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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书籍名:《《读者》杂志十年典藏从书:隽永小品》    作者: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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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此时天地万物的和谐之感,首先是缘自我近日内心的安静。

  这几天,我感到一股奇妙的安静的力量在内心里生长,它们先是一团模糊不清的东西,进而渐渐成形,然后它们成为一股清晰而强有力的存在——那是一团沉默的声音,它们一点一点地侵蚀、覆盖了我身体里的那些嘈杂,然后一直涌到我的唇边、涌到我的指尖上来。我清晰地听到了它们。这样,我的唇边和指尖都挂满丰沛的语言。我无须说话,无须表达。但是,如果你的内心同我此刻一样恬静,你就会听到它们。

  由于它们的存在,当我独自一人对着墙壁倚桌静坐的时候,我的眼前不再是一堵封闭的墙,相反,我的视野相当辽阔,仿佛面对的是一片丰富多彩的广袤景观,让人目不暇接,脑子里的线路与外部世界的信号繁忙地应接不断;而当我置身于众多的人群中,却又如同独处一室,仿佛四周空空荡荡什么都不复存在,来自身体内部的声音密集地布满我的双眼。

  这感觉的确相当奇妙,但外人却难以察觉。它似乎是一种回家了的感觉,也似乎是复苏了的感觉。以前很多时候,人在外面,在茫茫人群里,嘴和脚是动着的,但是,我可以肯定,心脏和血液几乎是死的。而此刻,尽管肢体一动不动,但心脏和血液却都活了起来。

  多么美好!

  桌上的这一页白纸,几天前它就空洞地展开着,张着嘴等待我去填充,如同一个空虚的朋友,饥饿地等待着灌输。然而现在,我对它依然不置一词,可这张白纸却分明在我的眼睛里忽然涂满了字,充满内容。

  电话机安静地卧着,像一只睡着的小动物。但是,它的线路却时时刻刻在我和我的对话者之间无声地接通着,我无须拿起话筒,交谈依然存在。

  泰伊的《弥撒曲》远远地徐徐地飘来,其实我并没有打开音响,那声音的按钮潜藏在我的脑中,只需一想,那乐声便从我的脚尖升起。我甚至不是用耳朵倾听,而是用全身的皮肤倾听。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我一个人倚坐在沙发里,看着室内橙黄色的灯光与窗外正在变得浓稠的暮色,看着它们小心翼翼地约会在玻璃窗上,挤在那儿交头接耳。再仔细倾听,窗外的晚风似乎也在絮絮低语,间断掉落的树叶如同一个个逗号,切割着那些凌空曼舞的句子。

  ……肯定有过这样的感觉。

  这种时刻,所有的嘈杂纷争、抑郁怨忿,甚至心比天高的欲望,全都悄然退去了,宁静、富足,甚至幸福感便会从你的心里盈盈升起。

  白蝴蝶之恋

  刘白羽

  春意甚浓了,但在北方还是五风十雨,春寒料峭,一阵暖人心意的春风刚刚吹过,又来了一阵冷雨。

  我在草地上走着,忽然,在鲜嫩的春草上看到一只雪白的蝴蝶。蝴蝶给雨水打落在地面上,沾湿的翅膀轻微地簌簌颤动着,张不开来。它奄奄一息,即将逝去。

  它白得像一片小雪花,轻柔纤细,楚楚动人,多么可怜呀!

  它从哪儿来?要飞向哪儿去?我痴痴地望着它。忽然像有一滴圣洁的水滴落在灵魂的深处,我的心灵给一道白闪闪的柔软而又强烈的光照亮了。

  我弯下身,小心翼翼地把白蝴蝶捏起来,放在手心里。

  这已经冻僵了的小生灵发蔫了,它的细细的足脚动弹了一下,就歪在我的手中。

  我哈着气,送给它一丝温暖,蝴蝶渐渐苏醒过来。它是给刚才那强暴的风雨吓蒙了吧?不过,它确实太纤细了。你看,那白茸茸的像透明的薄纱似的翅膀,两根黑色的须向前伸展着,两点黑漆似的眼睛,几只像丝一样细的脚。可是,这纤细的小生灵,它飞出来是为了寻觅什么呢?在这阴晴不定的天气里,它表现出寻求者何等非凡的勇气。

  它活过来了,我感到无限的喜悦。

  这时,风过去了,雨也过去了。太阳明亮的光辉照满宇宙,照满人间,一切都那样晶莹,那样明媚。树叶由嫩绿变成深绿了,草地上开满小米粒那样大的小花朵。

  我把蝴蝶放在一片盛满阳光的嫩叶上,向草地上漫步而去。但我的灵魂里在呐喊———开始像很遥远、很遥远……我还以为天空中又来了风、来了雨,后来我才知道就在我的心灵深处。我为什么把一个生灵弃之不顾……于是我折转身又走回去,又走到那株古老婆娑的大树那儿。谁知那只白蝴蝶缓缓地、缓缓地在树叶上蠕动呢!

  我不惊动它,只静静地看着。阳光闪发着一种淡红色,在那叶片上燃烧,于是带来了火、热、光明、生命,雨珠给它晒干了,那树叶像绿玻璃片一样透明、清亮。

  我那美丽的白蝴蝶呀!我那勇敢的白蝴蝶呀!它试了几次,终于一跃而起,展翅飞翔,活泼伶俐地在我周围翩翩飞舞了好一阵,又向清明如洗的空中冉冉飞去,像一片小小的雪花,愈飞愈远,消失不见了。

  这时,一江春水在我心头轻轻地荡漾了一下。在白蝴蝶危难时我怜悯它,可是当它真的自由翱翔而去时我又感到如此失落、怅惘。“唉!人啊人……”我默默伫望了一阵,转身向青草地走去。

  奔

  管桦

  长江的浩荡波流,回旋着,翻卷着,仿佛在挣脱着什么,发出轰隆隆巨响。浪涛和浪涛彼此呼唤着,滚滚东奔,追赶那一轮红日。从最遥远的迷漫着雾气的天际,也能看见它闪亮的水面。而两岸的悬崖绝壁,把峻峭的山峰,高高地伸向它们头顶那一片蓝色的天空,俯视着澎湃的急流。

  只有它们知道长江已经走过和将要走过的迢遥途程的时间,是多么悠久。

  我站在飞驰于长江的轮船甲板上,风吹着头发,衣襟向天空飘起。我手扶横栏,凝望着亘古以来就以自己征服一切的雄浑大气驾驭着风暴的生命急流,在无尽的追求中,宽阔的胸膛倾吐出深沉洪亮的声音,好像在告诉人们一件重要的事情。而它所追赶的太阳,正在朝它背后的西方沉落。

  那鲜红艳丽的、给大地倾注了青春和生命的火球,使冻结的江河,在山野丛林的摇篮中醒来;使寒冬岁月里深藏在地下的种子,诞生出嫩绿的禾苗;使草原开满鲜花,让鱼群在温暖的水波里自由浮沉——万物都受到太阳的抚爱。它现在却不可抗拒地、必然地向着西方沉落,最后燃烧的烈焰飞奔,浓烟缭绕,天空笼罩着一片无边无际的乌云。映着霞光的长江,依然滚滚东流,从不折回,它没有追赶那追赶不到的,却追赶着黑暗。它背后的太阳,越过峡谷,落进那被它的光辉渲染成绚烂色彩的烟云里去了。江上升起茫茫的淡黑色的雾。两岸间或闪现的灯火,在水天辉映的波影里,如梦如幻地颤抖。从荒凉绝壁降下来的淡紫色的黄昏和白浪滔滔的长江,进入比梦中甜蜜的想象更为神奇的黑暗里。

  白昼是壮丽的,但是黑暗比白昼更壮丽。深沉的宁静中,充满了幻想,充满了希望。什么都没有,却包含着所有的一切,也包含着对它的惧怕和嘲笑。我注视着近处被轮船探路灯照亮的波浪,不断地互相撞碎,似乎唯有碎裂才孕育生命,才能奔腾,才能掀起冲天巨浪。而那从不碎裂的在幽暗星光下巨大而模糊的山岭,只能万古不变地伫立着。它们感到黑暗是如此的冰冷、沉重、深厚,像盘踞着鬼魅的莽石洞穴般阴森可怕。而长江却勇敢地向黑暗奔流。前面波浪的空缺,立即被后面的填补。它们因风的袭击而高高地仰起头来吼叫,不顾一切地向着旋涡扑去,因峡谷险峰的阻隔更加凶猛。我倾听着黑暗里波涛的轰响,感受着它的孤独和悲壮。它向我展示了一个永恒的伟大思想:给万物以生命的光明是灿烂的,而黑暗是孕育着那无比硕大的太阳的母腹。

  蝙蝠

  舒婷

  上苍还没来得及吞没最后一抹晚霞,蝙蝠就飞出了矮矮的屋檐。它们在薄明的半空中无声地飞掠着,不停地打圈子,是不是在大地上丢失了什么?

  设若是惋惜光明即将逝去,在最后的夕照中摄取可贵的余晖,那么这光明的虔诚追求者,何以在太阳下消踪潜迹呢?

  设若为黑暗即将统治大地,在夜幕低垂之前狂欢,那么何以这个黑暗的痴情崇拜者,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不知去向?

  这神秘的幽灵,这扰人的尤物,在冥冥中飞行,永远以超音频的震颤带来历史幽深处的密码和哪个世界的神谕。

  我每每于黄昏里,谛听这群黑色的歌声。

  在屋檐与屋檐之间,在树梢与树梢之间,在天线与天线乱麻样的线谱上,滑转成一弧弯弯的凄厉;纷纷扬扬,十朵百朵跳动的火焰,集结成一阵阵恐怖的嘹亮;奔突,升腾,俯降,冲刺,在最高潮处,留下一串长长的磷光闪烁的幽怨。

  心灵的蜂房便开始感应出嘤嘤之音。

  一组黑管,一排小号,一列长笛,相互交织着,穿梭着,和鸣着,从盲目骚动的气流中梳理出淡淡的温馨,急切飞转的漩涡,在三角帆的拂翼下,熨出了极为平和的微笑。

  蜂房畅然洞开,血液中有股蓦然的大潮。但这黑色的旋律很快便戛然而止———不知被哪一只神奇的手轻轻抹掉。

  鱼骨翅的天线网一片空旷。

  对面花园那一排小叶桉,千万片银亮的叶子竟于这无声的静寂里轻轻啜泣起来,我分明听见——一种低抑的虫鸣,连同墙角那边一丛丛挺拔的夹竹桃簌簌落下几枚嫩蕾。

  没有风,没有声。依然一片死寂。

  我努力相信这群黑色的幽灵,是从伯格尼的G弦上钻了出来,从德彪西的bF小调逃了出来,穿过穹远的时空,偶然到这里聚会。

  你想挽留它,却倏然而逝。

  你想占有它,竟不辞而别。

  你只能于冥想中,体验那一刹那的感动。

  人的灵魂能够与大自然的使者聚合,并不多见。我庆幸有那么几次。

  不要灰色地带

  李碧华

  春夏交接之际,听说很多莫名其妙的毛病会跑出来作怪,也使得我对隔三岔五扰我健康的腰酸背痛开始疑神疑鬼,但是我又逃避着不肯去检查,总怕万一是个坏消息,根本无力承受。

  “反正只有两个答案,不是健康就是生病。”心里一感到不踏实,我下意识就想到一位老同事的二分法,真的,很有道理,也很能抚慰人心。

  这位老同事是久别重逢后,我在街头把他拉回家修计算机的。其实,除了外在的那张脸,我几乎已经不认识他了,时日隔得太久,我完全无法了解一个记者变成室内设计师后,他的内在已蜕变成什么样子。我只知,他绘图全用计算机,应该可以帮我解决眼前的维修问题。

  像跟一个孩子说话似的,他打开计算机后,哄着这台不会说话的机器轻轻问道,你是哪儿不舒服?可以告诉我吗……当天只觉得他耐性增加了,音量低柔了,不像二十年前当记者时压力过大而整日眉头深锁,如我今日之忧郁。

  尔后,我有烦恼就找他大呼小叫一番。他听得很有耐性,但回答却又太过简单:“世间的状况只有两种,一是准时,一是迟到,早已经知道就这两种状况,为什么还要生气呢?”或者这样说:“天下的选择只有要与不要,要,高高兴兴地去做;不要,就换工作。”

  在他解释起来,灰色地带完全是多余的,我原本觉得这样的响应不痛不痒,有点敷衍,等于没说,但是时日一久,我真切感觉到,他是身力行者。室内设计师,光头衔漂亮,内容却琐碎繁杂,我老听他提到,昨天有一户掉了一块砖,今天又要检查水管什么的,反正手机一响,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然而,他没有发半句牢骚,和颜悦色地对客户解释,声调始终如一。

  他的确贯彻了他的人生座右铭:凡事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和客户沟通到底,一是完全不理。既已选择前者,就全力以赴,没什么好抱怨的。

  每每想到自己老为一个情绪的失落而呼天抢地,就觉得万分惭愧。随着年龄渐长,他做到了平静与平衡,岁月对他的任何考验,他都照单全收。

  有一次,我跟他提起白发苍苍的母亲,愈想愈难过,愈哭愈大声,身为独子的他,也不忙着“表态”,等我哭够了,就平静地告诉我:“我最近可能要搬回台中了。”

  我停止哭泣,又大声嚷嚷起来,千万不要,好不容易捡回来的朋友,得而复失多令人难受。“这是人生一定要面对的,能陪父母的时间没几年了。”

  哀伤中带着平和,他娓娓地告诉我,这就是人生中必然的乐天知命、苦中作乐。

  未曾蹉跎岁月,他人格真正成熟了,可以做到宠辱不惊、恩怨不扰,我却仿佛停滞不前。从今天起,我也要学习稳重,要与不要,行与不行,世间事其实相当简单。

  窗外

  马德

  自然,把一方山水镶嵌在窗外。山柔情,水妩媚,绿是沁绿的,凉是浅凉的,在眉峰上横亘,在手腕里温润,在心窝里波光潋滟,招惹着人。

  钱钟书说,若据赏春一事来看,窗子打通了人和大自然的隔膜,把风和太阳逗引进来,使屋子里也关着一部分春天,让我们安坐了享受,无须再到外面去找。其实,窗子逗引进来的,何止是风和太阳啊!星辉,雾岚,暮鼓,晨钟,朗月载来的皎洁,庭树摇碎的细影,夜歌的恣意与悠扬,都从窗外来。软软的,酥酥的,细细的,像初生羊羔的蹄印,又像淡春的润雨,落在你的心鼓上。

  而这一切,仿佛又能给人以极大的解脱,痛苦、忧伤、落寞一样一样地卸下来,让你浑身没有了挂碍,变得轻松惬意起来。如果上帝安排了一块让生命闲适愉悦的自留地的话,上帝绕来绕去,最后,选择了窗外。

  窗外,确乎是个唤醒生命的地方,一线飞瀑,两棵高树,几点新绿,都可让生命活泼地跳动,像晨曦里枝上的雀。窗内有什么,琐碎而经年不绝的工作,阴谋与勾心斗角,温婉而堕落的欢娱,这些事情,像雨后轻薄的衫子,紧紧地裹着生命,解不开,挣不脱。

  自由的生命,都在窗外。一只悠闲独步的蚂蚁,电线上晾翅的一只鸟,塘里的一粒蝌蚪,泥土下一条蚯蚓,活得无牵无挂无拘无束。实际上,生命的富有,不在于自己拥有多少,而在于能给自己多少广阔的心灵空间;同样,生命的高贵,也不在于自己处于什么位置,只在于能否始终不渝地坚守心灵的自由。

  无论是茅屋的草牖,还是高楼大厦的玻璃幕窗,作为窗户本身,从来没有阻隔过谁,也没有拒绝过谁。生活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婚姻,工作是这场婚姻中最锅碗瓢盆的一个过程,琐碎、单调,散发着霉烂的气息。而自然,就像你朝思暮想的一个情人,每天鲜活地站在窗外,裙裾飘舞,芬芳朦胧,等待着你与她的幽会。你推开窗户,看看天的高远与蔚蓝,听听鸟的鸣叫和飞翔,闻闻青草的芳香,就感受到了另一种方式的温馨和爱。窗外的自然,是我们一生一世永恒的情人。然而,生活中我们常常找错了情人,并进行着并不适宜的幽会和拥抱。

  周涛先生有一篇《隔窗看雀》的美文,窗外的麻雀,被他演绎得美不胜收。初看,我还以为麻雀为窗户赋予了诗意,后来想想,是有爱的人赋予了窗外万物以诗意,哪怕是一只卑小的麻雀。这篇文字,还有一个空灵意远的结尾:“瞧,枝上的一个‘逗号’(麻雀)飞走了。‘噗’地又飞走了一个。”这是窗外的意趣,也是人生的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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