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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恐惧交易

书籍名:《病毒》    作者:蔡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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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二十二日
  车过了长江,远处一片白茫茫的,全是灰色的水和灰色的天空,看不到陆地。风很大,我能看见车窗外的船员被吹得东倒西歪。我坐在车窗边的位置上,盯着窗外波涛汹涌的长江口。这是一辆开往苏北的长途汽车,车子正固定在汽车轮渡上过长江。
  我的身边是叶萧,他依旧是一副忧郁的神情,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你不应该不听我的劝告去上‘古墓幽魂’,我不想失去你,你知道最近已经有多少人出事了吗?”
  “我绝不后悔。”
  “别说了,你以为是我要来帮你的吗?我已经对你说过了,我决心退出了,不想再管这件事了,去他的‘古墓幽魂’,和我没有关系了。”他上了些火气,声音很大,引来了车厢里许多人的注意。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一起来?”
  “因为你妈妈,前几天我见到你妈妈了,她说你最近一直没有回家,她和你爸爸都很担心你,他们好像已经看出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了。你妈妈对我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照顾好你,你爹妈就你一个儿子,他们不能失去你,你知道吗?你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你父母想想,我从小在你家长大,你妈妈对我就像对自己的儿子一样,我不能不答应她。所以,我必须跟着你来。”
  我沉默了半晌,然后,我把香香的事情全都一股脑儿地说给叶萧听了,我说了很久,全部的细枝末节都说了,包括那晚在香香家里发生的事。轮渡上了岸,汽车继续在苏北的平原上疾驶,又过了几个小时,我们终于抵达了当年香香出事的那个县城。
  到了这个小县城,我发现这里已经有许多变化了,但大致的模样还没变,又让我触景生情了一番。如果18岁那年,我和香香能够安分守己地呆在家里,熬过那个酷暑,一切的错误就都不会发生了。
  我和叶萧直奔当地的殡仪馆。
  我一直觉得,殡仪馆对于人生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医院的产房是人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处,而火葬场的火化炉则是人们离开这个世界之处。我们走进殡仪馆,被一片萧条的气氛笼罩着,这里地方不大,我很快见到了香香开追悼会时候的那个小厅,当时,我以为这是最后一面了,我哭得很厉害,从来没有那样哭过。
  我们找到了这里的负责人,还是老样子,叶萧出示了工作证,说明了我们的来由。于是,我们查阅了香香火化的那天这里的工作值班记录,记录上登记着那天工作的火化工的名字叫齐红李。
  “这名字挺怪的,我们现在可以找到他吗?”我忙着问。
  这个负责人回答:“齐红李这个人一年前突然双目失明,回家了,不过我可以把他现在的住址告诉你。”
  我接过他抄给我的地址,然后就要走,叶萧却拉住了我:“慢点。”然后,他对那负责人说:“对不起,我能看一看你们这里有关齐红李的人事档案吗?”
  “可以,不过他眼睛都瞎了,不可能犯罪啊。”
  “没说他犯法,只是调查一下。”
  我们在殡仪馆的人事档案里找到齐红李的名字——性别:男。出生年月:1950年1月15日。籍贯:浙江湖州。婚姻状况:未婚。
  而在简历里,只填写着:1972年起在本县殡仪馆火化房工作至今。
  “怎么工作前的简历全是空白的呢?这不符合规定啊。”叶萧问。
  “这个嘛,我就不清楚了。我听这里的老职工讲,齐红李这个人,是文革时候来到我们这里的,当时社会上的形势很乱,这里有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流浪汉,他也是其中之一,不过他和别人不同的是,他讲的是上海口音,他是唯一一个来自上海的流浪汉。因为这个,当时的老馆长可怜他,同意他在这里做临时工,做最脏最累的火化工的工作。后来,时间长了,他又工作得非常认真卖力,从来不出错,于是就给他转成正式工了。”
  “他是流浪汉,当了正式工后,那么户口怎么办?”
  “文革的时候,一切都很乱,后来,他就自己报了一个户口,那时候的派出所天天搞阶级斗争,谁还管这种小事啊,就真的给他报上了,算是我们这里的人了。”
  “真奇怪,他为什么一直不回上海,而要留在这里呢?”我不解地问。
  “是啊,他这个人一直都很怪,很少说话,在这里几乎没什么朋友,也一直没有结婚,有人怀疑他是文革的时候犯了案逃到这里来避风头的,但是也没什么证据,而且他虽然性格很怪,但应该还算是一个好人,平时工作一直很认真,没做过什么坏事。一年前,他突然双目失明了,检查不出什么原因,也许他真做过什么坏事,遭了报应了。”
  “谢谢了。”
  叶萧和我离开了殡仪馆,按着那个负责人给我们的齐红李的地址找到了那里。
  这是在小县城的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的一栋小平房。低矮,潮湿,阴暗,我们钻进那房子立刻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
  那个人就在我们面前,一个50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中等个子,毫无特点的脸,眼睛睁得很大,却一点神采都没有,直盯着正前方,果然是个瞎子。
  “你是齐红李?”
  “两个年轻人,你们找我干什么?”
  他居然听出了两个年轻人,叶萧说话的声音能够被听出倒也不足为奇,可是我还没说过话呢。我仔细地观察了他片刻,然后轻轻地说:“4年前,你做过一件事。”
  “什么事?我做的唯一的事就是烧尸体。”
  “你火化过一个女孩,然后,你使她重新回到了她父母身边,我就是为了那件事来的。”
  “我听不懂。”
  他的口风可真紧,我决定吹个牛皮,冒一回险,我突然大声地说:“我是那女孩的哥哥!你不要再隐瞒了。难道你一定要见到她才肯说实话吗?”我看了看叶萧,他偷偷地对我跷了跷大拇指。
  “你真是她哥哥?”
  “当然了,同一父母生的亲兄妹。”
  “你说谎。你的声音告诉我,你在说谎,相信一个瞎子的听力吧。”
  我吃了一惊,后退了一步,还想硬撑,却说不出话了。叶萧给我做了一个手势,然后他靠近了齐红李,用上海话说:“1972年以前,侬在啥地方?”
  齐红李显然吃了一惊,神色有了些变化,然后他吞吞吐吐地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别装了,明明是上海人,文革结束以后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要私自在这里报户口?为什么在简历上1972年以前的全是空白?”叶萧的说话具有一种咄咄逼人之势。
  “你到底是谁?”
  “你用不着管我是谁,问题在于你究竟是谁?齐红李?这名字太怪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你知道了多少?”他的回答有些慌乱。
  “那取决于你,告诉你,这件事不是我们几个人的事,而关系到许许多多的人。我想,你不是那种搞阴谋的人吧。”叶萧看了看他,然后点了点头,接着说,“相信我们,我们不是来给你找麻烦的,我们是为了真相,因为这真相事关重大。”
  齐红李不回答,他那无神的眼睛眨了几下,最后轻声地说:“告诉我,已经死了多少人了?”
  这是突破口,叶萧立刻回答:“许多,至少已有几十人了,过几天,也许会更多,我们在和时间赛跑,能挽救多少人就多少人。说吧。”
  “到现在,我已经没有必要隐瞒了,我的眼睛全瞎了,用不着担心见到那些可怕的事情了。我的真名叫李红旗,齐红李倒过来读就是李红旗。1966年,我是南湖中学的毕业生,参加了红卫兵,我们那里有一栋黑色的房子,我们占领了那个单位。”
  “你就是那个失踪的人?”我打断了他的话,我又看了看叶萧,他对我摇了摇头,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你们居然知道?”
  “知道一些,但不是全部,你别管我们知道不知道,你照实全说就是了。”叶萧说。
  “当时,我们为了‘闹革命’,下到了地下室里,发现里面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尸,我们很害怕,写了些标语就离开了。第二天,我们发现我们中的一个自杀了,于是其中另一个人张红军就告诉我们,他们昨晚上去摸过那个女人了。没想到,第二天凌晨,张红军就自杀了。
  “我们觉得非常奇怪,于是,又下到了地下室里,想探个究竟。在地下室里,我们再一次面对那个女人,已经没有了害怕的感觉,虽然已经死了两个人,但我们实在想不出他们的死和这个女人有什么关系。
  “那个女人非常美,有一种特别的魅力,我们从没有见过女人的身体,于是情不自禁地摸了她的身体,仅此而已。那天晚上,从地下室出来以后,我们中的一个,他叫穆建国,就发疯似的冲向了在南湖路上疾驶而过的一辆大卡车,司机根本来不及刹车,穆建国就被撞死了。在那晚的下半夜,回家以后,吴英雄和张南举就自杀身亡了。第二天的晚上和凌晨,辛雄和冯抗美又自杀了。在短短两夜的时间里,我们就死了5个人,剩下的6个人非常害怕,我们开始意识到,这一定和地下室里的女人有关。
  “不知是谁提了一句,认定那个女人是个妖怪,给我们下了咒语,虽然当时我们红卫兵说要除‘四旧’,自己却开始相信这种东西了,于是我们决定把那个女人的头砍下来,以为这样就能消灭她了。我们又下到了地下室里,用一把锯木头的锯子把那个女人的头给锯了下来,现在回想起来,真的非常可怕,简直是一场噩梦。
  “更可怕的是,那个女人流了很多血,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沾满了血。我们心里都很害怕,看到那些血,看到那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的头颅从脖颈上滚落下来,我们都有一种很恶心得想吐的感觉。我们把女人的头留在地下室里,纷纷回家去了。
  “接着过了三天两夜,我们都平安无事,侥幸地以为噩梦已经过去了,但是,第四天早上,我却发现,樊德、成叙安、罗康明、陈溪龙4个人已经在昨晚上短短的一夜之间全都自杀了。我害怕到了极点,我们只剩下两个人了,我和黄东海。我相信到了这天晚上,我和他也要死了,于是我们再次下到地下室里,那个女人的躯体和头都滚落在地上,惨不忍睹。我们决定,我们两个分别带着这个女人的头和躯体远走高飞,我带着她的身体,黄东海带着她的头颅。我把她的身体装进了一个大编织袋,坐上了船,离开了上海,来到了苏北。而黄东海则带着那个女人的头颅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从此我和他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说到这里,他喘了一口气,显得很痛苦的样子。
  我和叶萧对视了一眼,他的脸上也充满了惊讶。我继续问李红旗:“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呢?还有香香。”
  “我活了下来,在苏北流浪了几年,带着那个女人的身躯,后来,我来到这里,在殡仪馆里做火化工。我隐姓埋名,不敢回家,一直把那失去了人头的女人藏在这间房子的床下,我惊讶地发现,这女人居然没有腐烂,身体还像我刚看到她的时候一样,完好如初,简直是个奇迹。
  “我渐渐地感觉到,这女人非同寻常,30年来,我的身边总是发生种种奇怪的事情,经常梦到一个地下的环境,长长的地道,通到一个黑暗的大房间里,在中间,有两口巨大的棺材,第一口棺材里是一具骷髅,第二口棺材里就是那个女人。每当我睡上这张床,我就能通过心灵体会到有人在对我说话,一个女人的声音,反反复复地说着四个字:还我头来。我明白,是她,她有强烈的愿望,要得到自己失去的头颅。
  “几年前的一天,我在殡仪馆里见到了那个被淹死的女孩,她很漂亮,身上有一股香味,非常完美,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有些邪恶,但是,直觉告诉我,这个念头是可以成功的。
  “于是,我告诉了那个女孩的父母,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然后,在火化的那天,我一个人在火化工作间,用锯子锯下了那个女孩的头。然后把女孩的身体火化了,接着我偷偷地把女孩的头带回了家,安放在了那个女人的身体上,我觉得她的身体和那个刚死去的女孩的头还挺配的,至少两个人的年纪差不多。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后发现,她已经不见了,无论是那个失去头颅的女人,还是那颗女孩的人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想,我应该是成功了,我给了她一颗完整的人头,也许,她得到了头颅之后,就会从我身边消失,不再发生那些可怕的事情了。”
  说真的,听完了这些,我有一种想吐出来的感觉,脑子里浮现出了一幅香香的人头从她的身体上被锯下来的景象,若不是叶萧死死地拉着我,我真想揍这家伙一顿。
  李红旗继续说:“但是,我错了,去年的一天,她回来了,那个被淹死了的女孩的脸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还是一股香味,没错,就是她,而她的个头、身材,完全就是那个神秘的女人的身体。她复活了,真的复活了,用另一个女孩的人头复活了。我很害怕,她看着我,一句话都不说,然后就离开了这里。当天晚上,我的眼睛就失明了,什么都看不见,医院里也检查不出原因。我自食其果了,我又想到了当年死去的那些红卫兵,我们那时候还是孩子,现在,她重新回到了人世,又会发生什么事呢?我不敢想象了。”
  “没有了吗?”
  “是的,我全告诉你们了,我知道,我有罪。”
  “你是有罪。你把香香——”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叶萧拉住了我,“够了,他已经受到惩罚了。我们走吧。”
  我松开了手,离开了这间狭小的房间,出门前我特意回头看了看他的那张床,那个失去头颅的女人,也就是那个同治皇帝的皇后阿鲁特氏,曾在这张床下躺了许多年。而李红旗,则闭上了他那失明的双眼,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膝盖里。
  夜幕即将降临,我们搭上了最后一班回上海的长途汽车。
  长江口上的晚霞壮观无比,但我的心中,却充满了——她。
  因为恐惧。
  二月二十三日
  在这几个昼夜里,我时常产生幻觉,每当我闭上眼睛,就会感到那只眼睛在看着我。过去,我睡觉的时候房间里总是一片黑暗,但是现在,我总是开着一盏壁灯睡觉,因为我有一种感觉,强烈的感觉,感觉到那只眼睛在看着我,感觉她就在我的身边,随时随地都会抓住我的手。
  现在我终于明白,这些天来,我所见到的香香,或者说是ROSE,其实,就是皇后。由于李红旗所干的那件罪恶的事,她的头颅是香香的,而身体是她自己的。我知道除了叶萧,没有人会相信这件事的,就连我也希望这只是一个梦,但是,这些天来所发生的一切,却太真实了。
  我们一直在苦苦地寻找“她”,却没想到,其实从一开始,她就在我身边,对我微笑着,让我想入非非,让我——我想到了那天晚上在她租的房间里发生的事情,天哪,我干了些什么,我以为那是香香,香香的身体,我以为,我终于得到了香香和她的身体,其实,香香的身体早已经化作了骨灰。事实上,我所得到的,竟然是皇后的身体!我早就应该想到了——那晚当她的身体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我面前时,我见到她腹部那道粉红色的淡淡的伤痕其实就是当年盗墓贼剖开她肚子所留下的,当时愚蠢的我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不敢再想下去了,但愿这只是噩梦,我突然全身发冷,我都干了些什么啊?她,她在100多年前就已经埋入了坟墓中,而碰过她的人,几乎全都死了,现在,我却完完全全地,从里到外地,得到了她。我算是什么?皇后的情人?也许这种不可思议的情节在小说里是非常浪漫的事情,但是,现在对于我来说,却无疑让我坠落到了恐惧的深渊之中。
  也许我会像那些碰过她的人一样?
  死亡离我很近了。
  我很害怕。
  现在是下午,叶萧的电话来了,我和他在外面会了面。叶萧说:“我今天又重新查过黄东海的户籍资料了,现在的关键就是他,只有他和李红旗两人活了下来,李红旗带走了皇后的身体,黄东海带走了皇后的头。那句‘还我头来’毫无疑问就是指黄东海所带走的她的人头。”
  “对,找到皇后失去的的人头,也许就是唯一的机会。”我觉得我现在就像一个即将淹死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现在我们去黄东海的家里去看看,他家一直都没有搬。我听说有许多在户籍上失踪注销的人其实还是跟家里存在某种联系的,也许我们可以去碰碰运气。”
  我们赶到了闸北的一个工业区里的居民小区,四周充斥着灰暗的空气,令人的情绪也变成了灰色。我们踏上一栋青色居民楼肮脏的楼梯,敲开了四楼的一户人家的门。
  家里只有一对七八十岁的老人,家里很简单,什么都没有。
  “请问你们是黄东海的父母吗?”
  “你们是哪儿的?”
  叶萧说:“我是公安局的。”
  “公安局的?难道我们家的东海有消息了?同志,是不是?”老人一把紧紧抓住了叶萧的手,两只有着重重的眼袋的眼睛放出浑浊的光芒。
  “不是,我们是来调查一些他的情况的。”
  “难道他做过什么坏事?”老人依然很关切,从他的眼神来看,我觉得他的确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哪里。
  “不,老伯伯,我只是做一些调查而已。”
  “文化大革命的第一年东海就失踪了,那年他参加了红卫兵,天天出去‘闹革命’,后来,我们发觉他有些不对劲,总说些糊里糊涂的话,好像非常害怕的样子,成天提心吊胆的。突然有一天,他带了一个铁皮箱子回家,我们要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他却死活都不肯,反而问我们要了几张全国粮票和一些钱。第二天,他就离家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30多年了,一直到现在,我们老两口做梦都盼着他回家,他是我们唯一的儿子。”说着说着,两个老人都流眼泪了,完全没有顾忌我和叶萧两个年轻人。
  “那么我们能不能看看他过去的照片?”我突然问了一句。
  老人的手颤抖着从一个柜子里取出了一本照相簿,一边说着:“东海可是一个好孩子,从来没干过坏事,同志,如果有了他的消息,一定请告诉我们。”他拿出了一张照片,交到了我的手里,“瞧,这是他失踪前几个月拍的照片,多漂亮的孩子啊。”
  是的,照片上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消瘦的脸庞,明亮的眼睛,的确很漂亮,照片的背景是外滩的几栋大楼。我仔细地端详着这张照片,觉得照片里的这张脸有些熟悉,在哪儿见过呢?我锁起了眉头,在脑海里搜索了起来。
  “小同志,有什么不对?”老人关切地问我。
  “不,不,没什么不对。”我再仔细地看了一眼照片,把那张脸牢牢地记在了自己心中。然后我把照片还给了老人,接着向两个老人告辞了。
  出了楼,叶萧神色凝重地说:“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相信。”
  “我也相信,如果黄东海真的找不到的话,也许我们就没希望了。”叶萧的手搭住了我的肩头,“过来和我一起住吧,我怕你——”
  “怕我和那些自杀的人一样?不,我要试验一下我的意志力,哪怕以生命为代价。”
  叶萧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好自为之吧。我先走了,你自己回去吧。有事打电话给我。”接着,他消失在了夜幕中。
  我现在独自一人徘徊在上海的夜路上,这里的空气很不好,我抱着自己的肩膀,慢慢地踱过一条条街道。那张黄东海的照片一直在我脑子里时隐时现,那眉毛,那眼睛,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迷雾,凉凉的夜风吹到了我身上,我开始浑身发抖。黄韵,我突然想到了她,那双眼睛,明亮的目光,消瘦的脸庞,黄韵,怎么会想起她?我以为我要遗忘她了,这些天来,我全想着香香和皇后,而黄韵,她差点就和我领结婚证了,而我却几乎遗忘了她,我感到了深深的内疚。
  而现在,凄惨的月光下,我仿佛看到了她的那张脸,那张脸,还有黄东海的脸。我终于记起来了,感谢我的记忆——在我去黄韵家找她的那天,当我发现她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以后,我在她家看到了那个小镜框。小镜框里有一张青年男子的照片,那眼睛,那脸庞,我还深深地记着,因为他是一个英俊而忧郁的男子,非常吸引人的注意力。没错,我现在可以肯定,那张照片里的青年男子,和我今天看到的黄东海的照片是同一个人的。不会有错的,虽然一个是十六七岁,另一个是二十几岁,但是变化并不大,脸部的轮廓还是那种独一无二的漂亮男孩的脸,尤其是气质,是绝不会有别人重复的。
  我还记得,黄韵的妈妈对我说——照片里的这个男子是黄韵的亲生父亲。
  我加快了脚步,冲进了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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