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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我编的几本书

书籍名:《动物的意志》    作者:叶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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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5年初,张爱玲还没在大陆火起来,柯灵先生的《遥寄张爱玲》还没发表,正读研究生的我突然心血来潮,向刚成立的江苏文艺出版社推荐了几本书。所谓推荐,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策划一套“中国现代长篇小说别集”,专门选择一些看上去不错,别人又不太知道的冷门作品。

  出版社方面觉得“别集”二字容易引起异议,改名为“选读丛书”。具体书目由我定,资料由我提供,那年头没什么版权之说,我觉得好,就行。当时张爱玲还健在,知道我把《十八春》列为首选,一定是火冒三丈。可惜她远在美国,隔着太平洋,对我的无礼也没办法。

  《十八春》就是后来《半生缘》,作者的当时署名是“梁京”。张爱玲离开大陆以后,痛改旧作,这部小说的结尾变动最大。《十八春》出版以后,反响并不大,知道的人也不多,虽然印了三万多册,并没有多少人议论。只有一位总社领导不知道为什么大动肝火,痛骂张爱玲的小说是“淫秽”,他把“秽”读成了“岁”,我听了好笑,这事就过去了。那时候还不能算媒体时代,小报和电视都不风行,商业气氛刚刚起来,出版物是人们的主要阅读对象,很一般的作品,也能印几万册。对于出版社来说,长篇小说随便出什么,都不赔钱。

  我的印象,似乎还是《十八春》比《半生缘》更好看一些。最初的阅读记忆至关重要,一位朋友谈起金庸小说,说读者读到的第一本书,往往是最好。对此我深有体会,读完了金庸的武侠小说,最喜欢的恰恰是最初看的那套《天龙八部》。武侠小说难免公式化概念化,只要看过一本,对作者的路数基本熟悉,这以后,就算是再次被打动,仍能处之泰然。读张爱玲的小说也有如此感想,最初写成的是原汁原味,中篇《金锁记》改成了长篇《怨女》,《十八春》改成了《半生缘》,多少有些得不偿失。

  《十八春》有一个革命化的结尾,出自张爱玲笔下,或许有些怪异,可是我却感到非常真实。读者会认为与意识形态有关,一有关就反感。这部书是解放以后写的,曾在上海的《亦报》上连载,行文不可能脱离时代特色。问题就出在这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正如后来的《半生缘》去革命化,同样是没有脱离海外的时代特色。平心而论,《十八春》中的革命化是很好的“新写实”,搞评论的不好好做番比较研究,真是可惜了。

  我不知道《十八春》后来有没有再版过。书店中,张爱玲的书一直热销,能见到的,是各种版本的《半生缘》,风行一时的电视剧用的也是这个名字。

  《十八春》张爱玲著

  江苏文艺出版社1986年1月版定价:1.65元

  《二十世纪文史哲名著精义》

  这是我做责任编辑那几年,最吃力不讨好的一本书。时间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研究生刚毕业。当时野心很大,为这本书取的名字叫《当代必览》。全书150万字,选了差不多200本文史哲著作,用时髦的缩写形式汇编成册,目的是想将当代的好书一网打尽。

  为了这本励志类的准工具书,我吃尽苦头。两位主编是大学的教师,他们召集了一大批青年学子,选定了书目,把繁重任务分配下去,把稿子哗啦啦收上来,再把光荣艰巨的统稿任务,一股脑儿地砸在我身上。那时候还不是电脑排版,编稿子,排版式,统一格式,改校样,要多烦人有多烦人。有的缩写还凑乎,改改就可以发排,有的实在不像话,必须退回去重来。举个小例子便能说明当时的痛苦,由于书中收集的是世界各国的著名人物,作者的名字要用原文排出来,这牵涉到好几种外文字母,英文好办,像俄文和法文字母,没有现成的字模,不停地改不停地错,改了一遍,错了,再改,还是错。光是为这些洋文字母,就跑了无数遍印刷厂。

  书中收录了许多不错的好东西。因为是缩写,虽然不能做到每篇文章都仔细核对原书,但是必须有个起码的了解。对我来说,既是个编辑的过程,也是个认真学习的过程。偏偏我这人心志不高,读书不求甚解,最讨厌理论书,对喜爱的书就多读,对艰深和不喜爱的,就不想读和少读。作为一个责任编辑,又不能不读,因此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这本书见证了文学商业大潮的到来。做选题策划的时候,想得更多的是社会效益,是想让大家多读些书,读些好书。当然,感觉中它好像也应该有些经济效益。书还在编辑之中,市场前景的不好已开始露出端倪。琼瑶热过去了,流行的是台湾的姬小苔,我所在的出版社是专出姬小苔小说的大户。出版社的黄金规则是越赚钱,越不想赔钱,人一旦尝到赚钱的甜头,仿佛误入风尘的女子,会陷入欲罢不能的境地。

  等到书编好,校样清了,能不能付印成了问题。不印,如此浩大工程,半途而废,说不过去。印,明摆着要赔钱,社领导犹豫再三,拖了又拖。

  等到书正式出版的时候,我已调入作协当专业作家。书名也换了。出版社以为会赔钱,结果却没有。这书曾产生过一定的影响,有好几位研究生对我提起过,说这本书对他们做学问的用处很大,我不知道是不是客气话,也没太往心上去。我从来不是个感觉良好的人,毕竟不当编辑了,隔行如隔山,对自己编的这本书真的很无所谓。

  《二十世纪文史哲名著精义》(上下两册)蒋广学赵宪章主编

  江苏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定价:21.50元

  《名人日记》

  一段时间,我非常热心地搜罗年谱和日记。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爱好,沉浸其中,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中国读书人的传统是文史不分家,除了阅读外国小说,我最爱看的是历史类图书。太严肃的历史著作读起来吃力,兴趣主要是集中在野史上。年谱和日记只能算历史的一些碎瓷片,能把玩这些,我似乎已经心满意足。

  日记的印数通常都很少,这又是我收藏这类书的一个小小的私心,既是据为己有,当然应该是那些以后不容易找到的东西。有的日记只印了几百册,虽谈不上什么海内孤本,隔了些年头再要想找,离“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的境地已不太远。

  明眼人都知道日记中有很多造假,即使是当天的记录,也完全可能文过饰非,胡话连篇。好在这个假,与后来写的回忆文章相比,要真实得多。写日记的人会想到日后可能有曝光的一天,从做研究的角度来看,看看记录者如何造假,本来就是个很有趣的事情。日记读多了,尤其是读到不同的人,对共同经历的一件事有不同的记载,观点和结论都不一样,不禁会心一笑。

  《名人日记》也是我在出版社当编辑时干的私活。当时社会上的名人书籍流行,出版社同仁看了手痒,趁机出几本捞它一票。除了《名人日记》,这套丛书还包括《名人演讲》、《名人书信》、《名人小品》、《名人遗言》。编这本书是自告奋勇的选择,不仅是责任编辑,而且是实实在在的编者。我觉得自己有这个金刚钻,揽下这活不费吹灰之力。

  斯人不是我的笔名,是当时参与这套丛书“四个人“的共用名。

  《名人日记》斯人编

  江苏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定价:4.40元

  《旅德的故事》

  20世纪80年代末期到90年代初,文学市场非常不景气。那时候,无论你多大的腕,出本集子都不容易。打开文学市场靠两套书,一套是长江文艺出版社的《跨世纪文丛》,一套是华艺出版社的《中国当代著名作家新作大系》,提到出版史,这两套打破坚冰的丛书功不可没。

  早在上述两套书出现之前,我策划过几本书,这就是“八月丛书”。承蒙出版社领导信任,我全心全意投入战斗,招兵买马,妄图把文坛上的实力派作家都网罗过来。取名“八月丛书”,寓意无非是个收获的季节,该摘桃子了。动机当然是美好,效果却极不理想。对于我来说,这是一段失败的经历,不无酸楚。或许提早了一点,早产儿通常都是不幸的,加上我的市场经营术太差,丛书一开始的印数极低。印数低,意味着没有经济效益,出版社和作者的权益便得不到体现。譬如张炜和张承志的书,只印了一千五百册,至今想到,都觉得对不住他们。

  当时的设计方案,是每个作家同时出两本书,一部小说集或者别的什么书,另一部是长篇小说。排在头一位的是王安忆,一本是《旅德的故事》,一本是《米尼》。我一向佩服安忆的写作激情,做她的责任编辑很愉快,但是编书之外的话题,可以说是很不愉快。有一天,总社一位领导把我拉到一边,很郑重地对我说:“你怎么一下子给王安忆出了两本书?把她的边边角角都拿来出了,还有性的问题!”

  这位领导是我父亲的朋友。我向他解释应该出这两本书的理由,他听了,点头,让我注意影响,因为我毕竟也是个写小说的,一定要避免挟私的嫌疑,不能是朋友的书就拿过来不负责任地瞎出。他承认自己没有看过这两本书,只是有人已几次向他告状。

  今天再也不会有人提到安忆小说中的性,有一段时间,她差不多被误解为色情作家。八月丛书成了迟开的鲜花,等到大家承认,都说这套书不错,一版再版,已到了20世纪90年代中期,那时候文学市场已形成,名作家出书不再困难。记得当时经常要对图书进行抽查,《旅德的故事》正好被查到,发现错字率超了标。我感到奇怪,很多字分明是改正过的,怎么还会错。去出版科核对,原来送印的竟然是二校样。懂点出版的人都知道,付印的应该是改正后的三校样。这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责任并不在我。三校样早改完了,领导迟迟不肯最后签字,一直压在出版科。有一天,终于软硬兼施好不容易通过了,我害怕夜长梦多,又有意外,让出版科的人赶快付印,他们也真帮忙,立刻就送,没想到忙中出错,送错了校样。

  《旅德的故事》王安忆著

  江苏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定价:3.50元

  《米尼》王安忆著

  江苏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定价:3.15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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