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凌子江刚在办公室坐定，电脑旁的电话就响了。
“喂，是《江都日报》吗？我找凌记者！”打电话的是女声。
“我就是凌子江，请问你有什么事？”凌子江操起电话有些无可奈何。
“凌记者，我是一位民工，我看了你写的报道。”
凌子江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你关注《江都日报》……”
女声又说：“我认真读了你的文章，觉得时间上有问题，因为你说的遭遇到女鬼的那段时间我正好路过那里……”
“对不起，我现在正忙着，不想再过问那件事。”凌子江打断了对方的话，“这是公安、交通部门定的案，我只能如实记录，因为我是记者。”
说完就搁了电话，有些疲惫地坐在靠背椅上。
“凌老师早啊！”古鹏笑着走进了办公室，热情地招呼他。
古鹏是今年初才应聘来江都日报社做记者的，按照惯例，新来的记者都要由有工作经验的老记者带上半年，然后再对新记者进行综合业务考核，能者留用，否则淘汰，一年后新记者经过综合考核后才有资格转正。和古鹏一起到报社的有8名记者，分别由8名资深老记者带。古鹏暗自庆幸自己的老师是凌子江。
凌子江是江都市记者圈里有名的暗访记者，他平时沉默寡言，长相平平，但他热爱工作，做事认真踏实。他常常告诫古鹏，要想写出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新闻，就必须深入到老百姓中去，体恤民情，关注民情，没有亲眼所见、亲自面对当事人的新闻就不要写。
以前，凌子江是时政要闻部的记者，时政新闻大都跟在领导屁股后面跑，领导去什么地方调研、领导会见了什么人、开了什么会、讲了什么话就是时政记者要写的内容，写出来的新闻也是干巴巴的，千篇一律的八股文，而且还不能把领导的话写错了，要用高度的政治觉悟去领会领导的讲话，然后还要去粗留精，让领导满意。如果把领导的话写错了，或者没有抓住领导讲话的精髓，只要领导打个电话到报社，倒霉的就是记者，轻则写个深刻的书面检查，重则扣奖金、罚款。
凌子江不喜欢无休无止地跟在领导屁股后面跑新闻，更不愿意写那种千篇一律的八股新闻。他多次找报社领导要求更换部门，但领导总是一副以工作为重的严肃面孔对待他，还会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凌记者，你要理解，我分配部门都是多方面考虑了的，时政部就是报社的核心部门，就是我们这张报纸的重头戏，就是报纸的脸，我们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你是为了什么？那就是对你的信任！时政部记者就需要你这种稳重老练、工作认真的记者去干。这么多年来，时政部记者换了一批又一批，走的走，来的来，我为什么没有换你，你该明白吧？”
领导还说：“那些调出时政部的记者哪个没有犯几次错误，扣了上千元的奖金！只有你凌子江，保持着没有犯错误，没有扣过一分钱的纪录，难得啊，你是我们江都日报难得的好记者。”
凌子江很认真地听着，领导说的话也是实情，谁好谁孬领导心里有一杆秤，然而，领导又哪里考虑过他的辛苦，又怎么能体会到作为时政记者的苦衷？因为时政新闻的生命就是时效性，所以白天跟在领导屁股后面采访，等领导工作完了去酒店吃饭休息了，他凌子江还要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报社，甚至还时常饿着肚子，以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去写稿子。早上出门、深夜回家就是他凌子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作息时间。
“你把家当旅馆了，一天到晚就只晓得跟在领导屁股后面，跟就跟嘛，领导也没有把你看上眼，和你一起进报社的人调的调走了，升的升官了，可你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一个跟屁虫！”凌子江的妻子刘光平是江都市第一实验小学的老师，结婚5年，她实在是忍受不了和凌子江的这种生活了，便骂骂咧咧地要离婚。
凌子江忍，他心里也觉得对不起她，自己这样的工作、这样的作息时间还真的把家当成旅馆了，因为对妻子有愧，他才如此忍受，才想方设法弥补妻子渴望享受的那份家庭温情。但有一天，他发现妻子有了外遇，这是他不能容忍的背叛，于是他们离婚了，离婚时他把他们辛辛苦苦挣来的房子拱手让给了她，凌子江爱她，他知道她之所以背叛他，主要的原因还是在自己。他把这个三室一厅，价值38万元的住房给她，也就是在弥补自己对她的愧疚。凌子江的高姿态让刘光平大惑不解，她原以为凌子江会和她大吵大闹，然后声嘶力竭地吼她滚，然而，凌子江没有这样做，还心平气和地说：“希望你过得幸福！”刘光平哭了，哭得很伤心。刘光平说：“子江，对不起，我知道你很爱我，是我对不起你。”凌子江挥挥手，提着只装有自己衣服的皮箱离开了家。
离婚后，凌子江变得沉默寡言，他在市区租了一间民房，过上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有时候采访回来写稿子晚了，索性就不回家，在办公室过夜。“没有能力改变就全身心地适应，并投入地爱一次吧。”这是凌子江匝匝上的签名，他是在告诫自己。
凌子江除了工作，又不喜欢社会活动，更没有像别的同事那样天天和领导套近乎、唯命是从始终和领导站在一起。凌子江喜欢提意见，眼睛里见不得沙，见到不公平的、自己看不惯的东西，他就会坦诚表露，就会当面给领导和同事指出来，有时候弄得领导和同事都很难堪，同事们都说凌子江的情商太低，不知道人情世故。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他永远在记者岗位上默默工作着，和他同时进报社的女记者侯孝丹已经从经济部主任做到了江都日报社总编辑兼社长的位置上了，他仍然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记者。
不过两年前，侯孝丹担任总编辑兼社长后把他换到了社会民生部，还张罗着给他介绍女朋友。侯孝丹说：“老同学，我理解你，你也该找个女人成家了，工作要做，事业要追求，但女人不可无，家一定要有，而且家庭还一定要温馨。”
凌子江很感谢侯孝丹，侯孝丹除了对他个人问题的关心，更有一份深刻的理解。
到社会民生部后，凌子江觉得大脑里那根紧绷的弦突然间松弛了，压力也减轻了，但他同时也发现社会民生部其实和时政部一样重要，时政部重领导，社会民生部关注的是与百姓相关的热点问题，但《江都日报》的现状却是重时政轻民生。有人说日报是为领导阶级办的，晚报是为老百姓办的。《江都日报》首席记者丁洪是时政部的记者，要说论资历、论能力，凌子江完全高于丁洪，其实这也是江都日报采编人员有目共睹的，但凌子江就是比不赢丁洪。据说，丁洪这个首席记者的位置还是市委某领导亲自过问的，资历算什么，能力算什么，这些都比不上领导的一句话，现状就是如此，你再有怨言也只能埋在肚子里，你就是把喉咙给喊破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社会民生部的民生新闻虽说有点小题大做、鸡毛蒜皮，但这种采访有意义，这样的新闻写起来得心应手、文风活跃。侯孝丹任总编兼社长后想方设法把社会民生部亮起来，按她的话说“不能让别人指责我们社会民生部死气沉沉”。现在的江都市媒体竞争激烈，谁关注民生，谁就能赢得老百姓，谁就能在市场上占到更多的份额。
近些年来，江都市的媒体如雨后春笋，晚报、晨报在主体报的基础上又生出了几个像《旅游新报》、《新生活》、《新女性》这样的“儿子儿孙”，其目的就是要全方位地满足读者口味，更多地占领媒体市场。
《江都日报》在江都这片土地上历来都是高高在上的，日报历来是媒体中的核心报，许多有关市委市政府的方针政策都是通过日报传达出来的，每年江都市上上下下———从市委市政府到区县再到乡镇，哪个单位没有订报任务？可以说订日报也是各级党政的一项重要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