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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六指》    作者:鲁班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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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这所农宅深藏于竹林之中,透过摇曳的竹影,看到有微弱的油灯光投射在窗上,没有狗吠,也听不到其他动静。

我回头望去,月色迷离,方才看到的一切都已经隐匿到了黑暗之中。

“喂,老乡,有人吗?”我走上前去在门板上扣了两下。

须臾,听得门内发出了窸窸簌簌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露出来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斑白零乱的头发下是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睛,这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你是谁?”门内的阿婆狐疑的目光盯着我问道。

“我与同伴走散了,我迷路了。”我想还是不要透露此行的真实意图才好,这山里的气氛着实是有点诡异。

阿婆闪开身子让我进了屋,湘西山里人一般是不会拒客的。

这是三间土房,堂屋里十分简陋,除了靠墙角立着锄头铁耙之类的几件农具外,只有一张粗糙的八仙桌和两把椅子,桌上点着一盏破油灯,光线暗淡。

“阿婆,您这儿有吃的么?”我此刻肚子空空的,实在是饿了。

“只有红薯。”阿婆边说着转到后堂去端来了一簸箕煮红薯,放在了桌子上。

“谢谢。”我伸手抓起了一只红薯,阿婆的目光扫了一眼我手掌上的六指,面露诧异之色。

“阿婆,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嚼着红薯问道。

“烈烈排。”阿婆回答道。

哦,终于找到了。

“方才来的路上,我看见有一片坟地,还有好多猫头鹰蹲在坟头上呢。”我又抓起了一只红薯。

阿婆看了我一眼,说:“烈烈排在我们苗家土语中就是老鼠很多的意思,老鼠又喜欢在坟墓里做窝,因此就引来了猫头鹰。”

哦,原来那些猫头鹰是在坟墓上捉鼠的啊,如此,我心中略微感到踏实了,方才倒是虚惊一场。

“你们这个村子挺偏僻的,好像住户不多么?”我试探着问。

“村里没有电,上个月萧老头也搬走了,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一户了。”阿婆叹了口气道。

看来是白跑一趟了,我想。

油灯暗了下去,噼啪作响,阿婆拔出发簪挑了挑灯芯,光线骤然间又明亮了起来。

此刻我注意到了桌子上方紧贴在墙上的一个小镜框,镜框内镶着一张发黄了的两三寸大小的黑白照片,吸引了我的目光……

这是一张三个人的合影,曝光不太足,画面有些暗淡,左面是一个清癯消瘦的中年男人,表情严肃。右边是个中年女人,盘着发髻,装束古怪,带着异域情调,那双眼睛仿佛在直视着我。

这女人的面庞和眼神儿好像在哪儿见过的,我心下寻思着。

中间之人是一个面庞清秀的青年男子,身着浅色中山装便服,头戴灰布帽子,右手轻轻的搭在了左面那个男人的肩头,面露着微笑。

这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了,尤其是他那搭在中年男人肩头的右手,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长着六根手指……

那人是我的父亲。

阿婆留意到我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墙上的照片,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她指着照片说道:“这是当年在老挝时拍的照片,算算都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左边的那个就是我的男人,瞧他那时候多年轻帅气啊。”

“是啊。”我随口附和道。

“中间的叫皇甫哲人,是我男人在勘探队时的湘西老乡,右边的女人是当地人,听说是个巫师。”阿婆逐一解释道。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父亲有这张照片,他是一个不喜欢照相的人。

望着我那驼背老父亲年轻时的模样,那清秀的面孔,忧郁的眼神,淡淡的微笑,一时间心里觉得甜丝丝的。

“他死了三十多年了。”身后传来阿婆叹息的声音。

“谁?”我不经意的说道。

“皇甫哲人。”

我笑了,甚至微微的笑出声来,我的父亲,我的六指老爹明明在家里活的好好的。

“阿婆,您错了,皇甫哲人尚在人世。”我忍住笑意更正道。

“你怎么知道?”阿婆狐疑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游移着,最后落在了我右手的六指上。

“是的,我叫皇甫小明,是皇甫哲人的儿子,您瞧,这是皇甫家的遗传。”我将右手掌凑到了油灯下,第六根手指长在了小拇指的外缘,与照片上父亲的六指一模一样。

阿婆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久,最终依旧摇了摇头,开口道:“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我奇怪道。

“我家男人亲手将皇甫哲人下葬的。”阿婆一板一眼的说道。

“那你家的阿伯在哪里?”我心中不快起来。

阿婆犹豫了一下,站起身端起了油灯,说道:“跟我来吧。”然后转身走入西屋,我疑惑的跟在了后面。

西屋里靠墙放着一张古旧的老式床,垂落下来的白纱蚊帐估计久未清洗,已经泛黄,散发着一股霉味儿。

走近床前,我隐约的感受到了一丝死亡的气息。

阿婆拉开蚊帐,撩在了挂钩上,将油灯凑近前来……

床上躺着一个垂死的老人,骨瘦如柴,颧骨高企,眼窝深陷,紧闭着双目,发须及枕,仿佛看不到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这就是我的男人吴子檀,已经睡在这里二十来年了。”阿婆幽幽的说道。

我默默的望着这个濒死的老头,此人如论如何与照片上那个面目端庄严肃的中年人挂不上号,这是一个曾经和我老爹相识的人,可奇怪的是,父亲却从未有提起过。此刻,一丝隐隐约约的不安悄悄地浮上了心头。

“子檀,你听到我说话吗?”阿婆对那人温柔的轻轻说道。

床上的老人没有反应,空气凝固了般的死寂。

阿婆停顿了一下,又继续的说下去:“你还记得三十年前在老挝时,勘探队的同事皇甫哲人么?你说他已经死了,是你亲自下的葬,可是今天他的儿子却来了……”

我发现那老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睛依旧紧闭着,裸露在被子外面的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轻微的动了一下。

“我知道你听见了,你是不是想说什么?”阿婆问他道。

老人干瘪的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自嗓子眼儿里发出少许气息。

阿婆弯下腰来,将耳朵轻轻的附在他的口边:“子檀,你想说什么?”

老人依旧是咕嘟着,我静静地倾听着,却什么也听不出来。

“帕苏姆?你是说照片上的那个巫婆?”阿婆重复着问他道。

老人仿佛点了点头,然后又归于沉寂,不再吭气了。

“我们出去吧。”阿婆重又放下帐子,端着油灯走出房门。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我实在是憋不住了。

阿婆将油灯放回到桌子上,眼睛望着我,叹口气道:“好吧,我就把当年子檀告诉我有关皇甫哲人的事儿说给你听听……”

第5章

一九七一年的七月,印度支那战争还在进行中,老挝北部的琅勃拉邦山区正值雨季,连日的阴雨连绵,筑路工程已经被迫完全停顿了下来。地质勘探队驻扎在湄公河边一个叫做勐乌的地方,人数不多,只有十余人,组长就是吴子檀。

队里年轻的测量员皇甫哲人是湘西老乡,性格开朗,人也长得很帅气。测量员的工作需要爬山涉水,经常接触当地的寮族山民,聪明好学的皇甫哲人竟然也懂得了一些简单的寮语,一般性的交谈已没有问题,因此吴子檀经常派他去与山寨进行联络和沟通。

吴子檀后来才知道,勐乌山寨头人的女儿占巴花喜欢上了皇甫哲人,两人经常偷偷在山上幽会。

在那个年代,中国筑路工程人员与寮国妇女谈恋爱绝对禁止的,而且严重违反外事纪律,是会受处分的。皇甫哲人是湘西老乡,这件事如果报上去,这个年轻人的前途就完全毁了,可是如果隐瞒下来,自己也将受到牵连。正当吴子檀左右为难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事情使整个情况发生了变化。

印度支那的雨季,原始密林中弥漫着瘴气。所谓瘴气,实际上就是通过蚊子传播的一种恶性疟疾,不幸的事情发生了,皇甫哲人染上了一种令人闻风色变的出血性疟疾,这是不治之症。

尽管吴子檀将队里仅有的几盒当时国内最先进的治虐药——“棕奎”全都给他用上了,可是数天后,疟原虫还是在皇甫哲人的血液中大爆发,七窍流血,甚至连浑身的毛细血管也都渗出血来,皇甫哲人就这么痛苦的死去了。

吴子檀和同事们亲手将他安葬在了勐赛省的中国筑路队烈士陵园里,下葬那天,冒着连绵细雨,吴子檀亲手揩干净死者脸上干涸的血迹,并将他安放在了墓穴里。

吴子檀瞥见一株粗大的木棉树背后,那个叫做占巴花的寮族姑娘在痛苦的哭泣着,身旁站着帕苏姆,她是勐乌山寨里的一个巫婆。

此后,吴子檀的身上始终保留着那张有着皇甫哲人的合影,就是现在墙上挂着的那张黑白照片。

若干年后,吴子檀逐渐感觉身体不适,经检查在血液中发现了钩状螺旋体,那是不慎饮用了老挝原始密林里一种山鼠尿液污染的溪水所致。

在一些大医院辗转治疗无效后,他就病退回到了湘西酉水边的烈烈排老家,数年后,病情恶化,渐渐的整个人就瘫痪了。

“皇甫哲人是我男人亲手将他安葬的,他确确实实已经死了三十多年了。”阿婆讲完了有关父亲的故事,平静的望着我说道。

我盯着阿婆,半晌没有作声,她和她那濒死的男人有什么理由对我撒谎呢……难道说我的父亲三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那么现在家中的那个人又是谁?

父亲的照片、名字和他的六指,都没有错,若是皇甫哲人已经死了,漫漫三十多年过去,恐怕尸骨也都已经荡然无存了。

那么,家中的那个父亲呢,同样的面孔,同样的六指,并含辛茹苦的将我带大,此人一直鲜活的存在于我皇甫小明的生活里。

我抬眼重新仔细审视着那张褪色的照片,年轻的父亲,天真无邪的笑容,笔直的身板……

驼背……自我记事的时候起,父亲就一直是个驼背。

“阿婆,您有没有听到您丈夫提到过皇甫哲人是否是个驼背?”我问道。

“驼背?没有,我家男人说皇甫是一个身体很健壮和长相标致的小伙子。”阿婆回忆着说道。

当然,父亲的背也许是后来才变驼的,我想。

“你父亲有没有孪生兄弟?”阿婆突然问道。

我一愣,紧接着便摇了摇头,回答道:“皇甫家向来是一脉单传,父亲没有任何的兄弟姐妹。”

阿婆撤下盛红薯的簸箕,从灶间端来一盆清水,要我洗了脸早点休息。

走了这么远的山路,人感觉乏顿,于是我简单的揩了把脸,随即便在东屋里躺下了。床上的被褥好像很久没有晒过了,潮气很重,唉,出门在外,有的睡也就不错了。

山里的夜晚寂静的紧,偶尔几声枭啼,一定是那猫头鹰捕捉到了猎物,我猜测着。

清凉的月光透过窗户撒了进来,天上的云彩淡而稀疏,有颗流星划过黑暗的夜空,转瞬即逝。

望着窗外月色如水,我久久不能入睡。

我一直庆幸有着一个慈爱的父亲,他弥补了我自幼缺失的母爱,能让我没有遗憾的长大成人,我一直由衷的敬爱着他。

可今晚这一切竟悄然起了变化,我不能装作视而不见,我必须要搞清楚,他是谁?真相到底是什么?否则,我的生活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阴影将永远笼罩在我的心底里。

帕苏姆……吴子檀只提到了照片上的那个寮国女巫,为什么呢?这个濒死的老人一定知道些什么,明天我一定要设法再问问清楚。

想想这一切变化都是缘由买来了那个裸婴雕像开始的,我从衣袋里摸出来雕像,托在掌中凑在月光下仔细地瞧着……

这个所谓的真身石化胎,赤裸的身体冰冰凉凉的,它的双眼微微反射着月光,无表情的脸上冷峭异常,小小的右手掌,第六根手指生得与我的一模一样,也是长在小拇指的边缘。

哪里似乎有什么不对头,我绞尽脑汁的思索着,但还是困意袭来,终于慢慢的进入了梦乡……

第6章

月光下,裸婴的手指动了一下,没错,那是第六指,我揉了揉眼睛,心想莫不是看花了眼?冷冰冰的裸婴突然咧开了嘴,微笑起来……我大吃一惊,忙松开了手,裸婴雕像滚落到了床下。

床下发出了一连串怪桀的笑声……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里,浑身汗毛直竖,放眼望去,裸婴站在了地上,目光炯炯,张开了小嘴,两排白森森的小牙上面沾满了鲜血。

“你不是想要找我么?”裸婴口中发出苍老嘶哑的嗓音。

“你,你是谁?”我颤抖着声音问。

“帕苏姆。”裸婴舔着下唇的鲜血回答道。

“啊,你是那个巫婆!”我惊道。

裸婴更不答话,呼的一下跃起,扑到了我的脖颈上,咬住了我的喉咙……

“啊”的一声,我惊醒了过来,周身冷汗,原来这是场噩梦……

月光斜射在床上,裸婴雕像静静的躺在枕边,没什么别样,只是恍惚之间,好像在它呆滞的瞳仁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是什么呢?对了,是眼神儿!裸婴雕像呆滞的双眸里出现了眼神儿!

我浑身一凉,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忙借着月光仔细的观察着裸婴雕像的眼睛……

那双眼睛依旧是呆板凝滞的,黑黑的瞳孔深邃不见底,它依旧是个死去并且石胎化了的小婴孩。

清晨,一阵轻轻的呜咽声惊醒了我,那声音传自西屋。我翻身下床,穿好衣服,睡眼惺忪的来到了西屋里。

阿婆满面泪痕地坐在那张古旧的老式床边,蚊帐已撩起,她望见我走进来,只是轻轻的说了句:“他走了。”

我立在了那儿,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我轻轻的走到床前,看到了那个已经僵硬的老人。

老人深陷的眼眶里面,是两只惊恐瞪圆了的眼睛,同传说中独眼萧老头的表情一样。老人及枕的灰白长须,瘦弱的脖颈一侧,清晰的印着两排深深的齿痕和干涸了的血渍。

我默默地望着吴子檀,本来还想今天再问他一些事情,可如今已经不可能了。

“解脱啦,二十多年了,你这个活死人终于解脱了。”阿婆抓着吴子檀的枯手,口中喃喃细语着。最后,她终于站起身来,轻轻的放下了帐子。

“走吧,孩子,赶紧回家去吧。”阿婆对我说道,一夜之间她的面孔仿佛苍老了许多。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怔怔的立在那儿,许久,我才轻声问道:“是什么东西咬的么?”

阿婆目光茫然,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冤孽啊,是老鼠,和那些死去的村民一个样。”

“老鼠?”我诧异不已。

阿婆沉默不语的走出了西屋,我最后望了一眼床上的老人,也跟着迈出房门。

“阿婆,您以后怎么办?”我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怜悯。

“我也快了。”她只是幽幽叹息着。

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土屋,山林间雾气沼沼,铅灰色的天空中淅淅沥沥的飘下小雨来,水滴落在了脖颈上,冰冷而凄凉。

“孩子,你过来。”阿婆的身影出现在屋门口。

我转身走回,眼睛望着阿婆。

“这个没有用了,你拿去吧。”她递给我那个满是灰尘的小镜框,里面是那张发黄的合影照片。

我走远了,回头望去时,依旧看得见土屋前立着阿婆孤独单薄的身影。

撑起了雨伞,我顶着绵绵细雨匆匆赶路。

前面是昨晚经过的那片坟茔地,猫头鹰们一只都不见了,雨雾中那些坟包孤零零的,蓬蒿丛生,令人倍感荒凉。

雨势骤然间大了起来,雨点击打在伞布上簌簌作响,山路上溅起的泥浆挂满了两只裤脚。我四处望了望,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下有一个矮小的土房子,看来是乡村的小土地庙,我赶紧跑过去,先避避雨再说。

土地庙虽然不大,只有一人来高,但里面却挺宽敞,靠墙供着一尊泥塑的土地公公,地上一只破瓷盆,盛着些纸灰。

墙角内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乞丐模样的老头,身上散发着一股酸臭味儿,他微闭着双目,长着一个暗红色的酒糟鼻,似乎在打着盹儿。

我犹豫着,不知是否应当挤进去。

“天有不测风云,小兄弟何不入内一避?”那乞丐突然睁开了眼睛说道。

我吃了一惊,心想这要饭的讲话竟然是文绉绉的,于是对他善意的一笑,弯腰钻了进来。

“听口音,先生好像不是我们湘西人,您是……”我收回雨伞,试探着问道。

“相宅的,阴宅。”那人淡淡的说道,之后又闭上了眼睛。

哦,原来是个风水先生,湘西民间自古以来迷信,热衷于一些神秘的东西,地理堪舆,也就是风水术极为盛行,这个行当也比较容易挣钱。

我望着山林间的雨雾,心里头觉得空荡荡的,一片茫然。

脑海中浮现出吴子檀脖子上那两排密密的齿痕,正好位于一侧的颈动脉上,切断了脑部的供血,这个村子里的老鼠竟然如此的残忍,难怪人们都跑光了。

“那是个邪恶的女人。”身后有人说道。

我唬了一跳,回过头来,正好撞上风水师那阴鸷的目光。

“谁是邪恶的女人?”我不解的问。

“这个照片上的女人。”他手指着我手中镜框里的那张旧合影。

我心中暗暗吃惊,是帕苏姆,那个寮国的巫婆。

“何以见得?”我狐疑的问道。

“你看,”他拿过镜框左右摆动着,“无论从任何角度看,这个女人的目光都始终在盯着你。”

我定睛望去,果然不管在左或是右,帕苏姆的目光都一直跟随着你,而在她身旁的父亲和吴子檀则不然。

“是有些奇怪啊。”我注意到了,照片里的人物成像都是平面的,怎么她的眼光可以转动呢?而且竟然那么面熟,可我还是想不起来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唉,也许她长得像我认识的哪个人吧?

“这个女人是谁?”那风水师问道。

“她是帕苏姆。”我告诉他,帕苏姆是老挝王国北部的一个巫师,这张照片拍摄于三十多年前。

“唉,这旁边的两个人十有八九都不得好死了。”风水师自言自语道。

我更加惊奇了,如此看来,此人说不定是个道中高手呢,机缘巧合,我是不是应该把所发生的事情和心中的诸多疑问如实地告诉他,请他指点一下迷津呢?

第7章

“请问老先生,您怎么称呼呢?”我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希望得到高人的指点。

“称我岳老道好了。”风水师哈哈一笑,露出的牙齿却是很白。

“哦,原来是岳道长,我叫皇甫小明,照片上中间那位长有六根手指头的人便是我的父亲,六指是我皇甫家的遗传。”我伸出右手在他的面前晃动着。

“世人都道柳庄相法,生六指,主妨父,一世不显荣,以贫道看来却是未必。你可知道人为何只生就五指,而非两指、四指、八指呢?”老道微笑着问道。

我摇了摇头,这谁知道。

“五行,金木水火土,五指暗合五行,生六指,乱五行之手相也。”他文绉绉的解释道。

“这样岂不是很不好?”我有些心凉了。

老道神秘的一笑,说道:“荀子道‘宇中六指谓之极’,此乃命之极端,当窥鬼道之命也,世间难得呀。”

我怔了一下,支吾道:“道长您的意思是说……”

“你的身边总是不太干净。”岳老道正色道。

随风飘进些许冰凉的雨滴落入脖颈,我不由得心中一紧。

“先生您说的对,这几天在我的身边确实是发生了一些匪夷所思的怪事。”我相信此刻面前的这位乞丐便是民间可遇而不可求的旷世高人了,于是迫不及待的将如何得到裸婴雕像开始,萧老头及吴子檀的惨死等等一五一十的说给了岳道长听。『TXT小说天堂在线书库HTTP://www.lzuowen.com/』『TXT小说天堂经典书库http://xiaoshuotxt.com/』『电子书下载http://txt.xiaoshuotxt.com/』

老道听罢许久未作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沉吟着说道:“如此说来,这个裸婴石化胎可能有些蹊跷,可否让贫道一观?”

我从口袋里掏出裸婴雕像,恭敬的递给了他。

老道翻来复去的仔细观看着雕像,口中一边自言自语的说道:“嗯,这不像是中土之物,很可能是东南亚神秘恐怖的连体怪婴,但是另一半呢?他们可是从来都不分开的。”

“连体怪婴?”听这名字都怪瘮人的,我想起来老爹也说过这只裸婴雕像是一对的。

“你知道东南亚降头么?降头中最恐怖的就是连体怪婴了,亦正亦邪,极其罕见,他们还未出世就夭折于母腹内,怨气尤甚……连体怪婴被降头师保存在瓷罐里,肉身不腐,有着一种神秘的力量。可是这个怪婴却不知为何石化了,而且流落到了湘西?”岳道长疑惑的说道。

“那它还是活的吗?”我心悸道。

“应当是早就死了。”道长回答。

“那医生为什么还能检验出它的脑电波呢?就在我们那儿的县医院。”我不无怀疑的问道。

“这……”老道惊讶的皱了皱眉头,然后沉思了起来。

我说着,心中兀自忐忑不安起来,是啊,这个怪婴肉体已经石化了,可里面的大脑竟然还在活动,或者说他还有思维,那么它究竟是死的还是活的呢?这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但是有一点,我敢肯定,昨夜刚惊醒时,我确实瞥见了怪婴的双眸之中曾有眼光一闪而过。

“先生,您看这怪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尤其是眼睛。”我企盼着道长能够看出些门道来。

岳道长注视着手中的裸婴石化胎,摇了摇头说:“双目已经石化,看不到有生命的迹象。”

奇怪,莫非只有我——生有六指的人才能看到或感受到那些不寻常的东西么?想到这儿,我的心情竟然有些莫名的激动。

我伸手取回裸婴像,就在抓住它的一瞬间,我眼角不经意的余光瞥见了那怪婴似乎盯了我一眼。

我有些明白了,自然界万物,五行相生相克,而生有六指之人,在某些方面能及人所不能及,也许我不仅可以看得见怪婴的眼神儿,而且怪婴的脑电波也能够影响到我,这当然是在梦中,在我毫无防范的潜意识里面。

雨下的很急,外面漂浮着白色的雨雾,积水坑里砸出来好多的水泡,须臾,又被雨点击中归于寂灭。

“道长,这石化胎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我静下心来请教道。

“你知道牛黄、猪痧和狗宝么?”岳道长问。

“听说好像是一种动物体内的结石,价钱很贵的呢。”我回答道。

岳道长笑了,解释说道:“结石一般都是在胆囊以及肾脏里,而我说的这三种东西都是在动物的胃里面,精气所聚,化而为形,名贵异常,极其难得,可遇而不可求。”

我饶有兴致的听着。

“人石,此物更为罕见,因此在民间,牛黄、猪痧、狗宝和人石,一个比一个稀奇,更难得一见。”道长解释说道。

“哦,莫非这石化胎就是人石?”我突然间恍然大悟道。

“正是,妇女头胎逾十余个节气之际,此时胎儿已然成形,不料妇人奇经八脉所聚之阴气逆行错乱,涌入子宫,层层的包裹住胎儿,绞杀于母腹之中,并使其骨化,此即石化胎之由来。”岳道长解释道。

说心里话,我还真是头一次听到世间还有如此怪异之事。

“那这人石有什么用处呢?”我好奇的接着问道。

“嗯,据《本草纲目》记载,此物味甘,药性平和,乃天下滋阴之圣品,远胜千年老山参和人形何首乌,确有起死回生之效,当年李时珍访遍天下,也只寻到一只而已。”道长侃侃道来。

“如此说来,这个石化胎岂非价值百万?”我的心脏“砰砰”的直跳,一阵窃喜。

“岂止,”岳道长正色说道,但随后他又皱了皱眉头,狐疑着自言自语,“奇怪,若是人石,必是死物,怎么会如你所说被检验出了脑电波呢?”

“医生就是这么说的。”我回答道。

“这样说倒是像来自东南亚的恐怖降头‘连体怪婴’了,唯一解释不通的是,怪婴身体是柔软的,不会石化。”道长嘴里嘟囔着,眉头紧锁。

外面的雨终于停歇了,山野间升腾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我弯腰钻出了土地庙,活动了下筋骨,猛地吸了几口清凉的空气,感到神清气爽。

“降头师。”岳道长在我身后说道。

“什么?”我没有听清楚,遂回过头来问道。

“你需要找到那个照片上的女降头师,否则还会有人死去的。”他说。

第8章

岳道长端坐在土地庙中,鼻头红红的,面目表情异样的严肃。

“小兄弟,你与生俱来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异秉,是贫道行走江湖四十多年仅见的,不知可愿听贫道一言?”他表情严肃的说道。

“道长请说。”我虔诚的点头说道。

“照片上,你的父亲神气渐枯,山根有节,左右边城浮筋见黑晕,乃邪灵侵入,命不久矣,你说昨夜那个叫做吴子檀的人当年亲手埋葬的你父亲,我看此言非虚。”岳道长说道。

我疑惑的望着他,没有吭气。

“柳庄相法言道,凡六指者必为单传,其命多舛,匪见于巫。贫道看照片上的这个女巫,双眸中透出诡异之气,必对你父亲不利。三十多年过去了,你的父亲应该早已作古。”道长盯着我的眼睛,一板一眼的说道。

“那……那家中的那个父亲又是谁?难道我父亲或许真的有一个孪生兄弟?”我记起了昨晚阿婆说的话来。

道长摇摇头,断然道:“不可能,六指单传,绝无兄弟姐妹。”

回想起来,我自幼到大,家中从未来过半个亲戚,问父亲,每次他都是说皇甫家一脉单传,母亲则是逃荒来的外乡人,所以没有亲属往来。

“照道长所说,父亲非但没有兄弟,而且肯定了他当年就已经去世,那么和我一同生活这么多年的人,难道是……鬼魂么?”我的言语中流露出来一丝的不满。

“光天化日之下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怎可能是鬼魂?贫道不过是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告知小兄弟而已。”岳道长正色道。

小雨过后的武陵山,层峦之间一片黛色,白云飘飘然逸出幽谷,恍若仙境一般。

“道长,您说要找个降头师?”我岔开话题问道。

“东南亚的那些巫术怪异的很,这两天发生在你身边的事情,很难说与这个怪婴石像没有关系,去找一个道行高深的降头师,应该可以搞清这个怪婴的来龙去脉。”岳道长解释道。

我想起来昨天晚上,吴子檀说的那句话:“找帕苏姆。”他是什么意思呢?那个帕苏姆说不定就是一个降头师,嗯,也许应该去找一找她,但万一此人十分邪恶,我岂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了么?

“道长您看,我若是去找照片上的那个女巫帕苏姆,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真的下决心准备去找那个照片上的女巫么?”道长问道。

“这件事情若是搞不清楚,我今后如何与家中的老爹相处呢。”我神情萎靡的说道。

道长没有说话,在默默地沉思着……

在这神秘的湘西山中,一座小小的土地庙,庙里端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风水师,也许他就是一位隐匿于民间的世外高人,此刻在我的心里油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脱俗感。

道长摸出一支皱皱巴巴的香烟点着了,使劲儿的吸了几口,然后慢吞吞的开口说道:“雨停以后,贫道就要返回岳麓山了,若是你想去找那个女巫的时候,务必带上这只怪婴来一趟岳麓山右顶峰的云麓宫来找贫道一路同行,你与贫道湘西雨中邂逅,这也是缘分使然。”

“那好吧,另外,我还想请教一下道长,这个裸婴真如您所说是滋阴大补的‘人石’,那该如何来服用呢?”我恭恭敬敬的问道。

岳道长诧异的眼神儿望着我,怔了怔,然后慢吞吞的说道:“据《本草纲目》中记载,需上屉隔水蒸十二个时辰,然后直接吃下去就可以了。”

“那就多谢道长了,我若是去找那个女巫,一定会先来岳麓山找道长的。”我真诚的说道。

我将镜框拆开,抽出那张照片踹进了怀里,这样子便于携带。

岳道长挥了挥手,转过身去重又躺倒,打起瞌睡来了。

看来民间隐士高人都是这般如此脱俗的,我心悦诚服的再次道谢,然后轻轻转身离开了……

武陵雾雨自古有名,峡谷中升腾起缕缕烟雾,须臾,幽兰秀谷便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了,苍翠的山峰若隐若现,使人恍若漂浮于其中。

我斜依在长途车座椅上,无心浏览窗外的景色,思索着自前天晚上到今晨之间所发生的这一连串诡异事情,忐忑的心情越发不安起来。就这样,颠簸之中竟然迷迷糊糊的睡了去。

梦中,我来到了印度支那的原始密林里,参天大树上挂着一条条的鸡血藤,茂密的灌木上生满了尖利的刺,我手舞着柴刀,一路披荆斩棘而去。前面是一条蜿蜒清澈的小河,河岸上开满了美丽的罂粟花,花丛的尽头有一座小庙,金黄色尖尖的顶,好像是小乘佛教的殿塔。我走了进去,看见了一座佛龛,上面供奉着一尊玻璃罐子,内里盛着绿色的液体,里面端坐着一对连体婴儿,睁着眼睛,流露出一股邪恶的目光……

“连体怪婴!”我脱口而出,心中着实吓了一跳,

“你是谁?浑身是血的到这儿做什么?”身后响起人语。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原本沾满鲜红色鸡血藤汁的皮肤突然一瓣瓣的裂开,冒着热气的鲜血自内渗出,回头望,见一个带着骨质耳环,双目邪光,满脸皱纹的老女人在紧紧地盯着我。

“帕苏姆!”我叫了起来。

猛地醒转来,长途汽车一个急刹车,车厢内响起了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我伸头出窗一看,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山体突然间塌方,大量的山泥、夹杂着树木和大石块,砸在了车头前面咫尺之处,堆起来像个小山,完全将路给堵死了。

司机骂了一声,战战兢兢的挂上了倒档,将车小心翼翼的往回退了数十米远,感觉到安全了,这才熄了火。他愁眉苦脸的掏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对方详细问明了细节情况,告知会尽快派人疏通抢修。

几个小时之内是没戏了,车上的旅客惊恐中纷纷走下了车,站到了远离山坡的地方。

我坐在座位上没动,刚才的那个奇怪的梦,梦境异常清晰,那参天的板根大树,一望无际的罂粟花,那金光灿灿的小庙,仿佛亲历一般,尤其是那个身后的女人,好像已熟识多年了。

帕苏姆……我在梦中叫出了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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