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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初现地宫

书籍名:《病毒》    作者:蔡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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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十五日
  无聊地度过了好几天,我没有再上“古墓幽魂”,甚至连其他网站也很少去了,只是独自在家看书。叶萧不让我上“古墓幽魂”,我相信他有足够的理由,尽管我无法想象进入某个网站会有直接的生命危险,但那么多人无缘无故地自杀却是事实,尤其是我的老同学林树,同事陆白,虽然他们之间互不相识,但他们与我那么熟悉,死得又是那么突然,那么匪夷所思。
  我觉得自己第一次离死亡的距离是那么近,过去我总认为死亡是别人的事,对于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但我错了,我发现自己正在面对它。
  突然想起小时候有一回,奶奶生急病送到医院里,暂时没有进病房,留在内科急诊室,我们一家都陪在她身边。在急诊室里还有好几个重病的,有一个老头,躺在可移动的担架床上,没有一个陪伴他,孤独地吊着盐水,医生从他身边来来往往,也没有一个看过他,据说他很快就要死了,他们是在等着他要死的时候给他做一下象征性的抢救。急诊室里忽然又被送进来一个人事不省的女人,她的家人说她刚吃了整整一瓶的安眠药,医生立刻给她做了洗胃,好像依然没什么用。接着,一群人背着一个男人冲了进来,一个女人哭哭啼啼的,医生抢救了几下就说准备后事吧,女人立刻瘫软了下来,叫嚷着“他还小呢”。我在急诊室里陪了一晚,这一晚有三个人在急诊室里死去,我看着他们死去,一个个死得很平静,在几乎完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离开人世。三个躯体干枯了,从生命变成了某种物体,即将被发一张死亡证,送到太平间,再在几天后运到火葬场焚尸炉。死亡是什么?我开始重新考虑这个小时候考虑过的问题。
  想着想着,我开始发起抖来,又想起了叶萧说过的话——病毒。病毒是会传染的,我与那些自杀者是那么亲近,差不多已经陷进去了,我会不会被传染?但,我更想知道真相。这个愿望要强于我的其他任何愿望。我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打开电脑,进入了“古墓幽魂”。
  我再一次仔细地观察了首页,浏览数显示为:“您是第45015名访问者”;“在线人数279人”。我记得上次看到的还是三万五千多人次,没想到几天之内就增加了将近一万,在线人数也比上次多。这意味着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或者说是越来越频繁。一个小小的个人网站竟有如此大的能耐,真不知道它使用了什么方法。
  我想起上次自己没有进入古墓幽魂留言版和聊天室,于是点击了留言版。还是黑色的风格,但格式与一般的留言版和论坛没什么两样,只是没有管理员的名字和信箱。我仔细地看了看那些留言的标题,千奇百怪无所不有,比如“马王堆古墓西汉女尸的尸检报告”、“我爱上了埃及木乃伊”、“请问谁知道忽必烈的坟墓”、“阿修罗,今夜我们去盗墓”。我注意到一页里大约有30条留言,页面最下面的留言时间为一月十五日02:53。最近的一个留言离现在不到20分钟。每个留言的点击率都很高,最多的一个有189次点击中,最少的也有30次。
  我打开了一个标题为“棺材板里的爱情”的留言。内容很长,至少有两三千字,粗略地看了看,居然是一篇原创小说,发帖人为“黑白无常”,真不知道是他写的,还是转帖的。小说写得还不错,看着让人的背脊凉飕飕的。后面还有几个跟帖——“太棒了”、“黑白无常我爱你”、“我在午夜看完了这篇帖子,但还好,没有发心脏病,黑白,你的工夫还不到家,下次要争取让我心肌梗塞”。我暗自笑了起来。
  也许我也能留言,于是点击了发表留言,用我上次在与叶萧对话时注册的网名发了一个帖子,题目为“这里谁认识三棵树和白白”,三棵树是林树最常用的网名,白白是陆白的网名。然后写内容:“三棵树和白白已经自杀身亡了。”
  留言发出以后,我暂时离开留言版,照着上回的次序进入了“明清古墓”,又见到了那些字“你离她越来越近了”。再进入“清东陵”,和上回一样又出现了“她在等着你”。然后进入最下面的“惠陵”,还是那年轻的皇帝,从他的嘴里吐出了“她在地宫里”。我又想起了在精神病院里听到的那女大学生低沉的气声,好像这声音立刻就要从我的电脑音箱里发出来一样。
  我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手指突然有些僵硬,好久都没有按下去,仿佛真的要打开“地宫”似的。这应该是每个人共通的心理,也就是对于未知和黑暗的恐惧,也许所谓的“地宫”里什么都没有,根本就是故弄玄虚,连同所谓的“恐惧”多半也是自己吓自己。我不停地在自我安慰着,够了,我不能再受叶萧那些话的束缚,他已经失去勇气了,我现在要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盗墓者。对,我现在就是来盗墓的,该害怕的是地宫里藏着的东西。
  进入地宫。
  我发现在这个迷宫游戏里还是我上次的进度,原来系统会自动存储进度。我按着前进键,又是一堵墙,但左面和右面都有路,是个三叉路口,我选择了左面,前进了一会儿,地道的右面多了一个出口。我选择了拐弯,这条路很长,我的手按着上键不放,似乎感到自己已经奔跑了起来,在一片黑暗的地宫中,向着前方的一线微光而去。
  突然,我听到了脚步声,没错,我真的听到了,好像就是自己的脚步,那种在很闷的封闭环境中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坟墓里似乎传出很久,声音碰到墓壁上又弹回来发出回音。我放开了紧按着键盘的手,于是那脚步声忽然消失了,我再按了下去,脚步声又响起来了。我再一下一下停顿地按键,这声音就是一下又一下的,就像是我在平常走路的声音。我又把头靠近了电脑,这才发现原来是音箱里发出来的声音,这种随着鼠标或键盘而发出的声音在游戏中并不稀罕,虽然是虚惊一场,但这声音的确太像是真的了,简直是纪录片里的同声录音,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完全不同于我们通常听到的电子音效。
  在似乎是自己的脚步声里,我继续前进,逐渐地,前方的微光越来越亮了,突然又暗了一些,我见到在前面出现了一个黑影,黑影越来越大,在微光下,变成一个人形。直到我冲到那个“人”面前,我看不清他的脸,好像是个男人的身形,我决心继续前进,但按下前进键却没有反应,我知道他堵住了我的去路。他却继续在往前走,而我发现自己却在不由自主地后退。
  下面的对话框里突然出现了一行字——
  叶萧:别想从我面前过去,快后退。
  怎么又是他?难道那个游戏里的那个“人”就是他吗?居然会有这种互动形式的游戏,他怎么会知道是我呢,又是他的技术手段?好吧,我不跟他斗了,我识趣地后退了,而“他”还停在原地。我听着自己的脚步声,直到“他”的人影越来越小,消失在那一线微光中。
  我关掉了游戏窗口。
  离开“地宫”,又打开了留言版。我看到刚才发的那条帖子下面跟了一条回复,回复的标题居然是我的名字——不是我留言的网名,而是父母赐给我的真名实姓。我大吃一惊,居然有人认识我,该不会是叶萧的回复吧,我看了看署名,不是叶萧,而是——黄韵。这令我更加震惊。
  回复的内容——“是你吗?陆白曾经把你最常用的网名告诉过我的。欢迎你来到‘古墓幽魂’,到聊天室来找我,我在‘古墓幽魂’里还是叫黄韵,我等你。”
  居然是她,也许情况要比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甚至可以说糟糕得多,我越来越糊涂了。我不由自主地打开了首页里的古墓幽魂聊天室。
  和普通的聊天室一样,只是用了黑色的背景,白色的字。看着让人的眼睛很吃力。在线的名字有一长串,各式各样,五花八门。我在最下面找到了“黄韵”,她抢先和我说话了——
  黄韵:你好。
  我:你好。
  黄韵:你认识三棵树?
  我: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他的自杀和陆白类似,无缘无故,我是从他的电脑里查到“古墓幽魂”才上来的。
  黄韵:三棵树常在我们这儿发言,我也和他聊过的。
  我:真的?那你从他的发言里看出过他有自杀的预兆吗?
  黄韵:从没有。
  我:那陆白呢?他也常来这里吗?
  黄韵:是的,但他也没有自杀的预兆。
  我:上次为什么不告诉警察?
  黄韵:告诉什么?
  我:告诉他们陆白和你常来“古墓幽魂”,这也许对调查有好处。
  黄韵:你认为“古墓幽魂”与陆白的死有关吗?
  我:也许是的。
  黄韵:别开玩笑了。
  我:据我所知,最近有许多人像陆白那样不明不白地自杀了,他们都来过“古墓幽魂”。
  黄韵:不要危言耸听。
  我:请相信我,不要再来这里了。
  黄韵:其实,我已经决定大年夜以后就不上网了。
  我:为什么?
  黄韵:这个你用不着知道。
  我:还有,你和陆白平时在“古墓幽魂”里看了些什么?
  黄韵:好了,别问了,今天不早了,我最近大大缩短了上线的时间,现在要下线休息了。
  我:对不起,可我想知道。
  她没有回答,我等了许久,才发觉她已经真的下线了。她好像在逃避什么,接着我也离开了聊天室,回到留言版里,却找不到了我刚才发的那个留言,发出来才一个小时不到,不可能掉到下面去的,我在留言版里翻了好几页,还是没有。而前面我看到的其他帖子都安然无恙,只单单少了我的帖子,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我的帖子被版主删除了。可为什么呢?我无法理解,索性离开了“古墓幽魂”,这里果然是一个是非之地,也许我应该听从叶萧的话。
  我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椅背上,脑海里浮现出了黄韵的脸。我回忆着最近几次看到她的情形,滨江大道、咖啡馆、心理诊所门外,每次都给我以疑惑。这个漂亮的女人的确不一般,我开始了胡思乱想,也许她知道陆白自杀的内情,也许她什么都知道,却又出于某种原因无法说出来,甚至有没有可能——她就是地宫里的“她”?我不敢想象了。
  脑子里越来越乱,关掉了电脑,我在胡思乱想中入眠了。
  我梦见了黄韵。
  一月十六日
  从梦中的挣扎中挣脱出来,我的眼前全是黄韵的影子,我忘了,忘了我梦见了什么,只记得黄韵的脸。我开始出汗,我从来没有在梦中出过那么多汗。我突然有些内疚,莫名其妙地内疚,因为我想到了陆白。
  我起得很早,脑子里全是“古墓幽魂”。我仔细地回想了一遍前面两次上“古墓幽魂”时的情景,首页里的几个墓碑其实全没什么特别的内容,只有最后一个明清古墓里有“你离她越来越近了”。明清古墓中的“明十三陵”、“定陵地宫”、“清西陵”,也全是介绍性的文字。只有打开“清东陵”以后才出现了“她在等着你”。清东陵里是“孝陵”、“景陵”、“裕陵”、“定陵”、“定东陵”、“惠陵”。“孝陵”里是一片空白,“景陵”、“裕陵”、“定陵”里各是一张清朝皇帝的画像。“定东陵”里则是一个清宫盛装的中年女人。最后的“惠陵”里又是一个年轻的皇帝,出现了“她在地宫里”的字样,接着就进入地宫开始玩迷宫游戏了。
  为什么一定要放在明清古墓的清东陵里的“惠陵”呢?这中间一定是有关系的,也许可以从这里头入手得到什么线索。在“古墓幽魂”里对其他古墓都有详尽的介绍,但对清东陵,除了“她在等着你以外”却一个字也没有介绍。
  于是我进入了一家有名的搜索网站,键入了“清东陵”,开始搜索。果然找到了一些文字介绍——
  “清东陵坐落于河北省遵化马兰峪境内,始建于顺治十八年(1661年),占地2500平方公里,整个陵区以昌瑞山为中心,陵区南北长约125公里,东西宽约20公里。由5座帝陵、4座后陵、5座妃园寝、1座公主陵组成,埋葬着顺治(孝陵)、康熙(景陵)、乾隆(裕陵)、咸丰(定陵)、同治(惠陵)等帝王和慈安、慈禧(定东陵)等后妃。整个陵区以孝陵为中心,诸陵分列两侧,其玉石殿陛,画栋雕梁,宏伟而壮丽。从陵区最南面的石牌坊到孝陵宝顶,这条长约5公里的神道上,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大红门、圣德神功碑亭、石像生、祾恩门、祾恩殿、方城明楼等建筑,肃穆典雅,雄伟壮观。乾隆的裕陵是一座雕刻艺术宝库。陵中除地面外,无论四壁和券,都砌以花岗石,上面雕满了各种图案。主要有八大菩萨、四大天王、五方佛、五供、八宝以及用梵文和藏文镌刻的数万字的佛经咒语。所有这些雕刻,线条清晰流畅,形象逼真,尽管图案繁多,但安排得有主有从,浑然一体,独具匠心。慈禧太后的陵墓也很有特色。其祾恩殿四周的石栏杆上雕刻着龙凤呈祥、水浪浮云的图案。殿前的陛石采用透雕手法,龙在下、凤在上,构成一幅龙凤戏珠的画面,犹如真龙真凤在彩云间飞翔舞动,堪称石雕中的杰作。”
  “雍正、嘉庆、道光、光绪四帝葬于河北易县的清东陵。”
  “孝陵,顺治皇帝的陵墓,传说顺治晚年退位到五台山出家为僧,故陵墓为一空冢。事实上,顺治死后为火葬,遵循着满洲人的传统习俗,但此后清朝各帝,均放弃了火葬,改为汉族的土葬。所以,顺治墓中埋葬着的是顺治的骨灰,而且基本上没有陪葬物。正因为这种种传说,这座没有宝藏的陵墓,在二百年后清东陵的一系列浩劫中,竟一次次躲过了盗墓者而安然无恙,成为清东陵所有陵墓里唯一没有被盗掘过的陵墓。”
  看了这些,我才开始明白,为什么“古墓幽魂”里看到的第一个“孝陵”大门里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原来是因为里面只有骨灰没有尸骨;而“景陵”中看到的那位目光炯炯有神的皇帝像一定就是雄才大略的康熙大帝了;“裕陵”里显示的皇帝像自然是风流天子乾隆;至于“定陵”,就是与明十三陵里万历皇帝的定陵同名的这个陵墓的主人则是咸丰皇帝,他死的时候应该是正当盛年,所以看上去要比前面两张画像年轻;那么,“定东陵”的大门里见到的那个中年女人肯定就是慈禧太后,怪不得那眼神如此尖锐,给人一种恐惧的感觉;最后的“惠陵”里,则是慈禧的儿子同治皇帝了,他好像二十岁就死了,据说得的是花柳病,所以那张画像上的皇帝如此年轻,仿佛还是个半大孩子。每个皇帝陵墓里都有地宫,为什么“她在地宫里”要出现在同治的陵墓里?我实在无法理解。
  我忽然想起了过去看过的一部国产电影,讲的是民国时候,一伙军阀把慈禧的墓挖开来盗宝的事情,而且是根据真实的事件改编的。其他一些书籍上也提到过这个军阀,叫孙殿英,用炸药炸开了东陵的几个陵墓,发了一笔大财。我又开始了搜索,整整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才把那些零散的资料整理在一起,使我大概地知道了个究竟——
  1928年7月,落魄的军阀孙殿英以剿匪为名,带领军队进入陵区,用了七天七夜的时间,使用炸药,将乾隆、慈禧的两座地宫打开,将地宫及棺木中的陪葬宝物洗劫一空,酿成了震惊中外的大案,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一起盗墓事件。其中还有一些耸人听闻的细节,盗墓一个多月后,当调查人员进入东陵以后,见到了一片惨状,在地宫内,慈禧的尸体躺在棺材板上,上身全裸(显然被盗墓的士兵扒光了衣服),下身只剩下一条裤衩,袜子也差点要给脱了。全身已经发霉,脸上都生了白毛,孙殿英为了得到她嘴里含着的夜明珠,派人用刺刀割开了慈禧的嘴角,总之差点把人给吓死。而乾隆的地宫里总共有一帝五后,尸骨全给挖出来了,可怜这位当年号称“十全老人”,被西方人看作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君主的风流天子居然遭到后人如此亵渎,更可惜的是,他的墓中藏的都是字画,无知的士兵们只知盗宝,不懂得艺术品的价值,结果这些无价之宝被踩在脚下毁于一旦。
  也许这就是报应,慈禧一生害人无数,把中国推到了灭亡的边缘,她生前享尽荣华富贵,死后不到20年就被抛尸棺外,扒光了衣服,传说还被士兵奸尸。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果真是老天有眼,恶有恶报,正是假恶人之手以制恶人,这就叫“以毒攻毒”。至于乾隆皇帝,虽然在民间传说中他是无限风光,在那部琼瑶火爆的电视连续剧中还成了一个慈祥的父亲,其实在真实的历史上也不过是一个大兴文字狱的暴君而已,所谓“康乾盛世”不过是中国最后的回光返照罢了。
  我又继续搜索了一会儿,网上能找到的资料其实还是有限的,全在这儿了,大多数是重复的,没有更详细的内容。我思索了片刻,再次想到了“古墓幽魂”里看到过的东西,为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在同治的陵墓里?应该说在东陵各帝王陵中,因为同治死得太早,他的惠陵是最不起眼、最粗糙的一个陵墓。仅仅只有我找到的这些还不够,一定还漏掉了什么,那个“她”,指的是慈禧吗?或者是其他人,我必须搞明白。
  窗外天色阴沉,我心里隐隐有些寒意。
  一月十七日
  今天下起了大雨。
  冬天的大雨是很难得的,但上海这些年的冬雨却增多了,也许是因为上海已经好久没下过雪了。
  我撑着伞,走在马路上,雨水哗哗地敲打着伞面,我的脸上溅到了一些水珠。放眼向四周望去,幽远的街道,黄白色的梧桐,方格子般的小楼,都浸在一片烟雨中,朦朦胧胧的,就像一幅掉到了水里的水彩画,于是,我想起了19岁时写的一首诗:《大雨敲打城市的额头》。
  我来到莫医生心理诊所门口。由于出门前特地打了一个电话过来,ROSE在电话里说莫医生今天出诊去了,不在诊所里,所以我就来了,如果她说莫医生在,那我是绝对不会来的。是的,我就是来找ROSE的。
  我按响了门铃,ROSE给我开了门,我身上湿漉漉的,脱下外衣,觉得这样轻松一些。房间里也弥漫着一股潮湿的空气,无孔不入地渗入我的心里。
  她还是给我泡了一杯热茶。在热茶面前,热气覆盖了我的脸。
  “莫医生出去了,他说也许要四五点钟才回来。”
  “没关系,我来这里,是想……”我却窘得说不出话来了。
  “想什么?”
  “想问你一些事情。”我突然变得结结巴巴的。
  “问吧。”她对我笑了笑。
  “请不要介意,有些问题是不应该我问的,比如年龄之类的。我知道这很不好,甚至会引起你的误解,但是……”
  “我今年22岁。”她抢先说话了。
  “哦,那你在这里,在这里做了多久了?”
  “只有几个月,去年我大学刚毕业。”她回答的速度比我提问快多了,这让我很尴尬。
  “我问的这些问题很愚蠢是吧,你不会以为我是来做无聊的市场调查的吧。”
  “你真有趣。”
  “为什么要为莫医生工作,其实像你这样的,应该可以找到更好更适合你的职位。”我语气听起来像是人才市场里的话。
  “因为这里工作很安静,很清闲,我不喜欢那种一天到晚忙个不停的工作,为了某些无聊的事情费尽心机。我只想像现在这样,一个人独自坐着,与世无争,看着窗外的芭蕉叶和花丛,还有朦胧的雨幕,静静地听着雨点敲打叶子和屋檐的声音,知道吗?这声音非常悦耳动听,比听CD好多了。你静下心来,仔细地听,听——”
  我果然听清楚了,窗外传来的雨点声,还有下水管道急促的流水声,像是一个微型瀑布。此刻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我和她两个,我们都默不作声,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雨,看着窗外在风雨中摇晃的花丛,居然有些出神。
  “觉得怎么样?”她突然问我。
  我这才回过神来:“你说得对,在这里工作的确是一种享受。”
  “我就喜欢平淡的生活,越平淡越。就像一个雨点,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没有人注意到它,对人们来说,这个雨点是不存在的。如果对你们来说,我是不存在的,那么我会很高兴的。”
  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我想用心静如水这个词来形容她,于是轻声地说:“那我真羡慕你啊,知道吗,我现在脑子里很乱,许多麻烦事纠缠着我,如果我能像你那样看待一切,我也就不会到这里来进行莫名其妙的治疗了。”
  她微微一笑:“你会好起来的。”
  “谢谢,但是依靠莫医生的那种治疗方法,我恐怕只会越来越糟。对不起,我说得太直接了。”
  “他可是心理学博士。”
  “真的是博士吗?”我摇了摇头,不敢相信,他更像是一个江湖骗子,我继续说,“你看过他的治疗吗?”
  “没有。”
  “还好,最好不要看。”
  她突然哧哧地笑了起来,我也莫名其妙地笑起来,我们的笑声在空旷的走廊与楼梯间飘荡着,撞击着,这些声音让我想起了过去,想起了另一个人,似乎已从多年前回到了我面前。接着又是沉默,我们似乎有了某种默契,一同屏着呼吸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仿佛在听一场江南丝竹的表演。
  雨,越下越大。
  “你住在哪儿?”我突然打破了沉默。
  “就住在这一带,我租了一间房子。”
  “是一个人住吗?”
  “当然,你以为是两个人吗?”她笑着反问我。
  “不,不,我是说你为什么不和父母一块儿住。”我力图消除她的误解。
  “早就分开了,为什么总是问这些?”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
  突然门铃响了,ROSE打开门,莫医生进来了,他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居然是黄韵。莫医生看见我,吃了一惊,黄韵更加意外,她极不自然地对我笑了笑。
  “你怎么来了?”莫医生对我说话颇为冷淡。
  “我是来治疗的。”我也冷淡地回答,他突然回到诊所让我非常扫兴,我已经与ROSE谈得很好,一下子让他搅了,而且黄韵居然会和他在一起,我发觉自己越来越讨厌他。
  “我没叫你来,你就不要来,需要治疗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懂吗?”
  我别开头,看着ROSE,不想和莫医生说话。四个人突然都静默了,气氛变得有些奇怪。最后我还是说话了:“黄韵,你好。”
  “你好。”黄韵绵软无力地回答着。
  “你今天晚上还上‘古墓幽魂’吗?”
  她的脸色突然变了,使劲摇了摇头,却不说话。我这才注意到莫医生的目光,他紧盯着我,好像非常紧张的样子。也许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弄不明白。
  “对不起,今天诊所提前关门了。”莫医生态度生硬地说。
  他这是在下逐客令。我看了看ROSE,她还是对我微笑着,向我挥了挥手:“再见,欢迎下次再来。”
  我向她笑了笑,又看了看黄韵美丽苍白的脸,ROSE和她各有各的漂亮之处,我还真分不出她们究竟哪个更迷人,但我心里总觉得ROSE更加亲切可人善解人意。我拎起伞,在莫医生厌恶的目光下,终于离开了诊所。
  外面的雨依然很大,我撑起伞,独自走进雨幕中,走了几十步,又回头看了看诊所的小楼,似乎已被烟雨笼罩起来,渐渐变成了一个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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