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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封信典型机会主义者八戒
亲爱的观音老师：
感谢您在来信中告诉了我全部真相，原来那个小女生，连同后来的老头、老太太都是妖精。都怪我是个蠢货，当时没有认出来。您没有明说，可言语之间有谴责我的意思，觉着我黑白不分，冤枉好人。我不想为自己的错误开脱，但我要说的是，我并非故意如此，因为我确实不知道，尽管不知道也不是逃避责任的最好借口。我是个肉眼凡胎的普通人，没有什么特异功能，只能按照自己朴素的判断做出决定。本来我看到的是小女生、老头、老太太，我不可能听信悟空的话，忍心他把他们灭掉，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还有什么菩提心（按照佛教的说法，连狗也有菩提心，事实上经常狗比人还有菩提心。辛注），您选我取经不就是更大的闹剧了吗？尽管悟空是对的，但我只能尊重自己的良心与判断，如果出家人连这点恻隐之心都没有，那算什么出家人啊？我华夏的圣贤孟子不也是说“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看在孟老夫子的面上，您就宽恕我的愚昧吧。
读完您的信我想了很久，其实人和妖之间到底又有多少区别。对此，我的朋友曾有一番高论，他说畜生之所以变成了妖精，是因为有了人形。也就是说，畜生是修炼成人才学会胡作非为的。俗话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可世人为了一己之私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比如好多帝王杀自己的老爸和儿女，把老爸的老婆和儿媳妇据为己有，等等。也许事实真如朋友所言，比起那些家伙，白骨精还算是妖精吗？其实在人的心中，都有成佛的种子，也有成妖的种子，每个人是天使也是魔鬼。如果发展了天使的一面，他可能会成为圣贤，至少是个好人，如果发展了魔的一面，就是无法无天的妖精。我朋友还说，妖精是人面兽心，其实不对，因为妖精要么是人面人心，要么就是兽面人心。无论是悟空还是八戒，当他们还没有转化成人的时候，远远没有现在那么多坏毛病。
悟空走了，他走的时候说我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看来他还是有点文化的。这个故事在我华夏很有名，《史记·越王勾践世家》中有详细的记录。故事讲的是春秋时期的政治家范蠡帮助越王勾践拿下吴国，可谓殚精竭虑，甚至用上了送女人腐蚀夫差这种烂招数。功成名就后却溜了，并写信告诉他的朋友文种，“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文种不听，继续享受当走狗的快乐，果然被勾践杀了。据传说，范蠡带着大美女西施浪迹天涯，后来做生意发了大财，成为当时的首富，名曰陶朱公，现在我大唐很多老板还在家里供着他呢。跟文种相比，范蠡是明白人，大家本来就是夜壶，人家尿完了，就会砸掉或扔到一边的。
我承认，悟空的话有足够多的历史事实可以佐证，不只是范蠡的故事，韩信也是这么被干掉的。但我跟他的恩怨还上升不到这样的层次。因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前提是兔已死、鸟已尽，也就是事情已经干得差不多了，目的已经达到。可我们还在路上，而且是荆棘密布，遥遥无期。我现在正是用狗和弓的时候，怎么会烹或藏？“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目的是为了维护个人的绝对权利或为儿孙后代继续飞扬跋扈清理门户，可我有什么值得维护的权利？我是个和尚，注定没有子孙后代，用得着处理那些为我干活的弟兄们吗？
既然大家一定要在这件事上争个是非，我不妨多说几句。为什么帝王们要“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在我看来，那是因为他内心的巨大恐惧。在普通人看来，江山是天命所归，帝王们被包装成上天的儿子。翻开我华夏的历史书，感觉所有帝王的祖宗都跟他老爸无关。据《史记》记载，商朝的祖宗契是他妈妈吃了鸟蛋生下来的，周的祖宗弃是他妈妈踩了巨人留下的脚印生下来的，刘三是他妈妈跟蛟龙有染生下来的，等等。反正都不是他老爸的功劳。绝对负责任的太史公笔下尚且如此，其他的就不言而喻了。听说西方圣人耶稣，也没有太麻烦他老爸，是所谓上帝帮的忙。类似处女生下个大圣贤大英雄的故事，东西方的历史书里实在太多了，让人叹为观止，聊为一笑。
诚如西汉时期的饱学之士董仲舒所言：“君权天授；王者天所予也”“唯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既然是上天的儿子，那么他的专制和无法无天就有了先天法定的道德上的合理性，神圣不可侵犯。可那些跟他一起混的弟兄们就不这样看，因为他们明白，江山其实并不是天命所归，江山是抢来的、骗来的、偷来的或者睡出来的。为了达到目的，大家什么不入流的招都使过，什么下三烂的事都干过。帝王们也不是御用奴才说的天纵英明、超凡入圣、阳春白雪、先知先觉，也是他老爸努力的结果，也在他妈妈肚子里待了几个月，也跟我们一样小便，也忍不住会在大街上放屁，也偷邻居家的老母鸡，也看见美女流哈喇子，也口口声声骂别人祖宗，而不是金口玉牙，说出来的都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他的兄弟们对这些都很清楚，心底里当然不会拿他当个什么东西。刘三刚当皇帝的时候，他的兄弟们根本不把他这个皇帝当回事，以为还是一起混社会的大哥。据史书记载，朝廷每有宴会，群臣饮酒争功，喝得酩酊大醉，其中狂呼乱叫者有之，拔剑击柱者有之，宴会上下乱作一团。刘三郁闷至极，最后在知识分子叔孙通的帮助下，制定了一套礼仪来约束小兄弟，才让他找到了感觉，感叹“今日方知天子之贵”。
在兄弟们看来，既然江山不是天命所归，他们自然也可以从别人的手中抢走骗去。特别是立国的帝王完蛋了，他的兄弟们会把儿皇帝当一回事吗？所以每个太祖高皇帝都祭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招数，剁了落得个干净，这样晚上睡着也心里踏实。
我没有“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也没有故意赶悟空走，我是没办法。我不能看着他伤害“无辜”，他也忍受不了我的愚蠢和软弱。我们之间的矛盾没办法调和。其实他走后我很伤心，也时常想起他。尽管他对西天取经的事业缺乏热情，至少在业务上出类拔萃，工作勤勤恳恳。可您说我能怎么办？我总不能告诉他：只要咱哥们几个能到西天，取经回来可以封妻荫子（藏在很多正人君子仁义道德锦袍里的真家伙，中国精英们的道德文章与真实诉求严重分裂。辛注），悟空你随便，想砍谁就砍谁吧！我真的不能，就算是错了，我也不能！好难啊，观音老师！
您在信中提醒我要注意八戒这个机会主义者。感谢您的提醒，其实对八戒我还是有一定认识的。因为八戒这种家伙在大唐遍地都是。您说这是损人不利己，其实您错了。他们意识不到这是损人，但绝对是利己的。有的人就是这样，看见别人好就得红眼病，全身不舒服，整天琢磨着怎么把人家搞倒搞臭（考核一个人是不是好领导、好下属，这是最重要的一条标准。辛注），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总是机关算尽、不择手段。从表面上看，干掉别人对自己没什么好处啊，比如让别人破了财，自己又发不了；让别人丢了官，自己又上不去；别人死了老婆，自己也不会洞房花烛夜；何苦要为搞掉别人加班加点、鞠躬尽瘁熬白头呢？其实在他们看来，搞掉别人就是胜利，因为看着别人升官发财自己不舒服，让自己舒服了，不就是利己吗？不就是很有成就感吗？！
我朋友说，世界上大概有三种人，一种人是一门心思做事，一种人是一门心思混日子，一种人是一门心思毁人。有人说，小人长命，因为小人永远都不会迷失奋斗的方向，总能从毁人不倦中找到生活的快乐，小人比君子要活得快乐，快乐的人总会长寿。
八戒就是这种毁人不倦的人，他一直就想把悟空赶走，其实赶走悟空对他没有一点好处，或者说会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但他不会这样想，因为别人给他带来的方便永远比不上他搞掉别人所获得的快乐。
当年在长安时，有位已经致仕还乡的长官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他自己。这位老长官出身贫寒，这种出身的人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也只有读书做官一途。读书时他有一个很要好的同学，两人都割了手腕喝了鸡血并在胳膊上纹上彼此的名字，相约肝胆相照、生死与共。大比之年，两人去参加科考，结果他榜上有名，而他的同学名落孙山。后来他当了官，按照当年割手腕喝鸡血的约定，他很照顾自己的老同学，徇私舞弊给老同学找了一个很不错的差使，应该说是很够哥儿们义气了。可他的老同学却私下里跟他的政治敌人勾结，整了他的黑材料到处告，直到把他彻底搞倒搞臭。他臭了，老同学也就没了靠山，被人像垃圾一样清理出官场，只好到乡下去养猪。有人曾经问他的老同学：你靠着他吃香喝辣，不是挺好吗？何必要干这种生孩子没屁眼的事情？！他的老同学说：我他妈的就是看着他风光不舒服，只要他没好日子过，老子养猪也心甘情愿！世上有好多东西就这副德行，你有什么办法！在人性的所有缺陷中，没有比妒忌更可怕的了，之所以说它可怕，是因为几乎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毛病，而且得了这种病几乎无药可治。
唉！好烦啊。反正事情就这样了，希望悟空在花果山好好过日子吧。一切都是缘分，也许我们的缘分尽了。明天还要赶路，路还很长。
说了这么多，是因为心里有太多委屈，不知您能理解吗？
玄奘于白银川顺风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