”

  钱麻子眉头一皱,立刻说:“难道是个隐藏逃犯?”

  孙刚说:“嗯,也有可能,一核实身份,我们就立刻和全国公安系统联网,查证此人是不是流窜到我市的犯罪份子。”

  陈子鱼说:“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是有,但是不高。”

  钱麻子问:“为什么?”

  “你看到外面的字了吗?如果他是逃犯,就绝对不会因为借了贵利自杀。”

  也有道理。大家都不说话了。

  两人放过了胶盆子,陈子鱼转头问孙刚:“那业主在哪儿?”

  “已经带回局里了,小赵在问他话呢。他吓得够呛,基本上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钱麻子嘴一撇:“一个大男人,被死人吓成这样,至于吗?”

  陈子鱼搬开一堆报纸,找到一只药水瓶,摇了摇,里面还有半樽药水:“你以为他是你,人家普通人。”

  “这是什么话,咱们就不是普通人了?”

  “别人我不知道,”孙刚忍不住笑说:“你看起来就不像普通人,流氓见了你都要退三步。”

  一屋子人全笑了。

  这是什么药水呢?陈子鱼皱起眉头,把它放进证物袋中。

  死者的身份很快确定了。因为在他的衣服口袋里找到他的身份证。他租屋时,给业主留的也是真名。

  宋科长让孙刚牵头负责此事。于是孙刚,陈子鱼,钱麻子三个坐在一起,难得的不是在斗地主,而是开会。

  “死者丁易,男性,40岁,珠海人。我们已经和珠海公安分局联系过,他的父母都已过身,目前只有一个哥哥。那边公安局的同志已经去联络他的家人过来认尸了。”钱麻子说:“死者在我们局里留有案底,因为去年底曾经非法聚赌而被捕,拘留了两个星期。”

  “原来是个烂赌鬼。”

  “法医的解剖报告也已经出来。”虽然已经人手一份资料,但负责此事的孙刚还是解说了一遍。

  “死者身高1。73米,体重130斤左右。身体有多处外伤,但并不是致命的原因。他的确是死于一氧化碳中毒。前臂有骨折,但估计是死后造成的,业主硬推开门的时候,折断了他的骨头。头部也有疤痕,但已是多年前的了,与死因无关。死亡时间应该为十五至二十天。内脏虽然腐烂,没有找到破裂过的迹像。虽然皮肤已经大面积溃烂,但仍然验出死者生前患有皮肤病。陈子鱼,你找到的那个药樽,里面剩的药水,应该就是用来治他的皮肤病。”

  “难怪一个大澡盆子。”陈子鱼喃喃的说。

  “对,塑料盆子边缘,还有厕所的地上角落里也都提取到了药水的残留成份,的确是用来泡澡治皮肤病的,药水方面的怀疑可以排除了。”孙刚说:“死者应该是独居,现场只找到他一个人的指纹。那两个民工才进门的时候,碰过桌子,门和烂水瓶,所以这两个地方有那俩民工的指纹。赵明拿了他们的口供。”

  他把复印好的民工的口供分给大家。

  钱麻子问:“走廊上的红漆是怎么回事?”

  这是陈子鱼负责的事。他回答:“我问了几个附近的住户,住那所房子的人都是白天睡觉,晚上工作。据死者的邻居说,大概二十多天前一个下午,他正睡着呢,突然听到外面吵得不得了,有人拍门拍得咚咚的响,大约拍了有十来分钟吧,像拆房子一样。他烦了,披了衣服开了门骂了一句,才看清楚走廊里站着三个金头发,打扮得怪里怪气。然后那三个人一齐朝他走过来。他吓坏了,忙哆嗦着赔不是,那三个小混混倒也没打他,只是粗声粗气的问他知不知道住他隔壁的人到哪儿去了,还给了他一个电话,让他看到那人就打给他们,不然的话就把他怎么怎么样,反正又威胁了一通。等他们走了以后,他才发现,整个楼道里都写着欠债还钱的字。那天的动静太大,楼下的人也听到了,所以可以证实他说的。”

  “难道那时候死者已经自杀了?”钱麻子说。

  “那个手机号我打过,打不通,已经停机了。”陈子鱼说:“后来那几个金毛又上门来闹过一次,就没下文了。我也问过那些民工,在这之前或者之后,有没有听见过什么异常动静,他们都说没有。我们警方有一个线人,叫三元,他也证实这一事实。丁易身上不是有外伤嘛,就是周老虎亲自打伤的,应该就是丁易自杀前一两个星期,时间上也对得上。”

  “嘿,烂赌加欠高利贷。我是他我也得烧炭,早死早超生。”钱麻子看着手里的报告说。

  孙刚说:“烧炭的有烟味吧,他们一个也没注意到?”

  “如果是晚上的话,那楼里基本上是空的,人都去上班了。如果是白天,也难说,那些民工基本上都睡得死死的,他们干活累得要命,就算是他们自己房子着火了可能都醒不过来。”

  “那尸体的臭味呢?他们也没闻到?”

  陈子鱼苦笑:“住他隔壁的是闻到臭味,但他们以为是水产市场飘过来死鱼臭的呢。住那地方,闻臭都习惯了。”

  “有没有可能是这丁易还不出钱才被弄死?”

  “应该不可能。逼债也分一步一步来。首先断手指,再打断腿之类的,不然的话,人财两空,

  孙刚说:“综合以上情况,基本可以确定为逃债自杀,大家没有异议吧?”

  “没有。”钱麻子斜叼着烟说:“那小子欠了一屁股烂债,被放高利贷的打得半死,还不出钱来,逃也没处逃,那天吃了盒方便面,抽了两支烟,坐在整屋垃圾里怀疑了一下人生,就点燃了炭,再用旧报纸把门缝塞起来,两眼一闭,早死早超生。”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孙刚说。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陈子鱼用手指弹了弹报告:“上面说,在丁易屋里找到二十多块的零钱,既然都要死了,为什么他在临死之前不把这钱花光?至少也去吃顿好的嘛,二十块,一个人可以吃份烧肘子了。结果他在死之前吃的是方便面。”

  孙刚和钱麻子都顿了一下。

  按说人之常情也应该是这样的,不过,要死的人心里想什么,谁知道呢,也许那时候他根本没心思吃东西呢。

  “还有,他借的谁的贵利呢?”孙刚也说:“这一点如果能落实,按现场的情况来看,老钱的分析基本没有问题。大家同意吗?”

  陈子鱼点头:“要债要到逼死人命,不管是谁,都得狠狠的警告一下。”

  此人死于自杀,事件无可疑。

  下了班,陈子鱼转到街角的洗衣店去洗衣服。

  自从那天他提出离婚,他就从家里搬出来了。临时没租到合适的房子,他就挤进局里的单身宿舍,和一帮才刚毕业的小警察挤在一起。就好像回到警校生活,每天晚上上下铺的睡觉,基本上没有私人空间,一屋子的烟味和屁臭。单身男人住的地方,多数都又脏又乱,过了这么些年家庭生活的陈子鱼一时竟然无法适应。衣服要到洗衣店洗,一日三餐都在食堂草草裹腹,下了班就凑在寝室里吹神牛或者打扑克。十八九二十岁的小伙子还无所谓,三十多岁的自己居然又沦落到这种生活中,不能不算是折堕。陈子鱼一想起来就要叹气。有时夜晚他躺在床上,听着一屋子雄性激素旺盛的呼噜声和磨牙声,他无法不想念那个整齐干净的家。

  他不知道程琳是怎么把它布置得这样舒服雅致。每一件小玩意儿都是她精心挑选,然后再找最适当的位置摆放。还记得买电话机的时候,她一定要图片上浅银灰色那款,因为这样和白色的床头柜比较搭配。当时这种色系没货,程琳为此还跑了几趟才订到。当时陈子鱼还笑她精力旺盛来着,她一脸认真的回答:“平时上班,你也忙我也忙,回到家就是要放松,要舒服。你想想,家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自己喜欢的,被自己喜欢的东西包围的感觉,多幸福啊。”

  陈子鱼也会觉得这样的程琳很可爱。但他不理解的也就是这点。这是她自己精心构筑的家,她怎么能亲手将它破坏?被全部她心爱的的东西包围,住在里面的人为什么还是感觉不到幸福?

  他看着在巨大的洗衣筒里不停翻滚的衣物,洗衣机发出空洞的呜响。就在这时,他发觉自己在思念她,思念曾经有过的家,他拼命的把这种思念推开,试着想一想今天发现的自杀事件,但没有用,程琳精心构筑的那一团幸福的温柔,已经在不知不觉侵蚀入他的身体,现在,他就像戒毒一般的,忍受着那种干涸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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