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最后一片叶子 绝笔日记一组
今日为中秋正月，以为昨日大家送礼，来人甚多，今日当得安静。阅报，香港保钓人士雇一小舟，舟中载十余人，企图登陆，为日舰所阻，其中有十人愤而投海，奈风浪大作，投海者不能前进，呼救，救起八人，二人溺死，不死亦受伤，就日本医院治疗，恐将引起中日大战，送（设）引起战争，台湾恐非日敌。今日剪报，午餐前，杨静莲姊送我蹄髈一碗、葡萄一大串、汤几个，我要送她黄代校长所送大梨，她急逃而去。午餐将毕，而颜小姐来，问其吃饭未？云已吃，李妇母女皆已去，我又残废，不能动，只有听之。送她月饼、大梨、文旦各二个，又文集四本，她说下下星期始能来。我午睡迟，醒亦迟，忽有人敲小寝室窗，起而开二门，延入，乃唐亦男也。我惊问她不是说今日北上，参加兄殡吗？她说今日买不到票，改明日走。今日三时吴京要来看我，乃换衣裤以待，吴果偕报馆记者数人来拍照，坐了一会，送我月饼一盒。吴辞去，我即以吴所送月饼四个、大梨四个送唐，让她带去台北吃。晚看徐志摩文数篇，未及十时上床。
① 此文标题为编者拟。《苏雪林作品集·日记卷》共十五册，自1948年10月1日起，至1996年10月19日止。本文所选为最后二十一篇日记。
九月廿八日（星期六）
今日无客来，风颇大，气温降，但无雨。看报，剪了数段，餐后午睡，二时醒，入书房写致王琰如信，居然小字写了四页，恐过重，限信寄出。我右手第四指因台珍为我擦手用力过猛，感痛而内弯，去年左手第四、第五指均于白昼内弯。老人将死，自有生理变化，不能怪人，惟右手指内弯，工作不便，写字尤不成款式，为可恨耳。今日风大，天凉，未拭身。看徐志摩散文数篇，及与陆小曼恋爱日记，亦可谓情书，非常热烈浓挚。志摩未留学本已与张姓女子结婚，育二子，及见林长民之女，惊为天人，与张离婚而追求林。林为梁启超之预订媳，梁乃徐之老师，不便追求其媳，又与陈通伯同恋凌叔华，陈成功而徐失败，乃爱王赓将军之妻陆小曼。小曼貌美多才，精英法文，擅绘画，其画胜叔华远甚，小曼卒与王赓离而嫁。昨夜看徐志摩散文及日记，徐师梁任公大不以为然，证婚时当众将小曼痛斥一顿。民国二十年冬，志摩泰山飞机失事而死，亦可说被小曼所害，盖小曼挥霍无度，又有阿芙蓉癖，家用不足，志摩南北奔波，赚钱供之，卒遇祸而死，小曼果如任公预言乃祸水也。今晨起，入书房写日记一篇，记徐志摩与陆小曼相恋事。廷珠来，乃至客厅，看报至午。午餐后，午睡一时半醒，以廷珠午前来早也。坐客厅片（时），入书房校诗，红蓝色并用，眼睛又看不见，老人之苦，惟老人知之，此稿送来已十余日，校了几个下午，尚有些诗不想送去发表了，因为我眼甚瞎，校对十分困难。下午用蓝笔校诗，其用红笔者不清楚者，则剪纸贴之，下午校完，限信寄台南中国国学王君。写一信给经元，下午即了。昨因风大天凉，未拭身涂药，今台珍来行之。看徐志摩日记，也可说情书，十分火热，我有梁实秋、蒋复璁合编的志摩全集，仅有陆小曼爱眉小札，无志摩的，想因其太肉麻而不取，我非冷酷人，但亦不喜志摩如一蓬烈火之爱情，今日始知诗人之性格。
九月卅日 （星期一）
今晨入书房，写昨日日记，取书四册，题签，赠孟繁良夫妇。廷珠来，命其连赠丁作韶夫人胡庆（蓉）之四册送至客厅。早餐，看报。夏裕国来，以吴京所赠五万元汇票交之，彼言第三次退休补偿费约十三万元已到，可入邮簿。看报，见港澳二处人租舟，拟至钓鱼台强行登陆，拆毁日人所建灯塔、拔掉日旗，若果实行，恐引起大事。午李妇来，言脚痛少愈，带讣文一件，知诗研究所前日报告李嘉有死，我即疑为李猷，得讣文甚精美，言李寿八十二，遘车祸死，甚可惜也。我回一短信与李之夫人蔡香芝，奉奠仪一千元。记得我有次奉潘孟媛奠仪一千元，其后陈柳浪、殷正慈之夫，尚有何人不忆，好像王雪艇。
十月一日 （星期二）
晨赴书房写一信，内附五百元钞票一张，乃中国妇女写作会会费也。此会从（未）征求会费，今开始矣。廷珠来，入客厅看报至午。午睡起，人甚疲倦，懒入书（房）包书，晨题签一套与林佩芬，没有写信，看文集第四卷屈赋之谜。写一信与陶炳文，谢他月饼。台珍来，又忘带去，她记忆之弱和她母亲一样。我命寄一千元奠仪给李猷妻蔡香芝，本叫她置张汇票，置单挂号信，她今日来，交一空信封及邮局条，证明买汇票钱十五元、单挂号二十元，不知那一千元是否汇去，信亦不知寄蔡与否。晚看陆小曼文章完。
十月三日 （星期四）
今晨写信一封，入客厅看报，保钓事不因香港领导人死亡而消沈，转趋激烈，有强行抢滩，然日入强梁，恐将行酿成中日之战，台湾非日本之敌，奈何！午睡起，看文集第四卷，晚看中妇。上午许平来，晚看郑在瀛楚辞探奇。
十月四日 （星期五）
今晨入书房，写信与本校人事室，请换保健卡，一封与医护室吴至行医生，请送安眠药三十粒，一条与亦男，请她于上课时带校。看报，有老人痴呆症之药，曰高期能5，不知真灵否？报上到处闹扫黑，果然将各地黑帮一扫而尽，亦是大好。
十月五日（星期六）
今晨写日记，廷珠来，入客厅早餐。看报，保钓事闹得甚厉害，此乃美国人为祸，今美人无一言，台湾独闹，将何能为？
十月六日 （星期日）
晨起看报，某空官部五岁幼女被奸杀案已侦破，乃该部诸（俱）乐部伺候兵，年仅廿岁，在厕所自慰，五岁小女见而讶之，该兵陡起淫念，抱女入厕所，按其口鼻，使不能啼叫，欲淫之，女孩太小，安得入？乃取水果刀，猛剖女孩下体遂致于死。
十月七日 （星期一）
今晨入书房写信与张昌华，告以他所寄冰心、老舍、凌叔华与陈源，徐志摩与陆小曼书，均已收到，又以长函告以徐陆相恋经过，一时高兴，笔不停挥，写成长函。
十月八日 （星期二）
今晨写信与张昌华，谈徐志摩与陆小曼之爱（恋）爱，乃是不幸之婚姻，志摩以小曼之生活太奢华而横死，小曼以与王赓离婚，失去做阔太太资格，父母亦死，徐家又不容纳她，穷无所归，至翁家苟活，后因戒烟而死。
十月九日 （星期三）
今日晨入书房，写信与史墨卿，仅一页，对他说我信被邮局退回，谓受信者已迁。我将地址人名均剪下给史，日后必有分晓。看报未完，睡起再看，琰如之书仅卖了一次，卖了十一万余元，尚余四百余册，无人来买也。知其女小如赴欧休息，不知何日归台？琰如失此助，一定苦辛。
十月十日 （星期四）
看报，无甚新闻，王赞尧来，笔谈半小时而去，托他打听王庆娥搬何处。看报未毕，睡起续。晚看教友、中妇。
十月十一日 （星期五）
醒了一大段时间，天亮忽又睡去，李太太来敲窗始知。故今日起迟，入客厅早餐，看报。命案颇多，又有逆子弑母案，自去年至今共有逆伦案十几件，无一明正典刑，故逆子视弑父母为常事，此种假民主令人闷煞！气煞！午睡起，已近二时，记日记六日，写一信与史墨卿。拭身、擦药，看中妇及一朵小白花，今日下午曾写一页信与成世光主教。
十月十二日 （星期六）
今日虽换衣，神父整日未来送圣体，想事忙也。我双腿更无力，想大限到了。建业父子下午来，闻建业感冒已愈甚久。陶希龄柏金森病加重，已住入某医院，要花钱，非海军医院也。晚未拭身、擦药，看一朵小白花。小便失禁，须先（拉）裤始起立，盖一立起身，即淋浪而下也，余之小便甚短而失禁则长且多，未知其故。
十月十三日 （星期一）
今晨入书房将一朵小白花四本题签，送许平、杨静莲、吕太太、霍神父，屡次叫李妇打电话请许平来，总未见来，不知她是忙，还是李妇善忘又忘记了？看报，钓鱼台事已不再提而闹宋七力事，宋以假造相片称自为神，借以敛财。骗人财已逾亿，看伪造相片不详，因我眼愈瞎，报亦要（？）其他新闻。解开一套文集，叫宜生转一部与雁清，一套叫张立汉转武大同学会。午睡起，近二时，写信与成世光主教。看一朵小白花。
十月十四日 （星期二）
报纸钓鱼台不闹了，专闹宋七力装神骗信徒钱案，看报，匆匆一览。看自译一朵小白花，此书果然深奥，当时何以能译出？晚看至十时上床。
十月十五日 （星期三）
今晨入书房写信，看报，保钓事全日轰传及我爱国志士冒日本艇舰之包围，升岛插旗，虽旋即被拔，总算争回一点面子，从此平靖了。现在所见者，乃闹宋七力问题。午睡起，看书，未进书（房），晚仍看书，十时上床。
十月十六日 （星期三）
晨起较晚，未入书房。看报，新党与民进党联络，反对政府。
十月十七日 （星期四）
昨日一夜未交睫。
十月十八日 （星期五）
今晨看报，只剪一条，收信一大叠，宜生来信，收到十月十日文集，言雁清赴大陆两个月，回到九龙，居四妹家二星期。四妹游欧洲归，无信给我，我现已无书赠她，只好由她自买了，或我买不签字。连日扶架行走，不念雷鸣远代祈，而念圣母保佑，走路稍稳。
十月十九日 （星期六）
昨日气候尚热，今忽冷，白日虽无雨，夜间则雨。上午看报，无非扫黑、扫黄、扫灰，无人不贪，甚至有官员杂与其间，佛教大师贪至数亿，应收入国有。整个上午看报，不过标题，未看正文。取出一些自着，看鸠那罗眼睛，全部看过一遍。晚看完玫瑰与春，■ ■ ■（？）未及，十时睡。
（选自台湾成功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苏雪林作品集·日记卷》第十五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