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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十八岁那年的雨季
期中考试的试卷发下来，我看都没看一眼，顺手一团，扔进了书桌里。我的这一举动，被班主任马老师看得真真切切。马老师看我一眼，再看我一眼，重重叹一声，摇头走开。马老师和我的父亲是中学同学，我能进这所重点高中，马老师可是帮了不少忙呢！
同桌“长颈鹿”胳膊肘碰碰我说，下星期一开家长会，你是让你母亲来，还是让你父亲来？我撇一下嘴角，想都没想说，你小儿科呀，当然是让我父亲来喽！
父亲是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总，虽说是民营企业，效益一点不比国营企业逊色。别的不说，就冲父亲那辆气派不凡的黑色小轿车，就很能说明问题。在我们这个不大的县城里，除了县长和书记，恐怕再没有几个人能坐得起。父亲是我骄傲和炫耀的资本！
正是雨季，雨三天两头的下。不少同学抱怨这该死的雨季，说让爸妈冒雨来参加家长会是遭罪呢。我却不以为然，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这样的天气，父亲就算不想开着他的黑色轿车来都难哩。
星期一最后一节课让给了家长会，我们便拥在楼道里，准备迎接即将来校的每一位家长。雨还在不紧不慢地落着。五点整，家长们约好似的陆续走进校园，有租车来的，有坐公交车来的；也有骑着摩托车的，还有骑着自行车的。眼看四十多位家长到的差不多了，我的心里不免有些着急，父亲怎么还不来呢？是公司忙脱不开身，还是路上堵车了呢？“长颈鹿”凑过来，挤眉弄眼对我说，你父亲的公司忙，没准儿派哪个秘书来给你参加家长会呢。我回他一拳说，滚一边去！我在想象，如果这个时候父亲来了，那该是怎样的一幅画面！黑色的小轿车由远而近，稳稳地停在校园里，车门打开，西装革履、神采飞扬的父亲走下车来，那要羨煞多少双眼睛啊！
这时，“长颈鹿”一指校门口，大呼小叫，你父亲来了！我抬眼望去，认错人了吧？使劲揉揉眼，真的没错，是我的父亲。只见他着一身工装，骑一辆不知从哪儿淘来的破自行车，稀里哗啦地驶进校园。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谁扔进了雨水里。“长颈鹿”一脸的坏笑说，你父亲的小轿车怕是跑丢了两个轮子吧！同学们“哄”地大笑起来，继而四散逃离。
父亲不卑不亢地走过来，抬手抹一把满脸的雨水说，我没迟到吧？我憋不住了，连珠炮似的轰向父亲，你的轿车呢？你的老板服呢？你是故意让我在同学面前出丑吧！父亲一愣，皱着眉头说，你怎么看重这些东西呢？这些东西对你很重要吗？我把脸扭向一边，懒得答理他。父亲叹一声，一脸忧伤说，父亲的公司几个月前就垮掉了，早抵给了别人，之所以没告诉你，是怕影响你的学习。是父亲没本事，没能留住公司，我现在也只是公司的一个守门的。儿啊，你的路还长，别指望谁能帮你，你得靠你自己去走啊！说完，父亲转身大步走进教室。
怎么会这样呢？我不顾一切地冲出楼道，一路狂奔来到校园背后的那片树林里。雨打树叶哗哗响，像在敲击我的心。我两手死死抱住一棵树，眼泪和着雨水往下淌。
那年，我十八岁。
两年后，我终于考上了一所理想的大学。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马老师拍拍我的肩说，好样的，我当初没看走眼。不过，你得感谢你的父亲，去，看看他吧。我一怔，猛然想起，自从那次家长会后，我很少回家，父亲守门的那个地方我更是从未踏进过半步。
我捧着大红的录取通知书赶到父亲一手创建起来、而今已不属于父亲的那家建筑公司，一头钻进了门卫室。奇怪，里面没有父亲，却是我从前就认识的那个门卫老头黄四爷。我问黄四爷，我父亲呢？黄四爷用手一指对面的办公楼说，在楼上的经理室呀。我一愣，疑惑地说，我父亲和你一样，不是个守门的吗？黄四爷哈哈大笑道，你父亲守门？那经理谁来当？傻小子，你父亲那是骗你呢……
我转身走出门卫室，对着面前的办公楼深深地弯下腰去。七月的阳光热烈而欢快，我的泪水忍不住飞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