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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王子在游民中

书籍名:《王子与贫儿》    作者:马克·吐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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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大”把“杰克”分给雨果管,做了一些简单的指示,并要约翰·坎第离远些,不许碰他;他也警告雨果对这孩子不要太凶。

  过了一阵,天气好点了,乌云也散了一些。游民队伍里的人不再发抖,精神也好起来。他们越来越快活,互相捉弄起来,还辱骂路上的行人。这表明他们重新开始欣赏生活和它的乐趣了。人们给他们让路,对他们下流的脏话都温和地容忍,不敢回嘴,这明显地说明别人怕他们。他们把人家晒在篱笆上的亚麻物料拿走,有时候就当着主人的面,主人并不抗议,好像还感谢他们不曾连篱笆一起拿走。

  后来他们闯入一个小农舍,那派头就像到了家一样,发抖的农民和家人把屋里的食品全都取出来让他们当早餐。他们从农妇和她的女儿们手中接过食物,还要捏捏她们的下巴,开开粗野的玩笑,还杂着侮辱的话语和粗声大笑。他们朝农夫和他的儿子们扔骨头和蔬菜,迫使他们一个劲儿地躲闪,如果打中了,还要轰然喝彩。最后他们往一个女儿头上抹黄油,因为她对他们的调戏表示反感。离开的时候,他们威胁说,要是农民胆敢让他们的所作所为传到官府的耳中,他们就要回来,连房子连人一起烧。

  中午时分,经过疲劳的长途行走之后,这帮人到了一个相当大的村子,在村外的一道篱笆后面停下了。休息了一个钟头后,便四下分散,从不同地点进入村子,各自施展高招去了。“杰克”被派和雨果一起行动。他们转悠了一阵,雨果一直在找机会发个利市,可是没找到——最后他说:

  “我找不到可偷的东西,这真是个穷地方。那么咱们就讨钱算了。”

  “‘咱们’?得了!你干你的去吧——这对你很合适。我可不去讨钱。”

  “你不去讨钱?”雨果叫道,惊讶地望着国王,“我说,你什么时候洗手不干的?”

  “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是一直在伦敦街头讨钱的吗?”

  “我?你这傻瓜!”

  “你这话留着以后说吧。你爸爸说你一直讨钱来着,也许他在骗人。大概你有胆量说他骗人吧。”雨果嘲笑道。

  “你说他是我父亲的那个家伙?是的,他是在骗人。”

  “好了,别把你那装疯的把戏装得过了头,伙计;用来开心倒可以,别拿来自寻苦头。要是我把你的话告诉他,他非好好教训你不可。”

  “用不着你多事。我自己会告诉他的。”

  “我倒喜欢你的气派,真的,但我并不佩服你的判断。咱们的日子本来就少不了挨打,犯不着再去自找了。别来这一套了,我相信你爸爸。我不怀疑他会撒谎;我也不怀疑他有时候撒谎,我们中间最好的角色也撒谎呢,可是这件事上他用不着撒谎。谎话可是一种好东西,聪明人是不会无缘无故浪费它的。好了,你既然不愿去讨钱,咱们干什么好呢?进人家厨房去抢好吗?”

  国王不耐烦地说:

  “不要再胡说八道了——我讨厌你!”

  雨果生气地说:

  “听着,伙计;你不愿讨钱,又不愿去抢;那也好。那我就告诉你必须做的事。我来讨钱,你装可怜。再不干,有你好瞧的!”

  国王正要轻蔑地回答他,雨果却匆忙说:

  “别说话!过来这个人好像挺面善的。现在我假装发了急病倒在地上。等那陌生人跑过来时,你就嚎哭起来,跪在地上,装着淌眼泪;然后大声哭喊,好像所有的倒霉事都落到你头上了,你可以说,‘啊,先生,这是我可怜的、多灾的哥哥,我们举目无亲;请您看上帝分上,用您那怜悯的眼睛看一眼这个生病的、没人管的、惨极了的可怜虫一眼吧;把您的钱扔一个便士给这个遭了难的、快要死去的人吧!’——记着,要哭个不停,直到骗到他的钱,不然有你好看的。”

  接着雨果就开始呻吟、喊叫,眼珠子直转,身子也摇晃起来;等那陌生人走近时,他就尖叫一声,倒在陌生人面前的地上,好像极其难过,在土里翻身打滚。

  “哎呀,我的天!”那好心的陌生人叫道,“啊,多可怜哪,他多么痛苦啊。哎——我扶你起来吧。”

  “啊,好心的先生,别这样,上帝会喜欢您这样高贵的先生的——不过我发病的时候不能碰,一碰就疼得要命。那边我的兄弟会告诉您大人,我一发病会有多么痛苦。给我一个便士吧,亲爱的先生,一个便士,让我买点吃的;然后就让我自己熬过痛苦吧。”

  “一个便士!我给你三个,好吧,你这不幸的人。”——他紧张地在口袋里摸索,拿出三个便士,“拿着,可怜的小伙子,我很愿意这样的。好,过来吧,小孩儿,帮我把你生病的哥哥扶到那边的房子里去吧,那儿——”

  “我不是他的弟弟。”国王打断他。

  “什么,不是他弟弟?”

  “啊,听他说的!”雨果哼哼道,暗里咬牙切齿,“他连亲哥哥都不认了——眼看他哥哥已经要进棺材了!”

  “孩子,要是他是你哥哥,你的心也太狠了。可耻啊!——他几乎连手脚都不能动了。如果他不是你哥哥,那你说他是谁?”

  “乞丐加小偷!他拿了你的钱,跟掏了你的腰包没什么两样呢。你要是愿意,我告诉你个妙法子,在他肩上揍两棍子,别的就由老天爷安排吧。”

  可是雨果并没有等那个妙法子使出来,他一骨碌爬起来,一阵风地跑走了,那先生追了过去,拼命地喊捉贼。国王深吸了一口气,感谢上帝使自己有了脱身的机会,便往相反的方向一个劲儿跑下去,直到脱离了直接的危险。他顺着碰到的第一条大路走去,很快就把村子远远抛在身后了。他尽量快走,一连走了几个钟头,不时还紧张地回头看看是不是有人追来;不过终于他放心了,宽慰自己有了安全感。这时他才感到自己很饿,也很累。于是他在一家农舍前停下来,可是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人粗声打断,不耐烦地赶他走。原来他那身衣服令人起疑。

  他接着往前走,觉得又委屈又气愤,决心再不让自己受人这样的轻慢了。但毕竟饥饿胜过自尊;因此天要黑时,他又去了另一家,可是结果比上回更糟,他被臭骂了一顿,人家还说如果他不马上离开,就把他当作游民抓起来。

  天黑了,阴沉而又寒冷;脚已酸痛的国王还在慢慢走着。他不能不往前走,因为每回他坐下休息时,很快就感到冻彻骨髓。他在黑暗无涯的夜色中走着,所有的感觉与体验对他来说都是不曾经历过的,都是奇特的。过一段时间,他就听到有声音渐近,从身边经过,又消失了;因为他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些模糊不定的影子,便觉得有些鬼气,阴森森的,使他发抖。偶尔他看到一丝光亮——觉得好像很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如果他听到羊脖子上的铃响,那也是遥远模糊的,牛群的沉闷叫声顺着夜风飘来,是那么微弱、凄凉,时而有狗的哀叫声从不知多远的田野与树林那边传来,所有的声音都好像来自远方,使小国王觉得所有的生命与活动都远离自己,自己孤独无伴,一个人站在旷野的中间。

  他跌跌绊绊地走着,这前所未有的经历使他毛骨悚然,有时候头顶的干树叶哗哗作响便把他吓一大跳,他觉得好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后来,他突然看到近处一只铁皮灯笼发出的斑驳的光。他退入阴影中等待着。那只灯笼立在一个谷仓打开的门旁。国王等了一阵——没有声音,不见动静。他站在那儿冷得要命,那准备接待客人的谷仓是这样诱人,最后他决定不顾一切地闯进去。他脚步轻而快地走过去,正在跨门槛时,听到后面有人说话。他迅速躲到谷仓内的一只大桶背后,猫下腰去。两个农家的帮工提着那灯笼进来,一边干活,一边说话。他们提着灯笼四处走动时,国王趁机仔细观察,看到谷仓另一头好像有个挺大的牛栏,便准备一个人时摸到那儿去。他还注意到半路上有一堆给马披的毯子,准备征用它们为英国国王服务一夜。

  过了一阵,那两个人做完了事出去,把门锁上,拿着灯笼走了。冻得发抖的国王在黑暗中动作尽量快地向破毯子摸去;他把它们抱起来,又小心地摸到牛栏。他把两条毯子铺在地上,剩下的两条盖在身上。现在他是个快活的君主了,虽然毯子又旧又薄,不太暖和,而且还发出一股强烈的马臭味,几乎熏得他喘不过气来。

  尽管饥寒交迫,国王还是觉得又累又困,不久困倦的感觉占了上风,他打起盹来,迷迷糊糊的。就在他快要沉睡之际,忽然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了他一下!他立即惊醒过来,大口地喘着气。在黑暗中被神秘地碰了一下,他感到阴森恐怖,心跳都要停止了。他躺在那儿动也不敢动,几乎是憋着气在倾听。可是没有什么东西在动,也没有声音。他继续听着,等待着,好像过了很久,仍然没有什么东西动,也没有声音。于是他又开始打盹;突然他又被神秘地碰了一下!被无声无形的东西轻轻触碰,这可是一件令他悚然的事;他生怕是鬼,十分害怕。该怎么办呢?问题是提出来了,可他不知道如何解答。是否离开这相对舒适的地方,逃离这不可捉摸的恐怖?可又能逃到哪儿去呢?他出不了谷仓;可是在这四堵墙壁之内,在黑暗中盲目乱跑,后面还跟着个幽灵,不时在他的面颊或肩膀上软软地、吓人地触碰一下,这他可受不了。可是留在原处,通宵忍受这活罪——那是否好些呢?也不。那么,有什么办法呢?噢,只有一个办法;他很清楚——他必须伸出手去,找到那个东西!

  这办法想起来倒容易,可是鼓起勇气来实行就难了。他三次胆怯地把手向黑暗中伸出去一些;每次都喘着气一下子缩了回来——不是因为碰着什么东西了,而是因为他肯定要碰到什么东西了。可是第四次他的手伸得远一些,结果触到了柔软温暖的东西——在他这种精神状态下,他只能想像那是一具才死不久、仍有余温的尸体。他觉得宁可死也不愿再碰一下那东西了。不过他这么想是因为他不知道人类的好奇心具有多么非凡的力量。过了不久,他的手又颤抖着去摸索了——这是违背他的意志的、不由自主的行动——但他还是坚持地向前摸去。他碰到一束长发,他打了个哆嗦,却顺着它往上摸去,觉得那像是暖和的绳索;再摸上去,他发现原来是一头老老实实的小牛!——那绳子根本不是绳子,而是小牛的尾巴。

  为了一头睡觉的小牛这样的小东西而那么害怕,受了那样的折磨,国王实在有些惭愧;其实他不必如此的,因为使他害怕的并非小牛,而是小牛所代表的某种根本不存在的可怕东西,在那个迷信时代,任何一个小孩都会有像他那样的举动,因而会为此备受折磨的。

  国王不仅因为发现那只是一头小牛而高兴,又因为有了小牛做伴而高兴;因为他觉得这么孤独无靠,所以有这样卑微的畜生和他做伴他也很欢迎。他曾从自己的同类那里受了那样的打击,那样的虐待,因此当他终于和一个生物做伴,虽然它没有什么高贵的品德,但起码有一颗善良的心和柔和的性情,他感到获得了真正的安慰。因此他决定不计地位,和这头小牛做朋友。

  他一面抚摸着小牛那光滑、温暖的背——它离他很近,很容易够着——一面想到可以在别的方面利用它。于是他重新布置了自己的铺,使它紧挨着小牛;然后他弯曲身子,贴着牛背睡,用毯子把自己和朋友都盖起来,很快他就觉得暖和舒适,就像在威斯敏斯特王宫里的绒缎床上一样。

  愉快的想法随之而来,生活也好像有了乐趣。他已经摆脱了奴役和罪恶,不再与那些下贱野蛮的法外遗民为伍;他有了温暖,有了栖身之地;一句话,他快乐。夜风起来了;一阵阵地刮过,把谷仓吹得摇摇晃晃,吱嘎乱响,然后它的力量暂时减退,在墙角和突出的地方呜咽着——可是对国王来说,这只是音乐,因为他很舒服安逸,随它去狂吹,随它去乱响,随它去呜咽,他都不在乎,反而欣赏它。他只是更紧地贴着他的朋友,便感到暖暖和和的挺满意,随后他满心愉快地睡着了,睡得平和安详,连梦都没有做。远处的狗在叫,忧郁的牛在哀鸣,风还在猛吹,一阵阵的暴雨扫过屋顶;可是英国国王却不受骚扰,安然睡着,小牛也一样,它是头单纯的畜生,既不易被暴风雨所干扰,也不会因为和国王睡在一起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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