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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淬火历练(7)

书籍名:《风声雨声》    作者:张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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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意思?”

  斋西文赶紧拐弯说:“我是说工作上。”

  “哦,要说我个人呢,不贪不贿,只不过被专案组问了一些基本情况,能有什么事。要是真正有事啊,我肯定晚上睡不着觉。工作上嘛,倒是有,昨天苗书记让我开始筹备市委经济工作会议,我已把抽人的事交给了刘晓歌,你在家担当大任,暂时先主持常委办工作吧。”

  郭一清的话说得斋西文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斋西文有些失落。往年,斋西文也是写作班子的成员,今年他也铆足了劲要在苗不居面前露一手,但郭一清却以让他主持常委办工作为由婉拒了。尽管他心里难受,但嘴上还是很体量地说:“这恐怕是一场硬仗,也是苗书记来京汉后的第一个经济工作会议,肯定要释放他的施政理念。”

  “难写的地方就在这儿。苗书记讲过写材料的三种境界,不知道这次会让我们进入哪种境界?”

  斋西文问什么意思,郭一清便把苗不居跟他谈的写材料的三种境界讲了一遍。斋西文更加嫉恨郭一清。

  刘晓歌用了半天时间,从综合经济部门中遴选了十个精英级人物,集合起来后进驻京汉宾馆。行政科当天也把电脑、打印机、传真机及每人一套洗漱用品配备到位。按以往惯例,头一天要吃一个开伙饭,给大家鼓鼓劲。在饭桌上,郭一清就讲了这次材料起草的重要性及难度,让刘晓歌主笔,大家讨论个提纲,碰一下苗书记的思路。

  郭一清给王玉打了个电话,问何书记在全省经济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出来没有。王玉很快就把何须大讲话征求意见稿传了过来。起草小组对照何须大的讲话,结合京汉市的实际,又贯彻了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精神,两天后就拉出了个提纲,传给了苗不居。

  又等了一天,苗不居没有回音。郭一清沉不住气了,给龚广中打了个电话。龚广中说苗书记看过了,但没吭声。

  没吭声,就意味着这个提纲肯定不合苗不居的口味,必须再碰一下思路,起草第二个提纲。

  大家坐在房间里闲侃,侃得摸不着了北。因为起草第一个提纲时,大家的思路已经形成,跳不出圈圈框框。郭一清也着了急,想起一位写材料的前辈说过的话:“当你进不了状态的时候,不妨就放松一下,也许会柳暗花明。”对啊,另起炉灶前,为什么不先释放一下先前已经形成的思维定势?

  晚上从自助餐厅出来后,郭一清说:“今天放松一下,晓歌去取几幅牌,打打双升。”大家欢呼雀跃。牌拿来后,大家都挤到郭一清的套房里,拉开了两个战场。

  服务员提了一壶水后准备出门。郭一清叫住她,说:“小韶,麻烦你给我们取一条中华烟,两包瓜子,给每人再准备一桶方便面,省得我们半夜饿了再打扰你。”

  叫小韶的服务员说:“再给你们捎点火腿肠和榨菜吧!”

  “好,好,还是服务员想得周到!”郭一清还没来得及开口,大家都表示赞成,把小韶乐得笑着出去了。不一会儿,小韶就把所有东西准备齐了。

  “郭哥,你看还需要什么,就打电话。”

  “好。”郭一清头也没抬。

  大家边起牌边问:“郭主任跟小韶很熟啊?”

  郭一清打哈哈说:“于书记在这儿的时候,我几乎天天往这儿跑,跟这里的服务员都熟。”

  “那小韶怎么叫你郭哥?”

  其他人也附和着说:“老实交代,怎么回事?是不是跟这个小韶特别‘熟’啊?”

  这一提醒使郭一清忽然想起了同娟红。同娟红曾经告诉过他,韶云是她家乡的一个姑娘,父亲早年在煤矿干活时砸折了腿,只好带着两万元赔偿金回了家。母亲除了照料父亲和她及弟弟外,还要忙活地里的活。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韶云高中时就放弃学业,在村里的磨具厂打工,挣钱专供弟弟上学。有一次,同娟红回老家时碰到韶云刚下班,脸上都是黑乎乎的,很心疼她,也担心她染上尘肺病,就问她愿不愿意到城里去打工。韶云很高兴地同意了。就这样,韶云成了京汉宾馆的服务员。尽管一个月也不过五六百块钱工资,但韶云非常满足。那时候,他和同娟红基本上围着于中柳转,待在一起的时间也比较长,只要同娟红和郭一清在房间里说话,韶云就会不停地倒水削苹果,而且郭哥同姐地叫个不停。但是,郭一清不便于向大家透露这些信息,就顾左右而言他,打着哈哈说:“你们想象吧。”

  一看套不出什么,大家便转移了话题。

  “跟着郭主任待遇就是不一样。跟着刘科长,恐怕又是像前两年那样把凳子当牌桌了。”市发改委的杜好发着感慨。

  市国资委的李方方快嘴快舌地接上说:“就是干活,晚上饿得前心贴后背也没人管。”

  刘晓歌故意正色道:“前两年咱不是允许叫外卖吗?我们可都是一日一加餐的,你每天十点钟都要跑回家一趟,老怕嫂子闲着。等你打完‘子弹’,再回来‘充电’,早过了点了。再说了,公私得分明啊!”

  李方方被点到了筋上,也就不再言语。其他人已经笑倒一片。

  郭一清写了十几年的材料,能够深刻理解这些写材料人的苦衷,可以说是内忧外患。经常加班加点,家里的事儿顾不上,有时候还要挨领导的批评。自己尽管还没脱离苦海,最起码已经不用再起草基础材料了,常委办先拿第一稿,自己把把关就可以了,这样心理压力相对就小些。写材料的人就是这样,如果领导重视材料,就会得到领导的器重,可能会前程无量。如果领导不重视材料,任凭你头悬梁,锥刺骨,坐穿铁凳,熬白头发,椎间盘如何突出,也会弃之如敝屣,一辈子连个处长也解决不了。更让人心寒的是,有些领导嘴上整天喊对写材料的人要高看一眼、厚爱一分,实际上到该提拔干部的时候,那些搞后勤的、管接待的、掂公包的“鞍前人”蹭蹭地都升了,而写材料的这些“马后人”却没了份。自己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先行一步,解决了正处级,而这次被抽调出来的“白骨精”们都还是科级,大部分已屡次被抽调,只有这一点荣耀而已。汉朝的东方朔说过:“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渊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讲得非常形象。

  屋里烟雾缭绕,有几个大烟枪还不停地放着毒气。郭一清先点了一炮,说:

  “今天的暖气好像不太好,好在咱们有烟枪,也供应点热,门窗都不许打开啊。”

  “就是,咱们怎么这么老实,连窗户都舍不得打开。”市教育局的金子宝边说边去开窗户。

  郭一清脑子中突然闪过一幅画面,诱敌深入地说:“有一年,全市开教师节庆祝大会,市长在大会上正激情慷慨地念稿子,忽然念到‘坚决杜绝片面追求开学率’一句时停住了。我正纳闷,忽然明白他把‘升学率’看成是‘开学率’了。市长勃然大怒,说‘这稿子是教育局写的,我事先没看过,开学率是要的’。坐在旁边主管教育的副市长提醒说是‘升学率’,市长又说‘升学率也是要的’。子宝说有没有这回事?”

  “这是真事儿。当时,我们用的是针式打印机,‘升’和‘开’字打印出来很相似。就是因为出了这个洋相后,我们局里才鸟枪换炮,全部换上了激光打印机。这也应该叫好事。有时候,我们多少钱都浪费了,就不舍得在办公设备上花一分钱。”金子宝这一佐证让大家感慨不已。

  市商务局的毛尔良说:“幸亏市长没喝酒,还能把握大局。我在县里工作时,我们还是手写材料,计算机还不普及。有个副县长中午陪完客人去参加全县农业综合开发工作会议,事先也没有来得及看,秘书把讲话稿交给他,他掂着就上了台子。当大家鼓完掌,该他讲话时,他还以为拿的是文件,便郑重其事地从最上边的红头念起‘某某县人民政府稿纸’……”

  杜好笑得茶水洒到了身上,都说他尿了裤子。

  市农工委的谢挺林不动声色地说:“人一喝酒肯定要误事,人都不是仙人,难免出错。我讲一个‘翻两番’的故事,先声明,确有其事,但不要对号入座。一个委局领导尽管也喝了点酒,但他确实不认识‘番’字,当他在会场念到‘翻两’时顿住了。秘书提醒说‘番’,他翻了一页,但接不上。秘书又提醒说‘番’,他又翻了一页。如此再三,到了最后一页,秘书还是说‘番’。

  他生气了,骂道:‘翻你娘个,再翻就翻完了。’”

  大家说这个故事够味。谢挺林说:“这个局长后来出了车祸,而且也带走了一个女科长。”大家忽然明白,他指的是谁了。

  市财政局的单会是当兵出身,是个竹筒倒豆子的人,早就坐不住了,站起来说:“这种故事在我们部队数不胜数。我那时在政工处,经常跟首长接触,讲四个发生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出生的老首长身上的故事。其一,老首长有一次给连职以上干部讲课,当他念到‘我们的干部一定要爱护士’时,我们都愣了,谁知他翻了一页,忽然发现还有个字,便说‘他妈的,后面还有个兵’。

  其二,有一次上级部队文艺兵到我们部队演出,老首长致欢迎词时断句出现了问题。原句是‘某某慰问团长途跋涉来到我们部队演出’,结果他念成‘某某慰问团长,途跋涉,来到我们部队演出’。下来后,他还跟我们说这个团长的姓真特殊,不在百家姓里面。其三,老首长在宣读上级一份文件时,把‘此页无正文’也念了出来。我们硬憋着不敢笑出声来,肺活量提高了不少。其四,周末过文艺生活,要看电影《人欢马叫》。演出开始前,老首长照例要进行一番政治教育,最后说‘今天给大家放映电影《兵荒马乱》’,战士们‘轰’地一声笑了。他这才意识到说错了电影名,但碍于面子,他对一个战士发脾气说‘笑什么笑,就你立整不稍息’。”

  刘晓歌点评说:“这四个故事应该是人气指数最高的,至少是五星。”

  市旅游局的陈浩之举起右手,大声说:“单科长终于脱‘衣’而出了!”

  大家笑声更大了,不是笑陈浩之的话,而是笑陈浩之的自嘲。

  陈浩之是湖北人,讲话很激情,也富有煽动性,他在市旅游局当景区开发科科长时,陪国家旅游局的领导到一个县验收4A级景区。当时,县里凡是戴大盖帽的都倾巢出动,维持秩序。就这,还有一个不识时务的年轻人挡了验收团的车。他下车后,先给了那年轻人一拳,压低声音骂道:“奶奶的,你知道车里坐的都是什么人,先拘留你十五天再说。”那年轻人一下子晕了头,被戴大盖帽的架走了。回到车上,国家旅游局的领导问是怎么回事儿,陈浩之说:

  “修建这个景区时,冲了他的家,看他家困难,除了公家补助外,我还给他找了个好医生治好了他爹的白内障,这小子天天嚷着说要感谢我,昨天晚上还给我打电话要来城里。谁知,他真来了。”验收团的人都笑得很灿烂。市旅游局局长也赶紧插话说:“恐怕这人神经有点不正常。”陈浩之说:“刚开始接触还可以,现在就光知道陈哥陈哥的叫。”车到旅游景区,县里也没打招呼,突然安排了个女讲解员。国家旅游局的领导有些不高兴,因为按规定,是不允许讲解的。陈浩之说:“她原来是这个景区的讲解员,后来县里在招公务员时,她脱‘衣’而出,成了旅游局的工作人员。现在她是以工作人员的身份来工作的。”国家旅游局的领导看了他半天,才明白是陈浩之的湖北腔有点重,把脱颖而出说成了脱“衣”而出,说陈浩之真幽默。一路上,陈浩之还解了几次围,再加上4A景区验收一次通过,局长一高兴,就把陈浩之调到办公室当了主任。

  陈浩之的脱“衣”而出,与郭一清和孙英贤喝酒一样出名。因此,陈浩之一说到脱“衣”而出,大家都笑得血脉偾张。

  郭一清眼前灵光一现,叫了起来,说:“弟兄们,我发现新大陆了。大家为什么对脱‘衣’而出这个故事津津乐道,不就是因为它太突出了,女主人公容易让人记住吗?苗书记讲话最不喜欢面面俱到,而我们第一个提纲的毛病也就在这里。我们可以突出几个方面,这样经济工作就重点突出了。”其他人也兴奋不已。刘晓歌急忙打开手提电脑,众人开始坐下来你一言我一语地碰了起来。

  夜里快零点了,第二稿提纲就要脱手了,一些人开始泡起方便面来,边吃边聊。

  就在这时,苗不居和佟悦来走了进来。由于苗不居来得太突然,人们惊慌失措,特别是有许多人还是第一次近距离与苗不居接触,非常拘束。郭一清把起草小组的同志一一介绍给苗不居。苗不居礼节性地慰问了大家。

  桌子上乱糟糟的,一副战后残相。苗不居也不在意,握过手后就坐了下来。他又看了起草小组起草的第二个提纲的部分内容,没有做过多的点评,而是开宗明义地讲明年经济工作的指导思想及重点要干的四件大事,即抓项目、抓民生、抓新区建设、抓企事业改制,最后讲了八项保障措施。

  苗不居是有备而来,每一条讲得都非常细,每个人也记得非常认真。陈浩之还把手机上的录音功能打开,以免漏记。

  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已是凌晨一点多了。

  苗不居看到已经放凉了的方便面,有些感慨地说:“你们要注意劳逸结合,一清要保障好大家的生活。我以前也写过材料,那时候方便面还吃不上,到半夜饿的时候,就砸核桃吃。写材料的人劳的是心,也劳的是体,只能靠补充营养来安心安体了。”

  苗不居刚出门,陈浩之说:“这回是苗书记脱‘衣’而出了。”

  写材料的人最怕没有思路,既然苗不居已经给了思路,操刀也就有了方向。起草苗不居的讲话进展很快。四天之后,苗不居就已核定完第一稿。与此同时,市政府综合科起草的高风浩的讲话也具雏形。

  十二月三十日,市委经济工作会议召开了。走出会场,郭一清碰到了几个委局长,他们都说今年的四件大事一目了然,都知道工作怎么干,不像以前眉毛胡子一把抓,既丢了西瓜,也丢了芝麻。

  郭一清知道他们说的话有恭维的成分。他心里很清楚,材料是秘书写的,写作的水平尽管有高有低,但关键还是要看工作。材料是为领导写的,领导说可以过关,就意味着秘书大功告成。材料是一阵风,会议上领导们高度关注,会议之后媒体密集关注,十天半月之后就变得无影无踪了。

  经济工作会议召开之后,写作班子又集中了两天,共拿出了十篇评论文章,将在京汉市各新闻媒体上以特约评论员名义对经济工作会议主要内容进行了系列解读和引导。

  造势已足,氛围已浓,经济工作会议终于尘埃落定。写作班子宣布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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