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红色森林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叫我克莉斯
虽然说克莉斯·格罗妮娅给出的拍摄时间表非常详细，但实际上很简单。这么多人的摄制组不可能长期呆在森林队内，唐恩也不会给他们太多的时间。拍摄时间只有五天。
格罗妮娅的计划是拍摄几天训练之后，再拍森林队的一场比赛，这样正好把训练和比赛都拍齐了。
训练这部分拍来拍去都是那些东西，只有比赛更让格罗妮娅期待，她唯一担心的是……
“报纸都说您的球队现在身处困境啊，唐恩先生。”格罗妮娅拿着一份《太阳报》，翻到体育版。诺丁汉森林最近两轮联赛都没有获胜，第二十八轮联赛客场输给了埃弗顿，第二十九轮又客场被曼城逼平，所以媒体上有这么一种声音，认为森林队情况不妙。
对此，唐恩嗤之以鼻。
“我不这么看，格罗妮娅小姐。我认为这从另外一个角度证明了森林队很强。”
“哦？”格罗妮娅对唐恩这么说很感兴趣。
“我们只是两轮联赛没有取得胜利，媒体们就开始叫唤森林队不行了。你不觉得这正好说明他们已经习惯看到森林队赢球了吗？”
格罗妮娅笑了，那双眼睛弯成了月牙。
※※※
这天的训练已经结束，球员们陆陆续续从更衣室里面出来，走向停车场。他们的工作已经结束。摄制组的成员们也在忙着收拾机器，他们今天的工作也已经结束了。
格罗妮娅跟着唐恩来到他的办公室，讨论一天之后的比赛拍摄，因为这涉及到进更衣室进行拍摄的问题。
“好了，让我们来说点正事儿，格罗妮娅小姐。一般来说，球队的更衣室是绝对不允许媒体们进入的，更何况还是抗着摄像机的媒体。”
格罗妮娅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这个惯例。
“不过呢……我曾经在中场休息的时候放了一大群球迷去更衣室里面帮我教训球员，所以再放一群扛着摄像机的媒体进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唐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说道。
格罗妮娅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着他。
“只是你们不能全程拍摄，我只能给你们几分钟的时间。”
听见唐恩这么说，格罗妮娅侧了侧头：“几分钟？唐恩先生，这太短了。等我们架好机器，时间也快到了。”
“你们可以提前进去架机器啊。实际上，一场比赛前的准备时间和中场休息时间本身也不长，你们就算全程拍也拍不到什么东西……何况，有些话我是不能当着电视镜头说的。”
在拍摄训练的时候，尽管之前唐恩说了俱乐部方面一定全程配合，可实际上呢？身体恢复训练啊、体能训练啊、技术训练啊这类的允许摄制组全程拍摄，一旦涉及到战术演练，就要婉言将摄制组请出训练场了。
所以格罗妮娅也明白。
“好吧，我理解，唐恩先生。”她假装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我们不能拍到最精彩的东西了……”
“最精彩的？”
“我听过很多关于您在更衣室里面大骂对手，激起球员们士气的故事。”
唐恩挠了挠头：“那可就更不能让你们拍了，这可是更衣室的隐私故事。”
格罗妮娅举起双手：“是，头儿！”
这些天跟着球队拍摄训练，她也学会了球员们对唐恩的称呼。
唐恩听到格罗妮娅突然这么叫他，愣了一下。
看着唐恩脸上惊诧的表情，格罗妮娅恶作剧般笑了起来。
笑声中格罗妮娅站起来，走到唐恩面前，伸出了她的手：“后天拍摄完比赛，我们就要离开诺丁汉了。我想那个时候我们忙着收拾各种设备和行李，而唐恩先生您肯定要和球队在一起，大家都没什么时间。所以，我想今天晚上请唐恩先生一起吃顿饭，不知道唐恩先生您有没有时间呢？”
唐恩抬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格罗妮娅，这真是一位美女啊……
他又低头看看那只洁白细嫩的小手。
“美女相邀，那是我的荣幸。”唐恩伸手轻轻握住了格罗妮娅的小手。
晚饭就让唐一个人解决了吧……
※※※
虽然格罗妮娅说她请客，可是作为东道主，作为男人，怎么可能让女人、客人请客呢？所以这餐还是唐恩请。
既然是唐恩请，就由唐恩决定去哪儿吃。唐恩对西餐不是很有兴趣。如果说最初还有兴趣的话，在吃了这么几年之后也没什么想法了。在英国遍地开花的是印度餐馆，偏偏唐恩对印度菜很讨厌，他受不了那股咖喱味。英国自己的餐馆在唐恩眼里也没什么好吃的，至于什么法国大餐啊……还不如去法国吃。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唐恩是中国人穿越来的，对中国美食有偏好，要请客自然选择中餐馆。虽然诺丁汉的中餐馆很贵而且还不地道，也比去吃印度菜好。
反正克莉斯·格罗妮娅也没吃过正宗中餐，分不出好坏与地道。
所以格罗妮娅吃得很开心，认为自己终于吃到了传说中的美食。看着这个美女主持露出小女生一样心满意足的表情，唐恩就在心里偷笑。这样的“美食”，在中国一抓一大把，几乎家家会做……老外真没见识啊！
“我看过唐恩先生的一些相关资料，据说唐恩先生很喜欢中国文化，没想到您对中国美食都这么了解。”
“我还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呢……不过在这里没什么机会说就是了。”
“您的队中不是有一名中国球员……孙？”
“嗯，我从不对他说汉语的。”唐恩说的倒是实话。自从孙继海来到球队之后，面对这个中国球员，不管是在球队里面布置战术，还是私下聊天，他都只说英语。尽管他们两个都会说汉语，但就是不用。唐恩现在只在一种情况下不讲英语讲汉语，那就是回到家里和唐说话的时候。最初唐想来到了英国，应该要说英语吧，结果唐恩告诉他在他们两个人在的时候就说汉语。
唐恩觉得一个东方人面孔，然后对着他张嘴说出来的却是流利的非母语，让他有些不习惯。当然，至于唐会不会觉得他这个老外面孔说非母语让自己不习惯，就不在唐恩考虑范围内了……
“为什么呢？如果您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孙也会，那样交流起来不是更方便吗？”
“当然，很方便。不过孙并不是不会说英语，也不是听不懂。这种情况下，我没有必要在更衣室里面当翻译。大家都说英语，不管是西班牙人还是法国人、意大利人，来到诺丁汉森林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学习语言。如果我和孙再说汉语，就会给人一种‘他不是这支球队一员’的错觉。这样不好。不同的语言是造成沟通障碍的主要原因，我不想让人们觉得中国球员孙继海是特殊的一个，是和球队格格不入的那一个。”唐恩耸耸肩，“他就是诺丁汉森林的球员，和他的国籍、语言没有关系。”
听到这话，格罗妮娅沉默了一会儿。
唐恩见有些冷场，决定说一个笑话来活跃一下气氛：“说到球员的语言和国籍问题，我想到了一个笑话。要听吗，格罗妮娅小姐？”
格罗妮娅收回了沉思的目光，微笑着点点头。
“我们都知道阿布拉莫维奇入主切尔西之后，给这家俱乐部带来了很多钱，让他们可以购买全世界最好的球员——只要他们想来。可实际上，在这位俄罗斯富翁之前，切尔西就是英超中有名的多国部队。当时古力特执教球队的时候曾经创造了一项纪录——球队首发十一人中没有一个英格兰本土球员。”唐恩一本正经地讲述着。从现在来看，这个笑话其实一点都不好笑，他更像是在给格罗妮娅讲述一段足球历史。“后来切尔西来了一位新教练，意大利人拉涅利，他是一个在西班牙和意大利都取得了成功的教练，意大利人。当他接手球队之后所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不是球队战术、阵容、转会这些，而是语言。因为切尔西有太多的外援了。那个时候媒体们都这么嘲笑拉涅利糟糕的英语：当他要向主力球员们讲解战术的时候，通常是告诉助理教练威尔金森，先由威尔金森用英语把战术告诉球队内的英格兰球员，然后拉涅利自己用意大利语给佐拉讲，接着用西班牙语给球队内的西班牙球员、阿根廷球员、乌拉圭球员们再讲一遍。对那些法国球员呢，拉涅利先用意大利语给德塞利讲一遍，再由这位曾经在意大利踢过球的法国球员复述给他的同胞……同一句话大家要讲很多遍，至于最后会变成什么意思就没人知道了……你玩过那个游戏吗，格罗妮娅小姐？”
“什么游戏？”
“就是一个人把他要说的话用肢体语言告诉第二个人，第二个人再用肢体语言把自己理解到的意思转述给第三个人，以此类推……然后让最后一个人用语言把他理解的这句话讲出来，看看和第一个人的意思差了多远——经常是差了从英国到中国那么远的距离。第一个人说：‘喂，你看我今天穿得衣服漂亮吗？’”
唐恩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模仿。他指着自己的衣服，然后转了一个圈，仿佛在给朋友们炫耀自己的新衣裳。
“然后第二个人点点头，转过身对第三个人说：‘你看我身上有没有什么脏东西？’”
唐恩转了一圈，左右扭头费劲地看着身后。
看到这里，格罗妮娅已经开始笑了起来。
“第三个人表示明白了，他点头，转过身对第四个人说：‘我有些头晕，转圈转的。’”
格罗妮娅仰头哈哈大笑。
“第四个人对第五个人说：‘我喜欢用呼拉圈来锻炼！’”唐恩挺着肚子扭。
“第五个人对第六个人说；‘怀孕了就不要做剧烈运动！’”唐恩这次双手在肚子前面划了条弧线，然后举起来摆摆手。
格罗妮娅这次趴在桌子上笑得肩膀不停耸动。
“然后我们来问第六个人：‘你知道刚才他给你说了什么吗？’第六个人很自信地点头说：‘我很胖，你不要嫌弃我！’”
格罗妮娅笑得重新靠在椅背上，很大声，一点都不淑女。
唐恩坐下来，笑盈盈地看着对方，等她笑完。
好半天，格罗妮娅才断断续续地说道：“唐……唐恩先生，您……果然是……哈哈！哈哈……幸好，幸好我刚才没有在吃东西……”
唐恩对她眨眨眼。
终于格罗妮娅止住了笑，按着肚子靠在椅背上喘气。
“唐恩先生……您很能逗人开心呢。”
唐恩挠挠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看着他这个小孩子一样的动作，格罗妮娅嘴角勾了起来。
“您知道吗，唐恩先生？在决定对您和您的球队进行这期专访的时候，我作为主持人和节目制片，专门研究过您的资料。包括您的执教经历，和这些年来媒体上关于您的报道……我无法得出一个结论。绝大多数人，我可以只凭一些印象就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或她的形象就能在我心里建立起来。可是我发现您不同……嗯，怎么说呢？当我刚刚开始接触那些东西的时候，我觉得您是这样的人，那个形象已经在我心里建立了起来。可是随着深入，我又发现了一个和刚才形象截然不同的新形象。他们完全相反，自相矛盾……可都是一个人，我搞不懂了。到最后，所有之前建立起来的形象都没了，我都不知道您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了。”
唐恩故作深沉地说道：“你这个问题很深奥啊，格罗妮娅小姐。关于‘我是谁’，这是哲学上的终极思考啊……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往哪里去……”
格罗妮娅又笑了起来：“讨厌！”
唐恩陪笑。
其实格罗妮娅的这些话让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说严肃了气氛就沉重了，不当一回事呢，又似乎不太礼貌，干脆用开玩笑的态度搪塞过去了。
另外，唐恩倒是真从来不去考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往哪里去”这类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问题。他不去想“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想通了怎么样？想不通又怎么样？我就是我咯，想明白了能让自己生活更美好，能让银行存款更多吗？
格罗妮娅歪头看着唐恩，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她已经在诺丁汉森林俱乐部内拍摄采访了三天，不仅仅是观察这个人，还采访了俱乐部内的许多人，甚至包括看大门的那个老头。所有人提起这个男人都会说很不可思议。当他接手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球队会有这么灿烂的今天。甚至还有人认为唐恩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总之，这是一个让你想要接近的男人，但是当你接近他之后，你会发现更看不清了。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个狂热喜爱中国文化的英国人，一个因为脑震荡而性情大变的人，一个年轻有为的人，一个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得多的人……可这些都不过是他的一个面而已。他就好像千面人，你不知道展现在你面前的究竟是真实完整的，还是只一个面。
千面人——托尼·唐恩吗？
这个题目倒是不错。
唐恩发现格罗妮娅突然不说话了，而是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发毛，于是他问道：“在想什么呢，格罗妮娅小姐？”
格罗妮娅收回心神，将目光重新聚焦在唐恩脸上，突然问道：“唐恩先生，您有女朋友了吗？”
这个问题让唐恩没想到。他愣了一下，然后反问道：“你看了那么多有关我的资料，都没有介绍这方面的吗？”
格罗妮娅轻轻摇头：“您对私生活的保护很成功，英国的媒体都不知道太多关于您在足球之外的生活，我就更不知道了。”
“如果一个足球教练的私生活成了报纸们大肆炒作的焦点，这才不正常吧？教练又不是足球明星，长的也不帅，不会有企业来签什么代言合同，没什么炒作价值……”
“所以我才想到问一下啊。唐恩先生，您有女朋友了吗？”格罗妮娅重复了一遍问题。
唐恩跑题的意图被识破了。他犹豫了一下，脑海中飞快闪过两个人的名字，很显然她们肯定都不是。他摇摇头：“还没。”
格罗妮娅很惊讶：“真不可思议，您这么优秀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没有女朋友呢？”
“目前……对我来说，足球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女朋友？”唐恩用了疑问语气，因为他自己都不太确定。
“您在问我吗，唐恩先生。”格罗妮娅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对唐恩眨眨眼睛。
“呃……不是，只是……我这人要求很高的，到现在还没有遇到符合要求的……”唐恩随口编道。
“那么您的具体要求是什么呢，唐恩先生？”格罗妮娅双手支住下巴，看着对面的唐恩问道。
“要求啊……”唐恩突然醒悟过来，他决定反客为主，“你这是打算应征了吗，格罗妮娅小姐？”
“我只是对一个谜一样的男人的择偶标准感兴趣而已。”格罗妮娅笑嘻嘻地将唐恩的反击化解了。
两人哈哈一笑，这话题便没人再说起了。
※※※
吃罢饭，唐恩坚持要送格罗妮娅回他们下榻的酒店。哪有说让女士自己回去的呢？
在将格罗妮娅送到酒店的时候，两人在大门处告别。
“我还有一个问题，格罗妮娅小姐。”
“请讲，唐恩先生。”格罗妮娅站在酒店大门口，一袭白裙，夜风中仿佛静静开放的百合花。
“你说你当初没有得出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的结论，那么现在呢？”
“现在啊……”格罗妮娅故意拖长了声音，眼神飘忽不定，在吊唐恩的胃口，最后她的目光落回到唐恩身上，“还是没有。”
“啊……那真可惜。”唐恩很夸张地叹口气。
“还有什么问题吗，唐恩先生？”
“我想……是没有了。”
“那么，再见了，唐恩先生。”格罗妮娅轻轻摆手，那朵百合花在风中摇曳着。
“再见，格罗妮娅小姐……”
一只手指放在了唐恩的嘴唇上，肢体动作带来了女人的幽香，随着呼吸钻入了唐恩的鼻孔。
唐恩有些错愕，格罗妮娅则微笑着对他说道：“叫我克莉斯。”
“再见……克莉斯。”
格罗妮娅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转身走进了酒店大厅。
唐恩抬起手摸摸嘴唇，然后也转身走回了出租车，司机兰迪在等着他。
“那个女人是谁，托尼？你的女友吗？”
坐上车的唐恩扭头看着窗外灯火辉煌的酒店门口，摇了摇头：“不，不是。我们走吧，回家，兰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