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红色森林 第二十六章 倒霉的费雷拉
比赛开始前，城市球场原来总会响个不停的歌声听不到了。看台上鸦雀无声。双方的球员们站在中圈边缘，排成一排，低着头为刚刚去世的布莱恩·克劳夫默哀。
唐恩站在教练席前，静静看着这一切。
皮尔斯·布鲁斯昨天给他说过，自从辞去了森林队主教练职位以来，布莱恩·克劳夫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好。他对这支球队的感情不是常人可以想像的。十八年，他最辉煌的岁月都和诺丁汉森林这个名字息息相关，就像现在的弗格森和曼联、温格和阿森纳一样。但是英超的诞生，彻底击碎了克劳夫坚持的那些足球理念。就算第一个赛季森林队不降级，后面也终究难逃分崩离析的命运。为什么？因为当时的森林队没钱。不管他们拿到了多少冠军，也没钱。那个时候的球队经营和现在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方式。
克劳夫最引以为傲的东西被残酷的商业足球逐一击碎。他信奉球队里面只有一个老大——那就是他自己，无论多大名气的球星到了森林队，都得做他的小弟。他就是森林队的国王，一切他说了算，俱乐部董事和主席也没有权力对他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他可以因为罗伊·基恩表现不好在更衣室门口就将他一巴掌扇倒在地，也可以因为愤怒而把门将克洛斯吊起来打，还因为自己痛恨同性恋而将同性恋球员法沙努锁在更衣室里痛骂……当然，他还曾经为了保护球员们，而对冲进场内想要和球队一起庆祝胜利的球迷们报以老拳，将两名球迷送进了医院。
这样的作风在现在足坛几乎绝迹。商业足球越来越强调球星们的价值，而主教练们——在英格兰被称为“Manager”的职业，也正在逐渐向“Coach”过渡。越来越多的英超俱乐部开始启用专门的市场部经理负责俱乐部经营，而让Manager们只管负责带队训练和指挥比赛，就连买卖球员都从“拿主意的”变成了“提供建议的”。
俱乐部不需要一个特立独行的主教练。克劳夫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在现今足坛，几乎很难有人可以复制他的经典了，就算是“狂人”穆里尼奥也不行。
感觉已经慢慢跟不上时代的克劳夫最后选择了退休，尽管他才五十八岁——一个对于教练来说无论如何不算高龄的岁数。
退休之后的克劳夫很快又涉嫌在谢林汉姆的转会中收受回扣黑金而被调查，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声誉受损。最后调查结果显示克劳夫收受回扣的证据确凿，但是足总却没有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这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也许正是考虑到老帅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了，才选择了沉默吧。
后来，听说克劳夫在做完肝脏移植手术之后很快就被查出患有胃癌。但是克劳夫拒绝去医院手术。直到他卧床不起，孙子在床边哭着求爷爷，他才答应去医院医治。
“他坚信球队里面不应该有比主教练还大牌的球星，他坚持认为俱乐部只有他可以决定一切事务。但他全部的理念被现在的足球现实击得粉碎，以前获得的荣耀都成了过眼烟云，五十八岁就不得不被迫退休，只能靠酗酒来消磨时光和麻醉自己……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太难熬了。”在回诺丁汉的车上，布鲁斯叹息着说道。
这让当时的唐恩想到了另外一个人：也是才华横溢，也是恃才傲物，也是桀骜不驯，也是极富争议——前美国的四星上将乔治·S·巴顿。巴顿死在了二战结束不久，没有在和平的日子中沉沦落魄，保留了他完美的形象，被无数后人膜拜。而头儿呢？
有一天，当自己所追求、所获得的那些荣耀都离自己远去之后，我也会像头儿那样吗？
沉思中的唐恩突然打了一个寒战，脖子后感到了一丝凉意。他伸手摸了摸，湿漉漉的……
下雨了。
该死，刚才我怎么傻得跟哲学家一样，去想那种问题？
唐恩摇摇头，收回心神，将目光投向球场。
默哀仪式正好在此时结束，城市球场的看台上重新响起了呼喊声。不过这次他们喊的不是森林队阵中哪个受欢迎球员的名字，而是一代传奇，森林之王布莱恩·克劳夫的名字。蒙蒙细雨中，也分不清球迷们脸上的水痕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
有句话唐恩一直不好当面说出来给别人听，但从昨天到今天，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这句话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不知道多少遍：
头儿在诺丁汉森林的时代已径彻底结束了……
※※※
如今这支切尔西算强队了吗？
如果让唐恩来回答，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说：“算。”因为他知道日后这支历史上最出色的切尔西赢了多少冠军奖杯。
那么统帅这支切尔西的穆里尼奥算是成功的教练了吗？
如果按照唐恩自己的标准，穆里尼奥当然也算成功教练了，因为他在切尔西拿了六次冠军。
但是……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的情况是，穆里尼奥刚到伦敦，带着欧洲冠军的光环，率领一支雇佣军打了六轮联赛，四胜两平，未尝一败。未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唐恩现在也不敢肯定穆里尼奥的球队就会获得这个赛季的联赛冠军了，因为有了他的加入。
本场比赛之前，切尔西和联赛第一的阿森纳只差两分。阿森纳本场比赛客场挑战曼城，而切尔西则来挑战升班马诺丁汉森林。在穆里尼奥眼中，这场比赛获得三分应该是计划内的。
也许这个时候的英格兰足坛还没有多少人了解何塞·穆里尼奥，可是唐恩很清楚，因为他多了几年的记忆。
他知道穆里尼奥是什么人，执教风格如何。和这个人作对手反而让他觉得比和英冠联赛里面的那些教练做对手更舒服——因为熟悉。
如果穆里尼奥知道唐恩把他的自传看了不下三遍，一定会很吃惊，因为他的自传《何塞，葡萄牙制造》才刚刚在葡萄牙发行一个月，现在还没有正式的英文版。当然，唐恩看到的是日后网上翻译出来的。因为对这个个性独特的教练很感兴趣，所以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以至于里面有些部分他都能背出来了。
穆里尼奥从来就不是一个追求漂亮足球、艺术足球的教练，他的偶像是战术大师卡佩罗，1：0主义才是他坚持的。
现在正和森林队作战的切尔西就是这么一支球队。
穆里尼奥强调球队整体，特别看重球员个人的身体素质。速度和力量是他灌输给切尔西的全新理念。他讲究效率，追求胜利，并不在乎自己用什么办法战胜对手。从这点来看，唐恩和他很像。
在这场比赛，切尔西排出了他们所能排出的最强阵容，而且在客场一上来就有抢攻的意思。显然，穆里尼奥没把升班马诺丁汉森林放在眼里。
唐恩相信自己球队和阿森纳那场比赛的录像，会让穆里尼奥在这场比赛之前翻出来看看，然后认准森林队是一支重视防守的球队。毕竟升班马都这样，在面对强队的时候总是只会防守，希望能够守住可怜的一分。当然，森林队战胜曼城队的比赛是他们本赛季联赛中唯一的胜仗，穆里尼奥也许会看看，但不会放在心上，因为他同样看不起曼城和无能的凯文·基冈。这场比赛被定为特例，没有参考价值。
这支切尔西和诺丁汉森林相比，确实强大了不止一个级数。
门将皮特·切赫（Peter Cech）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了捷克国家队的主力门将，在今年夏天的葡萄牙上大放光芒。右后卫是穆里尼奥从欧洲冠军波尔图带来的上赛季欧洲最佳右后卫保罗·费雷拉（Paulo Ferreina）。左后卫则是英格兰国脚维恩·布里奇（Wayne Bridge）。中后卫是队长约翰·特里（John Terry）和葡萄牙国脚、同样是被穆里尼奥从波尔图带到伦敦的里卡尔多·卡瓦略（Ricardo Carvalho）。中场方面，重视防守的穆里尼奥当然不会放弃马克莱莱（Claude Makelele）了，法国老将在中场就仿佛一堵墙。和马克莱莱搭档的是切尔西的铁人弗兰克·兰帕德（Frank Lampard）。罗本（Anjen Robben）因为受伤，连大名单都没进，于是左边前卫首发的是乔·科尔，唐恩的老熟人了。在右边则是爱尔兰快马达米恩·达夫（Damien Duff）。在锋线上担负摧城拔寨任务的是两个本赛季才加盟球队的新人——在荷兰联赛里面威风八面，找不到对手，来英超寻求新挑战的塞尔维亚和黑山射手凯日曼（Mateja Kezman），以及这个夏天英超转会标王，花了阿布拉莫维奇两千四百万英镑从马赛带来的科特迪瓦射手迪迪埃·德罗巴（Didier Drogba）。
而森林队则在原来的阵容上做了一些改变。
克劳奇顶替了维杜卡出任首发前锋，和弗雷迪·伊斯特伍德搭档。中场方面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里贝里和阿什利·杨分居左右，乔治·伍德和阿尔贝蒂尼镇守中路。后防线上只是调整了一下中后卫组合，用皮奎换下了年龄大了体力不支的耶罗。
切尔西没有了罗本，给唐恩的威胁少了很多，否则这场比赛他还很犯难呢。森林队进攻主要靠的就是边路，如果切尔西有罗本在的话，森林队的边路进攻势必会遭到压制。现在呢？
乔·科尔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左边前卫，让他打左前卫是无奈之举——这样极具天赋的球员你让他打替补，球员本人和球迷肯定不干；但是打首发的话，就不能在中场中路，因为那里是属于兰帕德和马克莱莱的。那么乔·科尔只能在“坐冷板凳”和“为了出场机会委屈打自己不适应的位置”两者之间选择。乔·科尔选择了后者。
他在左边路完全被限制住了，没有速度的他无法突破，向中路靠的话又会压缩队友兰帕德的空间，这让他踢得十分别扭。穆里尼奥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于是原来罗本在的时候，切尔西的主攻方向是左路，这场比赛则换到了右路。
问题又来了，右路的达夫是左脚将，虽然右路也能客串，但毕竟不是自己最擅长的位置。在左路他可以利用速度和连续的变向甩开对手，然后直接传中。在右路就变成了靠速度甩开对手之后，必须用右脚把足球扣到左脚，然后再传中。这时候传球的最好时机也往往失去了，完全变成了和森林队后防线打阵地战，他的速度优势毫无用处。
边路打不起来的切尔西靠什么？后场长传前场，找德罗巴这座黑色灯塔，凯日曼牵扯掩护，然后后插上的兰帕德利用远射谋求得分机会，或者直接让身体强壮的德罗巴拿球转身进攻。
这在后来成了切尔西最常使用的进攻套路，如今在和森林队的比赛中就已经能看到雏形了。
唐恩知道德罗巴的利害，于是专门安排了皮奎盯防这头科特迪瓦大像。不过一个皮奎并不能让唐恩感到放心，因为西班牙小子在经验上不如德罗巴，于是他让乔治·伍德有机会就去帮忙。
至于中场防守，马克莱莱在进攻上的威胁几乎无限接近于零，主要的麻烦就是兰帕德。但他可以交给经验丰富的阿尔贝蒂尼看防。
然后，森林队用他们犀利的边路进攻来压制切尔西的边路。
这支切尔西看似强大，其实并非没有弱点，保罗·费雷拉就是一个软肋。如果利用好了，森林队就能从这里打开胜利之门。
虽然因为在欧洲冠军杯上表现出色，而被欧足联官方评选为上赛季欧洲最佳右后卫，但实际上他带来了英超之后，一直水土不服。防守能力欠缺，进攻又不够坚决，这些毛病唐恩都很清楚——如今这支切尔西他个个熟悉。
穆里尼奥是想在斯坦福桥培养自己的嫡系，但他选错了人。
※※※
作为新近加盟球队的费雷拉，最近压力一点也不小。他是顶着上赛季欧洲最佳右后卫的光环来斯坦福桥的，但现在他需要努力证明自己其实不是靠主教练穆里尼奥的关系才能进入蓝军阵容的。
在这场比赛之前，切尔西的球迷们已经对这个看起来总是不那么令人放心的边后卫表示了不满。费雷拉自己也知道，如果他再不拿出点什么表现的话，就算是穆里尼奥，对他的信任也有耗尽的一天。
但越这么想，他的表现还就越糟糕。他似乎陷入了一个恶性循坏：表现不好——被媒体和球迷骂——想要证明自己，却因此无法专心比赛，继续表现不好——被媒体和球迷骂——越发想要证明自己，也越发无法专心比赛，表现更加不好——被媒体和球迷们骂——信心不足，开始怀疑自己，表现更加不好……
如此往复，当初那个在欧洲冠军杯决赛上意气风发的费雷拉就再也看不到了。
唐恩当然不是来拯救费雷拉的天使。相反，他还要在费雷拉下坠的过程中帮他推一把。
森林队今天全部进攻都从里贝里这边走。达夫一开始还尝试用个人突破为切尔西创造机会，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费雷拉一个人支撑不了……
法国人弗兰克·里贝里发现挡在他面前的这个右后卫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每次拿球面对这个葡萄牙人，他就会觉得自己肯定可以过掉对方。
“里贝里拿球，看他的动作……加速！”
没有森林队的球员上去和里贝里寻求配合，他们都在向切尔西的门前插，等待接应里贝里的传中。这些人似乎都认谁了费雷拉会被突破似的。
费雷拉在后退的时候看到里贝里突然启动，连忙大跨一步卡在法国人前进的路线上。而里贝里马上用左脚将球踩了回来，接着转身内切。
费雷拉可不甘心在这里就失败，他强行扭转重心，打算继续贴住森林队的7号，然后给其他队友上来支援争取时间。
里贝里最擅长的是什么？连续变向！看到费雷拉的动作之后，直接将球从费雷拉的两腿之间捅了过去，然后利用自己的速度强行突破对手。成功冲了过去！
费雷拉转身慢了。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里贝里的背影。一刹那，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自己坐在替补席上的景像。
不……不——我不能输在这里，不能让他突破过去，否则就全完了……我的未来，我的前途……我的……
别想过去！
费雷拉心底发出一声怒吼，抬脚铲向法国人！
猝不及防的里贝里摔倒在地，足球滚出了底线。看台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嘘声。在这巨大的嘘声中，甚至都听不到主裁判鸣响的哨音。
看到这一幕，唐恩从座位上冲了出来，他挥舞着拳头咆哮着：“干得漂亮！！”
几乎是同时，穆里尼奥将手中的战术板狠狠摔在了地上：“他妈的！”
执法本场比赛的英格兰著名裁判波尔并没有跑向出事地点，而是跑向了禁区内的点球点。
“看波尔手指的方向——这是一个点球！毫无疑问！我们不知道费雷拉在那一刻想的是什么，但这是一个点球！他在禁区里面铲倒了弗兰克·里贝里！”
切尔西的球员们激动了。他们纷纷围上来，想向主裁判解释其实费雷拉犯规的地点是在禁区外面，里贝里只是摔在了禁区里面……
但是波尔并不理睬他们，而是排开众人，跑向还坐在地上的费雷拉，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红色的牌子，向他一亮。
费雷拉脑子“嗡”的一声。他知道自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