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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秋风秋水(2)

书籍名:《左绍忠-卧底》    作者:左绍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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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网,李开梅见三叔扒得比较沉,她心里也随之一沉,搭手帮三叔往上拉扒网。她的手不由得抖起来,眼里涌满泪水。要是把男人扒出来,她无论如何是要哭一场的。她对三叔说,慢点儿,慢点儿。她做的是把男人扒上来的准备,声音已颤抖得很厉害。网拉上来了,没有涂海清,拉上来的是一块谁家扒房子时扔进河里的水泥坨子。三叔担心水泥坨子把他的扒网坠坏,水泥坨子一露出水面,他就没有再往岸上拉,让李开梅下到水边,把水泥坨子从网兜里搬了出来。三叔的表情跟以前扒鱼时没什么区别,扒上来一只小王八,他不泄气,扒出一条大鲫鱼板子呢,他也不会喜形于色。或许三叔心里一直认为,不可能从水里扒出一个人来,但李开梅说了给他五十块钱,他不走一走过场也不好。李开梅把水泥坨子从网里搬出来后,三叔才把扒网子拉到岸上,倒掉里边的其他杂物。杂物里有一只安全套,套子里有水有泥,是半饱半瘪的状态。三叔大约没有想到,安全套里边污泥浊水流出来时,还有一条泥鳅脱套而出。泥鳅不算小,背部呈黄褐色,身上滑腻腻的。因泥鳅是从一个肮脏的地方出来的,三叔对要不要泥鳅有些犹豫。在三叔犹豫之际,冷不防过来一只身手敏捷的狐狸狗,把泥鳅叼走了。狐狸狗把泥鳅叼走后,并不马上把泥鳅咬死或吃掉,而是把泥鳅放在附近刚冒芽儿的麦子地里,一扑一退地逗泥鳅玩儿。他妈的,泥鳅是老子扒上来的,凭什么让你叼走!三叔追过去,欲从狗嘴里把泥鳅夺过来。未等三叔接近,狐狸狗又抢先一步把泥鳅叼走了。狐狸狗叼泥鳅是虚叼,泥鳅在狗嘴上很活跃地左转一下,右转一下,转成一个圆圈。狐狸狗并不跑远,跑出一段,把活泥鳅放在地上继续逗,一边逗泥鳅,一边不时地瞅一眼三叔。看它的样子,它不仅逗泥鳅,同时还要把三叔逗一逗。两条腿的怎么也追不上四条腿的,三叔只好把泥鳅放弃了。就这样,三叔扒了半个上午,从上游至下游扒出一百多米,除了扒到一碗多小鱼小虾,连涂海清的一只鞋子都没扒到。

  李开梅的男人没扒到,一些闲话却出来了。有人说涂海清死了是不错,李开梅不想把男人的尸体拉到县城花钱火化,就使出了障眼法,说男人掉进河里去了。其实李开梅已经把男人的尸体偷偷装进棺材里埋掉了。这种无中生有的传言实在让李开梅哭笑不得。当地正在强力推行殡葬制度改革,死人的火化率必须达到百分之百。有的死者的家属不愿意将亲人的遗体火化,确有偷偷将遗体土葬或买一具尸体顶替火化的情况。李开梅所在的村就有一个老太太,最怕火烧火燎,一想到死后将被送进烈火熊熊的焚尸炉,就害怕得浑身打哆嗦,就差喊救命了。她生前留下遗言,死后千万不要烧她。她的儿女们遵守了她的遗言,没敢声张,半夜里把她埋掉了。尸体埋掉四十多天后,上面的人还是知道了,已经氧化得差不多的尸体还得扒出来进行火化。李开梅在这个问题上想得开,不反对把男人的尸体拿去火化,可她的男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拿什么去火化呢!

  另一个闲话是一个估计,估计涂海清在门口前面的国道上遇到了车祸,车上的人装作下车救人,把涂海清拖到车里,拉到不知名的地方处理掉了。这个闲话也传到了李开梅的耳朵里,她想了想,觉得这个说法还算有点靠谱儿。你不佩服不行,现在的人心眼儿就是多,思路就是开阔。这个叫五里桥的地方原来并没有集市,一条贯穿东西、并排可行六辆汽车的国道修成后,附近村里的人就纷纷在路边搭起小屋,支起摊位,做起了生意。李开梅家也是在路边做生意的其中一家。他们家的货摊上摆得杂七杂八,有糖烟酒,有鞭炮冥币黄表纸,还有各色水果。一天卖个三块五块或十块八块,细水不大长长流,生意便一直延续下来。路上过往的车辆很多,恐怕比河里的鱼虾都多。那些车不光有载重量很大的大货车,更多的是载人的摩托车、小轿车、面的、中巴和大巴。特别是那些中巴和大巴,车身用大字写着影视学校和武术学校常年招生的广告,三五分钟就开过来一辆。五里桥有一个停车点,那些拉人的车不仅在停车点停靠,只要看见路边有人走,司机就把车速慢下来,售票员把头探出窗外,问走不走,要人家上来吧。在他们眼里,那些人不是人,是会走动的钱,拉上一个,就等于拉到一块,或两块。路上既然车多,车祸就避免不了,先不说人,形成集市的这段路上光狗就轧死过好几条,也撞瘸了好几条。人遭车祸的当然也有,四条腿的狗都躲不过,两条腿的人不见得比狗高明多少。一个年轻女人夜里过马路,被一辆车撞坏了,路面上留下一摊血。女人的家人沿途一路找去,后来在几十里外一个村庄的麦秸垛头找到了。那个麦秸垛被点燃了,女人的身体也被烧得不成样子。由那个女人推及涂海清,说涂海清夜间遭了车祸,不能说没有道理。李开梅到她家小屋门前的路上低头寻觅,看看路上有没有血迹。见有车开过来,她赶紧退回去。车开过去的当儿,她眼前一红,仿佛轰然间血光飞溅。她过去一看,钢筋水泥路上一片灰白,一点血迹都没有。

  没找到涂海清,李开梅心里不踏实,没有再出生意摊,货物都放在小屋里,没有往外面摆。

  往日里,摊子虽说由她支应得多些,男人有时也帮她进进货,替她照看一会儿生意。男人是一个没有耐性的人,指望男人长时间守摊是靠不住的。那天她去娘家取点东西,让男人守了半下午摊,就出了档子事。男人一时不见有人买货,就到旁边牌摊看人家打牌。两个骑摩托的年轻人见货摊后面无人值守,将车开到货摊前,并不下车,来了个顺手牵羊,把装在一个礼品袋子里的两瓶白酒提走了。等别的做生意的人提醒他,他摊上的货被小偷顺走了,他再追已经来不及,只看到了两个年轻人骑摩托车的背影,还有摩托车一路大声“放屁”冒出的白烟儿。傍晚两个年轻人骑着摩托转回来时,他把人家喝住了,问人家是不是偷了他的酒。

  这一问,把事儿惹出来了,两个年轻人向他要证据,拿不出证据就是对他们的污蔑,就是败坏他们的名誉。说着,其中一个年轻人已动了脚,把货摊子踹翻了,上面的货物稀里哗啦撒了一地。一看阵势不对,他只好服软,说他可能认错人了。认错人也不行,你他妈的说认错人就完了,你的眼呢,装裤裆里去了!你必须请我们喝酒,公开向我们赔礼道歉!不然的话,你的生意摊子就别想出了,出一回我们给你砸一回。这时看热闹的人围过来不少,那些人大眼瞪小眼,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主持正义,替他说话。只有个别人悄悄给他使眼色,意思是破财免灾,要他把请酒的事答应下来。他说好好好,我请你们喝酒还不行吗!酒尽你们喝还不行吗!喝酒的事就别提了,三个人把酒喝了一会儿,男人就把那两个年轻人叫成老弟,请老弟多多包涵。这样的男人还算个男人吗?一旁的李开梅既寒心,又恶心,她一口酒没喝,可她直想呕吐。

  到了第三天,失踪的涂海清仍然无一点消息,不知到底是上天了,还是入地了。李开梅寻找了,努力了,没有找到,这不能怨她。她打算放弃对男人的寻找。就当男人是一只鸟,他钻进云彩眼儿里飞走了,云彩上当然不会留下痕迹。再当男人是一条鱼,鱼潜到水底游走了,水中也不会留下什么记号。李开梅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样倒也省事。可三叔来了,三叔拿出了长辈的口气,要李开梅继续寻找涂海清。三叔给李开梅出了个主意,让李开梅去找老曹,说老曹有一张大撒网,请老曹用大撒网往河里撒一撒。三叔还说,他的扒网子够不远,扒到的面积也有限,而大撒网可以撒到河中间,一撒就是一大片,说不定能把涂海清撒出来。李开梅问三叔,请老曹给人家多少钱。三叔说,钱的事你去跟老曹商量。老曹在路边开的是狗肉馆,每天当街杀两条活狗。李开梅找到老曹,老曹刚把两条狗大卸八块,放进一口大型的不锈钢的桶里煮。李开梅说明来意,老曹没有拒绝,只问钱怎么算?李开梅说,你说吧。老曹说,都是熟人,我不跟你多要。我撒一网,你给我两块,我撒五十网,你给我一百块。撒多少网,你说了算。不管撒到人撒不到人,都是这个价钱。李开梅同意按老曹说的办。老曹提出,还要另外加两盒好烟,李开梅也同意了。老曹膀大腰圆,黑咕隆咚,把网撒得又圆又远。老曹撒了五十多网,白鱼黑鱼红鱼花鱼都撒到了,就是没撒到涂海清。

  从李开梅家的小屋往东走,走过一家饭店,一家修车店,再走过红头发开的美发屋,就是一家卖柴油和汽油的小铺面。河在这里拐了一个弯,弯里稀稀拉拉长着一些苇子。苇花已经成熟,秋风一吹就一张扬,闪着鹤羽一样的白光。一个卖油的伙计到河边洗手,看见苇子间的水中有一样黑糊糊的东西,像是一只黑毛死鸡。他挖起一团泥朝黑东西投了一下,水波激荡处他吃惊不小,原来水中影影绰绰漂浮的是一丛人的头发。人!死人!他一喊,人们就过来了,李开梅也过来了。李开梅取来一把锄头,用锄头钩住死人的脖子,往上一拉,把死人拉出水面。众人一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开梅的男人涂海清。此时离涂海清失踪已经过去六天,涂海清的脸在水中发得很大,显得面子很宽。

  按说事情到这里该结束了,可就涂海清的死,当地又有了新的传言、广泛的传言。传言说,涂海清是在河里站着死的,这就稀罕了,涂海清的脚上又没绑石头,怎么会站着死呢?这就成了问题,问题同时也是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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