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事情做得很激烈,我们牵扯着拥抱,后来他仰躺在琴凳上,我双手环抱他的腰,他的手难耐地攀住钢琴,我用力的时候他的手随之在琴键上按下,发出响亮的击弦声。
我在他的身体里面爆发出来,他的手抱住我的背,头极致地后仰,几乎要气绝的样子。
我在此时清楚地看见了他脖子右侧一道深红色的伤痕。
心从极热的地方落下,冰水沐浴了我的眼睛。
我忍受不了,不堪重负……我回抱着他,用力抱住他,亲吻他的颈侧。
他渐渐从失神中回复过来,感觉到我的动作,然后在我耳边说:“你不必……自责。”
不是的,我不是自责,我还是抱住他,拼命地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自责,我只是心疼。
“胸口的伤……”
我拉开他的身体要看看他的胸口,他却用手捂住心脏的部位。
我拉了拉他的手,说:“让我看看。”
他摇摇头:“不要看,会疼。”
他说:“你看了,我会疼。”
我忍不住一滴眼泪滚出来:“我要看。”我强制拉开他的手,左胸上一个清晰的弹痕,颜色很新,脆弱的肉体让我浑身随之疼痛。
我说:“对不起。”
他愣了愣,随即眼神一黯,“我说了,你不必自责。”
“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不妨留下来,留在我身边。即使你是因为补偿我而和我在一起,我也是不介意的。”
他低下头,说:“我刚刚说的都是气话,我从未想你走,更不可能把你交出去。因为想到你和恩斯特的事情,有些失去冷静,打了你,是我的错。”
我呆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凑上来轻轻地吻了吻我的嘴唇,手轻轻地扫过我的腰,若有若无。
他柔声问我:“你刚才……感觉怎么样?”
我定定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心渐渐地有些刺,不敢相信。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笑起来的样子非常美丽,我却心疼得一塌糊涂,他说,“如果你留下来,次数多了,我们会感觉更好。”
我猛地推开他站起来,又跌坐在地板上,我抱着头把脸埋进手臂里。
“别这样,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了,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你让我变得一点也不像我自己,我们是不是有病……总是没完没了地争吵,折磨彼此……”
他俯下身来,抬起我的脸。
他说,“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我摇摇头,“不会的,只要你还在这里,就没有可能。”
我握住他的手,“你跟我走吧,我们去美国,澳洲,哪里都可以,我们离开这里。”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抿着嘴唇不说话。
我急急道:“你就再也没有义务为了这个国家和我成为敌人,我们可以救出我父亲,和所有爱着我们的人一起去自由的地方。”
我拽着他的肩膀,“你难道不想吗?我知道你想的!”
他沉下声音,“不行。”
我惊道:“为什么不行?!我父亲会理解……”
他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不行,我不能放了你的父亲……他现在没有任何生命危险,而且非常自由……”
“那这是什么?”
我捡起衣服,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密文电报,他只看了一眼,非常平静,什么也没有否认。
我说,“你监视他!”
他淡淡道:“他现在活的很好。”
我说:“他不自由!他需要我!”
阿德里安瞥了我一眼,用上了他那种不容反驳的淡定语气:“你不能见他。”
我刷地一下站起来:“你不可理喻!”
他愣了愣,眼神变得飘忽,想起某件事情,像是被什么东西捆住了一样,没有了动作,也没有了声音。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穿衣,然后拉开阳台的门,甚至都不再出声挽留。
他就像是在对我说“那你就走吧”一样。
我负气地往下一跳,然后骤然后悔,回头往上看,他站在露台边上,也在看着我,我带着些微赌气的意味,大咧咧地站在原地,直直地望着他等他喊我,也不管远处的佣人发现了没。可是,阿德里安只是冲着他的仆从做了个手势,佣人们都做没看见的样子分散开了。
我握了握拳头,咬牙切齿,转身攀出庭院。
我知道,我知道。
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所以你容许我的胡作非为。
你不能信任我,不能信任我们的感情,所以我们还是分开。
我不需要你告诉我,就像我们不需要爱情,是这样吗?
“安娜,我走了。”
“你说什么?”安娜忙着收林间草地上的衣服,风很大,吹动衣料哗啦啦地响。
“我说我要走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安娜喊。
“我、说、我、要、走、了!”我大声喊。
安娜坏坏地笑了一下,她抱着一堆衣服走过来说,“看见天鹅了?”
我翻了个白眼,不答,说,“我要去德累斯顿,你知道怎么查到新建军械库的地点吗?”
“哦,”安娜一脸的无所谓,根本不管我是要干什么,她自然地说:“我帮你找车?”
我点点头。
她说“好”,往前走了一段路又回过头来,她笑笑,“你总会回来的。”
我眨了眨眼,无辜地看着安娜。
“什么意思?”
安娜耸了耸肩,她重复了一遍,“你总会回来的。”
——你总会回来的。
在德累斯顿电报局,我捏着手里的电报,翻过来复过去地拼了好几遍,没错,我没记错替换码,翻译一下原话就是这个。我有些呆滞。
“你总会回来的,我一直在等你,但是如果你不回来,那么我也只有过去了。
——恩斯特?罗姆。”
电报是从慕尼黑转发过来的,我也不知道恩斯特现在到底在哪里,这里是德国,恩斯特?罗姆,1935年可就是一个死人了。
我有些担心。
电报最后一行是一个地址,德累斯顿,安德里大街嘉儿书店。
安德里大街很好找,嘉儿书店却很费了一会神,巴掌大的门面,里面很暗。
我说我是查柯尔?汉密尔顿,门口的女孩子立即“哦”了一声,从柜台下面摸出一本旧书给我。
“前几天有人送过来的,说是您丢在旅馆里了。”
店里连灯都没有,我费力地辨认着封面的字母——《呼啸山庄》。
1918年英文版,剑桥社。封皮不一样,浅蓝色,纸质,很旧很旧。
我摸着封面出了神,书店的姑娘喊了我一声。
“汉密尔顿先生?里面有您的东西,小心别掉了。”
小姑娘笑得特别活泼,她晃了晃头,“我不小心看了,真是抱歉。”
我翻开书,她说,“照片挺旧的,应该是您的母亲吧,真是个美人啊。”
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小女孩冲我眨眨眼,“您的父母真是漂亮得让人羡慕。”
我低下头,书中夹着一大一小两张照片。
光线实在是太暗,我只好凑到外面来看。
泛黄的老照片上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镂花的米兰绒线领子衬着妩媚的脸庞,长长的卷发盘起,高贵典雅,眉眼中有着逼人的冷艳与骄傲。
她让我想到了温和娇柔的波拉玫朵小姐。
另一张照片上是一对夫妻,还有一个小小的男孩子。
一家人都在微笑。
那位惊人美丽的女子坐在英俊的丈夫前面,男孩子虽小,也已经有了和母亲一样美丽的容貌了。
黑白的照片看不出颜色来,我却看见了那天国一样迷人的金色光华和巴伐利亚晴空一样的蓝色眼睛。
我笑了笑,轻声道:
“我的小……天使。”
小姑娘在一旁咯咯咯地笑起来,我偏头冲她不好意思地微微笑。
她指了指照片的背面,说:“您的家庭真让人羡慕,您是个幸福的人。”
我愕然翻过照片,背面用黑色的花体英文写着:
“阿瑟安妮雅,阿德里安,我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