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鱼玄机赋
翟永明<\/p>
一、一条鱼和另一条鱼的玄机无人知道<\/p>
这是关于被杀和杀人的故事<\/p>
公元868年<\/p>
鱼玄机身穿枷衣<\/p>
被送上刑场 躺在血泊中<\/p>
鲜花钩住了她的人头<\/p>
很多古代女人身穿枷衣<\/p>
飘满天空 串起来<\/p>
可以成为白色风筝 她们升不上天<\/p>
鱼玄机 身穿道袍 诗文候教<\/p>
十二著文章 十六为人妾<\/p>
二十入道观 二十五<\/p>
她毙命于黄泉<\/p>
许多守候在屏幕旁的眼睛<\/p>
盯住荡妇的目录<\/p>
那些快速移动的指甲<\/p>
剥夺了她们的性<\/p>
她们的名字 落下来<\/p>
成为键盘手的即兴弹奏<\/p>
根老了 鱼群藏匿至它的洞窟<\/p>
鱼玄机 想要上天入地<\/p>
手指如钩 搅乱了老树的倒影<\/p>
一网打尽的不仅仅是四面八方<\/p>
围拢来的眼睛 还有史书的笔墨<\/p>
道学家们的资料<\/p>
九月 黄色衣衫飘然阶前<\/p>
她赋诗一首 她的老师看出不祥<\/p>
岁月固然青葱但如此无力<\/p>
花朵有时痛楚却强烈如焚<\/p>
春雨放晴 就是她们的死期<\/p>
“朝士多为言” 那也无济于事<\/p>
鱼玄机着白衣<\/p>
绿翘穿红衣<\/p>
手起刀落 她们的鱼鳞<\/p>
褪下来 成为漫天大雪<\/p>
屏幕前守候的金属眼睛<\/p>
看不见雪花的六面晶体<\/p>
喷吐墨汁的天空<\/p>
剥夺了她们的颜色<\/p>
一条鱼和另一条鱼<\/p>
她们之间的玄机<\/p>
就这样 永远无人知道<\/p>
二、何必写怨诗?<\/p>
这里躺着鱼玄机 她想来想去<\/p>
决定出家入道 为此<\/p>
她心中明朗灿烂 又何必写怨诗?<\/p>
慵懒地躺在卧室中<\/p>
拂尘干枯地跳来跳去 她可以举起它<\/p>
乘长风飞到千里之外<\/p>
寄飞卿、窥宋玉、迎潘岳<\/p>
访赵炼师或李郢<\/p>
对弈李近仁 不再忆李亿<\/p>
又何必写怨诗?<\/p>
男人们像走马灯<\/p>
他们是画中人<\/p>
年轻的丫环 有自己的主意<\/p>
年轻的女孩 本该如此<\/p>
她和她 她们都没有流泪<\/p>
夜晚本该用来清修<\/p>
素心灯照不到素心人<\/p>
鱼玄机 她像男人一样写作<\/p>
像男人一样交游<\/p>
无病时 也高卧在床<\/p>
懒梳妆 树下奔突的高烧<\/p>
是毁人的力量 暂时<\/p>
无人知道 她半夜起来梳头<\/p>
把诗书读遍<\/p>
既然能够看到年轻男子的笑脸<\/p>
哪能在乎老年男人的身体?<\/p>
又何必写怨诗?<\/p>
志不求金银<\/p>
意不恨王昌<\/p>
慧不拷银翘<\/p>
心如飞花 命犯温璋<\/p>
懒得自己动手 一切由它<\/p>
人生一股烟 升起便是落下<\/p>
也罢短命正如长寿<\/p>
又何必写怨诗?<\/p>
三、一支花调·寄雁儿落<\/p>
──为古筝所谱、绿翘的鬼魂演奏<\/p>
鱼玄机:<\/p>
蜡烛、薰香、双陆<\/p>
骰子、骨牌、博戏<\/p>
如果我是一个男子<\/p>
三百六十棋路便能见高低<\/p>
绿翘:<\/p>
那就让我们得情于梅花<\/p>
新桃、红云、一派春天<\/p>
不去买山而隐<\/p>
偏要倚寺而居<\/p>
鱼玄机:<\/p>
银钩、兔毫、书册<\/p>
题咏、读诗、酬答<\/p>
如果我是一个男子<\/p>
理所当然风光归我所有<\/p>
绿翘:<\/p>
那就让我们得气于烟花<\/p>
爆竹、一声裂帛 四下欢呼<\/p>
你为我搜残诗<\/p>
我为你谱新曲<\/p>
合:<\/p>
有心窥宋玉<\/p>
无意上旌表<\/p>
所以犯天条<\/p>
那就迈开凌波步幅<\/p>
不再逃也不去逃<\/p>
四、鱼玄机的墓志铭<\/p>
这里躺着诗人鱼玄机<\/p>
她生卒皆不逢时<\/p>
早生早死八百年<\/p>
写诗 作画 多情<\/p>
她没有赢得风流薄幸名<\/p>
却吃了冤枉官司<\/p>
别人的墓前长满松柏<\/p>
她的坟上 至今开红花<\/p>
美女身份遮住了她的才华盖世<\/p>
望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圣贤名师<\/p>
她永不服气<\/p>
五、关于鱼玄机之死的分析报告<\/p>
“这里躺着鱼玄机”当我<\/p>
在电脑上敲出这样的文字<\/p>
我并不知道<\/p>
她生于何地 葬于何处?<\/p>
作为一个犯罪嫌疑人 她甚至<\/p>
没有律师 不能翻供<\/p>
作为一个荡妇 她只能引颈受戮<\/p>
以正朝纲 视听 民愤等等<\/p>
这里躺着鱼玄机 她在地下<\/p>
大哭或者大骂 大悲或者大笑<\/p>
我们只能猜测 就像皇甫枚──<\/p>
一个让她出名的家伙<\/p>
猜测了她和绿翘的对话<\/p>
当我埋首于一大堆卷宗里<\/p>
想象公元868年 离我们多远<\/p>
万水千山 还隔着一个又一个伟大的朝代<\/p>
多么年轻呵<\/p>
她赋得江边柳 却赋不得男人心<\/p>
比起那些躺在女子祠堂里的妇女<\/p>
她的心一片桃红<\/p>
这里躺着鱼玄机 她生性傲慢<\/p>
活该她倒霉 想想别的那些女诗人<\/p>
她们为自己留下足够的分析资料<\/p>
她们才不会理睬什么皇甫枚<\/p>
那些风流 那些多情的颜色<\/p>
把她的道袍变成了万花筒<\/p>
多好呵<\/p>
如果公元868 变成了公元2005<\/p>
她也许会从现在直活到85<\/p>
有正当的职业 儿女不缺<\/p>
她的女性意识 虽备受质疑<\/p>
但不会让她吃官司 挨杖毙<\/p>
这里躺着鱼玄机 她在地下<\/p>
也怨恨着:在唐代<\/p>
为什么没有高科技?<\/p>
这些猜测和想象<\/p>
都不能变为呈堂供证<\/p>
只是一个业余考据者的分析<\/p>
在秋天 她必须赴死<\/p>
这里躺着鱼玄机 想起这些<\/p>
在地下 她也永不服气<\/p>
(刊于《成都文艺》2009年第1期)<\/p>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