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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书籍名:《烟波江南》    作者:香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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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浪轻柔地拍打着沙滩,从那一日观小姣的月下之舞以来,秦海青再没有见过这样温柔的海浪,然而浪花中少女的心却是碎的,琉璃子的哭声从“刷刷”的浪冲沙声中传来,带着无奈和绝望。

  池玉亭不无忧虑地望了琉璃子一眼,有些无可奈何地对秦海青说:“大小姐,就这样放着她恐怕不好吧?”秦海青看看他,又看看琉璃子,“是啊,不管她不行,可是怎么办呢?”池玉亭没有回答,他似乎没有回答的习惯。

  秦海青走到琉璃子身边,“琉璃子,跟我说实话,你对你哥做的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池玉亭在后面听见她的问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却也没出声。琉璃子听见问话,抬起头望了望秦海青,摇摇头,又把脸埋到手中继续抽泣。

  “真不知道是信你好还是不信好,”秦海青弯下腰拉住琉璃子的手,牵着她把她带回到沙滩上,“暂且先信你一回,我送你回去罢。”秦海青见琉璃子被刀划破的颈中仍有血流出,便抽出帕子给她将伤口拭净,旁边的池玉亭递过创药来,秦海青接过了,一眼瞥见池玉亭的神色颇有些不以为然,知道他并不赞同自己如此轻易便相信了琉璃子。秦海青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她想,自己最近总是在犯轻信的毛病,莫非真的是心变软了?

  三人一路无语,走回安海县城内,直往福兴楼去,城内街上仍是一派祥和景象,然而众人却心情不佳。走到福兴楼门口,池玉亭道:“大小姐,县衙那边或许会有茅家村的新消息,你我再去一趟较好。”秦海青点点头,对琉璃子说:“我们这就走了,你与六槐的事,我们也不好多说,只是,他如此回护于你,你还是不要瞒他太多的好。”言罢,转身与池玉亭往县衙那边走了。

  琉璃子见二人的影子消失于街头,在门边呆立了半晌,却是没有勇气踏进门去。掌柜的眼尖,瞅见她在门边徘徊,从柜后伸出个脑袋来叫道:“还不快进来!跑哪里玩去了?再这样扣你工钱!”琉璃子应了一声,低头走进门内。掌柜的抱怨道:“一个也就够了,两个都是爷!请了你们两个真是倒霉透顶。你去给我把六槐叫下来,我请他是要他干活的,不是叫他在我福兴楼睡觉!”琉璃子惊了一惊,问道:“他已经回来了吗?”掌柜的直翻眼皮:“回来就睡觉,当我真的不会生气吗?快去叫他下来!”琉璃子应了一声,脚步却是有些迟疑,掌柜的见了,极不高兴地哼了一声,琉璃子听见了,只好往六槐住的楼上去。

  琉璃子推开门,见窗子关着,六槐用被子裹着头背朝外躺在床上,琉璃子在门口站了片刻,换了张笑脸,上去推六槐。“六槐君,大懒鬼!”她用拳头捶六槐的肩膀,笑着催促道:“快起来,再不起来没工钱了!”六槐哼了一声,头从被子里钻出,没精打采地坐了起来,“琉璃子,你……”他看着琉璃子的脸,喃喃地说了半句话,接着便是发呆。“快点!快点!”琉璃子把六槐拉下床,往门口推,她不想听到六槐的问话。六槐象没了魂似的被琉璃子推着走,推到门口,他站住了,突然睡醒了似的转过身一把揪住琉璃子,虽然是低声,但却是恨恨地问道:“你,为什么又来骗我?”

  “六槐君……”虽已有了心理准备,琉璃子听到六槐的这句问话仍是话到嘴边不知如何回答,眼前的六槐,全然不是她平时认识的那个玩世不恭的样子。他的这个模样,琉璃子以前似乎也见过一次,那是什么时候?对了,当年六槐离开平户前,与她在家中院子里最后一次谈话时,就是这种神态!琉璃子的嘴角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我刚才去了县衙……”六槐的神色有些木木的,“本来还准备去茅家村,可是没进村就逃了。”琉璃子已经能觉得出六槐看她时眼神里的那股寒气,那目光就象钉子把她钉在地上动也不能动。“那里有很浓的血味,还有尸体的味道,人死了以后……和别的东西味道很不一样呢……”

  琉璃子能感觉到自己的小腿在发抖,她努力想站稳,可是却摇晃一下,瘫坐到地上。六槐弯下腰来看她,问道:“你曾经打听过茅家村的事对不对?你也有份?”“不!不!”琉璃子大声地争辩道,“我只是看到那个茅家村的人和你很熟,顺便问问他你的事情而已!”“真的吗?你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你哥哥?”六槐突然捉住琉璃子的肩膀,把她从地上提起来厉声问道。

  “别人不信我没关系,六槐君,你一定要相信我……”琉璃子声音颤抖着哀求道。

  “你不是一直都在骗我吗?”六槐的眼神没有软下来的意思,“要我相信你就说实话!”

  “哥哥……哥哥当时只是很随便的问起知不知道那里有多少人,我根本不会想到他要做什么啊!”琉璃子小声地解释,然而她自己都觉察得到解释的无力。

  六槐松了手,琉璃子跌回到地上,“没想到你真的这么做了……”六槐不再理她,转身向楼下走。“请你相信我!”琉璃子突然感到害怕,她怕六槐会这样一去就不再回头了,就象当年在平户她的家中那样。她猛地扑上去,从后面抱住六槐的腰,紧紧地不放手,“六槐君,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去见哥哥。可是我真的只是和哥哥见了几次面,什么也不知道啊……”她把脸埋在六槐的背上呜呜地哭,六槐呆呆地站在那里,他能感到背上有热热的东西渗过了衣服。

  六槐低下头,没使什么劲便掰开了琉璃子搂他的手。“第一次看见信鸽时就该杀了它,”他异乎寻常地冷静,甚至带着点淡淡的笑,“琉璃子,该玩够了。”

  琉璃子抬起脸,“你说什么……六槐君?”六槐转过身望着她,笑容怪怪的:“你不是一直在瞒着我吗?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骗我去跟你哥哥打架,其实只是因为川上淳没空理你,你觉得寂寞。骗我帮你逃婚,其实是因为你根本不想离开他!”

  琉璃子脸色变了,她想起了六槐离开她的那最后一夜。

  “琉璃子,你真的是找我来的吗?还是追着川上淳来的?”六槐问。

  琉璃子的脸色变得象纸一样苍白,他们就这样对望着站了好半天,然后,琉璃子伸出手拉住六槐的衣角,“六槐君……”她的脸因羞涩而变得绯红,“请你不要想那么多,我真是为你来的。”

  六槐抬起手,犹豫了一下,终于伸过手去将琉璃子推开了。“够了,琉璃子,你来找我是我没想到的,但这里已经不是平户,我也不想再做以前的那个六槐。”他冷冷地说,转身大步下楼去,走到楼口,回过头正眼也不看琉璃子地说道,“你走吧,离开这里。”说完,蹬蹬蹬走下楼去。

  琉璃子坐在地上,傻傻地。不知过了过久,听见楼下的灶间里,传来六槐和阿五的对骂嬉笑声。

  刚才的那个六槐是怎么回事?那个不是她平时认识的六槐,他说了那么一些话,那么一些关于自己,关于她,关于哥哥的话……琉璃子忽然间明白过来,不管刚才那个六槐是不是她平时认识的六槐,有些很美好的东西可能要碎了。琉璃子的眼泪流了下来,“这是活该吗?”她喃喃地问自己……

  走向官衙的秦海青和池玉亭两个人完全想不到福兴楼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在他们看来,六槐和琉璃子的关系是很简单的,只要琉璃子在六槐面前多撒一点娇,一向对她嘴硬心软的六槐便不会深究。这样做到底好不好,秦海青和池玉亭各有各的看法,不过从眼前的情况来看,揪住琉璃子不放是件无意义的事情,最终的罪首仍是川上淳。虽然做为路过的旅人,茅家村的事他们并非一定要管,可是对于身为捕头的秦海青而言,食其禄必尽其责,而对于池玉亭而言,大小姐要管的事,他也不可能不关心,于是本要回京的两个人就此耽搁了下来,一心地往县衙去查访茅家村的案子。

  对于秦海青和池玉亭的去而复回,安海县令更多的是表现出高兴,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做为地方上的小官,安海县令并不喜欢和上面来的人打交道,但秦捕头却不太一样,虽有品级却没有什么官气,而她实实在在也是干活儿的人,这样的人能够回来,对于他的安海县当然是百益而无一害的。

  虽然经过仔细的搜查,但茅家村的事情却再无什么新的进展,其实池秦二人倒非真的要回来探这案子的口风,安海县所知的也未必比他们更多,只是那时两人都不认为随着琉璃子上楼又有什么好处,于是找了这个籍口退开。

  仍是在安海县的府上歇下,县令说已去报了肖将军知道,现在将军亦带了人去那边查勘,想是晚间会过来再叙,于是池秦二人便各自去客房歇息。

  “亭哥你累么?”未进门时秦海青问道。

  “大小姐可是还有事要说?”池玉亭与她在一起久了,秦海青不明说他也知道她的意思。

  “就是川上淳那刀的事情,要不要再聊会儿?”秦海青问道。

  池玉亭应了,随她进屋,一边往桌边坐下来一边道:“这次赢得出其不意,下次他有了防备,只怕很难得手。”

  秦海青往那桌上去取茶壶,取来发现茶已凉透,便作罢,把壶放在一边,也坐下来说话儿。“虽然没自己上去过那两招,可是从旁边看过去,川上淳的刀法除了那二段的连击,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若是依贾秀姑所言,川上淳今日是没有使出自己的得意招式吧。”池玉亭不以为然的说道。

  “在兵刃和快捷上他都占了上风,如果真要交起手来,肖将军功夫不济,虽有精兵,恐怕也难以取胜。”秦海青的神色不无忧虑。

  池玉亭反倒笑了,“大小姐的意思我明白,若是想再跟肖将军出一次海那就去罢,这次我不拦你了。”

  秦海青脸色却仍是郑重,“若说川上淳的得意招式真是贾姑所提的‘刺突’,要对付他的宝刀,或许只能化而不能硬防罢?”

  池玉亭一楞,问道:“莫非你已想到克招之术了。”

  秦海青皱眉道:“除了空手入白刃外,暂时是无法可想。”她立起身来走到池玉亭面前,将长剑交于他的手中,“亭哥,川上淳的刀式你也见过了,学他的刀式刺我一剑试试。”

  池玉亭变了颜色,接过剑放在桌上,“大小姐,莫说川上淳的刺突我没见过所以学不来,就是想着他的刀式随便刺上一剑,可也不是闹着玩的。”

  秦海青却不动声色地说道:“亭哥,你对我的功夫应是了解的,这样的事倒还应付得来。若说比快,我当胜于你,现如今是为了克敌试招,你不与我试,又能找谁呢?”

  池玉亭一时语塞,大小姐说的绝非没有她的道理。若论内力的精纯,池玉亭的功力自是远胜于秦海青,但若论快捷轻盈,秦海青与池玉亭相较却又要强得许多了。

  “刺罢。”大小姐不紧不慢的催促道。

  池玉亭迟疑了一下,伸手去桌上抽出剑来。

  “我刺了。”他说道,一剑快如流星般直刺秦海青胸口。

  秦海青动都没动,剑尖点在她的胸襟上便停住了。秦海青笑了起来,“你这叫什么剑?”她伸出手指将剑身弹了回去,“我要认真的,你知道我不是那种需要怜香惜玉的女子。”

  池玉亭也笑了,是的,与大小姐过招是不需留情的。那么,就认真来吧。他收回了剑,平举起来,如果他的理解是对的,那么川上淳那种简洁的刀势他大概能够模仿出来。

  剑如一条白线直指秦海青的胸膛,没有剑,只有线。

  秦海青合起双掌向面前的长线拍去。

  掌交于线,线从掌与掌之间穿过,刺破秦海青的胸襟,然后停住了。

  有血从胸衣的破口处渗了出来。

  “没有留手吧?”秦海青皱着眉头问。

  “没有。”池玉亭收回了剑,“要不要紧?”

  “不要紧。”秦海青回答,低口看了看胸口,伤口不是太深,“许是受伤的缘故,夹不住剑身呢。”她复又笑了起来,推了池玉亭一把,“亭哥你先出去等会儿好不?等我换了衣服与你一起买刀去。”

  “是……”池玉亭脸上有点儿红,把剑放回桌上,自己出去把门带上了。

  等不多会儿秦大小姐换了衣服出来,两人便一同往街上慢慢去散步。两人虽都有心事,但紧张了大半天,如今即使为案情着急也于事无补,所以这趟出去还是以放松的心境为多,故而走得较慢,等逛完了安海县,到铁匠铺里选好了刀买下再往回走时,日头已经西斜,等再找到一小饭铺吃了晚饭回县衙时,已是掌灯时分了。

  这时天儿已黑,两人不紧不慢往回走,路上行人多已回家吃晚饭,所以街上冷清得很。眼瞧着快到县衙门口,秦海青忽然瞅着六槐提拎着个酒葫芦从街那头东倒西歪地蹭过来。

  “我瞧他不行了。”池玉亭也瞅见了六槐,赶紧过去把他搀着,顺手把六槐手里的酒葫芦撸过来掖自己腰上。“先把他搀进去歇会儿罢。”连背带夹地把六槐弄进了县太爷府上他住的客房,往床上一放,六槐躺在床上直哼哼。

  “福兴楼不是在另一个方向吗?”秦海青奇道,“要喝酒为何要去别的酒楼?”“也许他是不想在自己住的地方闹事儿。”池玉亭道。

  听了池玉亭的回答,秦海青顿了顿,问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说和琉璃子有关了?”“今天还有什么能让六槐这么落魄的?”池玉亭反问,从腰上把酒葫芦取下来摇一摇,听见葫芦底有水响,估摸着那酒大半都已经喝完。

  忽然,六槐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把旁边的两个人吓一跳,见他眼神木木的,知道他是酒劲儿上来了。

  “六槐兄,你就在这儿歇一歇。”池玉亭上去扶他躺下,六槐却一下子推开他的手,跳下床来。“不成,”他斩钉截铁地说,“我得回去!”虽然舌头有点儿大,可他好象对自己在什么地方还是挺明白的。“不急嘛,歇好了我们送你回去。”秦海青也劝他。“不成!”六槐“呼”地对着大门伸出一只手,指着门外,仍是愤愤地而又简单地说:“回去!”池玉亭笑着问道:“是有什么急事要回去办呢?我去帮你办不就成了。”“不成!”喝醉酒的六槐倒是一点儿也不嬉皮笑脸。

  “我们送他回去吧。”秦海青摇摇头对池玉亭说。池主亭苦笑,只得过去搀着六槐向外走。六槐嘴巴虽硬,脚却不听使唤,没走两步,忽悠一下往左倒下去。秦海青刚好站他左边,赶紧伸手去扶,却不料六槐顺手就是一巴掌,碰巧秦海青抬头,脸蛋儿正中!“叫你走,你还在这儿干什么?”六槐大声地骂道,“回东瀛去,别来烦我!”

  秦大小姐长这么大,连她爹都没舍得捅她一根手指头,“啪”的一声脆响,把池玉亭都惊楞住了。想都没想,秦小姐很自然的一巴掌还回去,“我又不是琉璃子!”她怒道。这一掌甩了出去秦海青才回过味来,要收手已是来不及,结结实实拍在了六槐的颊上。六槐本来就头重脚轻,着这一掌立马就倒,把池玉亭也给带趴下。

  “不是琉璃子?”六槐一骨碌爬起来坐着,“不是琉璃子好,不是她好!”

  池玉亭瞪了秦海青一眼:“手也太快了罢?”

  “我……”秦海青自知理亏,一时涨红了脸,竟也手足无措起来。

  六槐的脸上不知道是哭是笑,反正是一付看了让人很难受的表情,坐在那里低声嘀咕,也听不清他嘀咕些啥。

  “看来他是乱了方寸。”池玉亭将六槐从地上提拎起来,重又扶到床上睡下。这次,六槐哼了几声便呼呼大睡过去。

  “想赶琉璃子走又舍不得吧?”秦海青猜想。

  “我们可能对他们做了坏事。”池玉亭的脸上似有疚意。

  秦海青揉了揉被六槐拍红的脸颊,定了定神,想一想,反而笑了:“亭哥,我倒觉得不一定。”

  池玉亭没听明白。

  “小姣曾说,她和席公子就象秀姑舞的那两只流星碗,不管用多大的力气向相反的方向甩它们,它们总是被一根绳子连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秦海青笑道,“琉璃子一个小姑娘能千里迢迢追着六槐到这儿,六槐能为她醉成一瘫泥,都到这份上了,我们能影响多少?只怕他们也是一对水流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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