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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凤凰观景山

书籍名:《心与物游》    作者:沈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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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景山在我做顽童时代,看来已失去了它的作用,但是照旧还设立有几户守兵,专管晚上全城治安,有老兵轮流在上面打更司柝。城里照习惯,每街都设有栅栏门,到二更后就断绝行人。由本街居民出钱,雇有专人打更守夜。换班换点,多凭山上的更点作准,才不至于误时。或城中某街失火走水走水失火之意。

  ,山上守兵就擂梆子告警。一切还保留百年前一点旧制度、旧习惯,让人体会到这地方在前一世纪原本是个大军营。定下许多维持治安的办法,直到辛亥以后才取消。

  这个观景山近城一面被一片树木包围着,上面有大几百株三四人才能合抱的皂角木、枫香树、香楠树及灯笼花古树,树高可能达二十余丈,各自亭亭上耸天半。有落叶乔木,也有四季常青的乔木。初春发荣时,树干必先湿湿的,随后树上才各自呈现各种不同程度的嫩绿色,或白茸茸一片灰芽,多竞秀争荣,且常常在树上就分出等级来。再不多久,能开花的就依次开花,使得小山城满城都浸在一种香气馥郁中。

  先是冬晴天气中,每个人家两侧上耸高墙两侧上耸高墙凤凰民居的山墙多高过屋顶和屋脊,起防火作用,故称风火墙。

  和屋脊上,必有成群结伙的八哥鸟,自得其乐地在上面歌唱聒吵,有时还会模仿各种其他雀鸟的鸣声,到春天来时,即转向郊外平田飞去,跟着犁田的水牛身后吃蚯蚓,或停在耕牛背上或额角间休息。人家屋脊上已换了郭公鸟,天明不久就孤独地郭公郭公叫个不停。后来才知道是古书上的“戴胜”。春雷响后,春雨来寸,郭公也不见了。观景山则已成一片不同绿色作成,丰丰茸茸的大画屏。有千百鸣声清脆的野画眉,在春光中巧转舌头。随后是鸣声高亢急促,尖锐悲哀的杜鹃,日夜间歇不停地□□(叫声,作者未想好恰当的拟音字整理时未便擅作填补),尤其是在春雨连绵的深夜里,这种有情怪鸟鸣声特别动人。幸在城中半夜里,唯一可听到远处杜鹃凄惨的叫声,时间可延长到夏初。早上则住城内的最多是燕子,由衔泥砌窠到生子“告翅”,呢呢喃喃迎来了春夏。

  至于出城,山上鸟雀之多可就无从计数了。我的故乡是出锦鸡的地方,一身毛色奇美,叫声□□。

  大型鸟类,则数一身明黄的青鸟,在寂静中一声“勾嘟亢当”,极容易引人到山种梦境清寂中去。各种啄木鸟声,于夏初树林中,也是一种有趣的声音。这类鸟虽不会叫,形状却十分别致,总是用两只爪子抓定面前树干,许多人家都畜养在笼中,供孩子们取乐。直到抗战时期,每只市价还不过一元中央票。(山上)还多“金不换”这种鸟鸣叫声像“金不换,金不换”,故得此名。

  鸟,比锦鸡小些,也宜于笼养。最善反复自呼其名,有的能延续到三十次以上,才乐意休息。

  我倒欢喜那些不受豢养的鸟类,如夏天傍晚时在田禾深处咕咕咕咕直啼唤的秧鸡,全身乌黑,行动飞快,声音虽极单纯,调子可极特别,若当大白天则一声不响。大白天多的是竹林中的画眉鸟,或锐声长呼“婆婆酒醉”,“婆婆酒醉归”,等到人逼近时,才一哄飞散,可是在另外竹林中,又复重新放歌。这种画眉本地人或叫竹雀,或叫洋画眉。

  另外还有种土鹦哥,形象极不美观,一身毛色也只灰扑扑的,且显得野性习惯,顽劣无以复加。乡下人设套捉来时,放竹笼中,初初不吃不喝,拒绝饮食,且必碰笼,直到头部茸毛脱尽仍不屈服。可是懂它的脾气的乡下人,总尽它生气,碰得个毛血淋漓筯疲力尽,又渴又饥时,才再给它一点水喝和米头子吃。过十天半月,就慢慢地转变了。平时声音还是哑嘶嘶的,且极单纯,再过一阵,你才会发现它的聪明天赋。特别是善于模仿别的鸟声,以至于猫儿声音、小孩子哭声,远比真正红嘴绿色鹦哥或八哥还伶俐懂事,领会别的生物声音能力还强,学来更逼真。一到和人表示亲善后,就特别亲人。本城里多的是军人,在镇道两衙署当公差的军人,真正公事并不多,却善于栽花养鸟。我还记得和我近邻那个滕老四,家中养得有八哥和土鹦哥,滕老四上街时,经常就提了个竹丝鸟笼,那只土鹦哥却在他肩头上站立,有时又远远飞去,等待主人。

  本篇为作者一篇未完成的遗作,大约写于1982年或1983年春。1992年,沈虎雏根据两种初稿整理,初次收入岳麓书社1992年12月出版的《沈从文别集·凤凰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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