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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书籍名:《烟波江南》    作者:香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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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四海到隔壁的苗家去是因为他是公门人,而且这里是他管的地方。池玉亭到苗家去是因为突然很主动地要求秦伯父带他过去,亭儿从来不主动向秦四海要求什么,这使秦四海颇感意外。虽然秦四海很高兴池玉亭主动跟他说话,可是他并不希望池玉亭去看那些生生死死,虽然他知道亭儿早就已经接触过这些事,可是对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这些事情看多了并不好,但池玉亭却出人意料的执着,于是秦四海不再坚持。

  苗家的小姐苗玲珑被家人们从水池中捞了出来,早已经没了气,她穿着很整齐漂亮的裙衫,虽然因为水浸而有些散乱,但那发式看上去还是精心梳过的,她的脸上不同寻常的罩着一条白纱,当秦四海把白纱揭开时,看到小姐的右颊上有一块硕大的赤色胎记。

  很清秀的可人儿,苍白的脸上因为多了那道胎记,变得十分丑陋。丫头醉红站在一边上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她给吓坏了,那声可怕的尖叫就是她发出来的,她说小姐在池中的楼台里弹琴,弹着弹着弦断了,于是她去小姐房里拿新弦来,等拿来发现只有琴,人却没了,她就到处地找。等她在府里转完一圈回到池边上来收拾断琴,无意中发现水里有东西,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小姐的衣服。

  池玉亭站在边上看苗玲珑,上次见她的时候她用团扇遮了脸,不知道是不是脸上有胎记。死去的苗小姐紧闭着眼睛,池玉亭不知道她是不是那天那个有着漂亮眼睛的小姐。可是,不管是不是那个让他拣球的女子,为什么这么年轻就死了呢?

  池玉亭觉得有点不对,上次,那个小姐的丫头在帮他拾球后曾经和他说过话儿,那丫头不是醉红。

  “如果说琴弦断了的话,我大概是听到了。”秦四海说,“那么,醉红在回小姐房里拿新弦的过程中,府里还有没有什么人来过这楼台?”

  “后院是小姐和夫人住的地方,一般家人不过来,夫人今天睡得早,她房里的丫头也都歇了,所以没有见到什么人。”醉红打着抖回答。

  进府以后就没有见到夫人,苗老爷说不能让夫人见着这场面,不许她过来。苗老爷本人倒是在场,坐在那里望着女儿的尸体,早就呆了。

  “小姐房里就你一个丫头?”秦四海问。

  “还有一个叫新雪,被小姐打发出去买东西了。”醉红回答。

  秦四海皱了皱眉头:“这么晚了,还买什么东西?”

  “是珠冠。”一个纤细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然后家人中走出了另一个丫头,她抱着一个小包裹,抖抖索索地走过来把包裹打开来给秦四海看,里面是一顶破损了的珠冠,“小姐明天要戴这珠冠穿新裁的衣服给夫人老爷看,怕这破的让老爷看见了不高兴,让我赶紧去买个新的或是找人补补。可是天晚了,没地儿买新的。”

  新雪说的新衣服是新嫁衣,府里的人说小姐过几日就要出嫁了,今天新裁的衣服送来时,夫人身体不适已先睡下,所以准备明日穿戴了给夫人看。

  “就是说,小姐当时是一个人在场了?”秦四海琢磨。

  池玉亭看着新雪,新雪也不是帮他拣球的人,但她有双漂亮的眼睛,很象夏天里的那位小姐。

  “珠冠是怎么碎的?”秦四海追问。

  “是……”新雪迟疑起来。

  “说吧,”秦四海和气地劝慰道,“这是关系你小姐生命的事,不要隐瞒什么。”

  新雪咬了咬唇,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是小姐自己摔碎的。”

  在场的人都楞住了,然后醉红开始在一边儿哭。

  “小姐……小姐其实不想出嫁的。”新雪抹起了眼泪。

  “为什么?”秦四海问。

  “小姐很害怕,”醉红在一边哭着说,“我姐姐因为长得丑,刚过门就被夫家休了回来,今天小姐和我聊天儿,知道这件事后,一直很不快乐的样子。”

  秦四海接过珠冠来看,破损得很厉害,象是被用力摔打过。秦四海叹了口气,他多少明白苗家小姐的心情。未成亲的男女,只是凭媒妁之言定情,然而过了门后则不可避免要见面。女子无容便无德,因丑被休是天经地义的事,秦四海办过的案子中,也不乏因丑被休而女方自杀的事。与一般人家的丑女相比,苗小姐似乎更加不幸,苗家是官场的名门,如果她因丑被休回来,家门会因她而蒙羞。

  可是,苗玲珑真的是为此而一时想不开自杀的吗?

  “你最后看到小姐时,她是什么样子?”秦四海问醉红。

  “很伤心,在池中的楼台上对着水面弹琴。弦断的时候只是发呆,我问她要不要换弦,她点点头,我就走了。”醉红回答。

  秦四海将包珠冠的包裹还给新雪,新雪接过的时候,有珠子从包裹中滚出来,滚到池玉亭脚下,池玉亭弯腰拣起来递给新雪,新雪谢了一声接过去。

  “算了,秦捕头。”一直发呆的苗老爷突然痛哭了起来,“让珑儿安生地去吧,这事儿求您也别对外多说,不能让她死了还因为模样被人指指点点。”

  苗老爷泣不成声,他哭着说珑儿你不想出嫁也不用走这条路啊!爹娘又不会逼你。

  (五)

  从苗家出来后秦四海一直不说话,池玉亭想,伯父大概不相信小姐是自杀的吧?连他自己也不太相信呢。可是苗老爷一心希望他们快走,根本不打算报官,这样他们的存在也就成了一种多余。

  秦四海简单地跟田先生打了个招呼便带着池玉亭走了,扭了脚的田先生自己上床睡觉,反正明天家人就回来,也用不着再照顾他。

  后半夜的雾气更浓,池玉亭走在街上,冻得打哆嗦,秦四海便把他拉进自己的斗篷里裹着,搂着他的肩膀向前走。秦伯父的个子很高,池玉亭还不到他的肩头,斗篷里有一种温暖和踏实的感觉,自从父亲死后,池玉亭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他决定把自己的疑问告诉秦伯父。

  “那个新雪……”池玉亭试探地说了一句。

  “什么?”秦四海没有听清楚,这是今天亭儿第二次主动对他说话,这使他感到颇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高兴。

  “那个新雪好象才是真正的小姐。”池玉亭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为什么?”秦四海停下了脚步,认真地问。

  于是池玉亭对他说了夏天里在墙头看到的事,他说新雪的那双眼睛是那天用团扇遮住脸的小姐的眼睛,虽然只是看见过一次,但感觉上就是她。

  “这样啊……”秦四海微笑了起来,“亭儿,感觉有时候会是错的。你见过的那位小姐,已经不住在那里了。”

  池玉亭没明白。秦四海叹了口气:“两个月前,那位小姐的父亲因为犯了律条投入狱中,他们一家早就家破人亡。告发她父亲的,正是苗大人啊。”

  池玉亭楞住了。

  秦四海拍拍他的肩膀,继续向前走,“如果说那小姐留下来做丫头报复的话倒是有可能,不过新雪出府买珠冠时,小姐还活着。”

  池玉亭站住了,拉住了秦四海的衣服。

  “伯父,新雪的手指头破了,她接过我帮她拣的珠子时,我看到的。”

  (六)

  苗家人并不欢迎秦四海的回来,苗老爷因丧女而痛苦万分,他很后悔不知道女儿的心事,把女儿逼上了这条绝路。女儿已经死了,就不能让她的名声再有什么损坏,若是被人议论她是羞于容貌而死,那她也太可怜了。故而苗老爷希望这件事悄悄的解决,但没想到秦捕头却这样纠缠不清。

  秦四海理解他的心情,但是,“苗大人,恕我直言,令媛恐怕是被人害死的。”他说。

  这句话如睛天霹雳,令苗老爷呆住了,但秦四海的表情一点儿都不象撒谎。

  秦四海把苗老爷、醉红、新雪都叫回到池边的楼台前。

  “醉红,苗小姐弹琴时,穿的是投水时的衣服吗?”秦四海问。

  “不是,因为夜雾重,她外面披了件褂子。”醉红回答。

  褂子在水中也找着了,“可是,如果里面穿的是别的衣服,别人也看不清吧?”秦四海说。

  “我很奇怪小姐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么大的雾里弹琴?也许是因为她想让人知道那个时候她在池中的楼台上活得好好的。”秦四海问醉红,“弹的过程中,你有没有看见小姐的脸?”

  醉红摇头:“小姐心情不好时从来不让我们靠近她,所以我只是站在后面,她一直没有回过头来。加上她总带着面纱,我也看不清。”

  “是你看着小姐到楼台上的吗?”

  “不是,新雪出门时遇见我,说小姐在房里叫我,我去时小姐已经走掉。后来听到琴声,才知道小姐到楼台上弹琴去了。”醉红回答。

  “小姐是这么说的,可能叫醉红去帮她搬琴。”新雪解释。

  “小姐那个时候恐怕已经死了,”秦四海冷冷地说,“新雪,你并没有去买珠冠,当醉红去房里找苗小姐时,你穿上了苗小姐的褂子,在楼台上弹起了琴。”

  新雪的脸色变了。

  “我没有。”

  “琴弦是一定会断的,醉红只要看到小姐在你走之后还活着就必须离开,因为你要安排小姐自杀。也许是因为太紧张了?还是因为琴弦受了潮不容易勾断,你甚至勾破了你的手指?”秦四海不动声色的问道。

  醉红变了脸色,赶紧从新雪身边躲开。新雪用左手轻轻捏着自己的右手指,是的,在右手中指上,有一道被勾破的痕迹。新雪抬起头看看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池玉亭,是了,肯定是刚才接过他帮着拣起的珠子时被他看见的。

  “我的手指,是做针线时被线头勒破的。”她镇静地回答。

  这是个很好的解释。

  “那么,”秦四海走到她的面前,“这个怎么解释呢?这附近卖珠冠的店今夜因为老板进货没回,一直没有正式关门。但那里的人却没有见到你去?”

  新雪脸色越发的白。

  池玉亭有点奇怪,他们并没有去过什么卖珠冠的店铺,他想秦伯父是在诈她罢?能诈成吗?

  秦四海接着说:“做为一个丫头本是不可能弹得一手好琴,不过若是由以前住在这里的小姐来弹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新雪笑了起来,她转过头问池玉亭:“小孩,该不会是你把我认出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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