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前行(4)
我联系到一个朋友，告诉了他我的情况，并且羞涩地向他开口借了500块钱。
我得在拉萨待上一段时间了。
在离大昭寺不远处，我走进了一家国际青年旅社。它有廉价的多人间床位，不光床位便宜，而且环境还特别好，更重要的是，在这里，你可以和来自世界各地的背包客交流，畅谈旅途中的故事。
有人说，我现在没钱旅行，再等等；也有人说，我现在没时间旅行，再等等。可是，你什么时候才有时间？什么时候才算有钱？你想方设法地给自己寻找借口，而就在你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别人已经走了很远。
有时候，旅行也是需要一点点冲动的。当然，它只能作为一个“引子”，冲动不能高过你的理性，我们需要分清楚事物的大小主次，当这些你都理顺之后，就只差上路了。
这一路走来，吃过的苦不计其数，但是我很快乐，可以说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我心里还怀揣着一个梦，一个足以支撑我的理由，这就是快乐。不是大山名川，不是曲折坎坷，只是心里的一个小小念想而已。
在前台办完手续后，我住进了一个六人间。终于可以洗个澡，好好地睡上一觉了，此刻觉得，这就是幸福。
拉萨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整张床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十一点，房间里就剩我一个人，其他人都已经出去游玩了。
半睁着眼跌跌撞撞地走进厕所一通洗漱，感觉轻松了好多。“文化墙”被阳光照得发亮，墙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每一段都诉说着属于他们的旅途故事，有艰辛，有困惑，有迷茫，有欣喜。
在试着理解这些文字背后的心境的同时，此刻它也坏坏地提醒着我，悠闲的时光来临了。
披着柔和的阳光，我来到了大昭寺广场。
身边是穿梭的行人与游客，在这儿感觉不到大都市里的那种喧闹与尘嚣。我找了个地方坐下，静静地看着他们那足以震撼心灵的长身叩拜。
“您好，请问你们要这样叩多少个啊？不累吗？”我无知地开始了和一个暂时休息的朝拜者说话，他大约三十来岁。
“不累，不累，我们的生命都是佛祖给的，叩点头哪里会累啊，不累不累。”他笑着回答我。
“您看您的手还有膝盖，都受伤了，要不要看一下医生啊？要不然会感染的。”
“谢谢您，我们藏族人不会感染，我们心中有佛，佛能治所有的病，脑子里的病也能治。这西藏，是佛的国，好大好大，离天近得很，没有污染。”
“那要怎样才能做到心中有佛呢？”
“当你心里想着帮助别人的时候，你就是佛。”
佛就是善，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继续问道：“你是哪里人啊？是专门过来拜佛的，还是拉萨本地人呢？”
“我是来磕头的，走好几百里地。我是牧民，这次卖了一些羊、一些牛，然后我把卖的钱全带来了，献给庙里，把佛像修得大大的。再过两年，我还能赚更多的钱，献给佛。五年前，我就献过，那次，活佛为我摩了顶，那可是我最大的荣誉啊，我高兴得都哭了。我妻子，骑马伤了腿，活佛摩了我的顶后，她的腿就好了。佛祖很灵验的，他能够保佑我们。”
“那，你都把钱捐给寺庙了，你们怎么生活啊？”
“除了吃的、用的和住的，财产都应该奉献给神佛。财产多余了，人就要产生贪心的念头，就会作恶。您看那根柱子下的老太太，牙都没有了，还边笑边吃糌粑，她比我还穷吧，可她活得高兴，因为她除了佛之外，就没多余的东西了。你们可能不理解她为什么高兴，又脏，又无依无靠，吃东西都艰难，还高兴个啥？不相信？您过去问问她，您伸手要她的糌粑和装糌粑的那个碗，她马上就会给您，因为您是在帮她，给她机会积德行善，这样她就接近了佛。她不会要您的钱，如果您扔在地上，她看都不会看。”
此时，老太太刚好望向我们。我看到了她的正面，深壑的皱纹和白发告诉我，她至少有七十岁了。令我感动的是她的那双眼睛，像是太阳下的水，一下子就涌到我心里面去了，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感和震撼。
隔着老远，她面对着我合起双掌。我手忙脚乱地也赶紧站了起来，将两手放在胸前合上。
男子在身边冲我点点头，微微的笑容就像孩子一样。不，那笑容比一般的孩子还纯洁，他是天堂的孩子，那位老太太也是天堂里的孩子。
那一幕，我突然感觉像是在做梦，梦到的那个地方，就是天堂。
因为不想耽误他太多时间，他还得继续朝拜，于是我不得不停止和他对话。
在西藏，人们的佛是没有“红尘”的。他们把财产或所得都捐献给寺庙，有的还把家里最聪明最有出息的孩子送去侍奉佛，物质的东西对他们没有任何诱惑。
他们明白，人生死都一样，那是内心的快乐、灵魂的天堂。在世俗深陷太久的人是看不出来的。
大都市里的人，吃的、住的、穿的都比他们好，却总是很痛苦，因为心在俗世里啊！
往往是那些拥有得最少的人，却是最快乐的，因为他们不怕失去，不怕掠夺，不会惊恐。
我们一直在欺骗着自己，或是被别人欺骗着，可是最后才知道，只有当自己不再骗自己的时候，全世界也就再骗不了你了。
我们总喜欢对已经过去的事说如果，如果再有一次，如果再给我个机会，如果当时怎样，等等。其实人生中哪有那么多如果，最好的如果曾掌握在你的手中，只是你还未准备好去抓住它，它已从你手中溜走了而已。——小记
我晃晃悠悠地独自来到光明甜茶馆，这茶馆在拉萨是人气最旺的。
当地人的生活比内地悠闲很多，他们朝拜完就会去茶馆坐坐。
我拿了个茶杯，找了一个靠墙角边的位置坐下。在这热闹的氛围中，反而觉得自己更加孤独。因为有对比，别人都在聊着天，而自己却只有玩手机。
浓浓的奶香味充斥着整个馆内，六毛钱一杯甜茶。有趣的是，你扔一把零钱放在桌上，工作人员会为你斟满，然后自己收钱，那种感觉跟其他地方的茶馆是完全不一样的。很多离开拉萨的人都会特别思念这个地方，其中就包括这甜茶。
大约发呆玩了半个小时手机，我旁边来了几个游客，两男两女，听谈话似乎是刚认识的。在谈论过程中，我插话进去，因为他们讲到很多我以前走过的地方，再加上每一个在外走的人都是特别开朗的，都喜欢交朋友，有了共同话题，自然也就聊了起来。就这样在甜茶馆一起聊了一下午，也算是熟悉了一些。中途又认识了两个广东的哥们儿，我们集体称他们为广东仔。于是，晚饭又一起拼饭，一起逛大街，一起去布达拉宫广场跳舞。
整整一天，我心中在想，在拉萨也总算是找到“组织”了。
那天晚上，几个人相互约好，去广东仔住的地方找他们喝酒。
他们住的地方离市区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徒步走过去。
具体位置我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只知道那地方离布达拉宫不远。
根据广东仔的提示，我们穿过黑暗的巷子、阴森的大门,好几次两个女孩都想返回，或者说想确定一下这路到底走对没有。我抱着一箱啤酒，安慰着他们，说，在拉萨，不会有事的。
走了好长一段距离，眼前终于看到了光，那是从路边一栋房子里透出来的。
紧接着继续联系广东仔，他们从那房子里出来接我们，那时女孩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这个旅馆的确有些阴森，偏僻的地理位置加上冷清的房屋，难免让人有点儿毛骨悚然。当时整个旅馆仅有两间房屋内有客人，而那时候已经是拉萨旅游旺季的开始了。
一进屋我便将啤酒全部放在桌上，还拿出了买啤酒时顺带买的花生，几个人就开始坐在床边喝起酒来。
人一多，光喝酒聊天也总不是个事，于是经过大家的探讨，我们开始玩起了游戏。
“真心话大冒险。”
大家倒也都能放得开，那个夜晚，玩得也算是够疯狂的了。
在路上就是这样，一群本来陌生的朋友，一些游戏反而能拉近大家的距离，因为都是明白人，在外面，啥事都不会往心里去。
我回到住处，寝室里仅有一个人，而且还是在睡觉。
他见我回来，从被窝里探头向我打了个招呼，就这样我俩也聊了起来。
此人岁数三十有余，脸上留着一大撮胡子，戴着一副高度眼镜，从厚度判断应该超过800度；一顶军绿色的鸭舌帽戴在头上，总给人感觉似乎看不到他的脸。他姓刘，我称他流子，因为他微博就这名。他也喜欢我这么称呼他。他在拉萨已经待了好几个月了，当初也是旅行到了这里。至于为什么留下待这么久，他没告诉我，我也没问。
不过，我倒是跟他讲起了自己在路上的许多事，包括当初为什么出发，还有在路上那些内心纠结的情景。
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我们都休息了，反正还得在拉萨待一段时间，交流的机会多得是。
第二天早上，他起床后叫了我，给我留了电话号码，说是有空一起吃饭之类的。当时我也没怎么在意。
接下来，白天的日子依旧是晒太阳，喝甜茶，时间就那么很快地过去了。
每一个到拉萨的人都会有一种感觉，在拉萨的日子过得好快，而且非常惬意。
这里的阳光总是比其他地方充足，人们在大街上都是慢悠悠地晃着走，不会像在大都市一样你追我赶，可能这也是许多人喜欢拉萨的原因，至少我是这样。
当天晚上，我登上旅馆的天台，望着雄伟的布达拉宫，安静地坐着。
我是一个纠结体，很惧怕孤独，却总是喜欢一个人待着，哪怕是在陌生的城市里，坐在街边看人来人往，有时候我都能坐上半天。
“黑娃，你怎么跑这儿来坐着了？”流子爬上楼梯，来到了天台。
“哦，没事，我就是上来坐坐，喝点酒。”
“有事？”他很疑惑地问我。
“没事。”
他坐在我旁边，启了一瓶啤酒。
“这是我最喜欢坐的地方，你跟我一样。”说完之后他便保持沉默。
那天晚上，我们两个大男人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天台上吹了好几个小时的冷风，几乎没有对话，但我能感受到，我们内心有很多的相似之处。也正是这天晚上的沉默，从那以后，我们成了好兄弟，
他告诉我，他留下来是为了一个女孩，一个仅见过一次的女孩。
他第一次见她之后就喜欢上了她，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可那次过后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女孩。他留下来是希望能够再次和她相遇。
他说：“如果我能够再遇到她，我一定对她说‘我爱你’。”
我佩服他的执着，但也坚信，生活中这样一厢情愿的爱恋有很多。
在爱情面前，每个人都会傻那么几次，但傻的时候却又无时不相信着自己傻傻的坚持会有美好的结果。
当一座城能够带走你的灵魂时，此生，你就必将与它结缘，一次又一次地投入它的怀抱。拉萨对我而言，即是如此。
小记
转眼间，我在拉萨已经停留了一周。
时间匆匆忙忙，就那么消失了，每天在拉萨循环的生活就是晒太阳、喝茶、逛八角街。当然，偶尔也会有一些小聚会。
周边的所有景点都没有去，就连坐公交便可直达的色拉寺都没去看一眼。
我不像初来乍到的旅行者，总是对美丽的风景无限向往。其实，此时的自己早已经审美疲劳了，美丽的风景看得太多，就觉得没啥稀奇的，感觉都一个样。可是自己却又停不下脚步，那不是为了给自己多挣一点儿谈资，而是真真切切地迷恋上了在路上的这种状态。
旅行其实就是一个过程，从风景，到心灵，最后升华到灵魂。
此时，我开始思索起下一步的路该如何走。
是该回到家里，过着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还是继续趁着青春还在，勇往直前？
我不由得又开始回忆起了城市里的生活状态。
每天固定的时间起床，花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挤着公交或地铁，始终过着亘古不变的两点一线生活。孤独的自己，下班后随便找个小摊吃点儿晚饭，回到家就是坐在电脑面前沉溺，看着外面的世界心生向往。偶尔能够和朋友聚在一起发发牢骚，但都感觉那样的时间好少，甚至于在一个城市生活了十几年，连这个城市的标志性地点都没去过几次。每天嘴里都嘟囔着没有时间，一到月底就愁着各种信用卡和贷款，还自以为是地美其名曰是为了幸福生活。
而如今，在路上的日子，虽说吃不饱，穿不暖，但总觉得这是我生活了二十年以来最幸福的日子，内心充满激情，状态饱满，精力充沛。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一笔不可估量的财富，是关乎我一生的精神食粮。
再想到自己曾经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你可以有很体面的工作，但你不一定有时间；你可以有很多钱，但不一定有好的身体。趁现在，我们足够年轻，又有好的身体，为什么不去旅行呢？”
当极大的精神自由和封闭的生活进行碰撞对比的时候，总能产生出一些让人冲动的火花。
这“自由”的含义不是手脚可以灵活自如地使用，而是内心思想的一种释放，一种压抑许久的心灵得到爆发、宣泄，是更高层次的精神自由。
想到这里，我知道自己已经坚定了下一步行程的想法，不甘心就这么停下，我还得继续走。
在后面的两天，我很珍惜和这群异地认识的朋友在一起的时光。在路上也就是如此，我们总是相遇，然后一起聊天，一起疯，一起闹，大声欢笑，可是这样美好的时光总是特别短暂，相遇又离别，彼此只道一声“珍重，平安”。
最后，直到快要走的时候，我才发现，虽然西藏这块土地我并没有走过几个地方，甚至于不敢对别人说我到过西藏，唯一敢提及的一点仅仅是我到过拉萨，但我竟然爱上了这个地方，到离别的时候还有一丝失落感，从来没有任何一座城市给过我这样的感觉。
也许，对于一些人来说，西藏再也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处精神宝藏。
许多没有到过西藏的人都深信自己有一天会亲自踏上这片土地，而每一个离开西藏的人也都深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再回来，而我深信，深信着自己会再次融入这片精神宝地，深信着自己会再次到达这个可以为灵魂进行洗涤的地方。
布达拉宫，我走了。
大昭寺，我走了。
蓝天白云，糌粑哈达，我走了。
拉萨，我走了。
西藏，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