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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比翼路

书籍名:《墨染时光梦笔寒》    作者:一路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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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整理行装出门,预备奔入另一个城市的怀抱中时,这座清幽的小镇竟然飘起了鹅毛雪花。臃肿的白,携卷着寒意,从不知名的角落里滚滚涌动而来。

  列车穿越过莽莽原野,将那些成排站立的树木和几个时辰之前的岁月,抛洒得无迹可寻。我靠坐在车窗旁,不时用结满疙瘩的手套擦拭着玻璃上的蒸汽。因为,每一段行程,我都必须将我的双眼深深地扎进窗外的世界。

  我渴望外面的世界,甚至坚信,生命的大部分意义是只能在行走中得以实现或完成。雪花像细线串起的沾满笔迹的纸条,悠扬地在寒风中展露自己体内所蕴藏的秘密。我时常想象,它们来世一遭的意义是否就是为了迎接这一次极为简单,而又不可有结局的倾诉?

  它们在几千米的高空上躲藏了多久,偷窥了红尘多久,才甘愿舍弃最为宝贵的生命投奔到这个以几世金戈铁马才换取得片刻安稳的俗尘中来?

  这苍茫的尘世里,一切有着生命的事物都在进行着各自不同方式的成长。譬如,即便在最艰苦的环境里,树木也一定会奋力拔高。譬如,即便在最狭窄的平地上,骏马也一定会持续奔跑。譬如,即便在最干涸的土地上,万物也一定会永葆着渴望流水的心灵。

  一切的存在,都是无可更改的事实,就像雪花奋不顾身地扑向大地,大地也绝对不会对它产生怜悯,同样会在悄无声息的时光中,吞噬雪花的身躯。它以为,雪花的到来,就如春之小雨,夏之百花,秋之凉风一般,是为完成宿命的伦理。

  我总以为,雪花是不美的,因为太过于悲壮。比起其他四季里一切可能出现的东西,它更为勇敢和决绝。仿佛,将要落下的那片从不曾对它有过半点回应的土地,就是此生不悔的恋曲。

  窗内,人们像其他任何一种尚在鲜活的生物一般,欢笑,痛哭,衰老,继续着自己的不同方式的成长,全然不曾觉察,窗外的世界里,在此刻,此时,正有多少个生命,无怨而又焦急地向他们展示着生的意义。我知道,它的心里只有大地,也只有那一扑一纵,才能让它脱离烟云的怀抱,与大地瞬间相贴。

  我想,雪花的秘密便是它本身宿命里暗藏的,为情意永无止境地追寻。

  铁路

  雪花之下,藏有另一种更为动人的情爱。它们不曾分离,却又保持着永久分离的姿势。是的,那是平行的铁路。

  当我在雪花中想象出它们的身影时,阳光已经刺破了疏落的薄云。风尖上,黏满了能用肉眼看出的寒意。因为阳光的出现,是为了将不久前所发生的一场自然中最为悲壮的爱情消泯。我们仰着头,向东方的世界探寻,这温暖的源泉动力。

  很多年前,我站在废旧的铁路上看日出。那昏黄的带着光晕的圆,从山顶上冉冉升起时,我的心就开始了一日之中不可歇停的奔跑。那时,我不曾知道时光为何物,只是想要明白,在太阳消失的那一刻,我能让行走达到哪个终点?

  铁路是航标。我跟着它,朝着未知的方向和世界走去。它是那么让我陌生而又熟悉。它是平滑,方正,就像父亲劳作时用的锄头,让我觉得亲切。可它的漫长,坚毅,无坚不摧,又让我觉得惊恐和愕然。

  倘若此时我说,隧道中有一条从远方开来的铁路轰然驶过,一定会有人会告诉我,你说错了,是火车开来了,不是铁路。可我想问,倘若没了铁路,火车如何开来?它们二者,到底谁更先在这个幽暗的隧道中出现?

  走在光亮的铁路上,我时刻会想,它们的终点是通往何方?倘若,这终点之处不曾有绝世的高山,奔流的海洋阻挡,它们是否还会一往从前,赶往世界的另一方向?

  无止尽的思考像一双抽离蚕丝的小手,温柔地将我的青春剥光。当我蓦然回首时,总会惊觉,自己仍在多年的那条铁路上,缓慢地没有意义的行进。而那时,行进的人,我要许久才可辨认出他的身份。因为,他已走过了春秋和冬夏的轮回,走完了少年的轻狂,走完了青年了鲁莽。他所剩的,惟有那群可一一点数清楚的蹒跚步履。

  他的生命与他,就像两个似合不合,似离未离的兄弟一样。就像脚下的两条铁路,笔直,平行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日日注视着对方,却从不清楚,对方的生死与拥抱的模样。

  他不知道,自己与生命究竟发生了怎样一场刻苦铭心的动乱,才让原本傲视群雄的他,在交败落败之后,堕成此等下场。

  等待

  这世间,最动人的付出,莫过于持之以恒的等待。这个复杂的过程中,等待的人,像参破了万事玄机一般,心如止水,目似青光。他们似流水的时光为昙花,多年只是一现。他们静坐红尘,为一个生生不息的影子守身如玉,千折不悔。

  当我决定以行走的姿势来完成我生命的意义时,我知道,这茫茫大地上,有一种心若冰清的东西最擅长于等待。它们叫铁轨。

  在我心中,铁路与铁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铁路是一个整体,是两条接轨在意识中的结合,成为一种工具,将千山变成坦途。而铁轨,仅仅只是两条不可交涉的长形铁块。

  它们横跨在山岭之间,冬来春去,都把持着一种平行的姿势。没人告诉过它,你的使命是什么,你来世一遭的意义是什么。它只能安静地躺着那儿,等待某一天,某一个时刻,地壳恍然动摇,山崩地裂,身旁的那条与它默然安度了无数时光的铁轨与之重合。

  偶然,冬雪覆盖了它们的身躯,它们的身形开始出现了微弱的扭曲。它们双双痛得龇牙咧嘴,可那是它们所希冀和甘愿的。因为各自知晓,这样的凛冽中,这样揪心的痛楚里,它们与对方又靠近了一步。

  这是一个短暂而又甜蜜的梦。片刻后,将会有列车从此经过,将它们的身形压正,更或者,会有两个手握强劲扳手的工人踱步前来,用不可挣脱的空间,一点一点,将它们扳回原貌。

  它们不语,依旧微笑着各自等待。它们相信,有那么一天,它们也会如乘坐列车的乘客一般缓缓老去,被众人遗忘在这巍巍的荒山野岭之中。那么,它们便可以将重逢的希望寄托于往复更替的四季,寄托于断送它们性命的山崩。

  我想,比起能让它们活着相逢的四季,它们更喜欢不可阻挡的山崩。那样惊天骇世的动荡,即便会在瞬间把它们的身形折断,压垮,催裂,面目全非,它们也毫不惧怕。因为那样,便可恍然结束漫长的守身如玉的等待,便可在日月黯淡的愁伤中,互诉这么多年来,抑压在心间的百般苦楚。

  生死

  春风卷着雨丝浇洒在云蒸霞蔚的山间。一群又一群的飞鸟从南往北。偶然,它们累了,抓立在冰凉的铁轨上休息。一会儿从这个铁轨蹦到那个铁轨之上,一会儿又从那个铁轨身上飞至另外一条铁轨身前。

  这是在我脑中经常浮现的画面。我固执地以为,只要有飞鸟停靠在铁轨上,没有外因,必然不会瞬间离去。因为,它虽在无垠的蓝天上翱翔,也隐约觉察到了云层下,有一种坚贞的爱情在竭斯底里地召唤。

  它们需要收拢翅膀,下去看看,听一听铁轨的故事,帮它们传达一段又一段动人肺腑的情话。我相信,它们的语言是如同冰河与海水一般可以流通融合的。也只有这样,我的胸膛内里才能燃起一丝丝沾有慰藉的云烟。

  铁轨最喜欢的季节应该是刺骨的,可让它们疼痛至身形扭曲的冬天。它们可以心怀甜蜜地与对方缓缓靠近,即便这样的靠近没有结局。他们可以听耳旁的寒风向他们祷告,人世时光,又匆匆过了一年。

  如此,它们的心中便会获得片刻安然,即便它们不曾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未来相逢的日子是在何时,可它们有一点能确认。离那个魂牵梦萦的日子,又近了一年。

  倘若铁轨也有记忆,那么,一年的风华与朝暮,在它们心头,会结成多长多远的疙瘩?

  当不可尽数的雪花从四面滚滚涌来,覆盖它们的身躯,贴向大地时,它们是否能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这样最为悲壮的付出,与它们的最为动人的等待紧紧交融时,未消逝的雪花和尚在分离的铁轨之间,是否会为对方迸裂出一瞬间的同情和怜悯?

  这世间,可有连理之枝,却不可能有比翼之鸟。因为,它们绝对不会像铁轨一样,终生保持着平行的生存姿势。面临四季更替,它们得觅食,冬至得扑扇着翅膀频频南迁,春暖得北回,必碰上无数的艰难与险阻。它们或许可为彼此生,可因对方死,却无法活着坚持耗尽一生的等待。

  于是,在我心中,只剩了两条永远分离,而又不曾分离过比翼路。当我听到天边的轰鸣隐隐传来,山间的迸裂让万物俱灭时,除了悲痛,更兼有着另外一种得以庆幸的情怀。那是因为无知的我相信,天与地,都终于听到了比翼路悲戚召唤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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