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命运之链(2)
我的幻觉已经完全隐去了。然而，那个梦——我觉得应该把它称之为一个梦的后劲还很足，我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直到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棂透了进来，我才昏沉沉地打了个盹儿。
二、更多线索
第二天上午，我被帕克斯叫醒了。他是特雷弗先生的人，每次我来他们家时特雷弗先生就会派他来照顾我。他给我端来了一杯开水，还跟我聊了聊当地发生的新鲜事儿。一番闲谈让我暂时忘却了昨夜受到的惊吓。
帕克斯是一位稳重的老人，像他这种人如今真是很难找到了，典型的祖祖辈辈恪守着为主人尽忠职守的家族老仆，当然，他们所效忠的主人的社会地位和名望自然也很高。跟那些老仆一样，他由衷地热爱所有传统。他坚定不移地相信它们，并且对所有有历史渊源的东西都心存敬畏。
我问他知不知道和斯卡普有关的传说。他踌躇良久，才模棱两可地说：
“这个嘛，弗兰克少爷，你也知道斯卡普历史很悠久了，它肯定有很多传说，可是住在这村子里的人没一个记得。这地方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它早就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所以，先生， 我很担心，它真正的历史可能已经无法追溯了。”
“你说的‘真正的历史’指的是什么？”我继续追问。
“哦，先生，我是指真正的传统，而不是人们口口相传的那些故事。我听教堂司事讲过一些故事，但我能肯定那绝对不是真的，我看得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那些谣言，只是想要吓唬我们而已。”
“那么你有没有听到过什么真实的传言呢？”
“没有，先生，我倒是试过很多次。弗兰克少爷，你知道我们这儿有一种俱乐部，每周都会在酒馆举办活动，会员都是些德高望重的人，都是地位十分显赫的名门望族。他们邀请我出任俱乐部的主席。我跟主人谈了这件事情，他同意让我去试试。由此我得以有大把的机会询问和斯卡普相关的事儿。对了，先生，昨晚我就是因为在俱乐部才没能来侍候你，希望你能谅解。”
在提到去俱乐部任职这件事时，帕克斯又自豪又谦虚，令我对他好感倍增，而他的坦白更是让我欣赏不已。我问他是否再也找不到任何和这座老房子相关的真实历史故事时，他面露难色地说：“村子里倒是有一个年事已高的女人，她应该知道不少关于斯卡普的事情，每次一听到这个名字，她嘴里就会不断咕哝‘可怕的故事’和‘恐怖的时光’之类的话。我本来想向她打听打听，可是她完全听不懂我说的话，给我的回答也是风马牛不相及。”
“每次都是这样吗，帕克斯？你为什么不多试试呢？”
“她死了，先生！”
谈到这老妇人时，帕克斯的言行让我忍俊不禁。特别是那句“可怕的故事”和“恐怖的时光”，他简直模仿得惟妙惟肖。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神秘，一说起这些会让人做噩梦的东西，他几乎都忍不住连连咂嘴。可是当他平静地告诉我那女人死了的时候，一种失落中夹杂着敬畏的情感击中了我。她断掉了我和那些神秘过往的联系，我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这座房子的历史了。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传说和传统，以及村民们的信念和想象都不复存在了。我又失望又沮丧，帕克斯和我都难过得不想说话了。不久之后，特雷弗先生走了进来，相互热情地问候了一番过后，我们一起去用了早餐。
吃饭的时候特雷弗夫人问我对我房间的那幅女孩儿画像有什么看法。我俩都是相士，常常会一起讨论别人的长相。看她的样子像是真的对我的回答充满了期待与好奇。我说我只瞟了一眼，没怎么仔细看，因此不妄加评论，但就我看的那一眼而言，那的确是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
“那么，弗兰克，吃完早餐后你回去仔细地看看，再来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
于是，吃完饭后我按照她的吩咐回了一趟房间，然后又返回餐厅找她。
“好了，弗兰克，说吧，你有什么意见，确切地说，是想法。我这样问是有原因的。”
我如实告诉她，要是面相学真的有科学依据可循的话，那么她的面容一定是绝好的。
“你喜欢那张脸吗？”
我答道：“很遗憾，如今我们已经看不到如此明艳动人的女孩儿了。她们像是早在约书亚和热鲁兹时期就灭绝了。要是我能见到长得和那画像一模一样的女孩儿，我会拼尽全力把她娶回家。”
让我大感吃惊的是，我的女主人听了我的话，立即激动地拍着手跳了起来。我问她怎么了，她模仿我的声音揶揄道：“但是您想想那是不是有些不切实际呢。您可别乱点鸳鸯谱。鞋子合不合脚，要自己试了才知道。对吧？”
“好吧，”我说，“看来您是抓住我这句话的小辫子了。我知道您说的话还藏有潜台词。但是对于我来说就是那样。”
“噢，我忘了告诉你，弗兰克，那幅画像可能就是为戴安娜·佛斯琳而作的。”
我感觉脸上一阵发烫。我的变化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拉着我一起在沙发上坐下，双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温柔地说：“弗兰克，我亲爱的孩子，我不拿这个逗你了。我相信你会喜欢戴安娜，你对她画像的赞赏更让我坚定了我的想法，而凭我对人的了解，我想她会喜欢你。查理和我都希望看到你早点成家，我们一直都在留意那些适合你的女子。活了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戴安娜那样好的女孩子。 要是你们真心相爱的话，我和查理很愿意为你们操办婚礼，钱的事你大可不必担心。嘘，别插嘴。得让你知道我俩有多么爱你。我们一直拿你当自己的亲儿子看，你是我们唯一的宝贝儿。好了，见过戴安娜之后，你好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吧。但是，你得记住，若不是真心相爱，你们就没必要结婚，我们不希望你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无论如何，我们都虔诚地为你的幸福祈祷。上帝保佑你，弗兰克，我的宝贝儿，我亲爱的孩子。”
她的眼里饱含着热泪。说完后她俯过身，抱着我非常非常温柔地吻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静静地起身离开了房间。我几乎也要控制不住哭出来了。她对我说的这番话温柔而感人，她的声音和行动更是深深地撼动了我的心扉。我暗暗为她祈祷，喉头里一阵哽咽，竟连话都说不出口。世界上可能还有像特雷弗夫人这样的女人，可是我只见过她一个。
不难想象，我急切地盼望快点见到佛斯琳小姐，以至于这天她总是不断地出现在我脑海里。晚上的时候，佛斯琳小姐派人送来了一封信，非常抱歉地解释说由于曾一起陪伴她到巴黎住过几个月的阿姨突然来访，使她无法如约前来斯卡普。那天晚上我睡在自己的新房间里，既没有做梦也没有出现幻象。次日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心里很是为自己居然如此在意前一晚的奇怪梦境而羞愧。
早餐过后，我顺着走廊往回走，途经我第一晚睡的那个房间时，看到门是敞开的，于是我又走进去看了一眼那幅画像。我边看边想，它怎么可能如特雷弗夫人所说，和佛斯琳小姐一模一样？我越想越困扰，直到那个梦突然在脑海中闪现，画中的脸、床上的人、户外的幽灵，以及那句不吉利的话“最漂亮的和最好的”。这所有的东西就像剪辑好的电影片段在我脑中回放，关于这老房子的历史传说一下子全部涌了上来，让我一阵头晕目眩，只得摸摸索索地坐了下来。
“会不会是，”我自言自语地问道，“挂在墙上的这些曾在这房子里住过的人受到了某些古老的诅咒，那么她是否也是其中之一？这种事情历史上也曾经有过！”
这个念头对我来说真是太可怕了，这样一来，我那个怪梦似乎就不只是一个梦了。如果我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寂静深夜想到了这个念头，那可真是令人毛骨悚然。我真幸运现在是白天，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空气清新、鸟语花香，还能听到乌鸦生动的呱呱叫声。
我在房间里又待了一会儿，反复想着梦中的场景。很自然地，当我战胜了心中的恐惧之后，我就开始置疑这梦的真实性来了。我试着找出证据来说服自己相信这不是一场梦，可是我想了又想，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佛斯琳小姐的致歉。在梦中，那个受到惊吓的女孩儿是孤身一人，可她们是两个人结伴来特雷弗夫人家拜访，这似乎又有些说不通。可是，仿佛是为了切合梦境，她们两姐妹有一个没来，来的那一个正是长着我在幻境中见到的那张脸。我真的无法相信自己只是在做梦。
我决定去问问特雷弗夫人是否可以解释为什么佛斯琳小姐和那幅画像如此相像的原因。
我在大客厅里找到了独自坐着的她，寻常的礼貌问候过后，我把话题转到了我想向她了解的信息上。除了昨天提到的结婚的问题，她什么也没有讲，可是当我提及佛斯琳小姐的名字时，看得出她很开心，这也让我心生欣喜。看到我焦躁难安地坐在沙发上，下意识地扯着一绺羊毛罩子，满脸羞得飞红，声音也变得极不自然，她没有像大多数俗套的女人经常做的那样，跟男人谈论他潜在的意中人，而是用了一种让我感觉很舒服很放松的方式。
她只是说：“当然，弗兰克，我已经准备好了跟你聊聊和佛斯琳小姐有关的任何问题，别的也可以。”她往书里夹了一张书签，随后又把它放在了一旁，交叉着双臂看着我，脸上带着庄重、善意和期许的笑容。
我问她是否知道佛斯琳小姐的家族历史。她答道：“我所知道的那些都已经告诉过你了。她父亲的家族非常显赫，虽然后来由于一些原因渐渐没落了。”
“他们是否和这个郡上的某个家族有过联系？比如说，和斯卡普的上一任主人？”
“这我真不知道。你问这干什么？”
“我想知道她和那幅画像如此相像的原因。”
“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或许她们家族有人曾和上一任房主柯克有关系。等她来了我问问她。等等，我们一起去书房找找看有没有关于这方面的书籍和历史记载。我们这儿有一间很了不起的书房，我们把所有的书都搬了过来，斯卡普从前的那些书也都遗留了下来。不过它们堆放得很杂乱，我们一直等着你过来帮忙整理呢，我知道你喜欢干这事儿。”
“整理那些让人爱不释手的书是我此生莫大的兴趣。多么壮观的书房啊。放在私人家中可真是有点可惜了。”
我们开始寻找各个郡上的老房子的家族历史旧书。斯卡普的书房非常有价值，在我们寻找的过程中，我发现了很多珍贵的书籍，我决定有空的时候要来好好看看，反正我要在斯卡普待很长一段时间。
我们先在那个老式对开书架上找了找，几番失望之后，终于找到了一册印刷装订得非常精美的书籍，里面提到了这房子的外观和建筑、柯克家族的纹章图册、所有和他们家族有关系的人群，以及他们家族完整的历史。这本书名叫《柯克之书》，里面全写的是逸闻趣事和传说，还收录了很多他们家族时代因袭的传统。这正是我们要找的书，于是我们把上面的灰尘清理了一下，便带着它回到了特雷弗夫人的卧室，在那儿我们可以安心地看这本书，不被任何人打扰。
查阅目录时，我们看到了佛斯琳的名字，翻到对应的那一页， 发现柯克的盾形纹章也出现在了佛斯琳的盾上。从文章中我们得知，柯克的一个女儿曾于1573年不顾父兄的反对，执意嫁给了佛斯琳的哥哥，经历了十年还是十二年的长期不和。柯克，也就是当时斯卡普的主人，约了佛斯琳的哥哥出来决斗，杀死了他。听到这个消息的佛斯琳咬牙切齿地赌咒发誓说要报复，在他和他们家族的人身上下了最可怕的诅咒，说要砍下那只杀害了自己哥哥的罪恶的手，把它钉在佛斯琳家的大门上。他们的矛盾愈演愈烈，柯克似乎已经忍无可忍了。当他听到佛斯琳的毒咒时，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他面对的是一个强大无比的劲敌，于是他决定殊死一搏，尽管会搭上性命，为了彻底毁掉自己的女婿，他也在所不惜。他给佛斯琳寄了一封信，狠狠地诅咒了他们家族的所有人，发誓说要将第一位进入斯卡普大门的佛斯琳家族的人，他希望会是他们家族最漂亮的和最好的人的灵魂、身体和精神完完全全地毁灭。信发出后，他砍下了自己的右手，把它丢到了熊熊燃烧的火中，完成了自己的誓言。随后他拔剑自刎了。
当我读到“最漂亮的和最好的”这句话时，一阵凉意扑面而来。我的怪梦一下子全部浮现了出来，我耳边像是又响起了那阵凶残的笑声。我抬起头来看着特雷弗夫人，此时的她表情变得非常严肃，脸上还挂着一丝惊恐，就好像是她突然冒出了某个可怕的念头。我越来越害怕了，一旦牵涉到其他人的安危，我们的神经就会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然而，我还是努力掩饰住了。我们都静静地坐着没有说话，最后特雷弗夫人站起来说道：“跟我来，我们去看看这幅画像。”
我注意到她说的是“这幅”画像而不是“那幅”，她心里肯定也藏着某些未解之谜吧。这偶然的巧合也像我的幻境一样吓住了她。当然我有充分的理由害怕！
我们去了卧室，站在画像前，画中人脸上也仿佛挂着和我们相仿的惊恐。特雷弗夫人声音有些颤抖地悄悄对我说：“弗兰克，把画像取下来，我们看看后面。”取下画像后，我发现满是污垢的画布上面用一种非常奇怪的老式字体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个日期。费了好大劲，我们才辨认出来那是“玛格丽特·柯克，1572”，这便是书中提到的那位女士。
特雷弗夫人大惊失色的扭过头看着我，缓缓地说：
“弗兰克，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东西。这幅画像太离奇了。”
我本来想把我的梦告诉她，可话到嘴边我又忍住了。她已经受了不少惊吓，我不想再加深她的恐惧了。
我继续看着这幅画像，发现跟前面的整洁比起来，这背后也实在是太脏了，让我感到很不可思议。我把这个疑问告诉了特雷弗夫人，她想了想，突然说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它以前是面朝着墙面挂的。”
我没再多说，又把画挂了回去，我们回了特雷弗夫人的卧室。
走在路上时，我开始想我的恐惧其实都是荒谬而多余的。明晃晃的阳光照耀在我身上，那些黑暗中出现的幻象怎么还能站得稳脚呢？特雷弗夫人显然也是这样想的，我们走进房间时她对我说：“弗兰克，我觉得我俩实在是太可笑了，居然被自己的想象牵着鼻子走。那个故事仅仅是一个传说，我们都知道流言飞语有多夸张。没错，佛斯琳家族以前是跟柯克家的人有关系，那幅画像也的确是违背了父亲意愿自由恋爱的柯克小姐，应该是他俩为此争论了很长时间，还把她的画像转过来对着墙面，这是所有穷凶极恶的父亲爱玩的小把戏，仅此而已。我们别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这只会让我们变得愚蠢而可笑。但是，这画像倒真的是很漂亮，单从画像上来看，戴安娜和她很像，我要把它挂到餐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