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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似是故人来

书籍名:《搜神记》    作者:树下野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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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似是故人

月光雪亮地照在螭羽仙子的脸上,笑容犹在,姿容娇艳如生。颊边那颗凝结的泪珠闪耀着淡淡的冷光,仿佛海底珍珠、夏夜荷露。
拓拔野怔怔无语,脑中始终萦绕着她临终所言:“……下辈子倘若还能遇着你,你会不会只喜欢我一个呢?”心痛如绞,羞惭难已。
古元坎呆呆地望着螭羽仙子,喃喃道:“倘若有来生,倘若有来生……”反反覆覆说了几遍,热泪滚滚,哽咽难言。过了半晌,摇晃着站起身,左臂抱着她,右手斜握长刀,茫然四顾,不知将欲何往。想到天地纵大,却再无伊人相伴,更是悲从心来,忍不住纵声长啸。
空谷回声如雷,巨石危崖滚滚崩裂。他啸吼半晌,蓦地放下螭羽仙子,转身朝阿斐大步走去,怒火欲喷,杀气凌厉,浑无平素那懒洋洋的魔魅笑容。
阿斐惊怒骇惧,动弹不得,口中兀自骂道:“姓古的,原来你说话是放屁吗?他奶奶的,刚刚发誓不伤我性命,现在就想反悔?”
古元坎冷冷道:“谁说我要悔改杀你?你道天下人都像你一般的卑鄙无耻吗?你放心,古某绝不杀你,但我要让你从今往后永远受地火煎熬,生不如死!”指尖一弹,那玉螺神灯急转飞出,在月光中闪耀一道莹光雪弧。
阿斐变色叫道:“你想怎样……”话音未落,已被古元坎一记掌刀重重地劈中咽喉,闷哼一声,双眼暴凸,脸容胀紫,登时晕厥。
古元坎素衣鼓舞,淡白色真气江河似的汹涌破体,冲入玉螺神灯中,“噗”地轻响,那神灯银光大作,漾开圈圈光漪,涡柱似的投射在阿斐身上。阿斐身体剧颤,簌簌乱抖,蓦地水波似的扭曲开来。
拓拔野顿时恍然,盖古元坎乃是以神灯封印这卑鄙凶人。
只听古元坎低声道:“天地神明,封其元灵,玉螺神灯,以为封印……”滔滔念诀,阿斐幻影摇摆,倏然被吸入那银光涡漩,消失不见。神灯一震,光芒一闪而没,飘飘忽忽地落到他的掌心。
古元坎将王螺神灯放在螭羽仙子尸身之前,黯然道:“羽姐姐,对不住,我不能手刃此獠为你报仇。但这恶贼魂灵受箍,生死两难,也算落得应有报应了。”蓦地转身,挥舞天元逆刃当空劈落,银光如电,倏地没入草地之中。
“轰!”草木迸碎,地裂石飞,谷中赫然出现一道十丈余长、三尺来宽的裂缝,深幽不可见底,隐隐有火光喷吐而出。白光一闪,古元坎将那玉螺神灯奋力甩入缝隙之中,狰兽悲嘶怒吼,竟不顾一切地随之跃入。又是一阵轰然震响,地缝陡然扭曲了片刻,逐渐合并复原。
拓拔野心下正自大快,怀中雨师妾“嘤咛”一声,悠悠醒转。她秋波横流,迷蒙恍惚,有一刻,浑不知此身为谁,身在何地。
拓拔野见她无恙,松了一口气。目睹前世生离死别,宛如亲身再历,一时激动难抑,蓦地将她紧紧抱住,掀开面具,往她唇上吻去。
雨师妾浑身一颤,突然想起一切,心中悲喜不自胜,泪水倏然滑落。
前生今世,这宿命的男子,带给她怎样的幸福、痛苦与坎坷……命运的轮回,就像是一个美丽而凶险的涡漩,明知那下面黑暗莫测,仍然不能遏止地向下跳跃。难怪四年前,当她在东始山下初见他时,竟莫可名状地钟情欢喜,死心塌地。
她恍惚地想着,心中迷惘、凄楚而甜蜜,残余的惊惶恐惧仿佛黎明的薄雾,在晨曦中渐渐散去。双臂环抱着拓拔野的脖颈,低吟着,颤栗着,虚软无力地任由他的舌尖在回中横行,灵魂似乎也在刹那间被他吸吮一空,只剩下滚烫的躯体。
两人犹如大劫重生,贪婪而渴切地缠绵着,不知过了多久,才从那恍然悲喜的情境中苏醒过来。执手相视一笑,突然都有些害羞,仿佛变得有些陌生,彼此都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当是时,古元坎抱起螭羽仙子纵声长啸,大步朝不死树走去,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入树洞之中。
雨师妾一颤,低声道:“原来那洞中的骨骸果然是螭羽仙子。”此时,她已经朦朦胧胧地想起一些前生往事,依稀记得这不死树洞乃是某年蟠桃会时,“她”与古元坎幽会的秘密所在。无怪乎先前自己钻入树洞时,竟有那般强烈的熟识之感。
古元坎从树洞中钻出,盘坐于地,闭目调气,口唇微微翕张,似乎在默诵法诀。过了片刻,真气团团盘转,衣裳猎猎鼓舞,一道银光从他头顶贯空飞舞。他大喝一声,倏地拔剑,闪电似的刺入树根之中。轰然震响,白光耀眼,继而七彩绚光迸爆飞旋,整个世界剧烈摇晃起来。
拓拔野恍然大悟,脱口道:“是了,他想要救活螭羽仙子!”古元坎必是知道这不死神树的奥妙,是以才将螭羽仙子尸身放入树洞,试图毕尽全力,以天元逆刃施放“回光诀”,将自己与螭羽仙子送回到从前。时空一旦交错,螭羽仙子自然也就不药而活了!
彩光波荡,轰然巨响,四周狂潮似的扭曲汹涌,一切都瞧不清楚了。但拓拔野却已猜到了答案,心下黯然。古元坎接连重伤,真元大耗,又中了阿斐的“紫电光雷”与“锁魄蚀骨胶”,如不及早运气调理,必定逐渐石化而亡。他为了救活螭羽仙子,不顾安危,奋力一搏,终于耗尽周身真元,功亏一篑,化作一尊石人。
狂风大作,眩光刺目,周遭一切迷蒙恍惚,两人仿佛陷入巨大的漩涡之中。混乱中忽然听见一个女子尖利的笑声:“我打败你啦!我打败你啦!老混蛋,我终于打败你啦!”狂喜激动,几近嘶哑,正是长留仙子的声音。
拓拔野心中一凛,难道那疯婆娘当真击败了金神石夷?虽知那婆娘神功惊人,转头四顾,绚光迷乱,瞧不真切。只听见长留仙子的狂笑声忽东忽西,似乎越来越近。蓦地听她惊咦一声,厉喝道:“臭小子,怎地又是你!”
拓拔野暗呼不妙,忽见人影一闪,“啪啪”叠响,还不及反应,两人经脉已被尽数封住。
“轰!”天地陡亮,波光碎荡,刺眼已极。待两人重新睁开双眼时,山谷中业已恢复宁静。明月高悬,山崖矗立,树木浓荫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只是那不死树前再没有古元坎的身影。崖壁之下,那尊石像盘坐依旧,旁侧斜插着天元逆刃。
一切又与今夜初来时浑无两样,这一场八百年的幻梦终于醒了。
※※※
长留仙子站在身前,柳眉倒竖,凤眼凌厉,恶狠狠地盯着拓拔野,冷冷道:“臭小子,你的命倒挺大,流星竟也撞你不死。”
拓拔野目光电扫,见石夷纹丝不动地站立在三丈之外,竟似已被她封住经脉,心中暗惊,口中却哈哈笑道:“疯婆子,我是魁星下凡,鬼王见了还要掩着脸绕道而走,那颗流星和我更是亲家,怎舍得砸死我?”
长留仙子瞥了雨师妾一眼,冷笑道:“臭小子,短短三日,居然又换了个女人,你的桃花运倒旺得很呢!”
拓拔野脸上一红,不敢看雨师妾,大声道:“疯婆子,那天夜里你亲口说过,倘若流星撞不死我,就立即放了我们,你说过的话不算数吗?”
长留仙子冷笑道:“本姑娘说的话当然算数,但是我答应放过的是你和那白衣丫头,可不是这戴着面罩的女娃儿。”绚光一闪,“似水流年”倏然顶在雨师妾的脖颈,肤裂血流。
拓拔野大骇,失声道:“住手!”
长留仙子尖笑道:“我偏不住手,你能怎样?”神尺轻送,雨师妾脖颈一凉,心中大惊,蓦地闪过一丝惧意。
拓拔野惊怒交集,喝道:“臭婆娘,她与你素不相识,你要杀我便杀我吧!”
长留仙子这一尺原不过是虚探,尺端真气方甫入肉,立时便闪电回撤,血滴如珍珠飞扬,格格笑道:“你倒多情,那夜我要杀那白衣丫头,你说你喜欢她,甘愿为她而死;今日怎地又愿意为这女娃儿抵命了?”
突然面色一变,厉声道:“本姑娘生平最恨你这等轻薄滥情之徒,油嘴滑舌,动辄信誓旦旦甘愿为谁而死,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条性命!”绚光飞舞,似水流年尺陡然转向,瞬间刺入拓拔野胸膛。
雨师妾骇得魂飞魄散,失声叫道:“仙子手下留情!”
拓拔野被她这几句劈头盖脑骂得羞愧难当,脸颊滚烫,心中酸苦,犹自怔怔细想,一时竟感觉不到胸口锐痛。
“哧!”鲜血激射,长留仙子突然一震,只觉五股巨大的真气仿佛狂潮入海,汹涌撞来,“啊”地一声,登时连人带尺被撞飞到十丈开外。
拓拔野原已被她封住经脉,真气不得流动,但她这一尺正好刺入他的膻中穴,郁结于此的五属真气登时沿着神尺反冲激射,瞬间爆发。神尺一旦离身,气流中断,拓拔野的经脉又立时恢复为封闭状态。
长留仙子衣袂飘舞,翩然站定,又惊又怒地望着拓拔野,想不出何以三日之间,他体内真气竟变得如此强沛可怖。若不是她反应极快,刹那后撤,只怕已被这五股真气震断心脉,死于非命!
她苦修“一寸光阴”数十年,原以为必定天下无敌,今夜又顺心如意地一举击败金神石夷,正狂喜不已,岂料却莫名其妙地在这少年身上栽了个大跟头,心中之骇怒实难描述。
惊疑不定地瞪着拓拔野,心道:“难道这臭小子当真是魁星转世?”想到流星也撞他不死,渐渐有些相信起来,一时骄狂气焰大敛,进退维谷,不敢上前。
雨师妾又惊又喜,隐隐猜到大概,抿嘴笑道:“多谢仙子手下留情。”
长留仙子哼了一声,顺水推舟,冷笑道:“臭小子,本姑娘今日心情大好,不愿妄开杀戒,便宜你了。你若再敢滥情寡义,东边风西边雨,小心我将你心挖出来,大卸八块。”
拓拔野此时方回过神来,赧然叹道:“仙子教训得是。”
长留仙子微微一愣,想不到他竟突然变得如此乖觉,正要说话,忽听袖里传出一个男子声音,不耐烦地喝道:“臭丫头,你既已打败了那小子,还不快将我放出来!罗里罗嗦的干什么?”
拓拔野二人微微一愣,不知她袖中所藏何人,声音雄厚,听来颇为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长留仙子冷冷道:“急什么?你都在地底待了八百年了,还在乎这一时半刻?”袖摆飞舞,一盏海螺形状的玉晶铜灯飘然落地。
拓拔野、雨师妾霍然大震,蓦地明白此人是谁了!
长留仙子指风弹处,灯心一颤,蓦地跳起幽蓝色的火焰,火光摇曳,宛如一张扭曲变形的脸庞,果然便是八百年前被古元坎封印神灯的白阿斐!
一阵风吹来,白阿斐急剧摇摆,宛如妖魔,狰狞可怖,阴恻恻地道:“臭丫头,对你师父也敢这般放肆!这可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哩。适才的封印诀听清楚了吗?快将我放出来!”
长留仙子冷笑道:“你放心,本姑娘言出必践,可不像你那般言而无信。你虽然是本族巨奸,但好歹也传了我‘一寸光阴’,我自会还你自由。只是今夜一过,咱们之间便无恩无怨了,再敢以师父自居,可别怪姑娘我不客气。”
听到此处,拓拔野业已豁然明了。八百年前,白阿斐被古元坎封印入玉螺神灯后,抛入地底遭受地火焚烧煎熬。而长留仙子当年败给石夷之后,羞怒悲伤,跃入风龙涧自尽,不想阴差阳错,非但没死,反倒在地底遇见了阿斐。阿斐为了重获自由,与她达成契约:他帮助长留仙子击败石夷,而长留仙子则须将他从神灯里解印放出。
几十年来,阿斐授其神功,却始终无法打败金神,无奈之下,只好传以“回光诀”。阿斐昔年为了得到“回光神诀”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对这神诀自有一番独特研究。长留仙子的“一寸光阴”倘若不是由他亲传,多半便是来自天元逆刃上的残篇断诀。
但要想将阿斐解印而出,除了需要足够的念力,还必须获知当年古元坎的封印法诀。盖因此故,长留仙子特意选择今夜,将石夷带到南渊山谷决战,一来克其雪耻,了遂心愿;二来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利用两人对决时,神尺、念力的巨大力量,重现往日情景,获知神灯的封印诀,可谓一石二鸟。
孰料拓拔野为了劈断雨师妾的锁链,也赶在今夜双双到此,无意间目睹、参详一切,搅入这混局之中。
长留仙子真气鼓舞,神尺绚光流离,笔直地投射在神灯之上,口中念念有辞,倒背封印诀。“呼”地一声,狂风陡起,灯光明暗跳跃,剧烈摇曳。
拓拔野二人对望一眼,惊怒交加,齐声叫道:“仙子,此人罪大恶极,万万不可放他出来!”
石夷被封住经脉之后,原如石人似的缄默不言,此刻亦睁眼沉声道:“不可!”
长留仙子“哼”了一声,秀丽的脸容上泛起嫣红之色,柳眉倒竖,尖声厉笑道:“老混蛋,你说不可以,本姑娘就偏偏将他放出来,气也将你气死!”当下暴雨连珠似的急念解印诀。
阿斐大喜,幻影摇摆,同诵解印法诀。神灯嗡然脆响,缓缓地旋转起来,四周气流飞舞,绚光涡流。单凭长留仙子或阿斐的念力,自然不足以解开古元坎的封印,但一则当年古元坎封印之时重伤缠身,神念已经大大减弱;二则两人同力念诀,威力倍增,封印眼看便要告破。
拓拔野等人又惊又急,却苦于经脉被封,无能为力。长留仙子的独门封穴术极为诡异,以石夷真气之强,竟也不能冲开。
只听长留仙子与阿斐大声念道:“……印封为以,灯神螺玉,灵元其封,明神地天!”话音方落,轰然巨震,玉螺神灯流光溢彩,气芒如万蛇乱舞,三股绞拧的灯心突然迸解开来!
“轰!”一道白光冲天而起,狂笑声中,那光芒倏然聚合,回落在地,化为人形。英武雄伟,长眉星目,嘴角似笑非笑,正是那紫电光神。狰兽欢呼怪叫,挣脱长留仙子,撒欢似的奔到他身旁,绕圈跳跃,极是兴奋。
阿斐昂首睥睨,哈哈大笑,右臂一振,左侧悬崖石迸壁裂,一道紫光流星似的划入他的掌心,赫然是那柄紫电光剑。
长留仙子对他颇为厌憎,冷冷道:“白阿斐,本姑娘已经放你出来了,今后我们再无瓜葛。”
阿斐斜睨她一眼,笑道:“臭丫头放心,你只管找一处隐秘山谷,终身守着这姓石的小子,我绝不会纠缠不清,坏你好事。”
长留仙子脸上一红,又羞又怒,正欲发作,却见阿斐面色突变,对着自己身后的石夷大声喝道:“臭小子,哪里走!”
她大吃一惊,急忙转身望去,突觉背心一凉,一道紫光贯胸穿出!
众人失声惊叫,长留仙子心底一沉,蓦地明白中了那奸贼奸计,遭其暗算。念头方起,经脉要穴剧震酥麻,已被尽数封住,再也动弹不得。惊怒懊悔,厉声怒骂。
以她反应之快,原不会瞬间受制,只是她太过在意石夷,穷其毕生之力,方才将他降伏,此刻听闻他逃走,焉能不心神大乱?而阿斐又是神位级的绝顶高手,在地火中熬炼了八百年,真气更是突飞猛进,对她又知根知底,只需小小破绽空隙,便可一击得手。
阿斐伸手捏住长留仙子的脸颊,笑嘻嘻地说道:“臭丫头,这些年你对我不恭不敬,我大人大量,也不与你计较。但今夜你看见了八百年前的往事,知道了诸多不该知道的秘密,倘若被你传扬出去,白阿斐的一世清名岂不是全毁了吗?何况你已经学会了‘一寸光阴’,若不将你除掉,白某又安能放心?天元逆刃得来又有何用?”
长留仙子想要怒骂,刚一张口,心中剧痛欲裂,眼前一黑,险些晕厥。经脉震痹,周身如灌铅,说不出的僵硬沉重,连意识也变得混沌迷糊。
石夷怒极,大声喝道:“卑……卑鄙小人!你……你恩将仇报……我……”他素无喜怒,宛如石头,但此刻瞧见长留仙子被此獠使诈重创,不知何以,竟突然怒不可遏。原本缄默木讷,不善言辞,激动之下更是张口结舌,期期艾艾。
白阿斐笑道:“啧啧,想不到石头人也会如此激动,敢情你已经中了这臭丫头的道,有点喜欢她哩!莫急莫急,被我这‘紫电光雷’刺中,神仙难救,过不了多久,她也会变成一尊石人,那时你们岂不正好匹配?”
石夷紧皱双眉,古铜方脸胀得通红,脑中一片迷乱。他这一生醉心武学修行,不问世事,更不谙男女情缘,单纯如雪山冰河。数十年来,唯一接触过的女子便是长留仙子,虽然两人每次相见都是比斗争强,但时日一久,对这骄傲美丽的女子竟隐隐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淡淡感觉。隔了许久不见她来挑战,倒觉得心里空空落落,怅然若失。时间越久,这种感觉便越发强烈,有时修行之际竟突然无缘无由地牵挂起那张脸容,让他觉得说不出的迷惘、惶恐。他虽是大荒十神,几近天下无敌,但于感情之道,却是一无所知,束手无策。此刻听阿斐一说,宛若被雷电所劈,呆若木鸡,心中更加混乱起来。
阿斐哈哈怪笑,紫光一闪,将长剑抽出,转身雷霆电舞,瞬间刺入石夷紫宫、璇玑等九大要穴。
石夷一震,鲜血喷射,周身陡然僵硬,连舌头也仿佛瞬间凝结,更加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瞪着长留仙子,心底兀自狂乱地想着:“喜欢?什么……什么叫‘喜欢’?这究竟是武功,还是蛊毒法术?”
阿斐笑道:“这回可是货真价实的石头人了。”心中石头总算落地。“这些年他透过长留仙子与石夷连连间接交手,知他神通了得,甚至在自己之上。心下颇为忌惮,生怕他如当年古元坎那般舍命冲开经脉、奋力反击。因此故意扰其心神,乘其不备时,抢先一步痛下杀手。
长留仙子心痛如绞,狂怒、悲愤、懊悔、气苦、忧惧……张口无声,欲哭无泪,只能怔怔地望着石夷。身体迅速僵硬石化,呼吸滞堵,眼皮沉重,他的身影渐渐模糊……不消片刻,她便堕入永恒的黑暗,再也瞧不见这让她一生爱恨交缠的男子了。一念及此,一种强烈如尖锥的苦痛突然直刺入心,令她蓦地爆发出一声沙哑而凄厉的号哭。
阿斐怪笑道:“臭丫头,哭什么?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哩!若不是我,你们又怎能在这等山清水秀的福地同穴而眠?能与古大侠和水圣女比邻而居,也算是你们的造化了。何况黄泉路上还有两人与你们做伴呢!”拔出长剑,施施然地朝拓拔野二人走来。
两人惊怒悲愤,莫可言表。经脉封堵,竟只有束手待毙。难道今生又要死在这奸贼之手吗?
拓拔野思绪飞闪,蓦地想起先前长留仙子一尺击来,反被自己震飞的情景,心中一动,忖道:“是了,眼下我体内有五属真气,虽然经脉被封,不能自由驾御,但真气涨堵于奇经八脉,只要一受外界之激,便立即反弹激震。即便不能震死这奸贼,却可借助那刹那的反震真气冲开经脉!”
方甫大喜,旋即心下一沉,又想:“不成,这厮的‘紫电光雷’极是厉害,一旦被击中,必定石化而死。即便我能瞬间解穴反功,最终也免不了一死。我死便也罢了,万一不能在石化之前杀了这奸贼,雨师姐姐岂不危险?昨夜阴差阳错,她的真气大半已输入我体内,真元虚弱,纵使我及时解开她的穴道,她必定也逃不脱白阿斐的毒手……”
又想:“不如趁这奸贼到身前之际,以意御剑,杀他个措手不及?”但念头方起,一儿即又知断不可行。“以意御物”虽非难事,但若想“以意御物杀人”却就不容易了。一则自己的念力需足够强大;二则要视对方的实力强弱。高手神念相争,凶险之至,稍有不慎,便有灵神被摄,魂飞魄散之虞。他的意念虽足以御使断剑飞空伤人,但要想一举击杀阿斐这等意气双修的绝顶高手,却是断无可能,不过自寻死路罢了。
雨师妾见他兀自皱眉沉吟,心中更觉凄苦,忖道:“难道这一切竟是三生命定?我和小野注定要死在这南渊山谷吗?”
一念及此,心底反倒奇异地平定下来,那森冷的恐惧登时烟消云散。眼波温柔地凝视着拓拔野,嘴角泛起一丝凄凉而甜蜜的笑意,又是哀伤又是欢喜,心想:“只要能在他的身边,是生是死又有何妨?”
只听阿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拓拔野苦思良计,仍想不出万全之策,烦乱已极。眼光一扫,突然撞见雨师妾澄澈而温柔的日光,登时明白她的心意,心中大震,忖道:“罢了罢了!生死由命,只要能与雨师姐姐一起,竭尽人力,管它天意如何!”
一念及此,精神大振,心道:“先激他动怒,乱其心神,只要他一近身,我便凝神御剑,全力反击;倘若不能奏效,那便唯有趁着真气反震之时,冲开经脉,杀他个鱼死网破了。”乱麻尽斩,倏地涌起万千豪情,大声喝道:“白阿斐,睁开你的狗眼,认得爷爷是谁吗?”
阿斐双眼微眯,仔细打量二人,又转头凝望远处的古元坎石像,倏地一怔,神光大盛,掩抑不住惊讶狂喜,狞笑道:“天下竟有这等巧事!古大侠、水圣女,八百年不见,别来无恙?白某在地底无时无刻不在惦念你们哩,想不到我们又在这里团圆了!”
拓拔野哈哈笑道:“承蒙挂念,荣幸之至。也不知我们有什么好处,竟让你这等念叨?难不成你竟是个贱骨头,越被人折磨越是快活吗?”
雨师妾此时超然生死,对阿斐已毫不害怕,闻言格格脆笑,嫣然道:“既然如此,我们这次便让他好好快活,一万年也忘记不了吧!”
阿斐大怒,杀气凌厉,面上却依旧不阴不阳地笑道:“不敢当。只是世人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古大侠让白某延年益寿八百春秋,这份恩情怎敢淡忘?打从今日起,我一定好好报答两位,让你们千秋万载快快活活,日日夜夜记得白阿斐。即便是哪天过得腻了,想要自己了断,我也万万不会答应。”语气森冷阴寒,令人听得毛骨悚然。
听到“自己了断”,拓拔野蓦地灵光一闪,掠过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哈哈大笑道:“是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多谢提醒!”蓦地凝神聚意,默诵“御剑诀”,大喝一声:“起!”
“叮”地一声脆响,断剑飞舞,倏然冲天。翠芒流丽回旋,电光一闪,陡然折转,朝着他自己的“膻中穴”怒刺而来!
雨师妾大骇,刚要惊呼失声,脑中一亮,蓦地明白了拓拔野的用意。拓拔野若想“以意御剑”击杀阿斐自无可能,但他却可以御剑“自杀”。换作常人常态,经脉被封后,真气一段时间内必定无法流动,这般御剑自杀实是愚蠢之至。
但自昨夜以来,他体内潜伏了五股截然不同的强霸真气,互生互克,暂时牵制平衡,一旦受外力所激,必定震荡失衡,反冲以数倍之力。只要断剑刺入膻中穴,郁结沉埋于奇经八脉中的五属真气便会受激反弹,在那一刹那形成一个稍纵即逝的突破口。
阿斐不明究底,只道他不甘受辱,想一死了之,大喝一声疾冲而来,银光真气交叠飞舞,倏地将剑柄缠住,朝后猛力拖拽。
但此时血珠激射,断剑气芒业已刺入拓拔野膻中要穴。拓拔野胸膛锐痛,突觉五股气流从穴道喷涌冲出。凝神聚意,默诵“潮汐流”。念力及处,潜伏奇经八脉的五股真气轰然震动,如冰川崩落,瀑布飞泻,朝着膻中穴的突破口激撞而去。
“砰!”绚光飞舞,断剑嗡然激响,受五气巨力与定海神珠反推,闪电似的反弹激射,倏然挣脱阿斐的白金其气,朝他当胸贯去!
阿斐怪叫一声,紫电光剑笔直地刺撞在断剑锋芒之上。轰然爆响,气浪迸飞,断剑破空飞扬,他亦周身大震,猛地朝后跌飞。
与此同时,拓拔野体内“噗噗”连响,如春冰乍裂,大浪奔涌,任督二脉豁然贯通。意如朗朗日月,气似荡荡河海,刹那之间,周身经脉尽数震开!
拓拔野身形一闪,抱起雨师妾腾空飞掠,右手疾拍,将她经络一一解开;顺势一抄,将落下的断剑握个正着。
雨师妾“嘤咛”一声,双臂舒张,紧紧将他抱住。死里逃生,惊喜激动,泪珠从笑靥上倏然滑落。
拓拔野纵声大笑,翠芒电冲飞舞,朝着阿斐眉心怒刺而去。
这几下如电光石火,一气呵成,出人意料之外。待阿斐惊觉之时,拓拔野断剑气芒已如青龙碧电,呼啸劈至。剑气汹汹,刚柔并济,变化莫测,真气之强如海啸狂潮,滔滔不绝。
阿斐剑芒方一相触,便觉五股属性迥异的强猛真气从剑尖凌厉劈入,势不可挡。心底大惊,蓦地闪过一个念头:“五行真气!”猛一翻身飞撤,移形换影疾退开去。
“砰!”断剑绚芒及处,地裂石炸,尘土飞扬。
拓拔野微微一怔,想不到威力一至于斯,蓦地明白定是昨夜吸取了四大高手真气之故。又惊又喜。一剑却敌,信心大增,真气绵绵不绝,剑光如银河飞泻,将阿斐杀得狼狈飞逃。
阿斐且战且退,惊愕恨怒,几欲迸爆。原以为古元坎转世之后必大不如前,不料竟厉害若此!以适才这几剑看来,他似已练成五行真元,真气之强绝对已凌越神位,远胜于己。心道:“他奶奶的,早知如此便一剑取他性命,白白给他喘息之机!”面色青白不定,懊悔恼恨,无以复加。
却不知他也高估了拓拔野。拓拔野虽是“五德之身”,体内又有强猛已极的五属真气,但毕竟修为不足,尚不能融合转化,御用自如;相反的,五气郁结相克,稍有不慎反倒还有经脉迸裂之虞。适才这雷霆反击之所以声势惊人,全因经脉方甫冲开,郁积五气如岩浆喷爆,又有定海珠相助,威力倍增。阿斐若与他多战数合,拓拔野的真气必定不强反弱。
奈何阿斐虽然凶顽奸恶,对古元坎却素有畏惧之心,虽已隔世,积威犹在。见他冲开经脉,神威凛凛,原已斗志大堕,此刻一处下风,更如惊弓之鸟,闻弦胆裂。
长啸声中,拓拔野横空穿掠,怀抱龙女在古元坎石像旁飘然落定。反手拔起天元逆刃,气芒吞吐,遥指阿斐,淡然道:“白阿斐,不以此刀取你项上人头,又怎能平两大圣女之冤,泄我前世之恨?”意态悠然,但那凌厉杀气却是直迫眉睫。
阿斐面色微变,气焰大馁,暗想:“这厮取了天元逆刃,不啻如虎添翼,又有那贱人相助,断难抵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刚解印逃脱,何苦逞强冒险?终有一日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当下扬眉哈哈大笑道:“故人相见,古兄就这般叙旧吗?好生让人伤心……”话未说完,突然破天电冲,沿着峭壁疾掠飞点,瞬自不见。狰兽悲吼,纵掠攀飞,紧追而去。
拓拔野一愣,想不到他堂堂神位高手,竟不敢应战,逃之夭夭;惊怒交集,待要解印太阳乌追去,却被雨师妾拦住,摇头叹道:“罢了,他当年号为紫电光神,除了‘紫电光雷’独步大荒之外,御风术快如闪电,也是一大原因。现在追去已经晚啦!”
见拓拔野犹自懊恼,忍不住莞尔笑道:“放心吧!我已经在狰兽身上洒了‘千里子母香’,定能将他们寻着。即使让他们逃脱,只需禀明白帝,昭告五族,天下纵大,也没有他容身之所。咱们还是先救金神吧!”
拓拔野又是气恼又是滑稽,与两师妾对望一眼,忽地忍俊不禁,笑将起来。但想到石夷、长留仙子惨遭毒手,笑容凝结,心情登时又转沉重,当下携手朝金神二人飞掠而去。
月华如水,清辉普照。草木掩映,石夷、长留仙子两相对立,虽然衣袂鼓舞,肤色润泽如生,但周身僵硬,气息全无,已经化作两尊石人。任凭拓拔野如何输气相救,已不能复活还转了。端详两尊石人的表情,竟是凝眸对望,神情古怪,也不知究竟是悲伤、欢喜还是迷茫。
拓拔野呆呆地望着两人,胸中如被巨石所堵,说不出的怅惘难过。这两人虽与他不甚熟识,但石夷为人内向缄默,痴迷武学,乃是大荒十神中最为单纯的人物,长留仙子虽偏激疯癫,却是命运坎坷的可怜女子。一个令他尊敬,一个让他同情,双双惨死于八百年前的余孽之手,焉不令他扼腕叹息?倘若他前世将阿斐直接了断,又怎会发生今日之事?想到此处,更是愧疚难当。
雨师妾低声道:“傻瓜,你别自责啦!冥冥之中自有天数,不是你,也不是白阿斐所能决定的。况且长留仙子这一生坎坷寂寞,暗恋金神却始终不得回报,现在与他同化为石,两两相望,对她来说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拓拔野闻言更感唏嘘。木立片刻,方回过神来,哂然道:“险些连此行的目的都忘了。”轻挥天元逆刃,将雨师妾身上的锁链尽数斩断。
两人在不死树下掘了个大坑,将古元坎石像和螭羽仙子的尸骨一齐埋入,立了一个小坟,刻碑为记。想到阿斐有可能去而复返,不敢将天元逆刃埋入坟中,仍由拓拔野悬挂腰间。
二人原想将石夷、长留仙子也合葬一处,但虑及他们非亲非故,又是当世金族前辈,自己这般擅做主张,倒颇唐突失礼。当下只好让他们伫立原地,等转告了白帝、西王母,再由他们处置。
两人收拾既毕,又在古元坎、螭羽仙子的坟前拜了几拜。一阵凉风乍起,尘土飞扬。月色清冷,风声呜咽,二人突然觉得一阵刻骨的悲伤,携手对望,怅然无语。
拓拔野想到螭羽仙子临终言语,忖道:“虽有天下至利的天元逆刃,却偏偏情丝难断!”蓦地一阵冲动,转过身,斩钉截铁地低声说道:“好姐姐,今生今世,拓拔野只喜欢你一人,如有变心,天打……”
雨师妾急忙伸手掩住他的口,摇了摇头,嘴角泛起温柔的笑意;眼眶一红,突然扑簌簌地落下泪来。痴痴地望着他,欲言又止,半晌方低声叹道:“尘埃落定,魂魄归真。咱们走吧!莫扰了他们清梦。”

第二章 不速之客

圆月当空,星辰寥落,碧虚明净澄澈。俯瞰万里冰雪,寒山重叠,雾霭苍茫缭绕,宛如大河迤逦奔流。林涛阵阵,隐隐地传来几声夜鸟苍凉的悲啼,若有若无,遥远得如同来自天际。
出了南渊,看万水千山,天遥地广,两人竟突然有些迷茫,不知何去何从。瑶池群仙宫的夜宴此刻当正值高潮,但他们却不想即刻回到那喧嚣的热闹中去。当下索性放飞青蚨虫,追循阿斐踪迹。
冷风鼓舞,清寒扑面,拓拔野、雨师妾御风携手并舞,衣袖猎猎翻卷。想着今夜所历,心中百感交织。
在这苍茫寂寥的昆仑月夜,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了,前生、今世、蟠桃会、五族群雄、动荡的大荒……一切都变得那么虚无缥缈,就像山崖间随风弥散的夜雾,似乎触手可及,但真正抓着的却只有一掌潮湿与冰冷。
两人御风并舞,执手相随,穿过光怪陆离的琅玕森林、险壁嶙峋的昆仑壑谷,越过长草纷飞的山腰、冰雪皑皑的峰顶,又掠过突兀横斜的尖崖怪石、汹汹起伏的雪原林海,追随青蚨,往昆仑深处而去……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到了一个峡谷之中。雪岭拥簇,山崖傲岸,一条大河汹涌奔流,波光邻邻。两岸松杉绵延,芳草萋萋,野花绚烂开遍,极是幽静。河流折转处,两峰交错,地势凹凸,汇成一湾幽潭。
青蚨突然振翅嗡嗡,极是兴奋,闪电似的飞到那水潭上空,盘旋飞舞。拓拔野、雨师妾对望一眼,心下大凛,难道阿斐竟藏在这水潭之中?凝神戒备,悄声掠去。
凉风拂面,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腥臭之味。那水潭波光闪烁,暗影迷蒙,亦透着一股森森阴气。拓拔野火目凝神,隐隐瞧见潭底石隙之间,藏了模糊黑影,似是一人一兽。
两人正欲包抄上前,却听“澎”地一声激响,潭水喷涌,一道细长的水箭破空怒射,将那盘旋跌岩的青蚨虫陡然劈为粉未。
拓拔野心下一沉:“糟糕,还是让这奸贼发现了。”
“千里子母香”乃是取青蚨虫幼虫之血,揉以九种异草制成的药水,其味淡不可察;只要涂于某物,无论相隔多远,母虫均能循味追到。其效虽神奇,但一种子香只能与一只母虫相配,一旦该母虫亡殁,则纵有万千青蚨母虫,亦无法追循其香。眼下这只青蚨既已被阿斐所杀,若不能及时将他降伏,想要再行追踪便极之困难了。
“轰!”水浪翻飞,一道人影笔直飞起。
拓拔野大喝道:“哪里走!”断剑翻转,剑气横空怒刺。“仆!”那人避也不避,登时被剑光贯穿,轰然倒撞在潭边巨石上,倏地一颤,缓缓萎顿于地。
拓拔野二人微微一愕,想不到竟了结得如此简单。定睛望去,那人长眉入鬓,双目圆睁,果然是此前从南渊逃脱的白阿斐!只是他脸容扭曲变形,瞠目张口,呆滞的双眼中满是惊恐、愤怒、绝望、哀乞的神情,仿佛在死前的一刹那,见到了什么殊为可怖的事情。周身惨白浮肿,鲜血流尽,竟似早已死去多时。
雨师妾心下狐疑,蹙眉道:“他是真死还是装诈?”
拓拔野惊疑不定,飘然落在三丈之外,断剑隔空轻挑,将他翻转了数回;念力探扫,他气息、心跳尽止,殊无灵念反应,确已毙命。
再一细探,他浑身上下竟有六处致命伤口,除了拓拔野适才那一剑之外,心脏、肺腑还有五处重伤,伤口或烧灼,或齐整,或长出息肉……竟似由五属不同的强猛真气重创而成。难道他竟是遭五族高手夹击围杀吗?但最为怪异的,乃是他浑身不剩一滴血液,经脉中亦无一丝残存真气,仿佛被什么怪物将他连血带气吸纳一空,只余一具臭皮囊。
两人惊喜之余,又大感骇异,隐隐带着一丝说不出的不安和恐惧。不知是谁杀了这凶狡巨奸,令他死得这般惨烈难看?心中一跳,蓦地想道:“倘若他早已毙命,又如何能杀死青蚨,从水潭中跃出?难道……”猛地转身,同时朝那水潭望去。
身形方动,只听水声轰隆迸射,又是一道人影冲天而起,朝着两峰壁隙飞掠而去。
拓拔野与雨师妾对望一眼,齐齐忖想:“定是他杀死阿斐!”刹那间心底涌起强烈的好奇,都想一睹庐山面目。
拓拔野喝道:“朋友留步!”腾空斜掠,碧光怒爆,剑芒纵横飞舞,将他生生挡住。那人轻咦一声,似是颇为惊讶,蓦地转头瞥了拓拔野一眼,嘿嘿冷笑,突然亮起一道眩目无匹的碧翠刀芒,如绿浪林涛,汹汹席卷。
“砰!”深翠浅绿,幻光流离飞舞,照得天地皆碧。两人齐齐一震,交错飞退“苗刀!”拓拔野脑中如春雷炸响,惊喜欲爆,颤声叫道:“鱿鱼,是你吗?”此处光影昏暗,刹那间瞧不分明。但那人碧木真气雄浑无匹,所使钢刀极富灵气,锋芒所及,四周树木倾摇剧摆,当是长生刀无疑!
那人也不回答,趁着拓拔野愣神之机,如蛟龙出海,破空飞去。
林叶翻飞,月光闪烁,瞬息间将那人的脸容照得雪亮。黑发凌乱,脸色惨白,双眼血红呆滞,嘴角豁了一个大口,露出森森白牙与鲜红色的齿龈,与蚩尤迥然两异,倒像是一具僵尸。手中那青铜长刀弯弯曲曲,双面皆刃,铜锈斑驳,凹线纵横,交织如木叶纹理,正是木族第一神器苗刀。
拓拔野心下一沉,方甫涌起的狂喜登时消逝得无影无踪。此人究竟是谁?为何苗刀竟会落入他手?难道……难道蚩尤已经死了?一念及此,当胸如被重击,心跳几已停顿。惊疑恐惧,脑中一片空白。
雨师妾见他呆若木鸡,一拽他衣袖,低声道:“小野,此人必定知道蚩尤下落,莫让他逃了!”
拓拔野如梦初醒,大喝道:“站住!你逃不了!”同雨师妾交错飞舞,不顾一切地御风追去。那人冷笑一声,身形快如鬼魅,陡然折转,又朝峡谷中冲去。上窜下伏,兔起鹘落,转瞬间已飞到百丈开外。
当是时,“轰隆”巨响,震耳欲聋,右侧万丈冰岭突然坍塌,群峰断裂,雪崩滚滚,巨石冰块迸飞怒射,遮天蔽月,瞬息之间将前方峡谷严严实实地堵住。那人身形疾顿,衣袖鼓舞,突如鹏鸟似的展翅高飞,迎着滚滚雪浪破空飞舞。
茫茫雪雾冰屑中,响起一声清脆悦耳的怒喝,一个淡淡的红色人影闪电穿飞,倏然冲到。人影过处,雪散石迸,“嗷——呜!”一条巨大的青龙平空冲出,咆哮飞腾,张牙舞爪,朝着那僵尸似的神秘人物当头扑下。
拓拔野又惊又喜,大声叫道:“娘!”这条凶厉巨龙赫然便是龙神的“青龙印”!雨师妾芳心一颤,呼吸莫名地急促起来。两人今夜正为龙神的离奇失踪担心,想不到竟在此处邂逅。
那人发出一声嘶哑难听的长啸,竟丝毫不避让退缩,苗刀电舞,碧光冲天闪耀。“呼”地一声,狂风骤起,峡谷两侧的浩瀚林海绵绵起伏,绿浪滚滚,无数道翠绿色的木灵气光宛如流星密雨,纵横飞舞,滔滔不绝地划过苍茫雪雾,没入苗刀之中。
“轰!”那人周身绿光大作,宛如透明。经脉仿佛无数道绿线交错,闪闪发光,与汇集而来的万千木灵紧密连接,交相辉映,倒像是一株参天巨树,根深蒂固,枝繁叶茂。
天地皆碧,雪峰翠染,峡谷中幻光流离。那青龙在他头顶咆哮飞腾,如被无形气幕所阻,一时竟无法冲下。
拓拔野失声道:“万木争春,天下长生!”心下大骇,此人究竟是谁?竟能参透长生诀的至高之境,感应四周木灵,将碧木车气与苗刀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生平所见的木族顶级高手之中,雷神、句芒、姑射仙子比之竟都有不如,仅有夸父差可相媲。突然想起当日游痕所说,蚩尤因修练“摄神御鬼”妖法而魔化云云,心中大震:“莫非他当真就是鱿鱼吗?只因被九冥尸蛊控制,变得非人非鬼!连我也认不出来了?”越想越觉得吻合,冷汗涔涔而出。
正自惊惧担忧,却听那人嘶声啸吼,苗刀轰然飞卷,万千道绿光螺旋飞转,汇成一道巨大的光弧气浪,由下而上,雷霆万钧地破入青龙腹部!
“砰!”青龙一颤,发出狂怒、痛苦的悲吼,绿光波荡破碎,倏地化散开来,青烟薄雾似的缭绕收拢。龙神花容变色,娇躯剧震,嘴角沁出一线血丝,翩然飞退。
拓拔野大惊,叫道:“鱿鱼手下留情!”拔足飞掠,刹那冲挡在龙神面前,生怕蚩尤失心疯魔,误伤母王。
那人嘿嘿冷笑,看也不看他一眼,趁隙御风飞舞,冲入茫茫雪雾,转瞬消失无踪。
龙神柳眉倒竖,厉声怒叱道:“给我站住……”声音一颤,俏脸倏地雪白,突然坐倒在地,晕迷不醒。
拓拔野惊道:“娘!”急忙将她抱住。
山崩余势未衰,冰石飞滚,雪浪澎湃,朝他们席卷冲来。拓拔野不敢大意,背起龙神,牵着雨师妾转身乘风抄掠,一直冲到数百丈外,在那水潭边飘然停住。
峡谷中轰隆震响,雪雾弥漫,过了许久方才渐转寂静。水潭受那余震所扰,涟漪不绝,波光摇荡。潭边巨石上,拓拔野凝神为龙神把脉输气,皱眉不语。
雨师妾见状心中志忑,低声道:“你娘怎样了?”
拓拔野摇头道:“她体内余毒未清,邪气盘结,真气虚弱。被鱿鱼这一刀劈震,已经伤到经脉,受伤颇重,必须静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说到“鱿鱼”二字,不由得叹了口气,怔怔不语。
雨师妾蹙眉道:“小野,那人……那人当真是蚩尤吗?我总觉得不像是他呢!”
拓拔野苦笑道:“我也希望不是他。但普天之下,除了他,又有谁能将苗刀使得这般出神入化?又有谁能……”心中郁堵担忧,摇了摇头,说不下去。
龙神忽然低吟一声,喷出一口黑血,迷迷糊糊地蹙眉喝道:“……别走!”
拓拔野心中一跳,低声道:“娘,是我!”双掌真气轰然奔卷,在她体内滔滔流转。
龙神“啊”地一声,长睫轻颤,碧绿眼波徐徐睁开,迷迷蒙蒙地望着拓拔野,嘴角勾起一丝欢喜的微笑,喃喃道:“臭小子,是你。”
拓拔野见她神思无恙,心下大宽,笑道:“是我!臭小子给母王陛下请安。”
雨师妾立在一旁,心中乱跳,妙目眨也不眨地盯着龙神的脸庞,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龙神微微一笑,蚊吟似的咳道:“贫嘴!”秋波流转,蓦地瞥见雨师妾,双眼倏地眯起。雨师妾双颊飞红,急忙垂下头去。口干舌燥,脑中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要摘下面罩,却又不敢。她这一生中竟从未有如此刻这般羞涩局促。
龙神眉梢轻扬,低声格格笑道:“拓拔磁石,这又是哪根海底针呢?”
拓拔野见雨师妾竟紧张得说不出话,大觉有趣,伸手勾住她的腰肢,哂然道:“娘,她就是你的太子妃雨师妾,也就是科汗淮科大侠的义妹。”
雨师妾听到“太子妃”三字登时大羞,耳根脖颈都滚烫起来,骑虎难下,只好盈盈行礼道:“雨师国龙女参见龙神陛下。”
龙神嫣然道:“原来是龙女,科大哥……”突然想起某事,花容大变,失声道:“科大哥!”奋力夺身而起,气息不继,又倏然摔倒,拓拔野、雨师妾急忙将她扶住。
龙神推开拓拔野,气喘吁吁,怒道:“快!别管娘,快抓住那人,救出科大哥……”情急之下,脸红如霞,身形微颤,险吐又再背气晕厥。拓拔野二人惊愕不明,忙为她输导真气,询问因果。
龙神顿足催促道:“傻小子,那人就是在南渊崖上掳走窫窳的混蛋,快快将他截住,救出科大哥来!”
拓拔野吃了一惊,蓦地想起当日情景:不死树下,群雄毕集;一个神秘人趁着龙神与西王母相争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窫窳,逃入南渊之中。脑中一亮,那人的碧木真气深不可测,在白帝等十余名超一流高手的围攻之下,竟仍能从容逃脱。其面貌与今日之人虽然稍有不同,但身形、修为颇为相似,当是同一人!
龙神又急又怒,连说带催,断断续续地将此事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原来那日她冲入南渊之后,彻夜追寻,终于在一处山洞找到那人踪影,正欲与他对决,偏偏毒瘴邪气一齐发作,昏迷不醒。她被金族卫兵送与灵山十巫救治,今日方甫醒转,便趁十巫不备,闯入南渊继续查寻。奈何那人极是警觉,闻风而逃,洞中则空空如也,浑无窫窳踪迹。所幸那夜晕厥之前,她已将“千里子母香”沾到那人身上。当下放飞青蚨,一路追寻,直到此处。
说到此处,龙神已是气息不接,眼波恍惚;强撑片刻,渐转昏迷。口中依旧含糊不清地催促拓拔野。
拓拔野从她手中接过青蚨,心下恍然,忖道:“灵山十巫突然失踪,想必是生怕我怪责,悄悄找娘去了。那人藏到潭中不是为了躲避我,而是因为娘亲。他杀死青蚨,多半以为那母虫是跟踪他的吧?”但那人究竟是不是蚩尤?倘若是蚩尤,晏紫苏为何不在其侧?倘若不是蚩尤,他这苗刀又从何得来?他为何躲在南渊之底?又为何要掳走窫窳、杀死白阿斐呢……诸多疑问接二连三地涌上心头,让他越发觉得扑朔迷离。好奇心大盛,决意务必追到那人,查个水落石出。
当下稍一思量,拔剑解印两只太阳乌,说道:“雨师姐姐,你带着我娘先回八合殿,请巫医为她排毒调理。我去找那人查个明白。”
那神秘人敌我难辨,修为深不可测,极是危险;而龙神重伤,雨师妾真气未复,他携带二女一同追循神秘人多有不便,难以保护她们安全。
雨师妾知他心意,虽然不舍担忧,也唯有点头应允。在他身上涂了“千里子母香”,低声道:“你多加小心,不必与他逞强相斗,只需尾随其后。我送你娘到群仙宫后,自会带着大家前来找你,那时再拿他不迟。”
拓拔野微笑答应,吻了吻她的耳朵,低声道:“好姐姐,等救出科大侠,我就让他做咱们的主婚人。那时你可不能再耍赖不与我洞房了。”那两只太阳乌急忙跳到一旁,扭头“嗷嗷”乱叫,似是在羞臊他一般。
雨师妾双颊滚烫,心中一阵甜蜜,轻啐道:“胡说八道,连鸟儿也瞧不起你啦。还不快走!”拓拔野哈哈一笑,匆匆骑乘一只太阳乌,冲天追去。
望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在崇山峻岭、蒙蒙雪雾之后,雨师妾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怅惘、孤单,蓦地想道:不知此次相别,会不会如同从前一样,要经历万千磨折才能重逢?一念及此,心中颤悸,泪水竟无由地迷蒙了眼睛。
太阳乌“嗷嗷”怪叫,巨翅扑煽,笨拙地拍打她的背脊;尖喙则连珠似的轻啄她的手掌,麻痒难当。雨师妾忍不住“噗哧”一笑,拍了拍它的脑袋,笑道:“你在安慰我吗?”心情略好,强压住那不祥的预感,朝着昏迷的龙神低声道:“龙神陛下,得罪了。”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起,翻身骑乘太阳乌,朝着瑶池方向翩然飞掠。
※※※
青蚨嗡嗡鸣振,忽东忽西,拓拔野骑鸟紧紧尾随,在昆仑重山中蜿蜒折转,始终没有瞧见那神秘人的踪影。心下正自犯疑,却听太阳乌欢声长呜,冲过雪岭隘口。云开雾散,险崖交错,一个浩瀚冰湖扑入眼帘。
冰湖如镜,雪山倒影,宫殿亭阁星罗棋布,飞檐流瓦错落高低,歌乐弱弱,喧哗隐隐。他竟已回到瑶池群仙宫!
眼见青蚨急速朝曲径长廊飞去,拓拔野心下凛然,忖想:“难道那人已经混入八合殿?或者他原本就是宾客伪装?”不及多想,驱鸟俯冲,到了曲廊之中。他翻身跃下,封印神鸟,随着青蚨朝八合殿奔去。
青蚨振呜飞舞,突然顿住,在廊外冰面上盘旋缭绕,再不离开。拓拔野一震,探头俯望,猛吃一惊。廊外冰湖上歪歪扭扭地躺着那神秘人,双目圆瞪,目光呆滞,气息全无,显然业已毙命。
拓拔野又惊又奇,此人神功盖世,天底下又有谁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取其性命?蓦地恍然大悟:“是了!金蝉脱壳!这尸身多半只是他的元神寄体。他发觉我在追踪,便舍弃此身,投寄他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一招厉害之极,茫茫人海,我到哪里找他真身元神?”狠狠一拍栏杆,沮丧无已。
正自恼恨,寒风鼓舞,檐铃大作,忽听夜空中传来一声淡淡的骨笛,飘渺恍惚,阴寒诡异。
拓拔野一凛,毛骨悚然,一股莫名的怖意如冷雾似的弥散开来,隐觉不妙,猛地扭头循声探望。却见雾霾弥合,六个黑笠人从远处冰山之巅徐徐御风飘来,脸色惨白,黑袍翻飞,宛如鬼魅。
拓拔野心念微动,觉得那当先飞来的黑笠人好生眼熟。凝神细望,蓦地想起,此人正是当日在方山一掌打退双头老怪,抢走三生石的水族怪客!正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找不到那神秘人,却和这黑笠客邂逅于此。想起蚩尤魔化与此人大有关系,心中愤怒,便欲腾空上前问个究竟。
六人越飞越快,当先那人哈哈笑道:“好热闹的蟠桃会!我们这些孤魂野鬼也来凑凑趣吧!”声音沙哑诡异,在群山之间轰然回荡,说不出的刺耳难听。话语方落,骨笛突转高越狞厉,森寒凄怖。
阴风怒吼,长廊檐铃叮当乱响,灯笼“仆仆”接连破灭,十八里璀璨瑶池宫瞬间陷入无边黑暗。八殿歌舞登时寂然,群雄愕然,有人大声骂道:“他奶奶的,什么妖孽,竟敢到此放肆!”
那人哑声长笑,笛声凄厉妖邪,汹汹高攀,如险峡怒浪,万鬼齐哭。
八合大殿惊呼四起,突然响起一声凄厉恐怖的狂呼,一道人影撞破屋顶,冲天飞起,在半空停顿了刹那,笔直坠落。
继而八殿爆炸似的轰然响起万千凄嚎狂叫,数十道人影从殿阁亭榭飞冲而出,似乎想要逃之夭夭,但在夜空中狂乱地手舞足蹈了片刻,便簌簌摔落于冰湖之上,“喀啦啦”冰裂脆响此起彼落。
一时间,八殿嚎哭惊吼,乱作一团。
眼看奇变陡生,拓拔野心下大惊,这黑笠人究竟是谁?竟凶狂若此!当日他一掌击溃双头老怪倒也罢了,今日这八殿英豪无不是当世顶尖高手,何以一听这骨笛,便仿佛胆裂魄散,毫无抗拒之力?
正自骇然不解,却听白帝沉声道:“大家不要慌乱,围坐一起,凝神御气,压住体内蛊虫,千万不可被笛声所控……”声音清晰悠长,压过了那凶邪笛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拓拔野闻言恍然,敢情八殿群雄竟都已身中九冥尸蛊,难怪被他笛声所控!想来这妖孽不是在水中下毒,便是在酒菜里放蛊了。所幸自己早已百毒不侵,才能稀里糊涂地逃过一劫。但这蟠桃会上蛊毒高手众多,不知这厮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五族英豪,成功放蛊?
突地一凛,又想:“是了,定是水妖眼看驸马旁落,无望与金族联姻,索性撕下假面,施毒放蛊,与这妖孽内外夹击,妄想将各族英雄一网打尽!糟了!也不知雨师姐姐、娘亲到了殿中没有?”想到此处,心中更是大寒。不及多想,凝神聚气,朝着八合大殿狂奔而去。
拓拔野一面飞奔,一面竖耳聆听,八殿中传来的水妖惊呼声凄绝惨烈,不似作伪;而那些发狂欲死的五族群雄中亦有许多水族豪强,他不由得又疑惑起来:倘若水族当真与这黑笠人合谋,当趁势内外回应,全力歼灭四族群雄才是,何必装腔作势错失绝佳战机?蓦地想起黑笠人击溃北海真神、夺走三生石,杀死烛鼓之等事,心里倏然大震:难道这黑笠人和水妖竟不是一路的吗?
当是时,陶埙声起,悲怆苍凉,悠远高旷,凄诡阴邪的笛声登时稍稍一滞。显是白帝奋力以埙声真气扰其节奏,帮助群雄压制蛊虫。但他真元大损,意气虚弱,不过片刻,埙声复被骨笛逐渐压制。
拓拔野心道:“白帝真元虚弱,只怕不能持久,一旦被笛声彻底压过,形势便危险之极。”正欲拔笛相助,又听萧声清雅,寥落隽永,如汨汨清泉,朗朗明月,令人神智一清,浊念竟消,赫然是那首“天璇灵韵曲”。
拓拔野大喜:“有仙女姐姐相助,白帝当可无恙。”突想:“奇怪,为何仙女姐姐真气充沛,竟似丝毫未中毒?难道是因为当日在玉壶山服食了玄玉荣英?”却不知姑射仙子之所以未中蛊,实是因为她素来不用俗世膳食,仅以鲜花蜜冻果腹。
他一边思绪飞转,一边急速抄掠狂奔。
那黑笠人哑声笑道:“白帝陛下,通天河畔比试音律,你仗着那愣小子相助,侥幸胜了我半筹;今日又拉来这小姑娘帮手,嘿嘿,真是羞死人也!”笛声陡然急促,如暴雨妖风,山崩海啸。
只听“喀啦啦”脆响叠爆,冰湖四裂,无数惨白的头颅从冰层裂缝之间冒了出来,密密麻麻,宛如万千莲花在星夜盛开,诡异己极。
“乒砰”炸响,冰块四飞,水浪冲涌,万千僵鬼嚎哭怪吼,湿淋淋地冲天飞起,四面八方朝群仙宫围涌而入。
群魔乱舞,十里鬼哭,绚光气浪冲天交错,众人惊呼惨叫不绝于耳。片刻前歌舞升平的人间仙境竟变作妖怖鬼域。
拓拔野惊怒交集,反手抽拔珊瑚笛,还未及吹乐相助,无数尸鬼业已狂嚎着扑入长廊,挺矛挥刀,张牙舞爪朝他交叠猛攻。
“呛!”青光爆舞,无锋剑倏然出鞘。这一剑气势强猛已极,碧光流转,直冲霄汉,照得四周僵鬼须眉皆绿。“轰!”数十尸鬼惨呼声中碎断抛飞,乌血溅舞,万千尸蛊四射飞扬,在星光下斑斓鲜艳地密集蠕动,妖异可怖,被剑气所激,迅即粉碎尘扬。
※※※
大河奔流,邻光闪耀,雨师妾骑鸟穿越绵绵林海,沿着峡谷迤逦折转,低掠穿行,朝着河的下游急速飞去。两岸雪峰连绵,冰崖倒掠,月光在山隙之间穿梭闪烁。
突然狂风鼓舞,雪雾纷扬。太阳乌凛然警觉,嗷嗷怪叫,忽然盘旋不前。雨师妾心下微惊,凝神四下察探。
大河澎湃,林涛汹涌起伏,淡黑色的云层徐徐漫过雪岭冰峰,团团笼罩在峡谷上空,月光越来越加昏暗,四周弥漫着无形的妖氛魅气。
远远地,传来一声虚无缥缈的骨笛,似有若无,淡不可闻。雨师妾心中一跳,突地有一种奇异酥麻的感觉在自己体内突然迸爆,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继而感到虫噬般地阵阵刺痛。低头下望,面色大变,险些叫出声来。
冰肌雪肤在月光下青白透明,突突乱跳,此起彼伏,仿佛有千百只虫豸在皮下爬动一般。她心下大骇,念力探及,发觉自己体内竟有万千只蛊虫齐齐孵化,随着那笛声节奏汹汹四窜,急速蔓延!
刹那之间,她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九冥尸蛊!”惊骇恐惧,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龙神突然低吟一声,周身僵硬,眼波迷乱,忽而恐惧,忽而凶厉,竟似被那笛声摄控,她的皮肤也开始不住地跳动起来。雨师妾骇异更盛,来不及细想究竟,急忙默念“凝冰诀”,奋起真气,将她瞬间冰化,冻结住所有蛊虫。
太阳乌回头灼灼地凝望着她,大声怪叫,似乎在等她发号施令。雨师妾心中一凛,咬牙心道:“现在再不逼出蛊虫,只怕赶到瑶池宫时,我们都已被尸蛊控制,失心疯魔,万劫不复了。”当下再不迟疑,驱鸟下冲,在草坡上盘旋停住。
雨师妾抱着龙神跃下鸟背,将她平放在草地上,四处眺望,寻找野兽骸骨。只有焚烧尸骨,才能以此气味逼出体内的尸蛊成虫,保得暂时平安。但极目搜寻,始终不见半具兽骸,心底越发焦急起来。蓦地想起白阿斐的尸体,心中一跳,当即便欲骑鸟返回。
当是时,忽听“轰隆”震响,大河巨浪滔天,漩涡水浪中蓦地涌出无数惨白浮肿的头颅,四下乱转,齐声号哭。万千黑洞洞的眼睛突然齐唰唰地凝聚在雨师妾的身上。
她心中大凛,冷汗涔涔,正想抱起龙神骑鸟飞离此地,忽地黑影飞闪,鬼哭狼嚎,万千僵鬼密密麻麻地跃出水面,四面八方朝她骤然扑至!
※※※
骨笛汹汹激烈,如黑云压顶,密雨倾盆。黑笠人飘飘忽忽地落在钟亭檐角,哑声笑道:“白招拒,你身中‘九冥尸蛊’与‘五行阴阳散’,越是运气,发作越快。嘿嘿,乖乖束手就擒,或可保得一条老命。”
话音未落,“蓬”地一声问响,白帝低喝一声,陶埙竟然炸裂开来。他大半真气已被拓拔野吸去,一日之间不过恢复少许,此时强撑片刻,终于抵受不住,被笛声震得一败涂地。
黑笠人哈哈怪笑道:“咦?堂堂金族白帝怎地变得如此不济?莫非陛下日理万机,呕心沥血,拖垮了身体?”埙声既破,骨笛更加凶厉逼人,将姑射仙子的箫声强行压住。八殿中狂呼迭起,不少人蛊虫发作,形如疯魔,纷纷朝殿外飞奔,方甫出殿,立时被众尸鬼撕为碎片。
妖鬼怪吼,前仆后继,汹汹围涌。
电光石火之间,拓拔野蓦地想道:“只要全力将那黑笠人杀死,蛊虫便无主是从,这些僵鬼亦群魔无首。”当下纵声长啸,蓦地回身转向,断剑纵横飞舞,杀开一条血路,穿廊过亭,朝着那黑笠人急速掠去。
口中唱道:“妖孽,有胆子便别用妖法害人,过来与拓拔爷爷堂堂正正斗上三百回合!”
八殿内龙族群雄闻声又惊又喜,纷纷雷霆呐喊。
黑笠人斜睨笑道:“嘿嘿,这里还有一条漏网之鱼。”身旁那五个黑衣人闪电掠起,凌空交错,形成五角形状,朝拓拔野迎面冲来。
人影闪烁,赤、橙、青、白、黑绚光雷霆怒射,五股各相迥异的雄浑真气狂风暴雨似的陡然撞至!
拓拔野眼前一花,只觉气浪迫面,芒刺在背,那五人真气分属五族,真元之强猛,竟似均在“仙级”之上!心下大骇,念力电扫,飞快地探算出五道真气的力量与变化方向,蓦地急转定海珠,借势随形,朝斜后方急堕,断剑斜扬,一式“回风舞浪”,气芒碧电似的刺撞飞舞。
轰隆震响,青光破空,那五道眩光真气离散飞射,气浪翻叠炸涌。五人凌空翻转,朝上方冲退。拓拔野则藉着那冲撞之力,曲线抛飞,蓦地一沉,飞鱼似的滑翔冰面,继续朝着八殿冲去。
黑笠人“咦”了一声,极是惊讶,怪笑道:“好小子,果然有些能耐,难怪口吐狂言。可惜不管你有三头六臂,今日都要化作一堆白骨。”笛声狞厉,高扬破空,万千尸鬼裂冰破浪,重重叠叠地狙击拓拔野。
只听“当”地一声震响,清旷刚烈,群山回荡,骨笛登时暗哑了刹那。姬远玄高声喝道:“何方妖孽,竟敢如此猖狂,视天下英雄为无物!”一个青铜鼎飞悬半空,呼呼急转,不断地变大,橙黄色的光浪闪耀飞舞,激撞在鼎沿。嗡声激荡,如雷霆霹雳,震得众人双耳麻痹、心神清明。
姬远玄身怀土族神物“辟毒珠”,亦是百毒不侵之身,此刻偌大的八合大殿,竟只有他与姑射仙子神智清明,安然无恙。
黑笠人怪笑道:“好一个炼神鼎!”骨笛倏然一变,阴柔绵软,似有若无,在激越的鼎声之中缭绕攀升。众人只觉耳根、心喉酥痹发麻,周身无处不痛痒刺痛,仿佛有一柄尖刀不住地轻轻剐刮脊骨,难过己极。体内的蛊虫随着笛声节奏,或急或缓,忽轻或重地爬动咬噬,令人直欲发狂。
阴风怒卷,僵鬼扑面,拓拔野断剑飞舞,碧光纵横,将四面围涌的尸兵杀得骨肉横飞;一路高跃低伏,滑翔飞冲。
骨笛绵绵妖异,逐渐又压过了箫声鼎鸣,八殿中群雄惨叫之声遥遥相应。
转瞬间拓拔野便已穿飞四百余丈,距离八殿已不过百丈之遥。正自斗志高昂,斩妖破阵,忽觉那五个黑衣人再度当空冲下,狂飙似的朝他飞冲夹击。
“呼呼”风声激响,五人移形换影,刹那攻至。五道绚光气浪曜目横空,如五条巨龙迤逦飞舞,怒吼急撞,瞬间将拓拔野周身要穴尽数罩住。这次攻势之猛,气浪之强,竟在前番三倍以上!
刹那之间,拓拔野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白阿斐竟是死在这五人手中?”呼吸一窒,待要提气反击,体内那五道狂猛真气却蓦地自行激撞一处,督脉剧痛。忽听“蓬”地一声,眼前昏黑,全身痹痛,仿佛瞬间爆炸开来。
刹那间,他忽地想起白帝所言:“只是从今日起,太子每日必须调气运息两次,每次至少半个时辰,否则五属真气必定要相冲相克,稍有不慎,只怕仍有性命之虞……”不迟不早,不偏不倚,五行真气偏偏在此时相冲撞击。
与此同时,那五名黑衣人的真气四面八方怒撞而至,轰然震响,剧痛欲死。他登时大叫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蓦地朝下急速摔落。
“噶啦!”脆响,冰块碎裂,水花飞溅,倏地沉入冰冷的瑶池之中。

第三章 石破天惊

气泡乱舞,碧波摇荡,冰水倒灌而入,拓拔野烧灼的经脉登时一阵清凉,疼痛大消,过了片刻,神智渐转清醒,但五气郁结,经络堵滞,仍极难动弹。
他瞬息之间提气过急过猛,郁积体内的五属真气登时失衡相冲,其势汹汹,不及调整经络穴道便已相克迸爆,若非那五人的五属真气恰巧夹冲撞到,强行抵消了鼓爆四射的真气,他必定经络碎断而死。正所谓因祸得福,那五人欲取其性命,不想反倒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凝神四望,只见远处湖心涡流滚滚,无数苍白浮肿的僵鬼从中冲涌而出,四下分散密布,悠悠荡荡地从身旁漂浮而过,朝上方冲去。他心中登时恍然:这瑶池湖底必定也如西皇山天镜湖一般,有一条秘密的涡流甬道直通地底,而这些僵鬼定是经由地底涡流来到这昆仑山顶。
眼见几个僵鬼眼白翻动,朝自己瞥来,拓拔野心中一凛,急忙奋起念力,默诵“幻光镜诀”,隐身匿形。此时经脉封堵,毫无反抗之力,稍有不慎,这些僵尸便足以要了自己性命。
寒流涌动,尸鬼穿梭。他一面舒展肢体,施展“鱼息法”,在水中自由呼吸;一面竭力运气调息,想要化解那郁结五气。但那金、水、火、土四属真气都是来自外人,又强猛无匹,极难控制,方甫运息调解,便剧痛锥心,几欲晕厥。
顺流飘荡,悠悠忽忽地穿过几根巨大的白玉石柱,柱上雕龙刻凤,赫然便是八殿大柱。
拓拔野大喜,急忙一脚勾住,以足底微弱真气吸住那石柱,一点一点地朝上方移去。碧波中红光摇曳,弥散着浓郁的血腥恶臭,僵鬼断尸一具具从头顶漂过。过了半晌,终于“当”地一声,撞到坚冰。
正欲鼓起余力,破冰而出,却听“喀喳”脆响,斜上方冰层陡然碎裂,一个头颅倒插陷入,双眼凸出,惊布地瞪视着拓拔野,口中“汨汨”地冒出一串气泡,鲜血从裂颅处激涌而出,涸散开来。那人秃额宽鼻,赫然竟是水族的那耶图罗长老。
继而“劈啪”、“喀啦”之声大作,冰层四裂,数百人头纷纷贯冰破入,神情惊骇,颅顶破裂,死状惨烈无比,大半竟是水族中人。拓拔野骇讶万分,心道:“难道那妖孽果真不是水妖?倘若如此,他究竟是谁?为何与五族为敌?”
骨笛凄厉,狂呼怪叫不绝于耳,炼神鼎与箫声仍在苦苦支撑。拓拔野透过冰缝罅隙朝上望去,只见八殿混乱,尸鬼交错奔走,竟已攻入大殿。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五族群雄各行其是,混乱无序,迅速被众僵尸分割成几块,只能各自为战。悬廊上、栏杆上、亭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断头四滚,残肢横亘,鲜血雨似的密集滴落,击打出朵朵嫣红的血花。
残余的大部五族群雄业已退缩到黄土大殿中,接踵摩肩,背靠背两两而坐,一个在闭目调息,逼迫蛊虫;另一个则凝神戒备,奋力击退扑入的尸鬼。时有豪雄被笛声所惑,惨叫起身,狂奔出殿,立时被围峙在外的鬼兵撕心裂脑,抛入冰湖。
姑射仙子站在殿角,白衣飘飞,清丽如仙,洞箫淡雅寥落,在这血腥暗夜里听来更觉出尘不染。众尸鬼竟似惊慑于她的绝世风姿,自惭形秽,不敢近身。狂风卷来,鲜血点点溅射在她的白衣之上,仿佛雪地寒梅朵朵绽放。
五族群雄中,唯有她与姬远玄神智清明,未受蛊毒之惑,分别凝立于大殿南北角落,一面以箫声鼎鸣抗衡骨笛,防止群雄蛊虫发作,失疯发狂,一面则带领群雄奋力抵御鬼兵侵入。
拓拔野远远地望见她曼妙的侧影,心中怦然剧跳,忽然又是一阵莫名地怅惘;不敢多看,急忙移转目光,继续探察殿内形势,寻找雨师妾、纤纤、龙神等人的身影。
烛龙、祝融、句芒、烈炎、赤霞仙子等各族帝、女、神级顶尖高手均已身中蛊毒,按各自族别区隔盘坐,面色惨白,纷纷凝神运气压制蛊虫,时而轮流起身迎战,将攻入殿中的尸兵斩杀殆尽。西王母虽亦颇为难受,但端然盘坐,指挥若定。纤纤则坐在她旁侧,被金族众高手重重围住,护得滴水不漏。
白帝、赤松子、刑天、风伯等人原已真元大耗,此刻更是难以为继,苦苦强撑,黄豆大的汗珠滚滚掉落,难受已极。
九冥尸蛊与其他蛊虫最为不同之处,乃在于其幼虫的孵化数量、速度与寄生人体的念力、真气成正比。念力、真气越高者,其体内的蛊虫受激孵化的速度越快,数量越多,是以烛龙等五族顶尖高手受害最甚。中蛊者甚至不可妄动真气,以免催生尸蛊幼虫;一旦运气逼出一只蛊虫,立即因此催孵了五只,乃至十只蛊虫……恶性循环,源源激增,实是让人头痛之至。但此刻黑笠人吹笛御蛊,鬼兵凶狂围攻,众人又不得不运气抗敌、逼蛊,明知是饮鸩止渴,也无可奈何。
拓拔野四下扫探,始终不见雨师妾、龙神,稍稍舒了口气,心中突然“咯登”一响:他在昆仑山中绕转了许久才回到瑶池,她们二人理应先到才是。难道……难道她们也遇见了什么不测之事?凛然忐忑,惴惴不安。但此时多想无益,只能尽快冲开经脉,与群雄并肩击溃僵鬼。
炼神鼎当空旋转,黄光四射,宛如水瀑纱帐,将黄土大殿重重笼罩。僵鬼撞着那黄光,登时血肉绞散,凄嚎湮灭。但随着骨笛越来越加刺耳,那炼神鼎黄光逐渐黯淡下来,越来越多的尸鬼穿破黄光,冲入殿中,与群雄展开激战。
忽听几个南荒夷女尖声叫道:“焚烧尸体,用尸臭逼出蛊虫!”
众人恍然醒悟,火族群雄首当其冲,纷纷弹气为火,将大殿四周的尸体点燃焚烧。一时黑烟滚滚,恶臭薰天,当即便有无数尸蛊从众人体内破肤怒射,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大殿。
黑笠人怪笑道:“白招拒,看看你请来的都是些什么贵客?竟敢在瑶池公然放火,忒不把你放在眼里。不如我替你灭灭火,教训教训他们吧!”
笛声一转,汹涌变化如海浪。湖面冰层接连迸裂,水涛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大殿,四处喷涌而入,登时将大火浇灭。
笛声高昂,万鬼纷涌,湿淋淋地四面冲入,越过焦枯的尸骨,发动一轮又一轮疯狂的猛攻,登时又将群雄死死压制。
拓拔野心下恼恨,忖道:“这恶贼好生奸狡,故意挑选在此时此地进攻,必是算准了这些鬼兵从水里越出,周身湿透,极难烧着,即便起火,也可以利用瑶池水浪泼灭火势。如此一来,众人便没法子用尸火逼出蛊虫了,唯有束手待毙。”
眼见鬼兵越来越多,气势极盛,群雄逐渐不支,他心下越发焦急,奋力运气,却始终不能重新冲开经络。听金族群雄长吹号角,齐奏金钟,似是在呼唤援兵,心中大奇:“是了,怎地过了这么久,始终没有金族军士赶来增援?”
此念方起,便听黑笠人哑声笑道:“嘿嘿,可怜困兽之斗,你们以为还有援兵相救吗?三万昆仑金卫都已成了我鬼国尸兵啦!”
拓拔野闻言大凛,蓦地想起昨夜大批巡兵、树鸟离奇失踪,今夜穿梭昆仑重山,始终未见一个卫士……等诸多怪事,恍然大悟:“是了!定是这妖魔使怪!”
这些妖魔多半早已通过地底涡流抵达昆仑,先神不知鬼不觉地以尸蛊将金族巡兵岗哨蚕食操纵,逐一剪其羽翼,了除了后顾之忧。埋伏妥当之后,再趁着今夜群雄毕集瑶池之机,大举围攻。眼下三万金族精兵纵使还有幸存,也丝毫不足以对抗鬼兵了。
想通此节,他又是惊怒,又是懊悔,早知如此,在那琅玕森林时就该立即返转,向白帝报知异常景况。旋即又想起白阿斐的惨死,再无怀疑,心道:“那厮多半是撞见这妖魔,被那五个黑衣人围杀灭口。”
大殿内鬼哭狼嚎,血雨缤纷,场面凄烈惨酷,宛如梦魇。笛声凄诡,直刺人心。转眼之间,又有几人惨叫发狂,形如疯魔。五族群雄斗志低迷,一面苦苦抗拒蛊虫,一面各自为战,越发招架不住。
众人惊怒交织,破口大骂:“稀泥奶奶的,龟儿子是谁?老子和你有什么生死冤仇?”“操你祖宗个海螺不开花!有胆就别藏藏掖掖,报上名来!老子变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你!”
黑笠人悠然吹笛,毫不理会,嘴角狞笑,双目中满是森然怨毒之意。
乌丝兰玛突然抬起头来,望着钟亭上那飘飘欲飞的黑笠人,失声道:“我知道你是谁啦!你!……你是黑帝汁光纪!”
众人讶然,骨笛顿止,鬼兵纷纷凝立不前。
黑笠人微微一怔,哑声狂笑道:“圣女果然冰雪聪明,寡人就是汁光纪!不过再也不是什么黑帝了,而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幽天鬼帝!”
※※※
峡谷妖云惨澹,鬼雾迷蒙,万千僵尸从河中纷涌而出,穿掠林海草坡,层层叠叠地围攻而至,情景诡异如梦魇。
太阳乌嗷嗷怒吼,昂首踏步,火球纵横飞喷,四周草地登时窜起熊熊火焰,转瞬形成一圈赤红色的火墙,吞吐跳跃,将雨师妾、龙神护在其中。
众尸鬼怪嚎着汹汹冲入,“蓬!”十几具僵尸倏地着火,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皮焦肉烂,发出刺鼻的恶臭。火焰轰然高窜,色彩绚丽妖异,后面涌来的僵尸哀号惨叫,纷纷仆倒,尸积如丘。
骸骨“劈啪”断裂,焦臭扑鼻,幽蓝色的磷火丝丝飞舞。黑烟滚滚,黄浆四流。突然“轰”地一声炸响,无数只色彩艳丽的甲虫从火焰中飞窜而出,四下激射,弹飞不到五十尺,突然重重摔落,自动蜷缩抽搐,瞬间干枯。
骨笛声隐隐传来,越发凄厉诡异,雨师妾体内的万千尸骨幼虫急速孵化,随着血流,顺着经脉蔓延奔走,刺痛麻痒,难受已极。她心下骇然,情知己到千钧一发的时刻,不敢大意,急忙以指尖真气在龙神的手臂上划开四、五个血口,而后又咬破自己手指,凝神盘坐运气。
“仆仆”连响,血珠飞扬,几只尸蛊弩箭似的从她指尖伤口射出,掉入尸堆火焰,登时焦枯,发出辛烈恶臭。与此同时,龙神臂上的伤口血肉翻涌,亦有六、七只蛊虫被尸臭所激,弹射飞出。
雨师妾心下大喜,继续运气逼迫,片刻之间又有数十只蛊虫破体逃逸。太阳乌则昂然屹立二女身侧,巨翅横扫,炎风气浪呼啸鼓舞,将围涌而入的尸鬼拍得粉碎。
火焰熊熊,黑烟滚滚,无数尸蛊纵横弹射。僵尸越涌越多,前仆后继,不住地穿越火墙,四面咆哮扑来,太阳乌独木难支,逐渐有些招架不住,突然昂首痛吼,被两个僵尸当头扑下,白爪利刃似的插入脊背,死死钩住不放。
雨师妾大惊,黑光飞舞,两记手刀闪电劈斫,将两尸鬼炸为粉末。太阳乌朝她怪吼两声,奋力振翅扑扫,荡开群魔,大步地朝外狂奔。
雨师妾心道:“它必是要带我们突围,离开此地。”虽然体内尸蛊成虫尚未除尽,但此刻情势危急,不容多想,当下抱起兀自昏迷的龙神,跃上鸟背。娇叱声中,气刀翻飞,奋力将两侧冲涌而来的妖鬼杀退。她真气为拓拔野所吸,远未复原,此刻与这些妖鬼相斗,不免颇感吃力。
太阳乌嗷嗷怒吼,奔冲了十余丈,蓦地振翅高飞。群鬼汹涌,几个僵鬼嚎叫着高高跃起,抓住太阳乌的双爪,试图将它朝下扯落。
雨师妾赤足凌空飞踢,将它们踢得碎裂迸散。但彼等骨肉裂炸之时,突然发出凄厉的怒号,数十只尸蛊闪电似的射入太阳乌的腹部!
神鸟悲吼,倏然剧震,猛力扑扇双翼,艰难地破空飞翔。众尸鬼漫漫如潮,尽皆仰头瞠视,举臂号哭。
雨师妾香汗淋漓,吁了口气。她生平遭遇的险恶情状也不知有多少,每次总能镇定自若,化险为夷。但这一次竟是从未有过的紧张骇惧。
正自庆幸,太阳乌忽然低声悲吼,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痛苦、哀怜、愧疚……蓦地一沉,笔直朝下陨落,重重地摔落在草地上!
“砰!”尘土飞扬,太阳乌巨躯一震,喉中发出低沉而暗哑的哀呜。远处群鬼狂呼乱嚎,潮水似的涌了过来。
雨师妾抱着龙神跃了下来,惊骇难过,用力拉动太阳乌,想让它重新站起身来。它瞪着雨师妾,轻轻的摇了摇头,巨翅无力地将她扫开,翅尖指着瑶池方向颤抖高举,似乎在催促她们尽快逃离。巨爪抽搐了刹那,再也无法动弹。
雨师妾心下一沉,害怕、恐慌、悲痛……交相杂陈。颤声呼唤,不住地拍打它的身躯,越来越用力,它却殊无反应,双目怔怔地瞪着雨师妾,黑色的血浆在身下缓缓淌开。
她呆呆地站着,喉咙窒堵,视线突然模糊了,温热的泪水倏然滑过脸颊。
她这一生驯兽无数,不管多么凶烈的妖兽到了她的面前都变得服服贴贴。但对任何一只野兽,她却毫无爱怜之心,鞭挞、折辱无不肆意为之。对她而言,所谓御兽,不过是以对野兽的弱点与兽性无情地加以控制,操纵它服从自己的每一个命令,令它对己恐惧乃是御兽第一要义。但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醒觉,自己从前的错误何其荒谬!
正自怔忡恍惚,耳畔突然响起凄怖厉嚎,十几个僵鬼率先冲到,白爪挥舞,血牙森森,跳跃猛攻。
雨师妾蓦然惊醒,恨怒交集,倏地咬破舌尖,施展两伤法术,将元气提升到最大限度;纤手如兰花开落,真气交错飞舞,登时将众尸鬼扯为碎片。
众鬼狂呼,团团将她围在核心,排山倒海地包拢猛攻。雨师妾杀心大盛,护住龙神奋力抵御,尸鬼骨肉横飞,四射迸炸,蛊虫缤纷如雨,惨烈已极。
当是时,一声雷霆怒吼当空炸响,峡谷轰然回荡。群魔震慑,面面相觑,蓦地安静下来。雨师妾心中凛然,循声望去,面色骤变,失声道:“是你!”
※※※
大殿肃寂,鸦雀无声,听这妖魔自称水族黑帝,群雄无不愕然。天吴蓦地喝道:“大胆妖孽,陛下尚在黑水极渊闭关修练,你竟敢冒充陛下,妖言惑众!”
水族群雄如梦初醒,义愤填膺,纷纷怒骂道:“你奶奶的乌龟王八,想要挑拨离间,栽赃我们吗?”“陛下仁慈宽厚,岂会像你这妖孽滥杀无辜,屠戮自己族民!”“也不瞧瞧阁下尊容,还想冒充陛下?奶奶的,连做他的脚指头也不配哩!”
黑笠人冷笑不语,缓缓放下骨笛,黑色斗篷沿下,那双暗绿色的眼睛冷冰冰地扫望众人。被他目光轻轻一瞥,群雄心中无不寒意大凛,背上仿佛有万千湿漉漉的毒蛇蜿蜒爬过,恐惧之意油然而生。
他斜睨天吴,嘴角勾着阴森森的笑纹,淡淡道:“朝阳水伯,过了这么多年,璇玑穴的淤毒化清了吗?八个脑袋也该长齐了吧?”
天吴浑身一震,眼中闪过惊怖之色,颤声道:“你……”
黑笠人目光一扫,盯着水族穆长老怪笑道:“寡人赐你的那颗九星石呢?怎地不带在身上?怕被烛真神怪责吗?”穆长老面色剧变,还未待说话,他的目光又已移转到身旁的大将军童融脸上,嘿然道:“童将别来无恙?你的第九节骨椎还疼吗?有没有照寡人嘱咐刮骨化毒?”
童融“啊”地一声,朝后跌退一步,又惊又惧又喜,嗫嗫道:“你……你是……陛……”
片刻之间,黑笠人连喊了十七个水族贵侯,各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奇怪言语,想来是各人不为人知的秘密。众人神色大变,尽皆张惶骇惧,大汗淋漓。
拓拔野见状心中大奇:“难道这妖孽果真是水族黑帝?据说黑帝仁厚高义,爱民如子,怎会变作这等凶残妖魔?为何攻袭蟠桃会?又为何戮杀本族族民?”
乌丝兰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花容惨白,盈盈行礼道:“乌丝兰玛拜见黑帝陛下!”
穆长老等人如梦初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微臣叩见陛下!”
其他水族群雄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立也不是,拜也不是,尴尬已极,唯有烛龙盘膝而坐,听若罔闻,长眉低垂,细眼似闭,仿佛睡着了一般。
黑笠人仰天哈哈狂笑,声音嘶哑凄厉,又是悲怒又是怨毒,万千鬼兵浑浑噩噩地徘徊悬荡,随着他的笑声一齐嘶哑嚎叫,在这昆仑暗夜中听来,说不出的凄怖诡异。
天吴突然厉声喝道:“妖孽休要装神弄鬼,你绝不可能是黑帝陛下!”
黑笠人扬眉狂笑道:“绝不可能是黑帝?为什么?因为黑帝二十年前便已死在黑水极渊了吗?”突然顿住笑声,转头盯着烛龙,双眼凶光大作,森然笑道:“烛真神,别来无恙?二十年不见,寡人从阴间里回来找你了!”
众人哗然,大惑不解。拓拔野心中“咯登”一响,隐隐约约地猜到了大概。
烛龙巍然不动,睁开细眯的双眼,冷冷地瞥了瞥黑笠人,淡然道:“阁下是谁?请恕烛某眼拙。但你冒充黑帝,妖言惑众,已触犯本族族规第七条,罪当腰斩……”
黑笠人厉声长笑,直笑得涕泪交流,仿佛一生之中从未听过如此可笑之事,瞥望乌丝兰玛,喘着气道:“圣女殿下,敢问本族族规第三条是什么?”
乌丝兰玛脸色苍白,低声道:“谋弑帝、女、神者,寸砾锉骨,诛灭九族。”
黑笠人嘿然道:“那么本族族规第十二条、第十八条又是什么?”
乌丝兰玛碧眼中闪过恐惧、犹疑的神色,身子轻轻地颤抖起来,突地跪拜在地,颤声道:“知恶不报,罪同犯者;欺瞒族民,刺面剜足。乌丝兰玛罪不可赦,请陛下处置!”
水圣女高雅尊贵,极少如此惊惶失态,众人见状无不大愕。穆长老、童融等人更是骇惧忐忑,大感不安。
黑笠人淡淡道:“你有什么罪?为什么不说出来让大家听听?也好让他们死个明白。”这句话宛如钢珠似的一字字从唇齿间迸出,铿锵森冷,听来令人不寒而栗。
乌丝兰玛颤声道:“我……”
正待说话,却听烛龙冷冷道:“圣女殿下玉洁冰清,何罪之有?妖贼竟敢危言耸听,蛊惑圣女!圣女殿下,你万万护守元神,切莫被蛊虫所控,说出子虚乌有的胡话……”
乌丝兰玛蓦地转过头来,雪白的脸颊“唰”地变得通红,胸脯剧烈起伏,冰冷的碧眼中闪过凌厉的怒色,冷冷道:“多谢真神提点,乌丝兰玛被妖人所控,神智糊涂已有二十年,今日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趁着今日天下群雄在此,我要说几句清明言语。”
烛龙细眼微张,厉芒稍纵即逝,嘴角牵起深深的斜纹,淡淡道:“清浊自辨,祸从口出。圣女好自为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环护烛龙身旁的众水族豪英纷纷怒目瞪视乌丝兰玛,满是憎恶敌意,有的竟已紧握刀柄,强忍蛊痛包拢上前,满殿气劲戟张纵横,将她重重困在其中,只要她稍有异动,立即便将围攻而上。一时间她竟从水族备受尊崇的圣女变作危险敌人,唯有穆长老、童融等人情不自禁地朝她身边靠拢。
众人更奇,大觉蹊跷,隐隐中猜到此事必定关系到水族中一件极大的秘密,一旦揭破,只怕立即引起水族群雄分裂反目。若在平时,其他诸族见着此等情形,多半心中窃喜,坐观虎斗,但此时大荒各族险海同舟,命运一系,谁也不希望水族内乱分崩,而被这些僵鬼所趁。是以满殿肃然,众人紧张敛气,便连成猴子等人也无心挑拨玩笑。
烈碧光晟沉声道:“水圣女殿下,眼下情势凶险,生死一发,不可受尸鬼蛊惑离间。有什么事情且待击退了他们再说。”句芒等人纷纷附和。
乌丝兰玛摇头高声道:“他不是什么尸鬼,的的确确是本族陛下。我要说的更不是蛊惑谣言,而是关乎本族生死存亡的天大秘密。”蓦地指向烛龙,厉声道:“烛真神,若不是二十年前你谋弑黑帝,篡权夺势,陛下又怎会变作这僵鬼之身?我们又怎会遭受这天谴报应!”
拓拔野心中一跳:“果不其然!”
群雄轰然大哗,穆长老等人颤声道:“圣女……你……你说什么?这些年陛下不是在黑水极渊闭关修练吗?”
天吴等人厉声道:“圣女已经被尸蛊所控,失心疯魔了,大家快将她拿下!”
水族群雄轰然混乱,数十名黑衣大汉挣扎起身,戈矛闪动,奋力朝乌丝兰玛围冲聚刺。
那黑笠人哑声大笑道:“先杀黑帝,再诛圣女,果然是一群无法无天的乱臣贼子!”嘴唇翕张,也不知念了什么法诀,那几十名大汉突然凄声惨叫,摔跪仆倒,抱头满地打滚,“噗噗”闷响,头颅爆裂,鲜血脑浆迸飞射舞,顷刻间抽搐死绝。无数彩虫从彼等骨缝血污中蠕动爬出,闪电似的朝周围众人冲弹而去。
群雄恐惧惊怒,一面骂不绝口,真气鼓舞,将蛊虫驱散,一面纷纷朝后溃退;如此一来,乌丝兰玛、穆长老、童融等十八人身旁登时空出了一大片空地,尸体堆积,蛊虫攒攒,再也没人敢贸然围攻上前。
乌丝兰玛盈盈行礼道:“多谢陛下相助。”黑笠人嘿然不语,但目中的凌厉杀意却已大大减弱。
乌丝兰玛道:“穆长老,陛下从前的确在黑水极渊闭关修练,但现在你若能进入极渊,便会发现里面只剩下陛下的一具骸骨了。因为陛下早在二十年前便已被烛龙害死在极渊之中!”
童将军、穆长老等人变色相觑,天吴喝道:“圣女已经被尸鬼操纵,大家莫听她胡言乱语。陛下仍在极渊修练,再过三月便可出关了!”
乌丝兰玛毫不理会,对着水族群雄淡淡道:“不知大家还记得大荒五五三年,北海挖掘出‘幽天玄金碑’之事吗?禹长老,你是那日的司仪巫祝,一定记得很清楚了。”
众人微微变色,站在童融身边的一个高胖老者迟疑了片刻,望了望烛龙,点头道:“此事关系重大,禹介子岂敢忘记?那年六月,暴雨不止,北荒十八条大河一齐泛滥,北海三百名巫祝在陛下与烛真神、北海真神的率领下彻夜作法,祭祀天地海河,直到第七日夜里,水势方才渐渐转小。为了赶在下一个洪峰到来之前控制水势,烛真神命各巫祝分成十八批,引领军士挖改河道,疏通江流。禹介子等人奉命改道幽水,却意外地掘出一个长三丈,宽、厚各六尺的黑铜长碑,上面刻着本族上古文字……”
拓拔野在冰下听到此处,心中登时一动,当日在古浪屿上,曾听群雄说起不少大荒逸事,知道此时禹介子所说之碑正是令黑帝从此闭关修行的水族奇物“幽天玄金碑”。
传说此碑为上古大神盘古亲手所刻,原本共分九块,分别为“苍天碧金碑”、“幽天玄金碑”、“炎天赤金碑”、“浩天白金碑”、“玄天乌金碑”、“朱天红金碑”、“阳天紫金碑”、“钧天黄金碑”与“昱天青金碑”。
九碑以上古百金炼成,其上分别刻写了九种通神彻鬼的绝世法术,乃旷古神物;据说一旦将九碑寻齐合并,更可成为无可匹敌的至尊神器。盘古将九碑分别沉于九方九条最为凶险的大河,以镇水势,造福万民。
大荒中人原以为这“九碑”不过是上古传说,不足为信,岂料竟在幽水中掘得其中一块,消息传出,天下震惊。黑帝大喜,以为天意中兴水族,急忙下令臣民在传说中“玄天乌金碑”、“昱天青金碑”沉水的玄水河、昱江遍寻挖掘,想要将这两块碑也一齐找到。
其他四族闻讯慌乱,不甘示弱,立即在各自疆域内仔细搜寻每一条江河,每一处湖泊,也想挖着上古神碑。但五族费时数月,掘崩了百条河道,引起浩浩水灾,仍然未能寻着其他神碑;在神农帝干预之下,这场突如其来的“掘碑大赛”方才不得已终止。
为了修行神碑上的“幽天大法”,称霸大荒,黑帝听从烛龙等人建议,携碑进入黑水极渊闭关苦修,从此极少露面。过了数年,其生平第一劲敌赤帝赤飙怒也随之闭关修练,水火两族由此各自进入烛龙与烈碧光晟掌政时期。故大荒有人说:“一碑掘出,两族帝退。”
乌丝兰玛道:“禹长老,三百巫祝中唯有你通晓古文,陛下当日曾特地将你召入密室查证询问,那碑上的文字你还记得吗?”
禹介子道:“上古神碑,蒙陛下恩许,有幸参研,自然记得每一个细节。碑文以太古盘古文所写,说得是盘古大神亲造此碑,镇伏天下河海……”脸上微起为难之色,咳嗽道:“只是这个……碑文后面记载的大半是本族绝密的‘幽天大法’,没有陛下御准,我也不敢往下细看。何况当日禹介子早已立下重誓,不敢透露其中只言片语……”
乌丝兰玛木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高声道:“夫水之妙,在乎无形;无形无势,故能无敌。欲修无敌之术,则必修无形之身。自断经脉,随心接愈,无形变化,大功可成……”
众人一怔,不知她说的这番怪话何指,禹介子却是面色大变,失声道:“你……你怎么知道幽天大法!难道当时你也在那密室之中吗?”
拓拔野大奇:“难道她说的竟是‘幽天大法’?‘无形无势,故能无敌’,这话虽然有几分道理,但为了修无形之身,竟要‘自断经脉’,还可‘随心接愈’,这岂不是太过匪夷所思了吗?修行之道在于修浩然之气,这‘幽天大法’断脉乱行,又是什么道理?”
乌丝兰玛缓缓道:“那日密室中只有陛下与禹长老你两人,我自然无法知道。这些法诀,却是乌丝兰玛从烛真神那儿不小心听到的。”
众人轰然,又惊又奇,有人叫道:“圣女这话好生奇怪,既然当日密室中只有陛下与禹长老,烛真神又怎么知道?”
拓拔野脑中灵光一闪,已然明白。心下大骇,转头望去,却见烛龙闭目养神,听若罔闻,隐隐可见一团淡淡的黑气在丹田处弥合跳跃,一滴滴紫黑色的血水从鸡爪似的指尖滚落在地,似乎在蓄气驱杀体内蛊虫。
乌丝兰玛微微一笑道:“你问得不错,烛真神为什么会知道?”碧眼怨毒地斜睨烛龙,也不直接回答,淡淡道:“北海挖出‘幽天玄金碑’的时候,我不过是八岁的女童,又怎识得上古文字?又怎知道人心险恶难测,猜得出此中的诸多奥秘?或许正因此故,烛真神方才向陛下、长老会大力举荐,让我接替楼兰仙子成为水族圣女。几个月后,陛下进入极渊闭关修行,而将全族大权交给烛真神与我共同执掌。我年方八岁,又能管理什么族事?每日不过随着烛真神进殿,坐在大椅上作个陪衬罢了!
“那时我终日坐在石椅上不能随意动弹,听殿中百名花白胡子的长老喋喋不休地争论族中诸多大事,烦闷已极,半懂不懂,插不上口,只能呆呆地望着殿外的风光景物,看着树梢在春风里拂动,蝴蝶翩翩地穿过花丛,心里好生羡慕那些蝴蝶和飞鸟,心想即便是做一株院角的桃花、也比我快活得多了。
“日复一日,我渐渐发现殿中的长老们发生了好些变化,那些敢于拍案大怒,吹胡子瞪眼的都一个个地不见了,只剩下些唯唯诺诺的胆小老头;新增的长老也都个个低头弯腰,笑容可掬,不敢说话,只是点头。殿里争吵声越来越少,唾沫星子也不再四下飞溅了,烛真神却一天比一天来得欢喜。”
她娓娓而谈,声音轻柔飘渺,倒像是在追忆童年往事,众人却听得心生寒意。当年烛龙掌权之后,党同伐异,短短一年之间便驱逐了二十八名长老,以各种罪名囚禁、诛杀了三十七名长老、二十多位城主;一时小人猖獗,奸佞横行,人人自危,缄言自守,惶惶度日,实是水族灰暗时日的开始。
乌丝兰玛道:“转眼间便过了十几年,我年纪越大,知道得越多,对烛真神的所作所为便越是不满。但那时长老会中大半都是他的亲信,剩下的也不过是些贪生怕死之辈,就连我身边的侍女也都是真神安插的耳目,我虽然厌怒,却也无可奈何。以我一介女子,又怎斗得过神通广大的烛真神呢?索性不再理会族中之事,全凭他做主,只有一些太过荒唐的事情会据理力争。如此一来,他对我也依旧礼重有加,相安无事。”
她苍白的脸上突然酡红一片,碧眼光芒闪烁不定,似乎想到什么为难之事难以决断,蓦一蹙眉,咬牙道:“大荒五七一年,我在北海邂逅了龙牙侯科汗淮,鬼使神差地喜欢上了他……”
话音未落,众人登时一片哗然,水族群雄群情激愤,趁势纷纷怒骂道:“好不知羞耻,身为圣女竟敢喜欢凡俗男子!渎神辱族,罪不可赦!”“他奶奶的,喜欢旁人倒也罢了,居然喜欢这等大逆不道的叛贼乱臣!喜欢逆贼便也罢了,竟然还敢在大堂光众之下说出口来,真他奶奶的寡廉鲜耻!”“快快住口,你这等贱妇还敢胡言乱语,没地脏了我们的耳朵!”
拓拔野亦料想不到她竟敢当众将此事说出,诧异之余,心中反倒微起敬佩之意,对她恶意大减,心道:“想不到她竟也是个敢作敢当的奇女子。”相较之下,竟比西王母更磊落勇敢许多。心念微动,眼角扫处,却见西王母不动声色地端坐于地,淡蓝色的眼中深邃冰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乌丝兰玛冷冷道:“我喜欢上龙牙侯之后,朝思暮想,那几个月里仿佛着了魔一般。有一次睡梦中竟情不自禁地呼喊他的名字,让侍女秋怜听见了。醒来之后,秋怜攒掇着让我向龙牙侯表白心事,那时我深陷情网,不知有诈,只道秋怜是真心为我着想,被她说动了心,便将爱慕之语写在树叶上,再交由风鸟传递于他。岂料秋怜那贱人竟是烛真神的耳目,风鸟方一飞出,便落入了真神的手中。”
众人失声惊咦,水族群雄大骂道:“贱人,真神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哪要安插什么眼线?只要听你打个嗝,就知道你拉的是什么屎,你那点龌龊心思,还想瞒得过去?”
乌丝兰玛听若罔闻,冷冷道:“第二日,烛真神将那树叶出示于我,我羞愧欲死,愤怒害怕,浑身发抖。真神说要我只管放心,我与他情同父女,他自会代我好好保管,绝不会落入旁人手中。那日长老会上,我被迫附和他与长老会的提议,诛杀洛梧城城主全族,并将大牢中的八十一名大将秘密处死。”
众人又是一阵轰然,都觉烛龙此法太过卑鄙,龙族、土族群雄更是禁不住大声怒骂。
乌丝兰玛道:“我回去之后,想要杀了秋怜泄恨,却又生怕因此得罪了真神,唯有作罢;终日恐惧若狂,六神无主,一连几天不敢熟睡,每次醒来都疑神疑鬼,生怕周围使女听见梦话。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几日间瘦了一大圈,像个孤魂野鬼,惶惶不可终日……”
拓拔野听得怅然,微起同情之心。又听她道:“我魂不守舍地想了几日,决定不顾一切代价,务必要取回那片树叶,不再受烛真神的操纵、折磨。那天夜里,我悄悄地潜入真神宫,仔仔细细地搜寻每一处隐秘之地,岂料没有找着那片树叶,却听到了一段有趣之极的对话。”说到此处,她的声音逐渐地高了起来,凌厉悲怒,又带着一丝莫以名状的阴暗喜悦。
众人大凛,凝神倾听。烛龙双目紧闭,白眉不住地跳跃,丝丝黑气从掌心缭绕逸出,嘴角的皱纹越来越深,仿佛在无声而狰狞地低笑。
乌丝兰玛碧眼冷冷地望着烛龙,森然道:“我正在‘水神肠宫’的密室中反覆搜寻,突然远处甬道传来轻忽飘渺的脚步,听见烛真神低沉沙哑的声音:‘那人现下怎样了?’我又惊又怕,想不到竟在此时此地与他狭路相逢,急中生智,连忙将自己封印入屋角的钢炉之中。又听见水伯天吴笑道:‘真神神机妙算,他正竭心殚力地参透碑文,自寻死路哩!再过半年,必定经脉错裂而死,神仙也救他不得了……’”
天吴戟指怒喝道:“你胡说!我何时说过这句话?他奶奶的,我……我与你何怨何仇?你竟敢一再诬陷中伤!”衣裳鼓舞,双眼血红暴凸,狂怒己极。他身为大荒宗师,素来自制沉稳,从未有如此刻失态,众人见他气急败坏,反倒疑心大起。
乌丝兰玛也不理睬,兀自冷冷道:“我正不知他们说的是谁,却听烛真神嘿然道:‘夫水之妙,在乎无形;无形无势,故能无敌。欲修无敌之术,则必修无形之身。自断经脉,随心接愈,无形变化,大功可成……嘿嘿,想不到汁光纪聪明一世,竟被我这小小金碑蒙了心窍,听信这姑言妄语。十年自毁,罪在其身,算不得我弑帝杀主吧?’两人一齐哈哈大笑。”
八殿寂寂,鸦雀无声。众人听得惊骇震怒,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敢情那“幽天玄金碑”竟是烛龙伪造之物!他以假碑欺瞒黑帝,诱使他修练所谓的“幽天大法”,兵不血刃,弑帝篡权,其计之阴深狡狠,实在令人骨寒心冷!

第四章 谁与争锋

冰湖如镜,冷月无声。千里雪岭响彻群鬼恸哭,极尽凄烈悲苦。
那黑笠人木立钟亭檐角,衣袂猎猎,暗绿色的双眼在夜色里闪动着凶厉的寒光,喉结滚动,想要说些仟么,却发不出声,只挤出两声暗哑而凄厉的喘息,仿佛凛冽西风刮过冰山的石隙。
禹介子脸色惨白,喃喃道:“难道……难道那金碑竟是假造出来的?但……但那上古文字决计错不了,其质料更是……更是太古之物,怎地……怎地……”
乌丝兰玛冷冷道:“天下又何止禹长老一人通晓盘古文?为何偏巧在那金碑掘出之后,博学强识的黎长老、马长老齐齐神秘暴亡?以真神通天之能,要假造一块金碑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这几句话犹如霹雳似的击入禹介子的心底,他身躯摇震,突然双膝一软,跪坐在地,颤声道:“是了,此事巧合之处果然极多,如今想来,那金碑也确有诸多疑点……倘若如此,禹某有眼无珠,岂不是成了弑帝谋反的乱臣帮凶吗?我……我……”冷汗滚滚,脸如金纸,突然大叫一声,瘫软晕厥。
殿内混乱,众人大哗,天吴厉喝道:“乌丝兰玛!你信口雌黄,含血喷人!倘若真如你所说,那金碑是真神假造,陛下为了修练金碑大法而走火入魔,那么陛下早该经脉错毁,暴毙身亡才是,为何一年之后竟会完好无损地出关,赐封龙牙侯,大赦天下?”
水族群雄如梦初醒,纷纷大声附和质问。拓拔野心下一凛,忖想:“不错,水族高手如云,倘若黑帝走火入魔,断断不会瞒过众人眼睛。是了!难道……难道当时‘出关’的黑帝竟不是汁光纪本人?”一念及此,心中大寒。
果听乌丝兰玛冷冷道:“那不过是你们‘一叶蔽日’的障眼法罢了!出关封赏的黑帝陛下根本不是真身,而是九尾狐晏卿离所化!”
众人轰然,九尾狐晏卿离乃是当今青丘国主晏紫苏的生母,美艳狡诈,乃是三十年前声名最为卓著的十大妖女之一,变化多端,神鬼莫测,若是由她化作黑帝,即便是帝妃、公主只怕也无法认出。
乌丝兰玛续道:“那夜我无意中听到这秘密之后,心中震骇恐惧,远在此前之上。等到真神和水伯离开许久,方才变回真身,悄悄回到宫中。一连数日,百经思量,想通了所有关窍;又趁众人不备,遍查黎长老、马长老废弃的家宅。总算上天有眼,掘地三尺,终于让我找到几块残留的拓片。”素手轻扬,几块铜铁悠悠旋转,在星光下闪耀着冷冷光芒。
铿然脆响,那些铜铁拼合成一面五尺来长、两尺来宽的残埙断面,上面隐隐浮凸着几行文字。几个博学通古的水族老者一齐低声读道:“……夫水之妙,在乎无形;无形无势,故能无敌。欲修无敌之术,则必修无形之身。自断经脉,随心接愈,大功可成……”念到此处,众人无不瞿然变色。想必当年两大长老根据烛龙密令,以上古文字写成碑文之后,将拓片暗自埋入家中地底,后虽惨遭灭口,这些拓片却由此保留了下来。
烛龙闭眼微微一笑,哑声道:“这倒巧了,圣女自称当日听到的是这句,在地下掘到的恰恰也是这句,更巧的是今日竟又偏偏将这些拓片带在身边,随时佐证。嘿嘿,果然是神机妙算,烛某佩服之极。”言下之意乃是暗指水圣女伪造拓片,诬言陷害。
乌丝兰玛淡然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上苍让我听到此句,寻着此语,正是天意昭然。这些拓片二十年来我终日带在身边,不敢有一日抛弃,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若不是陛下亲临,我又怎敢揭开这深埋多年的秘密?只要能将功折罪,为本族、为陛下、为冥冥苍天铲除你这巨奸,乌丝兰玛个人荣辱、是生是死又算得什么?”语气虽轻和平淡,隐隐之中却自有一种干云豪气,让人听得心驰神荡,热血沸扬。
水族群雄轰然骚动,左右旁顾,茫然不知所从。大殿中不知谁尖叫道:“杀死烛龙老贼!”石破天惊,众浪汹涌,一时间,众人义愤填膺,浑然忘了环伺其外的万千尸鬼,一齐渲渲如沸地叫将起来。围困乌丝兰玛的水族豪英倒有大半转戈相向,朝着烛龙怒吼围拢。
烛龙喃喃道:“好一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突然睁开双眼,寒芒大作,周身黑光爆射冲天。怪啸声中,随手一掌拍出,玄光滚滚,狂飙似的朝乌丝兰玛轰然冲来。
黑风电舞,气浪迸飞,殿中数十人登时如被飓风卷溺,惨叫着分涌震退。童融等人嘶声惨叫,突然拔地飞起,脸容变形胀紫,如被无形之手瞬间扼住咽喉,“砰砰”脆响,飞撞石柱,横死当场。
众人大乱,尖叫道:“烛老妖要杀人灭口!”刀光闪动,叮当乱响,水族群雄相互怒喝叱骂,自行混战一处。
乌丝兰玛轻叱一声,冰蚕耀光绫如行云流水,爆蓬飞舞。“仆仆”轻响,烛龙玄光及处,丝带陡然蜷缩飞扬,她娇躯一震,被一股难以想像的巨力推送,身不由己地朝后摔飞,当空喷出一道血箭,登时昏迷不醒。
“轰!”黑光气弧四下飞撞,巨柱震裂,大殿摇晃,尘土簌簌飞扬,偏殿轰然倒塌,众人混乱惊叫,朝外推搡奔逃。姑射仙子衣袖飞舞,卷起乌丝兰玛,翩然朝外飞去。
拓拔野大骇,老妖身中蛊毒,居然仍有如此神威,竟能一掌击昏水圣女、震塌固若金汤的八合大殿!其真气之高,竟在自己见过的所有高手之上!
※※※
只听黑帝汁光纪哑声笑道:“烛真神,一别四十年,果当刮目相看。”骨笛凄裂,高亢破耳。万千尸鬼怒吼狂嚎,如石炸浪飞,层层围涌,朝烛龙前仆后继地猛攻而去。
“轰隆!”黑光冲天,大殿屋顶迸炸开来,无数尸鬼哀号碎裂,冲飞炸舞人血溅得梁柱、四壁斑斑点点,尸蛊如雨,簌簌掉落。
烛龙从缤纷的尸骨、血雨中直冲上天,半空急转盘旋,道道黑光离甩飞舞,在他四周绞旋成九道狰狞的黑龙,咆哮飞扬。
骨笛激越,尸鬼纷飞云集,丝毫顾不得攻击众人,四面八方朝烛龙冲去,发动一轮又一轮汹汹密集的惨烈围攻。烛龙急速旋转,九龙飞舞,真气狂猛,众僵尸触之无不粉碎炸裂。气弧四散迸飞,如万千弯刀在夜色中轮转飞舞,冰面四炸,水浪冲涌。
五族群雄四散奔逃,在龟裂晃荡的冰湖上站定,惊魂未定地抬头观望。目睹血雨腥风、一段段僵骨从四侧掉落,都觉气血翻涌,体内麻痒难当,说不出的恶心烦闷。此时黑帝的骨笛虽是用于指挥众尸鬼,但其音凶狂凄厉,众人体内的尸蛊闻声仍不免蠢蠢欲动,直欲钻入心脑骨髓,或欲破体而出。群雄骇惧,当下纷纷盘坐于地,运气调息,竭力压制体内那越来越嚣狂的蛊虫。
骨笛凌厉阴寒,如巨浪层涌,乌云翻飞,烛龙忽地发出一声愤怒的厉吼,九道气龙震颤蜷缩,黑光大敛。隐隐可见他周身肌肉翻滚,枯黄的皮肤下似乎有万千虫子在急速蠕动鼓舞。“仆仆”轻响,肩膀、两肋皮裂肉绽,鲜血激射,数十只彩色尸虫弹射飞扬。
黑帝森然笑道:“烛真神,当年你让九尾狐化作我次女,将那‘千尸蛊卵丸’骗我服下,害我神识错乱,变作行尸走肉,经脉尽断不说,连鬼也做不成了。这份大恩大德,汁光纪永铭在心,一刻也不敢忘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身体里的这些蛊虫,可是我穷费十年时间豢养出来的天下第一尸蛊,滋味是不是颇为独特?”哈哈厉笑,悲怒、仇恨、怨毒、狂喜交杂一处,听来犹觉凄厉可怖。
烛龙闭目不答,八字长眉簌簌颤抖,大汗淋漓,干瘪的脸颊上亦开始“仆仆”跳动,无数蛊虫爬过咽喉,朝他头顶汹汹冲去。“赫赫”轻响,几只色彩绚丽的尸蛊被虫群推挤,倏地从他的鼻孔、耳朵中掉了出来,瞬间蜷曲干枯。
笛声越来越加激越高亢,西王母、祝融、烈炎、烈碧光晟等人面色惨白,周身皮肤亦如水浪似的起伏波动,苦苦御气抗蛊。十几个五族豪雄怖声惨叫,抱头冲天飞起,失疯发狂地抓打头颅,满脸凹洼血痕;揪拔头发,将自己的头皮血淋淋地扯将下来;突然野兽似的互相撕咬一处,直至气绝身亡。
拓拔野大骇,心道:“黑帝一心报仇,丝毫不顾是否伤及无辜。他这般吹笛御蛊,只怕烛老妖尚未毙命,大家都已失心发狂了!须得尽力劝阻才是……”凝神奋力冲击经脉,但越是心急越不能冲脱。
只听箫声寥落,清悦疏淡,姑射仙子淡淡道:“黑帝陛下,树有树根,瓜有瓜藤,既然沉冤昭雪,你找的罪魁是烛真神,又何必让这些无辜的朋友受这无妄之灾?素闻陛下宽厚,还请放过他们吧!”
她那清雅柔和的语声与箫音钻入众人耳中,宛如清泉漱心,令人精神登时一阵清明。
黑帝哈哈笑道:“小丫头,你倒好心。这些犬豕之辈,命如草芥,死何足惜?汁光纪从前错便错在妇人之仁,才会落得后来下场!嘿嘿,寡人既为‘幽天鬼帝’,创建鬼国,自当全心全意做好鬼王,这些酒囊饭桶最好全死得精光,也好做我鬼国臣民!”
姑射仙子蹙眉欲语,却听白帝淡然道:“仙子不必再与他多费唇舌了,若他还是当年那仁厚的黑帝,又怎会做出这等妖鬼兽行?大家只要团结一心,同舟共济,必可度此难关。”
黑帝笑道:“白帝果然天真烂漫一如往昔。你们现下身中蛊虫,手无缚鸡之力,还敢口出妄言,等我剁下烛龙脑袋盛酒,再拿你的筋骨制琴,如此喝酒弹琴,岂不快哉……”
赤松子大怒,哈哈笑道:“汁老贼,当年你没本事拿我,只敢鬼鬼祟祟攒掇了赤飙怒,用下三滥的诡计陷害老子,便知你是个无胆小人。今日重见,才知道下流无能一至于此,操你奶奶的,若有三分胆子,就和老子光明正大地打上一架,别老躲在阴沟里放蛊害人!”
黑帝嘿然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逆伦小贼。想不到巍巍洞庭山居然压不死你?嘿嘿,莫急,莫急,这次寡人一定找座大荒最重的山,将你压成松子肉酱。”哑声狂笑,再不理会,直吹骨笛。万千鬼兵攻势更猛,狂风暴雨似的将烛龙困在其中。
“操你奶奶的海螺王八不开花!”“龟儿子,老子当日怎么不用脐带将你缠死!”
群雄破口大骂之声不绝于耳,满山回荡。此时明知求饶无望,众人索性放开了胆子,纷纷奋力叫骂,但求壮烈一死。
当是时,只听“轰!”地一声巨响,黑光迸舞,尸鬼四射横飞,烛龙发出一声狂怒的悲吼,朝着夜空笔直飞冲。九道气龙交缠飞舞,蓦地光芒大作,融入其身,化做一条巨大的赤金巨蛇,当空甩舞咆哮,巨鳞光芒闪耀,晃得众人睁不开眼来。
天吴等水族豪雄欢欣鼓舞,大声叫道:“真神现出兽身啦!真神现出兽身啦!”众人忧喜交集,轰然喧哗。
群雄虽知烛龙弑帝篡位,罪大恶极,但对这妖魔似的黑帝亦深恶而痛绝之。此时情势微妙,众人神散气微,唯一真正能和黑帝一较短长,力挽狂澜的,只怕也只有这号为“大荒第一神”的烛龙了。无形之中,瑶池数千豪贵的性命都与他绑在了一起,一存俱存,一亡尽亡。因此不知不觉间,群雄竟又站回到烛龙一边来,暗暗祈盼他能击败黑帝。
黑帝哑声大笑道:“小小黑蛇,也敢嚣狂。五行鬼王结阵!”那五个鬼王怪啸声中,雷厉风行,轰然飞冲,手掌翻飞,十道赤橙青黑白的彩光破舞怒放,眩目交错,仿佛霓虹吞吐横空。彩光飞舞,蓦地绞拧融合,化为巨大的五彩气芒光柱,滚滚飞卷,“轰”地没入黑帝体内。
黑帝长啸飞天,周身霓光四射,无数道彩色气芒利箭似的破空爆舞,缤纷耀眼。团团气浪滚滚飞弹,密集地朝外翻涌推送。
“轰隆!”其下方圆三十丈内的冰块陡然下沉,碧浪白沫轰然翻滚,狂飙似的朝四周推挤。巨声迸爆,冰块裂炸高拱,形成道道碎裂的冰墙水浪,一层层地朝外起伏迸舞。群雄大叫声中,不及起身奔逃,纷纷翻落水中,骂声更加刺耳难听。
烛龙那巨蛇兽身盘蜷翻舞,巨鳞浮凸起伏,鲜血丝丝渗出;时而弹射咆哮,被万千尸蛊所控,其状痛苦已极,蓦地大吼一声,张口吐信,盘曲电射,挟卷乌黑色的狂飙气浪,朝着黑帝猛冲而来。
众人呐喊声中,那五大鬼王曲身蜷抱,彩光滚滚不绝地冲入黑帝的经脉之中,他昂首立身,纵声长笑,猛地一掌拍出。
“砰!”彩光爆破,霓丽眩芒绕臂电卷,倏地化为五条巨大的赤蛇、金螭、青虬、黑龙、白蛟,交缠怒舞,雷霆爆射。
群雄耸然变色,失声叫道:“五气龙兵!”
其时大荒素有“火兵水气”之说,意指水、火两族最善于“聚气为兵”。火族的“紫火神兵”、科汗淮的“断浪气旋斩”、海少爷的“春水剑”莫不如是。但所有的气兵之中,又以黑帝的“五龙气兵”与赤帝的“紫光七曜”威名最着,并称“天下气兵双绝”。
黑水真气修练到最高境界,可以将黑水真气化为蛇、娇、虬、龙、蛟五种兽状光拳,恣意流转,甚至同时并用,变化无形,威力惊神,是谓“五龙气兵”。
但黑帝此刻使出的“五龙气兵”又截然不同,竟是以五行真气合而为一的“五气龙兵”!虽然仅仅只是两个字的顺序不同,但却意味着他已修成“五行真元”,境界可谓迥乎两异。
五气相生,如风吼雷呜,天地变色。
“轰隆!”五色气光龙兽怒吼飞舞,轰然破入烛龙蛇身之中。气浪汹涌飞炸,彩光耀目。众人眼前一黑,当胸如受重击,纷纷朝后跌飞,几十名真气稍弱者嘶声悲吼,血肉迸裂,蛊虫破体飞扬。
绚光离碎,五龙涣散。五名黑衣人震退迸飞,黑帝周身剧震,霍然凌空倒撞在金钟之上。钟声轰呜,他哈哈狂笑,鲜血从口鼻倏然溢出,威风凛凛,宛如魔神。半空中,烛龙厉声怒吼,巨大蛇身蓦地收缩,继而发狂似的高扬卷舞,巨鳞裂散,血光迸射,重重摔落冰湖之中。
冰块四射,巨浪冲天,湖中红光潋烬。拓拔野眼前昏花,喉中一甜,只觉一股巨大气浪重重撞击在自己璇玑等三处大穴上,真气乱涌,裂痛锥心……
水浪滚滚,浮冰跌宕,众人气息翻涌,东倒西歪,心中惊怒、恐惧、慌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五行合一!千年以来,大荒中练成“五行合一”的不过区区三人。其一为八百年前的水族大巫神罗姬貉;其二为大荒第一任神帝白太宗;其三便是四年前石化登仙的神农帝。而这三人之中唯有神农是五德之身,可谓真正修成了“五行合一”,其他两人却都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
大荒第一神帝白太宗好武成痴,一生虽已无敌天下,但未能修成至尊无上的“五行真元”总觉不甘。晚年闭关苦修,费时十载,终于练成。出关那日,恰逢金族蟠桃盛宴,天下豪雄毕集,白太宗为示庆祝,以方甫修成的“五行气轮”掀起瑶池之水,下了整整一日五彩缤纷的“虹雨”,一时成为佳话。不料当夜他却因此神竭化羽而去。
而八百年前天下第一高手,水族神巫罗姬貉,独创妖邪至极的“摄神御鬼大法”,吸纳五族亡灵,强修“五行真元”。三年之内念力、真气突飞猛进,接连击败其时的白帝、青帝、赤帝,称霸大荒。但他终非五德之身,无法将体内的万千凶灵化而为一,备受神识错乱之苦。在与金族奇侠古元坎的西海决战之中,终于神识错裂迸乱,被后者所杀。摄神御鬼大法也因此被天下人视为畏途。
不想八百年后,黑帝汁光纪竟步其旧路,摄神御鬼,五行合一,修成千年难得一见的“五气龙兵”!
群雄虽知烛龙身中蛊毒,多半不是黑帝对手,但他毕竟是当今大荒十神中的第一人物,众人仍怀着一丝侥幸之心,只盼他能拖延些时刻,也好让其他帝、女、神高手缓过神来,一齐联手与黑帝相抗。想不到其赤金蛇兽身在瞬息之间一败涂地!
烛龙兽身既破,真元涸竭,纵然不死,也再无力抵抗尸蛊的疯狂蚕食了。孰料堂堂玄水真神,竟要葬身瑶池之底?望着那屹立钟亭、仰天狂笑的黑帝,水族群豪面面相觑,恐惧、沮丧、迷茫、惊惶,几欲崩溃。
天下英雄,谁与争锋?
“哗啦啦!”大浪喷涌,冰块迸飞,数百名僵尸嘶声怪嚎,拖拽那条赤金巨蛇高高跃出湖面,倏地朝众人抛落。群雄大惊,纷纷避让开来。
“噗通”一声问响,巨蛇在冰面上翻滚了数丈,软绵绵不再动弹,乌黑的血液在巨身下缓缓淌开,凝结为冰,在月光下闪着淡淡的青光。幽蓝色的巨眼呆滞地瞪视着黑帝,红信吞吐,低沉地喘着粗气,大半鳞甲俱已掀落,周身血肉模糊,无数只尸蛊在伤口中攒攒蠕动,“仆仆”连响,眼珠蓦地破裂,一团彩色的蛊虫争先恐后地钻出。
水族群雄面色惨白,恐惧害怕,无不烦恶欲呕。白帝、西王母、烈炎、姬远玄等人原本对烛老妖颇为厌恨,但此刻见他如此惨状,不免兔死狐悲,莫名地生出几分怜悯之心;即便是龙族、汤谷群豪也没了幸灾乐祸的心思,凛然不语。
几个水族长老面色如土,双膝颤抖,互相使了个眼色,突然“噗通”一声跪坐于冰,叩头如捣蒜,七嘴八舌地颤声叫道:“我等被……被烛老妖这奸……奸贼蒙蔽,不知陛下惨遭……惨遭陷害,未曾舍命营救陛下,实在是……是罪该万死!所幸陛下乃圣神转世,英明神武,洪福齐天,岂是烛龙这等宵小鼠辈所能加害?正所谓‘千山阻不住,大河东流去’,陛下诛杀逆贼、昭雪沉冤,实乃苍天之意、众望所归。看见陛下安然无恙,神威盖世,大家无一不是心花怒放,感动涕零。陛下圣明,我等别无他求,只盼能为陛下犬马,披肝沥胆,在所不辞……”
这几个长老都是见风使舵、溜须拍马的行家老手,眼见烛龙败北,大势已去,为保性命,什么羞耻、颜面也顾不得了,立即讨饶乞怜。起初还颇为恐惧紧张,说起话来牙关格格乱撞,结结巴巴,但习惯成自然,说了几句之后,阿谀之语立即滔滔不绝喷薄而出;此后灵思泉涌,慷慨激昂,忽而怒斥烛龙之奸险罪恶,忽而痛陈自己之忠贞高洁,音调亦铿锵悦耳,跌宕起伏,宛如在朗诵祷文、宣颁圣旨一般。
水族群豪对黑帝原本便敬畏有加,经此一役,更是骇惧不已,眼见烛龙垂危,诸长老率先献媚乞降,不少人更是斗志全消,纷纷跪下叩首,齐声高呼“陛下千秋万岁”。一时间群山回荡,嗡嗡震响。
黑帝纵声狂笑,沙哑而又高亢的声音震得金钟激荡长鸣。他沉冤数十年,人鬼两非,甘苦自知,每一日、每一夜无不想着伸冤雪耻;此刻大仇得报,心愿皆了,心中又是狂喜,又是悲愤,又是得意。看着天下群雄匍匐脚底,更是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那五名鬼王木无表情,厉声齐道:“陛下已非水族黑帝,而是幽天鬼帝。从此之后,大荒将尽为鬼国疆域。尔等想要活命,就立即伏地投降,听凭仙蛊入脑,乖乖做我鬼国臣民,若有二心,必教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重生!”
万千尸鬼木然浮在水面,随之仰头怪吼,声震天地,群山激荡,说不出的凄厉恐怖。大荒群雄为其气势震慑,士气更馁,当即又有一些贪生怕死之辈伏地称臣,高呼万岁。
千余名水族贵侯之中,只剩下四百余人没有跪地臣服,除了天吴、百里春秋等死忠于烛龙的水妖,余下的多半是较为刚烈正直的城主、悍将,面色惨白,一言不发。
龙族、土族群雄又是愤怒,又是鄙夷,纷纷破口大骂,宁死不屈。其他诸族豪雄多半怔忡观望,犹豫不决。
乌丝兰玛业已醒转,缓缓站起身来,双眉紧蹙,碧眼恍惚地环顾四周,继而怔怔地凝望着黑帝,面色雪白,神情古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当是时,忽听人群中一个女子高声道:“汁光纪,我问你,是不是你杀死烛鼓之,抢走三生石?是不是你用九冥尸蛊控制蚩尤,让他失心疯魔,刺杀黄帝陛下?”声音清脆甜美,在嘈闹声中显得格外悦耳。
众人一凛,纷纷止住骂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紫裳女子翩然站在浮冰之上,秀眉凝煞,杏眼清澈,俏生生的瓜子脸略显苍白,虽是轻怒薄嗔,却说不出的明艳动人。群雄眼前均是一亮,心驰神荡,忖道:“不知她是哪族女子,怎地从未见过?”
一个矮胖黝黑的水族长老突然起身,厉声道:“大胆贱人,陛下名讳岂容你冒犯,还不跪下受死!”此人罗正山,人称“罗盘”,意讥其趋炎附势,善于见风使舵。他乞降黑帝之后,一直忐忑惶恐,只望有机会一表忠心,讨得黑帝欢喜;此刻急忙挺身而出,做大义凛然之状。
紫裳女子听若不闻,大声道:“汁光纪,你自以为被天下人所负,便因此嫉恨天下人。蓄意离间五族,挑隙生事,妄想引得天下大乱,而后坐收残局,将大荒变成恐怖鬼域。那日在观水城中,蚩尤中蛊疯魔,杀了黄帝,天下人都以为是烛龙指使,使得土族、龙族、水族互生仇隙,这一招‘一石三鸟’可真是厉害之极。你对烛龙恨之入骨,杀他独子,嫁祸栽赃倒也罢了,但蚩尤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陷害于他?”
众人轰然,姬远玄等土族群雄更是霍然变色,蓦地想起当日观水城中的情景,从河里突然涌出的万千僵鬼、形如疯魔的蚩尤……这一切与今夜相似!众人身处险境,自顾不暇,丝毫未曾想到此节,被她这般点破,登时霍然了悟。惊怒愤慨之余,又微感好奇:不知这紫裳美女究竟何人?在这等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仍记得为蚩尤鸣屈伸冤?
“晏紫苏!”百里春秋第一个猜出这紫衣女子的身份,惊怒失声;几在同时,少昊、陆吾等人亦脱口叫道:“小苏儿姑娘!”
群雄哄然,敢情她竟是素以易容变化之术闻名天下的千面妖狐,无怪乎无人能识。九尾狐晏紫苏为了蚩尤不惜舍命叛族之事早已在大荒传得沸沸扬扬;除了她,普天下又有哪个女子会在此时说出这等话来?
罗正山等水族长老戟指喝道:“原来是你这妖狐!你背叛本族,勾结蚩尤小贼做尽恶事,早已罪该万死,现在竟然还敢诽谤陛下,妖言惑众,更当千刀万剐!大家快将她拿下,交由陛下发落!”
众归降的水族豪强急忙大呼小叫地附和,不甘落后,纷纷朝晏紫苏围来,但忌惮她的蛊毒、暗器,只是作势怒斥,不敢靠得太前。
姬远玄蓦地抢身挡在晏紫苏身前,怒视黑帝,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微微颤抖,沉声喝道:“晏姑娘说得不错,除了你,又有谁能操纵九冥尸虫,派遣鬼兵,蛊惑蚩尤兄弟,刺杀我父王陛下!”
黑帝哈哈一笑道:“什么蚩尤?寡人听也没有听过。”
晏紫苏眉尖一蹙,冷笑道:“你妄称鬼帝,敢做不敢当,又算什么英雄好汉!”突然眼圈一红,指着黑帝身侧的五行鬼王,厉声道:“你下蛊害得他人鬼两非,犹嫌不足,为了灭口,竟还派遣这五个妖魔将他……将他杀死在昆仑山上……”泪水倏然滑落,哽咽难言。
纤纤霍然起身,失声道:“什么?蚩尤大哥……死了?”花容惨白,娇躯微颤,几乎站立不住。
群雄轰然骚动,难以置信,但见晏紫苏玉箸纵横,悲不可抑,无不怜悯愤慨,均想:“难怪她不顾一切,也要为蚩尤洗刷清白。”
黑帝哑声笑道:“原来你说的是那小子。嘿嘿,寡人瞧他有几分资质,原想让他做青木鬼王,他却不识抬举,那就连鬼也做不得了。至于姬少典嘛!他早已老朽糊涂,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分别?”
姬远玄大怒,再也按捺不住,蓦地拔出钧天剑,喝道:“敢情那日在冰风谷杀死五族英雄,嫁祸蚩尤兄弟的就是你们这五个妖鬼!汁光纪,你这无耻妖贼,今日我要手刃尔头,为我父王和各族朋友报仇,为蚩尤兄弟伸冤!”拔足冲天,剑光飞舞,闪电似的朝黑帝掠去。
众人失声惊呼,土族群雄纷纷挣扎起身,叫道:“公子小心!”姬远玄虽然神功大进,但终究不是五帝级别,这般贸然与黑帝对决,必定凶多吉少。
黑帝怪笑道:“来得好!”随手一掌,迎面拍出。黑光爆射,气浪轰然飞卷,化作一条巨大的黑龙,朝着姬远玄横空怒扫。
武罗仙子、鼍围、泰逢、涉驮、计蒙等人正欲奋力相助,忽听“轰”地一声,巨浪喷涌,一人纵声长啸,破浪穿冰,冲天而起,一道翠光剑气汹汹如银河飞泻,刹那间与黑帝的黑龙气兵撞个正着。
其势快逾厉电,瞧不真切;但听见那长啸之声,姑射仙子陡然一颤,妙目中闪过惊喜之色,横箫凝望。六侯爷等人一愣,无不大喜,纷纷叫道:“太子殿下!”适才拓拔野突然坠入湖中,半晌没有动静,众人都自忐忑,此刻听到这声长啸,心中重石登时落地。
轰然巨响,霓光碎射,金钟“匡唧”长鸣。众人眼前一花,呼吸不得,睁眼再望时,姬远玄已被那气浪震得朝后飞退,凌空盘旋,气息翻涌,抱剑不前。
而那人长啸未衰,旋身踏浪,飘然落在浮冰之上。风舞衣袖,猎猎翻飞,脸容俊秀,眉宇之间满是悲怒之色,正是拓拔野。
拓拔野原本经络郁堵,动弹不得,偏巧被黑帝、烛龙当世两大绝顶高手的冲击气浪撞中璇玑三穴,任督二脉登时霍然贯通,真气汹汹奔涌,不到片刻之间便冲开了周身经脉。原想藏于冰下,静候良机,杀汁光纪一个措手不及,但听到蚩尤已死,心中惊怒悲愤不能自禁,忍不住破浪冲出。
龙族群雄见他从容接下“黑龙气兵”而安然无恙,无不欢声雷动,各族豪英又惊又喜,重新生出微渺的希望,均想:“是了,他既能不动一招而震死双头老怪,说不定也能敌住黑帝。”一时之间士气大涨,雷鸣高呼,纷纷为拓拔野呐喊助威。
即便是天吴、烈碧光晟、句芒属下部系,也不由怀着忐忑侥幸之心,暗暗支援自己的夙敌。唯有纤纤冷冷地望着他,俏脸如罩寒霜,咬唇不语,但紧握为拳的纤手却渐渐地松弛开来。
姬远玄大喜,扬眉道:“三弟,你来得正好。咱们一齐杀了这奸贼,祭祀我父王与蚩尤兄弟的在天之灵!”拓拔野强忍悲怒,点头应诺。
黑帝“咦”了一声,颇感诧异,眯起双眼打量着拓拔野,目中寒芒大闪,哑声怪笑道:“原来是你!小子,方山一别,真气大有长进哩!可惜非我族类,命不久长。嘿嘿,当日你乔化作蚩尤小子,莫非是有先见之明,知道要和他一同命丧黄泉吗?”
那日在方山禺渊,他曾将易容为蚩尤的拓拔野误认为彼,险些吃了大亏。先前虽已瞧见拓拔野,一时却无法认出,此刻一经交手,大觉对方似曾相识,瞥见他手中的断剑,登时恍然了悟,杀机大起。
拓拔野哈哈一笑道:“如此说来,那日你抢走三生石,莫非也是有先见之明,知道自己命不久长,想要看看来世吗?可惜你今生罪孽太重,来世不是猪,便是狗,不看也罢!”他此时已渐渐从愤怒躁乱恢复冷静,知道黑帝故意激怒自己,当下以牙还牙,反唇相讥。群雄轰笑附和,畏惧惶恐之意大减。
晏紫苏忽然脆声道:“拓拔公子,你说错啦!”众人愕然,纷纷朝她望去,不知其意。
晏紫苏擦去泪珠,仰着俏脸,冷冷道:“汁老妖抢走三生石是用于固守元神。他豢养九冥尸蛊,修练‘摄神御鬼大法’,乃是为了攫取旁人元神,修成‘五行元神’。只可惜他肉身已死,寄体又非‘五德之身’,根本不能将吸纳的五行元神合而为一。修练越深,体内五行神识越多,他的本真元神便相较越弱,终有一日被其他元神吞噬,魂飞湮灭。为了固守本真元神,他只有抢走三生石,炼丹自保……”
群雄轰然,罗正山喝道:“妖女休得胡言!陛下若要固神养元,只需服用‘本真丹’即可。‘本真丹’乃当年陛下所创,北溟宫尚存许多,何需到方山抢夺三生石!”
天吴淡淡道:“罗长老真可谓捏着鼻子拍马屁,睁着眼睛说瞎话。其一,本真丹原是六十年前烛真神独创,与陛下无关;其二,三个月前,北溟宫中贮藏的九十八颗本真丹尽数不翼而飞,至今线索全无。即便这妖魔当真是陛下,他搜遍北溟宫也找不到一颗丹药。”
顿了顿,又道:“倘若烛真神化羽登仙,世间便永不再有本真丹了……”望着奄奄一息的烛龙兽身,嘿然摇头;言下之意似是:黑帝杀了烛龙,无异于自断生路。
黑帝哈哈笑道:“多谢水伯关心。烛真神即便死了,体内的尸蛊还存留了他的神识,寡人自会从其尸蛊之中查出‘本真丹’的炼制之法。到时水伯若是需要,寡人一定送你几颗。”
天吴面色惨白,默然不语。
晏紫苏淡淡道:“拓拔公子,现在你知道啦?五行金生水,三生石为金族圣石,富含金灵。汁老妖寻不着‘本真丹’,只能以三生石暂且固守水真神识,只要你能将他蕴藏于丹田的三生石击碎,他便会神识错乱、魂魄湮灭而死!”
拓拔野一怔,方知她绕了一个弯子,竟是为了告诉自己黑帝的弱点所在,微笑道:“多谢晏姑娘赐教!”见她眼角泪珠犹在,突地又想起蚩尤,暗忖:“她对烛龙、黑帝原本十分敬畏,鱿鱼既死,她竟什么也不顾了。虽然狡诈狠辣,却端地是贞烈痴情的奇女子,只恨鱿鱼此生无福消受了。”心中登时又是一阵尖锐裂痛。
悲怒攻心,郁气难平,正欲拔身与黑帝舍命一搏,突然听见一个淡雅而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拓拔公子,你现在便要为蚩尤公子报仇吗?”
拓拔野心中一跳,循声望去,姑射仙子那双盈盈秋水眨也不眨地凝视着自己,掩抑不住焦急、关切与担忧。她眉尖轻蹙,轻轻摇了摇头,传音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情势凶险,关系五族安危,你……你又何必急在一时?”
拓拔野一凛,倏然忖道:“是了,当下群雄中蛊,士气低迷,败局几已笃定。倘若我死于那妖魔之手,纤纤、雨师姐姐、仙子姐姐、娘亲……还有这各族群雄岂不是更加无援无望吗?我岂可因个人之恩怨、一时之意气,而不顾眼前大局?”
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沉吟不语,姑射仙子不由得羞意微起,当下恻转脸颜,眼睫低垂,传音道:“这里颇多能人异士,灵山十巫的医术更高明得紧。九冥尸蛊虽然厉害,未必无解。当务之急乃是鼓舞士气,在尸蛊肆虐之前击溃鬼兵。只要能团结群雄,粉碎黑帝的阴谋,何尝不是对他最好的复仇?”
拓拔野心中大震,陡然清醒,又是惭愧又是感激,传音道:“多谢仙子姐姐提醒!”姑射仙子俏脸微微一红,转过身,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似是松了一口气。
拓拔野深吸一口气,按捺住那悲怒空茫的心绪,微笑道:“姬大哥、八郡主,你们还记得当日在丰山上的盟誓吗?”
姬远玄微微一怔,朗声道:“当然记得。咱们指天立誓,携手并战,挫败水妖阴谋,还复大荒和平。只不过今日这水妖由烛龙变成了汁光纪。”
水族群雄闻言哄然,殊感不悦,罗正山等人更是不遗余力,凛然怒斥。
拓拔野朗声道:“不错。但不管他是魍魉,还是魑魅,只要是祸害天下的妖魔,就当一扫而光!”成猴子等人轰然附应。
黑帝哈哈怪笑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小子,天下英雄尽入我囊,你以为凭藉你们区区几个黄毛小子,就能和寡人抗衡吗?”
话音方落,五行鬼王便一齐低沉呜呜,万千尸鬼随之嘶声怪吼,声浪滚滚,铺天盖地,气势极是惊人。
拓拔野扬眉笑道:“汁老妖,天下英雄尽入你囊?难道不知道尖锥在囊,必破锋而出吗?你皮再厚也没用啦!”龙族群雄哄然大笑。
拓拔野笑容一整,凛然道:“魑魅之火,岂能与日月争光?你与天下为敌,与正道背驰,那才是真正的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说到最后一句时,青裳鼓舞,真气澎湃,一道耀眼碧芒自断剑破锋而出,光焰吞吐,遥遥指向黑帝眉心,一字字道:“拓拔野无德无能,却有一腔热血可洒,一个头颅可断。斩妖除魔,百死无憾!”

第五章 力挽狂澜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令人热血沸腾,群雄齐声喝采,士气大振。龙族群雄大叫道:“斩妖除魔,百死无憾!斩妖除魔,百死无憾!”
烈炎霍然起身,拍掌大笑道:“痛快,三弟说得好生痛快!我赤炎男儿素来只有割下的头,没有跪下的膝。两位兄弟既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烈炎又岂能独免?火族儿郎听令:今日本族唯拓拔太子马首是瞻,宁可魂飞魄散,也绝不向这妖魔乞降!”祝融、刑天等火族群英纷纷昂然起身,轰然应诺。
大人国、君子国、劳民国、鲛人国、司幽国、中容国等东海番侯接连起身,争先恐后地叫道:“我等愿从太子号令,誓死一战!”这些东海番侯素与龙族交好,又对拓拔野颇为折服,听他慷慨言辞,俱是热血上涌,决意与他并肩而战。
楚芙丽叶盈盈起身,高声道:“拓拔太子仁侠高义,天下表率,寒荒子弟愿听从太子差遣。”拔祀汉、天箭等寒荒英豪齐声叫道:“火海刀山,万死不辞!”
群雄轰然,寒荒八族骠悍桀骜,连金族也素难驯管,想不到竟对拓拔野如此敬服。
拓拔野微微一愕,心道:“寒荒国乃金族臣邦,若要听我调遣,那岂不是……”眼角扫处,瞧见西王母木无表情、无语端坐,心下越觉不妥。
正欲推辞,却听姬远玄传音笑道:“妙极!众心所向,拓拔兄弟万勿推辞!”不待他回应,已朗声道:“土族七百五十六名子弟听候拓拔太子调遣!”
当是时,结胸国、羽民国、厌火国、贯胸国、交陉国、三首国等南海番侯亦纷纷起身,轰然附应。
一时间,数千群雄竟有近半愿随从拓拔野奋力死战,千臂挥舞,万口怒吼,蔚为壮观。烈碧光晟、句芒、天吴等三族豪强或微笑不语,或皱眉冷笑,颇为不屑。
群鬼漂浮湖面,载沉载浮,发出一浪接一浪的号哭,只等黑帝一声令下,并汹汹围攻。黑帝有恃无恐,笑嘻嘻地袖手旁观,暗绿色的双眸幽光闪动,浑不将此当一回事。他沉冤数十载,迁怒移恨,变得偏狭恶毒、残忍暴虐。今日大仇得报,心中快意无比,对于五族群雄倒不急于立时杀死,一心要如猫要耗子似的戏弄凌虐。此刻见群雄重新燃起斗志,不怒反喜,冷眼旁观。
拓拔野目光电扫,喜忧参半,电光石火间忖道:“各族群雄都是修为极强的高手,先前之所以不敌这些僵鬼,最大原因在于殊不团结,各自为战,因而被鬼兵分而攻之,各个击破。倘若推选出一个令大家服膺的领袖人物,众志成城,团结如一,必可击退妖鬼。我与水妖、句芒、烈碧光晟积怨颇深,资历又浅,难以服众;需有一个德高望重,又与各族相交甚笃的人物!才可担此大任。”
蓦地灵光一闪,朗声道:“多谢各位朋友抬爱,只是这里多的是德高望重、雄才大略的英雄前辈,比我不知强了多少万倍。小子无德无能,只愿作马前卒,怎敢为三军帅?所谓客随主便,今日既是蟠桃会,自当由白帝陛下与王母娘娘为大荒诸族统帅,不知各位意下何如?”
群雄一愣,继而发出欢呼啸吼:“白帝、王母!白帝、王母!”当前大荒五帝唯有白帝尚在,他长者风度,天下景仰,纵是烈碧光晟、句芒对他也颇为尊敬;而西王母号称“大荒第一圣女”,冷静智谋,运筹帷幄,也是世人尽知。眼下又是在昆仑山上,由他们来统领群雄,确是入情入理,再也合适不过。
烈碧光晟与句芒、天吴对望一眼,微微颔首,齐声道:“愿听从白帝陛下、白金圣女调遣!”三族群雄纷纷附应,声威更壮。
白帝真元虚弱,业已有些支撑不住,勉强一笑,却说不出话来。情势紧急,不容推辞,西王母翩然起身,微微一笑道:“此次蟠桃会横生波澜,祸累各位,实乃本族之责。承蒙各族朋友不弃,仍然信任有加,水香定当殚心竭力,将功折过。”
群雄大喜,欢呼不绝。
拓拔野松了一口气,精神大振,眼角转处,蓦地撞见姑射仙子清澈的目光,温柔、欢喜而略带嘉许之意。两人目光方甫交接,她脸上倏地一红,轻轻转开头去。
拓拔野心中大跳,不敢多想,转头大声道:“听西王母号令,五族同心,斩妖除魔!”
众人士气高昂,齐声呼应:“五族同心,斩妖除魔!”声如滚滚惊雷,震得群山轰隆回响。
黑帝纵声狂笑道:“有趣有趣,网里鱼虾,犹自列群。嘿嘿,寡人倒要瞧瞧你们这些将死困兽如何与我鬼国大军抗衡!”骨笛声起,万鬼号哭,陡然从冰湖里湿淋淋地涌出,随着笛声节奏奔涌乱窜,朝着群雄咆哮逼近。
号角长吹,鼓声咚咚,血战再次展开。
※※※
五族群雄听从西王母调度,不与众僵鬼缠斗,迅疾变向突破重围;拓拔野、姬远玄与姑射仙子率众殿后,有条不紊地退往瑶池岸边。
罗正山等八百余名归降鬼国的水族贵侯站在五族群雄与鬼兵之间,彷徨无措,不知究竟该投向哪一方。稍一迟疑,众僵鬼业已嚎哭着扑杀而来,不分青红皂白,大肆屠杀。水族群雄又惊又怒,不得已挥刀格挡,朝后溃退。
罗正山等几个长老恐惧不己,“通”地一声跪倒在地,朝着黑帝不住地磕头,颤声叫道:“陛下饶命!我们忠心耿耿,绝无二念,只盼能追随陛下左右,鞠躬尽瘁,死而后……”话音未落,三道黑光气箭电射而来,几人的脖颈倏地被劈断。
黑帝狂笑道:“你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寡人便成全你!”
鲜血激射,头颅抛飞,“噗通”四响,缤纷掉入湖中。罗正山的头颅骨碌碌地在冰面上乱转,瞪大眼睛,满是绝望、恐惧、不信、懊悔的神情,嘴唇翕张,还未来得及吐出最后一个“已”字,突然“喀嚓”一声,被蜂拥而上的僵鬼踩得稀烂。
水族群雄骇怒交集,如梦初醒,此时方知黑帝已非昔日之黑帝,纵使投降亦无生路。乌丝兰玛娇躯一震,蓦地高声叫道:“他已经不是陛下了,不过是失心发狂的妖魔。大家拚死一战,切不可做鬼奴虎伥!”
穆长老大声道:“圣女说得不错,黑帝已死,我们若想活命,唯有团结自保。”水族群雄已被逼至绝境,退无可退,纷纷叫道:“听从圣女号令,誓死一战!”刀光闪动,怒吼震天,与僵鬼殊死激斗。
突听鼓声震响,号角激昂,五族群雄蓦然折返,冲破鬼兵围狙,向乌丝兰玛等水族豪雄急速靠拢。
西王母高声道:“乌丝兰玛姐姐,五族同根连枝,此刻更当协心同力。你们何必拘泥族别,独自苦战?”
群雄齐声叫道:“五族同心,斩妖除魔!”
水族群豪又是尴尬又是感激,无以应答。他们适才为了自保,向妖魔乞降,此刻虽极想与众人并肩而战,但毕竟羞惭愧疚,难以启口,当下纷纷望向乌丝兰玛。
乌丝兰玛面上一红,高声道:“金圣女所言极是,唯有五族同心,才能斩妖除魔!”众人大喜,雷鸣附应。
群雄士气高涨,团结协力,很快便杀穿漫漫僵尸,潮水似的会集一处,又在号角声的指挥下,重新集结成阵,退守到瑶池南侧宽阔的草坡上。
万千鬼兵从瑶池中汹涌冲出,在骨笛的御使之下,按照尸鬼的五行属性,分别组成金、木、水、火、土五个三角锲阵,将群雄重重包围。发起一轮又一轮的疯狂猛攻。
群雄一面奋力抵抗,一面听从金族的号角、鼓声,迅速融合交错,布成前所未有的五角星阵。周边则由火族群雄燃起三昧真火,围成三道火墙。
所谓五角星阵,即金、水、木、火、土五族依次相隔,互为犄角。一旦彼方火阵攻袭本方金阵,则其侧的水阵立即相援,如此回圈交错,根据五行相克相生之法,两两相护。各番国豪雄在阵心内核围成圆圈,形成第二道防护。核心则为大本营,西王母在此指挥变阵,以号角曲调为令。一旦有人受伤或蛊毒发作,立即退入大本营,由五族巫医立即抢治,逼出体内的尸蛊成虫,伤势好后,立时返回阵中,重新作战。
昔年大荒五帝之中,白帝痴迷音乐与长生之道;赤帝、青帝浸淫武学、法术,矢志成为天下第一;黄帝无欲无求,碌碌庸为;而黑帝虽以仁厚爱民着称天下,却亦极善于行军作战,兵法称冠五帝。修行“五行元神”之后,他深谙五行变化之妙,自创五行鬼阵,交融相生,变化无穷。相隔数十年,今夜初次用兵,便攻陷瑶池宫,将五族群雄打得大败。
但西王母聪明绝伦,精擅兵法阵势,一夜酣战之后,便已看出黑帝五行鬼阵的精妙所在,当下依样画葫芦,略加演变,临时创出这“五角星阵”,立收奇效。
一轮冷月,万重雪岭,千里鬼哭悲鸣。
瑶池浮冰跌宕,波光摇红,残尸断体四处悬浮;草地血流成河,层林尽染,白骨磷火跳跃明灭。大风吹来,空中弥漫着莫以名状的恶臭,无数蛊虫被尸臭所激,霓虹密雨似的激射迸飞,掉入湖波,掉入草丛,迅速抽搐干萎。
骨笛汹汹,号角激越。刀光剑影,箭矢如雨,万千尸鬼前赴后继,西王母指挥若定,五族群雄随之不断地移形变阵,怒吼厮杀。
酣战良久,鬼兵始终无法突破“五角星阵”,周边尸骨堆积如山,迤逦环绕,反被火族群雄当作最佳的火墙墙基。
群雄体内的尸蛊虽然受骨笛催化,不住地急速孵化,但一旦变为成虫,便又受尸火所激,破体飞射,枯萎而死。如此下来,众人的尸蛊倒也维持在一定数量,尚不足以致人疯狂。偶有不支者,立时便被左右同伴护送入阵心大本营,接受巫医紧急治疗。是以激战许久,竟只有十几人尸蛊入脑,疯魔发狂。
拓拔野断剑飞舞,血肉缤纷四射,也不知杀了多少僵鬼。眼见尸兵层出不穷,心道:“王母此阵虽然固若金汤,但鬼兵纷涌不竭,一旦我方有人阵亡,不消片刻便会转化为尸鬼。敌众我寡,又无援兵,如此苦守下去必定凶多吉少。斩草必除根,唯一的法子,便是全力击败汁老妖……”
眼角转处,瞥见黑帝身后的巨大金钟,心道:“倘若鱿鱼在此,我们即便不能击溃汁老妖,至少也可以像当日在丰山九钟亭那样,合力以金钟噪音干扰他的骨笛……”此念方起,突然想到蚩尤已死,心中突如被尖刀剜刺,“啊”地一声,身躯剧颤;张大嘴,怔怔地站立当地,脑中一片空白。
忽然肋间一痛,冰凉刺骨,耳边响起众人的惊呼声。拓拔野陡然清醒,定睛望去,这才发现一个僵鬼趁他不备,一剑刺入,夹在肋骨之间。悲愤欲炸,怒喝一声,一掌将他拍得粉碎。
反手抽出肋间长剑,望着剑尖接连滴下的血珠,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在东海鲨群环伺之中,蚩尤的那句笑语:“咱们到了黄泉,还是牛头马面,做一等一的朋友。”耳中“轰”地一声,热血冲顶,眼前一片血红。
直到此时,他才突然清楚而鲜明地意识到蚩尤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刹那之间,那潜伏了许久的阵痛忽然如火山爆发,呼吸不得,疼不可抑……
烈炎长枪如虹,挑飞纷涌冲向拓拔野的僵尸,大声道:“拓拔兄弟,你没事吧?”姑射仙子原已翩然掠至,见烈炎等人赶到,急忙拧身停顿,避让开来。
拓拔野如梦初醒,摇头道:“我没事,多谢二哥关心。”默诵“春叶诀”愈合伤口,但那尖锐的痛楚依旧锥心刺骨。悲怒难忍,蓦地仰头纵声长啸。
龙族群雄心有戚戚,忍不住一齐仰头怒吼。听那啸声悲壮激烈,五族群雄心潮激荡,不由得纷纷雷鸣啸吼,一时间声浪震天,千山呼应,将群鬼号哭生生压了下去。
拓拔野一啸既毕,精神大振,那悲戚躁乱的心情逐渐抛却开来,不再想蚩尤之事,断剑气芒纵横劈斫,如虎入羊群,所到之处,僵鬼哀嚎惨哭,血雨淋漓,骨肉横飞。木族群雄见他如此神勇,既惊且佩,无不斗志激昂,随之冲锋陷阵,大破鬼兵。
当是时,骨笛陡转高扬凄厉,仿佛狭壑冰风,急滩险浪,又如密雨雹石劈头盖脑地凌烈扑来。号角声忽地哽顿,有人惊叫道:“王母!”阵心大乱,惊呼四起。金族群雄纷纷骂道:“汁光纪老贼,你奶奶个臭铜烂铁,比阵输了,又要这等无耻手段!”
黑帝笑道:“兵不厌诈,胜者为王,何来无耻之说?嘿嘿,你们枉称五族精英,原来只会怨天尤人吗?”骨笛汹汹,排山倒海,众鬼兵亦如大浪奔腾,重重冲卷原来黑帝眼见难以攻破五角星阵,恼羞成怒,凝神催化西王母体内蛊虫。西王母撑抵不住,号角登断。既无号令,五族群雄茫然不知所从,阵脚大乱。顷刻之间,木阵、火阵顿时被鬼军冲破。
拓拔野心下大凛,急忙返身掠入阵心大本营。人影纷乱,语声嘈杂,西王母盘坐于地,微微颤抖。俏脸惨白若冰雪,眉心黑气笼罩,香汗淋漓,罗裳尽湿。陆吾、长乘神、神牛勃皇、槐鬼离仑、英招等金族仙级高手排成长蛇阵,迤逦围坐,手掌次第抵在前一人的背脊,将真气绵绵不绝地输入西王母体内。
纤纤坐在西王母身旁,咬唇蹙眉,担忧不已,瞥见拓拔野前来,俏脸一板,扭过头去,瞧也不瞧他一眼。拓拔野心下酸苦,怅然无语,一时倒不好上前。
片刻之间,烈炎、姬远玄、烈碧光晟、句芒等人尽皆赶至。西王母双眉微蹙,摇头低声道:“多谢各位牵挂,但眼下杀敌要紧,你们不必管我,快快回到阵中稳定军心,切不可自乱阵脚,被妖魔所乘。”强聚精神,寥寥数语,向各族首领密援机宜。
群雄见她中蛊甚深,竟仍能竭力保持神智清明、镇定自若,将一切部署得井井有条,无不暗暗敬服。
众人肃然领命,正转身欲走,西王母突然又将姬远玄叫住,道:“姬公子,三军不可一时无帅,我蛊毒发作,只怕不能坚持太久了……”
纤纤变色道:“姑姑!”眼圈一红,泪珠夺眶,搂住她的脖颈失声恸哭起来。这几日以来,她先与拓拔野决绝,又听闻蚩尤噩耗,心中正悲苦凄凉,此刻听母亲此话,登时悲楚伤心,不能自禁。
西王母莞尔道:“傻丫头,姑姑不会死,只是让陆虎神在蛊虫发作之前,将我冰封冻结罢了。别哭了,大家听见了,只怕更加军心不稳。”
众人一齐笑将起来。纤纤一怔,方知自己会错了意。破涕为笑,双靥红霞飞涌,颇有些不好意思,见拓拔野看着自己,俏脸又倏地一沉,扭转开去。
西王母续道:“听说姬公子自小研习兵书阵法,深谙此道,可否请公子代我指挥变阵?”
群雄一愕,方知她竟是要将指挥大权交与姬远玄,心下均有些不以为然。目前五族群雄之中多有善于行军布阵的名将,如金族的陆吾,土族的王亥、常先,火族的烈碧光晟、刑天,水族的燕长歌、八大天王,木族的文熙俊等等……无一不是成名已久的将帅之材,王母又何必让姬远玄这从未有过实战经验的小子统领全军,甘冒巨险?”
烈碧光晟咳嗽一声,嘿然道:“金王母,驸马爷智勇双全,天下皆知,我们都佩服得很。眼下情势凶险,不如让熟识黑帝兵法的水族燕将军指挥变阵吧!”他绵里藏针,暗指西王母此举乃是为了让自己的新晋驸马扬名立万。
天吴、句芒等人齐声附和。
西王母淡淡道:“姬公子有‘辟毒珠’护身,蛊虫辟易,汁光纪对他无计可施。却不知燕将军又有什么神物护体?难道能比我支撑更长久吗?”烈碧光晟、天吴等人一愣,一时无以为答。
此时鬼哭汹汹,群雄怒吼、惨叫之声此起彼落,木阵、人阵已被鬼军冲得变形萎缩。眼见形势危急,五角星阵即将溃乱难挡,姬远玄不敢谦辞,上前一步,朗声道:“远玄责无旁贷,绝不负王母厚望!”
西王母松了口气,当下请众首领火速赶回本阵,又将姬远玄召到身边,择其概要,传授指挥五角星阵的心得密法。天吴等人见木已成舟,唯有无奈告退。
拓拔野见她未指派自己任何任务,微觉失望,转身欲走,西王母忽然又叫道:“拓拔太子请留步。”他心下一喜,躬身待命。
西王母微一沉吟,低声道:“我有一个至为重要的任务无人能接,不知太子愿否一试?”
拓拔野见她如此信赖自己,心头一热,肃然道:“谨遵王母之命。”
西王母淡淡道:“太子先别急着应承。这任务凶险之至,稍有不慎,立有性命之虞。但若是成功,便是反败为胜的关键。”纤纤微微一颤,忍不住侧过头来,凝神聆听。
拓拔野肃然道:“只要能击败妖魔,拯救五族,什么危险都值得一试。王母只管明言。”
西王母瞳孔微微收缩,点了点头道:“拓拔太子想必也清楚得很,敌众我寡,这般死守唯有死路一条。要想转败为胜,必须断除鬼军后援,召引我方救兵。”
又道:“我已经放出三青鸟前往昆仑附近的城邦求援,如无意外,援兵当在天明之前赶至。瑶池下通赤水,源自赤水山下的地底涡流。鬼军想必便是经由赤水源源不绝地来到此处。祝火神已带着火族的狄朋、狄昊两大将军,随着土族的‘穿山虎真’黄公钻入地底,悄悄赶往赤水山。赤水山原为上古火山,只要火山喷发,赤水自当变作火河,鬼军即便有百万之众也必定化为灰烬。”
拓拔野听她侃侃道来,又惊又喜,心道:“原来她早已安排妥当。人说西王母智计无双,勇决果断,果然名不虚传,比起我们可要计谋深远得多了。”大感钦佩。
西王母道:“但仅有这些还远远不够。当前最为紧要的,乃是拖延蛊虫发作的时间。否则一旦蛊虫钻心入脑,我们必定尽数疯魔,万劫不复。”
拓拔野点头道:“正是……”突然一凛,蓦地明白西王母指派的任务是什么。
西王母微微一笑,淡淡道:“太子猜出来了么?我要你缠住黑帝,让他无暇吹笛御蛊。眼下五族中只有姑射仙子、姬公子和你三人未曾中蛊,姬公子需指挥兵阵,姑射仙子的箫声可助大家保持清明神智。只有太子才能担任此重任了。”
西王母顿了顿,说道:“何况太子五德之身,又刚刚得了陛下、赤松子、风伯和龙女的真气,正好形成极为强沛的五行真元。试想以双头老祖之神通,居然被太子一举反震而死,太子眼下的真气至少已有‘太神级’。虽然外来的四属真气会在未来的时日里渐渐逸散,但只要运用得当,发挥十之三四,今夜当足以与汁光纪敷衍周旋。”
太神级?拓拔野心中一阵剧跳,古往今来称得上“大神级”的高手不过寥寥数人而已!西王母目光如炬,她之所言定当无虚。虽知自己因祸得福,真气大涨,但想不到竟一至于斯!纵然这超强真气只能延续一段日子便渐渐散去,但亦足以让他激动狂喜。
西王母淡蓝色的眼珠灼灼地凝视着拓拔野,淡淡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太子得五族之真气,当是为了造福于五族。太子无须与黑帝死斗,只要能将他缠绊,拖延到援兵来临,便可挽转狂澜,反败为胜!”
拓拔野思潮汹涌,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自知蚩尤死后,便悲怒难已,一心为他报仇雪恨;若非先前姑射仙子点醒,只怕早已拚死与黑帝一战。为全大局,一直强按怒火,寻觅良机。此刻群雄业已鼓舞士气,团结奋战,再无牵挂,听西王母这般一说,更是豪情激涌,跃跃欲试。但不知何以,隐隐之中又感觉到一种莫以名状的不安和淡淡的恐惧,待要细想究明,那感觉却又如轻烟薄雾,倏然散去。
当下不再多想,深吸一口气,朗声道:“王母放心,拓拔定竭力而为!”
西王母眉心舒展,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轻声道:“太子小心。”拓拔野躬身行礼,看了旁侧木无表情的纤纤一眼,心中一阵难过,返身退出阵心。百感交集,大步奔走,忽然长声啸歌,冲天跃起,朝着远处的八合殿钟亭御风飞掠。
望着拓拔野的背影横空穿越,西王母的笑容突然凝结,淡蓝色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神色,冰冷而僵硬。
※※※
这时,姬远玄已经仰头吹响了第一声号角,激昂高越,仿佛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破空裂云而去。
拓拔野御风飞舞,断剑电光四射,将迎面冲来的尸鬼斩得粉碎,长声笑道:“汁老妖,你这骨笛吹得忒也难听,不吹也罢!”此时鬼军大多涌集岸边,留驻冰湖的尸鬼不过数百之众,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已冲到八合殿外。
黑帝哈哈笑道:“小子,你自投罗网……”念力探察,发觉这少年体内真气竟似滔滔汪洋,恣肆莫测,其中暗流汹涌,仿佛多属真气相冲相生,心中登时一震,又惊又喜,剩下的半句话竟忽然噎顿。思绪飞转,怪笑道:“小子,你那蚩尤兄弟便是死在我五行鬼王之手,索性再由他们送你去冥界团圆吧!”
五行鬼王突然冲天飞起,一言不发,朝着拓拔野围合而来。
拓拔野怒从心起,笑道:“何必如此客气?既是鬼王到此做客,应当由我送他们回家才是。”他之前已与五大鬼王交过手,深知彼等各为五族仙级以上高手,极为了得,心道:“这五个妖鬼均非寻常之辈,合在一起更为厉害。不能与他们纠合缠斗,唯有声东击西,各个击破。”当下突然折转返身,故意飞速逃离。
那五行鬼王哪容得他逃走?无声无息地急电追随,突然分插包抄,将他夹在其中,杀气凌厉,张力韧密,随时都欲致命一击。
拓拔野大喝一声,翻身飞转,断剑轰然卷起汹猛绿光气芒,以雷霆之势朝着逼迫最近的那鬼王刺去。
“哧!”剑芒凛冽,那人倏然后退,黑衣登时碎裂飞扬,露出银白色的冰蚕丝劲装,头戴狰狞面具,浮凸惨白,双眼幽碧发光,当是白金鬼王。
另外四人发出低沉沙哑的嚎叫,鬼魅疾扑,四道真气电射而至。
拓拔野因势利导,藉着那四道真气相互推卸抵消后的余力,斜窜电冲,倏地折转,断剑如矫龙盘旋,又向那白金鬼王全力猛攻。
那鬼王眼中木无表情,只是面对拓拔野,妖魅似的不住迤逦飞退,与断剑锋芒保持两丈之距;双手曲收,银白色的真气在掌心缭绕急转,蓄势待发。四大鬼王则如附骨之蛆,形影不离,紧紧追在拓拔野身后,时而轰然攻击。
六人闪电飞行,气芒交错飞舞,光浪迭爆。
拓拔野凝神聚意,藉着交手之机,迅速探察各鬼王真气。眼见那白金鬼王目光突转狞厉,杀气陡升,知他反击在即,心道:“是时候了。”忽然凌空翻身,闪电似的朝右后方的黑衣人冲去。
“嗖!”剑芒凌厉怒射,脱锋飞舞。
短短的相持时间之内,他已探明此人才是五大鬼王之中真元最弱的一个。
那鬼王猝不及防,似乎未曾料到他竟敢反身急攻,不及引聚全力,右手一翻,掌心倏地吐出一道青紫色的光芒,轰然怒舞,化作一团巨大的光盾,陡然挡在断剑飞芒上。
紫火神兵!拓拔野心中蓦地一震,惊骇莫名。当世能御使紫火神兵的不过寥寥数人,尽在这冰湖之上,此人究竟是谁?这五行鬼王中修为最弱的一人竟已如此了得,那么其他四人岂不是更加深不可测?
“当!”火花激溅,气浪迸飞。
那紫火光盾倏然一瘪,被断剑气芒刺穿一个小洞,碧光贯穿吞吐。那人眼中闪过惊怒之色,闪电后退,黑衣撕裂碎舞,露出一身赤红的劲装,脸上罩着鬼怪面具,撩牙吊眼,丑怪凶厉。
拓拔野气血翻涌,翻身飞退,体内的五股真气翻江倒海似的剧烈震动。
当是时,另外四大鬼王厉声怪叫,四道强霸不已的真气化作气带、蛇矛、光捶、气剑从上下左右轰然攻到。那赤火鬼王踏空回旋,陡然斜冲,左手扣住右腕,紫火真气倏地化为一道狭长光刀,红光刺目,当头怒劈。
“哧哧”激响,拓拔野护体真气波荡摇曳,衣裳碎裂,皮破血流。众人惊呼,姑射仙子的箫声突然失调变音。
刹那之间,他身陷绝境,遭受五大顶尖高手的全力围击。
拓拔野一凛,经脉剧震,气血乱涌,体内潜伏郁积的五行真气登时自然激弹。
“轰!”五道绚丽气光从他丹田处喷涌而出,仿佛五色飞蛇交缠腾窜,沿着经络急速飞扬,蓦地缠卷为滔滔霓光浩气,汹涌冲入右臂之中。
拓拔野眼前一花,喉中腥甜,只觉五道难以想像的强沛真气如大江交汇,汹汹奔流,在经脉中喧嚣狂肆地冲撞泛滥,周身鼓胀,直欲迸炸开来。
气随意转,蓦地大吼一声,右臂挥舞,“蓬!”五道霓光气浪冲入断剑,登时喷薄爆射出十余丈长的霞光!
光焰吞吐,剑势如虹。霞光流舞处,气浪层叠炸涌,巨响怒爆。五大鬼王闷哼一声,真气迸散,黑衣尽数碎裂炸飞。骇然惊怒,纷纷朝后避退。
黑帝双眼厉芒闪动,骨笛停顿,失声道:“五行合一!”
刹那间,群雄尽数呆住,时间仿佛瞬间凝固。五行合一!又是一个五行合一!一夜之间,相隔不到半个时辰,竟见到两人将五行真气合而为一!
拓拔野五德之身,经络心脑相容五属元气,且修行“潮汐流”已久,早已能根据真气适时调整经脉,融气合流;“五行谱”中的“五行合一”虽仍未能参详掌握,但毕竟苦修数年,亦有潜移默化之效。此时形势危急,被这五人强沛已极的五属真气所激,潜伏体内的五行真气自然而然地随经脉流转融合,无意中竟爆发出“五行合一”的惊人威力。
拓拔野惊喜之下纵声长呼,剑光如虹霓,纵横飞舞,雄奇瑰丽。五行真气一旦融合,立时如大河澎湃,自动汹涌流转。五大鬼王不敢直攫其锋,急速倒退。
西王母高声道:“汁光纪,你倒行逆施,以妖魔道修练五行真元,不过是饮鸩止渴,自取灭亡。龙神太子天生五德,五行真气远胜于你,北海真神便是被他瞬间反震而死。若是识相,就快快驱散鬼兵,伏地投降。瞧在往日情分上,大家或可饶你性命。”五族群雄如梦初醒,齐声欢呼,为拓拔野鼓舞助威。
黑帝暗绿色的双眸光芒跳跃,嘴角牵起一丝狞笑,喃喃道:“五德之身!五德之身!这小子果然是五德之身!”不惧反喜,激动若狂,突然仰天长笑。
霞光冲天,星汉失色,冰湖辉映,流光溢彩。拓拔野御风电冲,所向披靡。四周围拢而来的僵鬼怖声惨叫,被那迸涌激射的绚光气浪打得粉未飞扬。五大鬼王盘旋飞舞,始终与他保持一段距离,伺机而动。
号角激越回旋,受其鼓舞,五族群雄士气高昂,雷鸣呐喊,五角星阵交错变化,或分或合,将万千尸鬼冲得溃乱开来。
黑帝视若无睹,也不吹骨笛,一时间竟似对歼灭群雄与否殊不关心;目光闪动,只是灼灼地凝视着拓拔野,狞笑不语。
拓拔野杀得兴起,意气风发,长啸声中,真气源源爆涌,剑光纵横劈裂,冰炸浪涌,群鬼迸飞。大喝道:“汁老妖,你自称天下无敌,怎地不敢与爷爷一战?尽派这些妖魔小丑磨剑送死!”冲天飞起,朝八殿钟亭急速掠去。
黑帝哈哈笑道:“小子,急着投胎吗?鬼王布阵!”那五大鬼王呼啸一声,倏然交错飞舞,头、手、脚次第相接,结为一个奇怪阵形。黑水鬼王的头顶在青木鬼王的右脚脚底,青木鬼王的头抵在赤火鬼王的左掌掌心,赤火鬼王的右手握住黄土鬼王的左脚,黄土鬼王的脖颈则被白金鬼王的左手扣住。
五人紧紧联结,长蛇似的迤逦飞舞,白金鬼王怪啸一声,右手蓦地抓握黑帝的右足。“蓬”地一声闷响,黑水鬼王周身玄光怒放,倏地自头顶涌入青木鬼王脚底,后者黑光一闪即没,陡然爆放起更为耀眼的青光……如此次续传递,黑、绿、红、黄、白光芒绚丽迸爆流舞,滔滔不绝地冲入黑帝的右足之中。
黑帝哑声长笑,周身绚光大作,纵横交错,仿佛万千道霓虹彩线螺旋飞舞。夜空、冰湖如流霞辉映,光怪陆离,“当”地一声脆响,八殿金钟嗡然震呜,绵绵不断。
拓拔野只觉强风扑面鼓舞,呼吸一滞,仿佛冲入一个无边无际的柔韧气网,心下大凛,纵声长啸,游鱼似的穿梭飞行。
当是时,瑶池突地“汩汩”作响,湖心漩涡急转,巨大的气泡连串地冒将上来。“啵啵”破灭。水浪剧荡,块块浮冰迅速消融,蒸腾出丝丝白汽,如银蛇乱舞,破空招摇。
众人正自奇怪,忽觉脚下大地剧烈地震动起来,闷雷隐隐,仿佛从地底传来。又惊又疑,纷纷止住动作,凝神四探。
“轰隆隆!”北面重山之外蓦地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瞬间天摇地动,轰呜连震,巍巍冰岭雪崩滚滚,狂潮飞瀑似的倾泄崩塌。
群雄大骇,正欲朝瑶池中退去,却见巨浪冲天喷涌,那漩涡随之蓦地朝上高高隆起,宛如巨大的螺旋尖锥;顿了一顿,又忽然朝下重重塌陷,急流飞旋,如无底黑洞、森然巨口,瞬间将所有水流吞噬!湖中尸鬼哀号惨叫,倏然不见。
刹那之间,偌大瑶池竟忽然干涸了一半!
“蓬!”湖心喷起一道近百丈高的浊黄色水柱,漩涡飞炸消失,大浪摇曳,湖水浑浊,水泡滚滚,逐渐又恢复平静。
雪崩翻滚,奔泻冲落,群雄杀开一条血路,潮水似的沿着草坡向更为开阔的草甸丘地涌去。好在瑶池南岸的雪山相隔颇远,迸雪滚石冲到之时,众人已逃到安全之处。反倒是群鬼无令可从,浑噩不知,顷刻被压死、掩埋了近千之众。
忽听有人失声叫道:“那是什么?”众人循声望去,大吃一惊,北面雪岭叠峰之外,冒起滚滚黑烟,在空中翻江倒海似的奔腾蔓延。浓烟之下,艳红色的火光跳跃吞吐,映红了半个夜空。
金族群雄突然欢呼起来:“赤水火山!赤水火山喷发啦!”群雄恍然大喜,昆仑最大的休眠火山突然爆发了,无怪天地震荡,雪崩连连。
拓拔野又惊又喜,赤水火山既已爆发,赤水河必已化作熊熊火海,鬼兵密道立时断送,那些僵鬼再也不能源源不断地冲到瑶池来了!
“轰!”五道绚光交错飞舞,蓦地化为赤蛇、金螭、青虬、黑龙、白蛟五条巨大光兽,咆哮猛扑而至。就在他稍一分神的瞬间,黑帝突然出手。

第六章 五行之悟

五龙咆哮,气浪奔腾,瑶池巨滔喷舞。
“嘭隆隆!”迭声巨响,彩芒霓虹爆射飞扬,赤蛇、金螭、黑龙、青虬、白蛟以雷霆霹雳之势倏地没入拓拔野的体内。
拓拔野呼吸一窒,待要提气已然不及,眼花缭乱,周身毛孔忽地一阵尖锐剧痛,仿佛被万千毒针倏然插入。刹那之间,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强烈的恐惧与慌乱:“我命休矣!”
脑中“轰”地一声,奇经八脉、十二经络似被雷电劈中,火烧火燎,四周昏黑一片。身躯大震,蓦地仰天喷出一道血箭,高高跌撞抛飞。
群雄大骇,惊呼迭起。
纤纤身子一晃,脸容瞬间雪白,猛地起身奔去,但刚冲出两步,却听见西王母淡淡传音道:“你不是和他决裂了吗?怎地还关心他的生死?”
纤纤一震,蓦地顿住身形,转头怒道:“谁说我……”话音未落,咽喉若噎,泪珠夺眶涌出。
当是时,两道素白、赤红的人影冲天飞起,一前一后,朝着拓拔野飘然抄掠而去。群雄纷纷失声叫道:“陛下!”“圣女小心!”竟是姑射仙子与烈炎同时挺身相救。
纤纤俏脸一沉,没来由地一阵酸苦愠怒,飞快擦去眼泪,恨恨道:“谁说我关心他了?我只想看看他怎生死法!”
西王母凝视她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淡然传音道:“傻丫头,汁光纪绝不会杀他的,放心吧!”
纤纤一怔,不明所以,想要相问,西王母却已合起双眼,不再理会,说道:“姬公子,吹角传令三军严守阵形,切不可贸然出救拓拔太子,以免被妖鬼所乘,坏了大局。”
姬远玄凛然从命,号角嘹亮,高扬起伏。群雄虽有意相助拓拔野,听见号令也只有无奈遵从。
纤纤回味着母亲所言,心下狐疑忐忑,突突乱跳。咬唇怔怔地望着拓拔野跌飞抛落的身影,一时焦虑担忧,一时恼怒快意,思绪混乱已极。
※※※
天旋地转,绚光流舞。
拓拔野头昏目眩,喷出一口鲜血之后,轻飘飘如棉花柳絮,在狂风中任自东西。但意识却渐渐清醒过来,念力探扫,发觉自己周身经脉、脏腑竟安然无恙,只是奇经八脉隐隐灼痛,痹胀不通。
心中又惊又喜又奇,惊的是黑帝的“五气龙兵”威力一至于此,以自己眼下真气之强,竟连一招也抵挡不住;喜的是捱了这雷霆一击,经脉居然侥幸无损,奇的是这妖魔何以手下留情,未对自己痛下杀手。
强敌紧逼,不及多想,奋力凝神运气。但他体内的五行真气终非自己修行所得,极难驾御,一经击散,立即又恢复为狂乱无序的状态,在十二经脉间郁积相冲,如山洪崩道。
黑帝哈哈笑道:“小子,原来你徒有五德之身,却不知道如何利用吗?嘿嘿,暴殄天物,浪费,浪费之极!”
五气龙兵怒吼飞扬,青虬、赤蛇、金螭、白蛟、黑龙首尾相接,光芒万丈,陡然化为一条巨大的五首黑鳞气龙,腾缭卷舞,蓦地将拓拔野盘绕其中。
拓拔野周身一紧,眼前又是一阵昏黑。刹那间,周身经脉仿佛被无形的巨大气网死死缠缚,丝毫动弹不得,又宛如瞬间沉入黑漆漆的万丈海底,被水压迫得透不过气。体内五股真气轰然激荡,骨骼、皮肤似乎撑裂了一般,膨胀欲爆,难受已极。
黑帝手指跳动,黑鳞气龙越缠越紧。拓拔野脸容胀紫,呼吸不得,魂魄直如将被硬生生地挤出来一般。他竭力凝神聚气,想要反转定海神珠,激爆真气,但经络痹胀酥麻,真气被完全压制,无法随心流转。
黑帝灼灼地盯着他,阴恻恻地笑道:“小子,你放心,寡人绝不会勒坏你的肉躯。五德之身千年罕见,弄坏了再上哪儿找去?”拓拔野心中大震,忽然明白他为什么不杀死自己了:这妖魔竟是妄图窃占自己的肉身!唯有利用“五德之躯”融合万千凶灵与五行真气,方能摆脱神识错乱裂噬的痛楚!
当是时,炽风呼卷,烈炎狂飘冲到,喝道:“汁老妖!休得张狂,吃寡人一枪!”奋起神威,红缨长枪赤光迸爆,忽地扭曲震颤,化为一条巨大的黑紫色八爪火龙,张牙舞爪,咆哮着朝黑帝当头冲去。
烈炎的“紫电螭龙枪”为大荒七大名枪之三,排名仅在姬修澜的“双旋裂天枪”之下。此枪脱胎于火族上古神器“紫电蛇矛”;三百年前,大荒十大凶兽之一的八爪火螭肆虐南海,祸害无数,火族大神烈法舒以紫电蛇矛大斗凶兽,终将其击杀、封印,但紫电蛇矛却也因此钝折。烈法舒取八爪火螭之脊骨,与蛇矛重新炼制,遂得此枪。
但那八爪火螭生性凶狂,魂灵桀骜不羁,一旦解印而出,必饮血而归;倘若使枪者念力不足,还会反遭其御,成为枪下冤魂,故被称为“大荒十八凶器”之一。烈炎虽已唤醒太乙火真,脱胎换骨,修为尚嫌不足,若非万不得已,平素极少解印火螭。此时身中蛊虫,为救拓拔野,唯有孤注一掷,全力而搏。
黑帝眉毛一挑,嘿然怪笑道:“原来你就是赤老儿钦选的烈小子吗?嘿嘿,寡人瞧瞧究竟有何能耐。”谈笑间随意翻手一拍,那黑鳞巨龙狂吼一声,倏地松开拓拔野,卷尾横扫,正撞在八爪火螭上。
轰隆巨响,当空紫光黑芒纵横怒爆。烈炎一顿,登即笔直跌飞。
众人惊叫声中,那八爪火螭怒哮回旋,当头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烈炎身形剧震,长枪脱手,倏地变向朝下坠落。鲜血喷涌,万千只蛊虫密密麻麻地冲天乱舞。
祝融、烈烟石、赤霞仙子大骇,奋力急冲而起,接住烈炎,封印凶螭,稳稳落地。
黑帝哈哈大笑道:“我道是什么奇才至宝,原也不过稀疏平常。还有谁想来送死,都一并上来吧!”五指变诀,黑鳞巨龙怒吼声中霍然回转,团团飞舞,登时又将拓拔野盘蜷紧缚。
群雄愤慨,大骂不绝,但一则忌惮黑帝凶焰;二则囿于本军号令,一时再无人离阵歼战。
拓拔野神智清明,却苦于经脉封痹,一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烈炎为救自己身负重伤,惊怒交集,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却听一个女子说道:“黑帝陛下,请放开拓拔公子。”婉转清雅,如月下清泉,正是姑射仙子。她白衣翻涌,翩然飞至,轻叱声中,碧气光带翻腾卷舞,蓦地缠住拓拔野的腰身,朝外拖拽。千钧一发,事关拓拔野生死,她再也顾不得被人猜度议论了。
黑帝“咦”了一声,笑道:“小丫头,你不是木族圣女吗?怎地冒死来救这龙族小子?难不成动情怀春,喜欢这小子不成?”
姑射仙子俏脸倏地泛起红霞,淡淡道:“拓拔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当竭力以报。陛下好歹曾是一族之主,说话、行事却如此轻薄狡赖,也不怕天下英雄耻笑么?”真气鼓舞,奋力拽夺。
黑帝一怔,哈哈狂笑道:“寡人天下第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谁又敢耻笑我?谁又能耻笑我?”手指轻弹,那黑鳞巨龙咆哮甩身,巨尾狂飙横扫,登时将姑射仙子的气带轰然震碎。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姑射仙子飘然飞转,堪堪从气龙尾梢翻穿而过,长袖卷舞,气带飞扬,重又将拓拔野卷住。
拓拔野心下大急,生怕她也被黑帝击伤;思绪飞转,苦忖脱身之道。眼角扫处,瞧见五大鬼王东倒西歪地交错相连,古怪姿势始终未变,心道:“奇怪,倘若这五鬼只是为了给汁老妖输送真气,只需各自与老妖经脉相接即可,何必摆出这么奇怪的姿势?那黑水鬼王为何将头顶在青木鬼王的右脚脚底……”
凝神细看,隐隐看见一道黑光气线绵绵不绝地从黑水鬼王的头顶“通天穴”涌出,冲入青本鬼王右脚无名趾外侧的“窍阴穴”,后者足底经脉受其激荡,翠光闪耀,气流汹涌。
拓拔野心中蓦地一跳,隐隐之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无法细辨分明。忽然想起“五行谱”中写道:“夫十二经脉者,内属于脏腑,外络于肢节。属脏络腑之经曰阴,属腑络脏之经曰阳。经脉因脏腑而分五行,肝胆属木,故‘足厥阴肝经’、‘足少阳胆经’属木,心与小肠属火,故‘手少阴心经’、‘手厥阴心包经’属火……”
又想到其中所言:“以五族人杰,手脚相接,肝胆相照,经脉互连,必可成浩然正气,则无坚不摧,无敌天下矣!”
拓拔野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
大荒五族的五行属性虽各不相同,但五脏六腑的主属性却都是一致的:肝胆为木,脾胃为土,心与小肠属火,肺与大肠属金,肾与膀胱属水。十二经脉也因其主属的脏腑而分五行属性。不同族别之人,其修行真气的十二正经的“主经”也因此不同。如木族人修练碧木真气,除了奇经八脉之外,最为紧要的是循行“足厥阴肝经”“足少阳胆经”两大经脉;而火族人修练赤火真气,当主循“手少阴心经”“手厥阴心包经”二经……如此类推。
而眼下黑水鬼王的通天穴正抵青木鬼王的“窍阴穴”,当是为了将其“足太阳膀胱经”与青木鬼王的“足少阳胆经”相通,进而将黑水真气源源输入后者的“足少阳胆经”之中。五行水生木,黑水真气进入青木鬼王的木属正经,使得其经脉内的碧木真气受激爆增;而这股碧木真气从青木鬼王的头顶“本神穴”冲入赤火鬼王的“手少阴心经”,又将赤火鬼王火属正经内的赤火真气激荡倍增;经由右手的“手太阳小肠经”冲入黄土鬼王的“足太阴脾经”……如此连续输推,环环倍增,彼此将真气激荡到最大限度。待到五股真气一齐涌入黑帝体内时,他爆发出的五行真气便远不止六人真气的总和!
又惊又喜,忽地想道:“他们体内只有单属真气,因此经脉相接,彼此相激。我既是五德之身,体内又有五属元气,倘若能将这五行元气分存于各自所属的经脉之中,再根据五行相生的顺序,回圈运行体内真气,岂不是可以环环相生,倍增倍长吗?”
一念此及,心中剧跳,兴奋、激动、狂喜……交叠欲爆,直想纵声长啸。刹那之间,将周遭一切尽皆忘得一干二净。
从前他修行“五行谱”时,虽知脏腑、经脉分五行,亦知五行相生之理,但却始终未尝想到真气在经脉中运行的不同顺序会激发迥然两异的效果。想明此节,登时豁然开朗,仿佛于繁芜杂乱的树林之后,发觉了一片无垠无际的广袤草原。他对“五行谱”的领悟与修行,也从此迈入了全新境界。
当是时,忽听众人失声惊呼,黑帝怪笑道:“小丫头,还不撒手?”拓拔野心下一凛,蓦地醒觉,却见姑射仙子花容雪白,眉蹙如黛,唇角沁出一线血丝,左手玉葱似的指尖亦有血珠簌簌滴落,但右手气带如碧霞缭绕,紧紧地缠缚在自己的腰间,始终不曾松开。
拓拔野心中怦怦乱跳,又是感激又是疼惜,对黑帝恨怒更甚。心中突地一动,凝神聚意,默诵“灵犀法诀”,感应姑射仙子元神,传意道:“仙子姐姐,快将你的脚抵在我的手掌中!”
姑射仙子娇躯一颤,感应到他的意念,双颊飞红,妙目疑惑不解地凝视着他,微带害羞之意。
拓拔野心中一荡,急忙收敛心神,以念力传意道:“仙子姐姐,你只需将真气从‘足厥阴肝经’或‘足少阳胆经’,输入我的‘手少阴心经’或‘手厥阴心包经’中,我便有法子挣脱开来。”
姑射仙子眼波一亮,已明其意。当下松开掌心气带,朝后飘身避退。黑帝只道她终于心怯,嘿然笑道:“知难而退,总算不是难雕之朽木……”
岂料一语未毕,她蓦地翩然飘转,匪夷所思地穿过黑鳞气龙的尖爪,瞬间冲至拓拔野身边。青丝飞扬,衣裙如雪莲花开,纤巧右足不偏不倚地踢入拓拔野左手掌心。
拓拔野只觉掌心一阵滑腻冰凉,左手小指端一颤,一股强沛已极的碧木真气倏然自“少冲穴”汹汹涌入,沿着“手少阴心经”冲过“少府”、“神门”、“灵道”、“直海”……狂飙逆走,直奔腋下“极泉穴”。郁积于此经脉中的火属真气倏地激爆,仿佛枯木烈火,又遭逢狂风,轰然奔腾狂卷。
拓拔野心下大喜,意如日月,以潮汐诀引领真气逆向奔窜流转,折入“足太阴脾经”,而后自“厉兑穴”转入“足阳明胃经”,又依次转入“手阳明大肠经”、“手太阴肺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足厥阴肝经”、“足少阳胆经”、“手太阳小肠经”……流转十二经脉,冲入奇经八脉中。
所到之处,五行真气相生相激,犹如春江滚滚,土崩冰裂。瞬息之间,经脉内郁结冲堵的五属真气尽皆疏通,如万河汇流,滔滔奔走,随着他的意念在经脉之间恣意流转,舒畅已极!
拓拔野纵声大笑道:“知难偏偏不退,这才是逆水行舟的乐趣所在!”急旋“定海珠”,气随意转,轰然直贯“手太阳小肠经”。
“轰!”一道狂猛已极的赤火真气从右手小指“少泽穴”怒喷飞射,倏地形成一道十丈余长、赤红艳丽的气光刀弧,逆向劈舞!
“轰隆!”巨响乍爆,那条黑鳞巨龙狂吼崩散,卷舞飞扬。黑帝猝不及防,气血翻涌,倒撞飞离,五大鬼王怪嚎一声,蓦地迸散震退。
刹那之间,拓拔野借助姑射仙子的碧木真气,次第激爆五行元气,又以定海神珠将气浪威力倍增爆涨,一举将狂妄不可一世的黑帝击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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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呼啸,远处雪崩、火山宏声巨响,隐隐不断。众人张口结舌,骇然仰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便连那围拢聚集的万千尸鬼也似乎颇感震慑惶恐,木然不前。
拓拔野凝风而立,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惊喜难言,哈哈大笑道:“天下第一?汁老妖,你连我这无名小辈也打不过,还敢妄称什么天下第一?也不怕被天下英雄笑掉大牙!”
赤松子纵声狂笑道:“好一招‘光焰牛斗’,不枉了老子的赤火真气!拓拔小子,你这式‘火焰刀’几近‘太乙火真斩’的威力,若是赤飙怒老匹夫地下有知,非妒恨得生生活转过来不可……”
风伯不容他说完,哇哇大叫道:“稀泥奶奶的,拓拔小子,快快使出风爷爷的黄土真气,将这老泥鳅一口吹回北海喂鲨鱼去!”
被他那破锣嗓音一震,群雄这才突然醒觉,心花怒放,发出轰天震地的欢呼呐喊。木族、火族、水族等视他为死敌的豪雄,此刻也不禁狂喜难遏,纵声狂呼。八族女子更是芳心乱撞,春波欲化,一片莺歌燕语。
喧沸的人群中,纤纤身子微颤,松了一口气;泪珠泫然,怔怔无言,也不知是悲,是喜。
在她身旁,西王母盘坐仰望,淡蓝色的眼眸如水波荡漾,本无表情。忽然对姬远玄淡淡道:“姬公子,机不可失,快快吹响进攻号角。”
号角激越破空,群雄斗志昂扬,欢呼呐喊着,潮水似的冲杀推进,那些木立无主的僵鬼登时被冲得七零八落,节节败退。
五大鬼王当空盘旋低鸣,黑帝惊怒疑惑,绿眼微眯,凶光闪烁不定,一时之间竟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对于下方传来的群鬼嚎哭置若罔闻,只是冷冷沉吟。
拓拔野正自畅快欢喜,忽听姑射仙子“嘤咛”一声,低声道:“公子,你……你……”
拓拔野笑道:“仙子姐姐有何吩咐?”转头望去,却见她脸颊配红,长睫颤动,似羞似怒地望着自己。顺着她的眼光看去,方发现自己左手竟犹自紧握着她的玲珑玉足,“啊”地一声,脸烫如火,急忙松手,迭声赔礼。但想起适才手中那温润滑腻的感觉,不由又是一阵心旌摇荡。
当是时,黑帝蓦地哑声大笑:“妙极!妙极!五德之身竟如此玄妙。寡人再来见识见识阁下高招!”五行鬼王呼啸结阵,他纵声呼啸,周身霞光大作,隐隐看见万千道骷髅似的彩芒霓线迸飞四射,招摇摆舞。
“砰隆”一声,黑帝右臂挥转,五指连弹,霓光四炸爆破,绕臂电卷飞扬,倏地化为赤蛇、金螭、青虬、黑龙、白蛟,怒吼奔腾。
“五气龙兵”风吼雷呜,眼花缭乱地交缠飞卷,朝着拓拔野二人发狂猛攻。
黑帝为报仇雪恨,数十年来藏身冥界,摄神御鬼,吸纳万千凶灵,苦修“五行真元”。虽未彻底练成,但其元神、真气之广博精深,放眼大荒,实无出其右者,以“天下第一”誉之,亦不为过。
只是那日他在九泉之下、炼妖壶中汲取凶灵,修练五行元神时,偏偏被蚩尤无意撞破、破坏五行平衡,使得他反被凶灵所噬,险些因此走火入魔。后来虽将蚩尤制服,却备受神识错乱之苦痛。为了能按既定计划,在蟠桃会上雪耻伸冤,他只好赶往方山禺渊,夺取三生石固守元神。但五行真元业已大受损耗,不复全盛之勇。
适才一时懈怠,被拓拔野一“刀”击退,登时激起了嚣狂凶焰,一心要与他分个高下。当下全力猛攻,毫不留情。
五气纵横,绚光电射。拓拔野、姑射仙子须臾间又被那凶狂多变的五龙气浪迫得喘息不得,渐渐落于下风。
所幸拓拔野业已悟出五行真气激生流转的诀窍,依法运气循行,体内的五属真气殊不滞堵相冲,汹汹奔流,浩浩不绝。断剑碧光纵横飞舞,时而以火气光刀、白金气浪阻挡周旋,虽然场面颇为狼狈,但一时倒也无碍。
拓拔野四年来修行“五行谱”,武功法术虽突飞猛进,颇有斩获,但毕竟犹如闭门造车,纸上谈兵,缺乏具象而感性的体会,终究难以完全融会贯通。
回到大荒之后,接连不断的历练恶战,让他学以致用,更将他的潜能淋漓尽致地激发出来。吴回、句芒、烈碧光晟、应龙、西海老祖、北海真神……无一不是大荒中顶尖儿的超一流高手,他们是至为凶险的死敌,却又是最好的师父。水涨船高,遇强则强,每一次殊死相斗,他都仿佛醍醐灌顶,脱胎换骨,“五行谱”里许多不甚了悟的疑难困惑也在实战中豁然自省,迎刃而解。
此刻与黑帝的激战,虽被他那狂猛妖奇的五气龙兵逼得险象环生,但亦被激发出从未有过的潜能。一面近乎本能地急速闪避格挡,一面狂乱地飞转思绪……“意如日月,气如潮汐”,“五行相生,五行相克”……万千念头交错陈叠,狂潮似的汹涌席卷,将他卷溺;又犹如仰望星夜苍穹,似乎纷乱无序,但那闪闪星辰之间又仿佛契合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玄机。
一时间,意念如潮,奇招妙想纷呈迭出,源源不绝。这种感觉奇妙己极,就宛如他第一次学会御气飞行时,在险峰狂浪之间急速穿梭,贴着漩涡、刀崖倏然擦过……紧张、狂野、刺激,在最接近死亡和失控的边缘释放自己,获得自己也意想不到的灵感与力量。
黑帝的赤蛇气兵呼啸冲来,他立时按木、火、土、金、水的相生顺序,在十二正经中流转五行真气,将“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中的黑水真气激生至最为强沛之境,再经由奇经八脉、十二别经、十五别络……瞬间输抵全身,爆发出狂冽无匹的“气旋斩”。
而当黑帝的青虬气兵攻至,他又立时按水、木、火、土、金运走经脉,回圈真气,以白金真气对抗之……
如此随形化势,瞬自心万变,起初虽然颇感吃紧,但激斗了数十合后,灵感喷薄,妙招纷呈,真气的回圈更加随心如欲。到了百招之后,反倒游刃有余,越发圆转如意,酣畅淋漓。
五族群雄高呼呐喊,齐声呼应,阵形随着号角聚合变化,冲锋陷阵,团结协战,士气高昂。黑帝此时一心击败拓拔野,夺其五德肉身,对是否剿灭群雄殊不在意,故尸鬼虽仍有近两万之众,奈何散漫迷乱,很快便被冲得溃不成军。局势渐渐逆转。
一阵大风鼓舞吹来,淡淡的幽香丝丝脉脉地钻入拓拔野的鼻息。眼角瞥处,姑射仙子白衣翩翩,气带飞扬,与他相距不过咫尺。秋波澄澈,唇角生春,那清丽脱俗的容颜宁静而素淡,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欢悦,就像是早春寒梅,月夜山溪。
想到适才她不顾一切,冒死前来相救,拓拔野心中温暖、感激,忍不住传音道:“仙子姐姐,多谢你。”她脸上微微一红,宛若没有听见,气带飞舞,将黑帝气兵竭力化解开来。
拓拔野心下一阵怦然,心想,她对自己若即若离的情意,仿佛她的幽香与笑容一般飘忽幽渺,捉摸不定。但自己对她,又何尝不是晨雾看花,夜荷听雨?看不分明,却无缘无由地欢喜。玉屏山上一见钟情,从此念念不忘。其中奥妙多半也是因为前世那纠葛不清的因缘吧?
“咻!”气芒电舞,险些将他的左臂削了下来。拓拔野心下一惊,急忙收敛心神,全力抵挡。
黑市嘿然怪笑道:“小子,一脚已经踩进冥王殿,居然还有心调笑谈情,嘿嘿,果然是色胆包天。”气兵大开大合,凌厉飞舞。
拓拔野、姑射仙子脸上齐齐一红,不敢对视。真气登乱,立时被黑帝的“五气龙兵”迫得险象环生,半晌方喘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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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一个人哈哈大笑道:“臭小子,我来啦!”拓拔野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十二尺高的巨汉上窜下伏,沿着群仙宫曲廊檐顶狂奔而来。那人一张娃娃脸、稀稀落落的黄须,大眼四下乱转,宛如一个好奇顽皮的少年,不是夸父是谁?
拓拔野又惊又喜,笑道:“疯猴子,你怎地来了?我不是要你呆在屋里乖乖睡觉吗?”
那日初到昆仑,五族群雄仍认定夸父是杀死烛鼓之的凶手,拓拔野生怕他在昆仑四下乱逛,惹祸上身,因此诓他待在屋里睡觉,不经自己允许绝不可起床出门。夸父心性淳朴,愿赌服输,这几日老老实实地待在屋中,寸步不离。虽然听见诸多歌舞、打斗声响,心痒难搔,坐卧不安,直想出来看个究竟,但又怕被拓拔野耻笑,只好堵住耳朵,把头蒙入被中苦苦强忍。却不知为何“晚节不保”,突然赶来?
夸父一瞪眼,叫道:“臭小子,我在床上正呼呼睡得香甜哩!还不是你把我叫醒的吗?烂木奶奶的,敢情你是骗我……”
拓拔野一怔,不明所以。正欲相问,夸父突然顿住身形,张口结舌地看着岸边那汹汹哀嚎的万千尸鬼,木愣愣地呆了片刻,突然心花怒放,拍手大笑道:“尸鬼吃人!好玩好玩,臭小子你没骗我,原来真有尸鬼哩!”
拓拔野奇道:“我?我什么时候……”话音未落,忽听“轰”地一声巨响,一道艳红火光从东面雪岭冲天飞起,当空赤菊似的迸爆怒放,将瑶池照得一片彤红明亮。
那绵延冰山之后,蓦地响起轰雷似的呐喊:“八千黄龙军,敬候姬公子之命!”又听见一个低沉雄厚的声音嗡嗡回震:“应龙护驾来迟,还请公子发落。”
众人轰然,转头望去,只见一片黑压压的飞禽骑兵鸟云似的翻涌蔓延,越过东面雪峰,急速飞冲而来。旌旗猎猎,“黄龙真神”四字在月光下历历分明。竟是白日里应龙的黄龙骠骑去而复返!
姬远玄长吹号角,高声道:“应真神听我号令,共同剿鬼灭敌。”黄龙军轰然附应,浩浩荡荡席卷冲掠,箭矢如暴雨飞倾,登时将围涌在外的鬼兵射翻一片。
众人惊喜欢呼,激动不已。应龙的“八千黄龙骠骑”乃是土族最为骠悍善战的飞骑军,亦是与刑天的“战神军”、八大天王的“猛冯军团”……齐名的“大荒九大雄师”之一。有他们增援相助,胜局可定。
夸父在殿顶上连翻了几个筋斗,得意洋洋,哈哈笑道:“臭小子,我在天亮之前将他们叫来啦,你还不乖乖认输?”
拓拔野原以为黄龙骠骑必定是西王母三青鸟请来的救兵,但听他言下之意,这八千黄龙军竟是由他叫来的,心下更奇,断剑电舞,将“金螭气兵”生生震退,大声道:“疯猴子,这些救兵果真是你叫来的?”
夸父哇哇叫道:“臭小子,你又想装傻耍赖,我才不上当哩!适才我正睡得好梦,就是你一脚踢开大门,说什么昆仑山上闹鬼,到处吃人,要和我打个赌:如果我能在天亮之前追回这群稀泥烂土,搬来救兵,你就请我吃蟠桃,喝果酒。烂木奶奶的,我把他们叫来了,你又想反悔吗?还是蟠桃早被你小子吃光了,只剩下桃核拿不出手?”
拓拔野失声道:“我和你打赌?”云里雾中,大感蹊跷。忽听“哧哧”锐响,他“啊”地一声,翻身跃开。一不留神,他的右腿、左背、右臂被赤蛇、白蛟、黑龙气兵同时击中,血肉模糊,痛彻骨髓,几乎连断剑也拿捏不住。
姑射仙子失声道:“你……你没事吧?”妙目凝视,满是关切、担心。
黑帝哑声怪笑道:“好一对温情脉脉的恩爱眷侣,寡人送你们到冥界里做小夫妻吧!”他久攻不下,早已恼羞成怒。对拓拔野亦由最初的不屑轻视转为惊奇震慑,再转为忌惮戒惧。“此子不除,必成大患!”心中这念头越来越鲜明,越来越强烈,一时间,能否得到完整的“五德之身”倒显得没有那般重要了。
眼见土族援兵赶至,局势逐渐逆转,更是杀机大起,决意杀了拓拔野,再取他尸身寄体。当下再不迟疑,将五行鬼王输入的真气汹汹毕集,默念法诀,全力猛击。
“轰!”青虬、赤蛇、金螭、白蛟、黑龙咆哮缠舞,蓦地交揉融合,绚光怒放,刺目已极,将黑帝惨白的脸容照耀得五光十色,狰狞凶怖。
夸父突然认出他来,哇哇大叫道:“烂木奶奶不开花!臭狮子脑袋,原来是你!”他几次三番险些被黑帝暗算重创,恼恨已极,此刻见是他,登时大怒,当下飞身电冲,朝黑帝扑去。
突然“咦”了一声,眼珠乱转,叫道:“不对,不对!”蓦地半空凝顿,硬生生地折转、冲落到殿顶上,叉着腰大声叫道:“哈哈,臭小子,差点又上了你的恶当!我们的‘修心’比试还没完结,你想骗我打架吗?我的修养好得很,才不和人打架哩!”自以为揭穿了拓拔野的诡计,洋洋得意,乐不可支。
“轰隆隆!”
迭声爆响,五龙合一,绚浪滚滚,化作一条巨大的霓电光龙,横空怒扫。所及之处,狂风大作,空气宛如水波一般荡漾扭曲,光怪陆离,妖艳刺目。
“噗噗”迭响,拓拔野、姑射仙子的衣裳突然抽丝剥茧似的化散开来,白丝青线飘扬迸舞;体内真气亦不由自主地从周身毛孔逸散飞射,经脉倏地萎缩,全身仿佛漏气皮囊似的陡然下瘪!

第七章 别来无恙

远远望去,两人被一条巨大的霓虹气龙团团缠卷,气芒四射飞舞,不断地从他们体内冲入那霓电光龙之中。巨龙咆哮滚舞,急剧膨胀,仿佛要将他们压成枯皮薄纸,吸光浑身真气。
“气旋涡龙!”群雄骇然失声,万目仰望,紧张得心跳都已停止。只有夸父拊掌大笑,连呼有趣。
拓拔野体内真气丝丝破体,周身仿佛被千钧巨力四周压榨,难受已极。蓦地想起“五行谱”说道水族有一种名为“气旋涡龙”的妖邪魔法,由“五龙气兵”变化而来。此法可将真气凝聚为涡旋巨龙,所到之处,犹如龙卷风卷溺飞舞,吸绞一切,无坚不摧;甚至抽干人体内的所有真气,只抛出干瘪的皮囊。
一念末已,“砰砰”闷响,他的双臂急速干瘪,骨头贴着肌肤,嶙峋突兀;姑射仙子身子急旋,秀发绞纽螺旋,飘摇乱舞,将她朝着涡龙中心一寸寸地抽拔而去。
拓拔野心下大骇,不及多想,蓦地抓住姑射仙子的左手,经脉相接,迅疾倒旋定海珠,回圈激生五行真气……
“碰隆!”
赤、橙、绿、白、黑五道绚丽气弧从他与姑射仙子的体内螺旋冲出,接二连三地激撞在霓电光龙上。巨响迭爆,火花气浪滚滚迸放,那气漩涡龙轰然摆舞,蓦地胀大了数倍,在半空中顿了一顿,又倏然挤压收拢!
轰隆巨震,眩光刺目,两道人影厉电似的从螺旋涡浪中怒射冲出。刹那之间,拓拔野奋起全力,先以定海珠激爆真气,反震涡龙,然后与姑射仙子藉着那涡龙的挤压收缩之力,借势随形,一举脱身。
黑帝哑声长笑,穷追不舍。霓电光龙突然分迸离甩,重新化为青虬、赤蛇、金螭、白蛟、黑龙,咆哮飞舞,交叠卷扫,绚光气浪接连激爆炸射。
“轰隆隆!”八合大殿连二连三地轰然崩塌,瑶池冲天喷涌。
碎石乱舞,水浪四射,气兵交错纵横。拓拔野紧握姑射仙子素手,念力探扫,真气迸扬,有惊无险地在万千凛冽霓芒之间翩然穿梭;因势随形,瞬息万变,每每在至为凶险之处堪堪避过,引得群雄惊叫、欢呼此起彼落。
拓拔野体内真气环环相激,木、火、土、金、水回圈流转,轰然冲入“足少阴肾经”,直奔脚底“涌泉穴”。气浪喷涌,如厉电飞射,蓦地冲天飞起,越行越快,渐渐将五道气龙抛在身后。
风声呼呼,彩光虹影霍霍疾闪,两人追风驰电,联袂齐飞,仿佛直欲乘风破空,冲入灿灿星河。
过了片刻,大风吹来,遍体清寒,耳边已听不见喧哗声响。两人低头俯瞰,万丈之下,群山错落如雪螺冰贝,瑶池似碗,波光荡漾,人小如蚁,密密麻麻。五道霓虹气兵在下方远远地交错飞舞,遥不可及。
拓拔野松了一曰气,笑道:“老妖插双翅膀也追不上我们啦!”
姑射仙子眼波流转,嫣然一笑。月光照在她的玉瓷般的脸颜上,焕发出清丽夺目的光彩,拓拔野目眩神迷,几乎不能呼吸。心下狂跳,急忙转过头去。
两人死里逃生,心情大好,彼此之间更添了一丝亲密之意。剪风并舞,飘飘出尘,仿佛与仙界天宫只有咫尺之距。白云丝缕,从他们四周飞扬穿梭,更觉虚无缥缈,宛如梦幻。片刻前那血腥凶险的诸种情状都变得迷蒙混沌起来,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地。
寒风呼啸,姑射仙子衣袖猎猎鼓舞,倏然朝后翻卷,玉藕似的手臂上,守宫砂鲜红欲滴。拓拔野无意中瞥见,蓦地想起当日在密山冰洞里的情景,登时口干舌燥,心旌剧摇。
姑射仙子见他神色古怪,怔怔不语,微觉奇怪,道:“公子,你在想什么?”
拓拔野一震,面红耳赤,怎敢说出心中莫名绮念?急忙随口搪塞道:“我……我在想从未御空飞行到这等高度,这情景……这情景果然大大不同。”
姑射仙子“嗯”了一声,眼睫轻颤,出了一会儿神,低声道:“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念到最后四字,不知想到了什么,倏然红霞飞涌,轻轻将手抽离。
拓拔野热血上涌,突然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鬼使神差地将她的纤手紧紧抓住,不让她挣脱分毫。
姑射仙子娇躯一颤,耳脖尽红,想要奋力抽出手来,却偏偏周身绵软,虚弱无力。低声道:“公子,你……”心中慌乱,也不知是惊是怒是喜。
拓拔野紧握着她那柔若无骨的素手,心跳如狂,似乎已蹦到了嗓子眼上,喉咙发干,哑声道:“仙子姐姐,我……我……”脑中一片混乱,竟不知自己究竟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姑射仙子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一之时间,慌张、迷茫、羞怯、害怕……双颊如醉,秋波横流,胸脯剧烈起伏。蓦地别过头,闭上眼睛,细如蚊吟地说道:“放开我……”
眼睫低垂,冰莹雪洁的脸颊酡红欲滴,柔嫩的唇瓣轻颤不已,那风致楚楚动人,仿佛风中垂柳,雨里荷花。
拓拔野脑中轰然,体内仿佛有一团野火熊熊烧着,瞬间蔓延全身。他着了魔似的灼灼凝视她的樱唇,一点一点地靠近,直想狠狠地压覆其上,吮吸辗转……
突然之间,眼前闪过雨师妾妖媚俏丽的笑容,耳畔蓦地响起螭羽仙子温柔而凄楚的话语:“下辈子倘若还能遇着你,你会不会只喜欢……喜欢我一个呢?”全身大震,痛入心髓,“啊”地一声,猛地松手后退。
姑射仙子吃了一惊,倏地睁开眼睛,也仿佛从恍然迷乱中惊醒,怔怔地看着他,双颊忽然变得雪白,又蓦地转回晕红。
拓拔野脸上滚烫,又是羞惭又是愧疚,想起大敌紧追在后,生死攸关,自己居然心猿意马,险些做出出格举动,当真荒唐之至。
二人凝空怔怔对望,尴尬、恐慌、迷茫,心乱如麻,不知该说些什么。在这万丈高空,远离五族人群,两人忽然觉得如此虚浮、脆弱而危险,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无底深渊。
见他眼中闪过懊悔、自责、羞愧种种神色,始终欲言又止,姑射仙子心中蓦地一阵莫名地难过、淡淡的悲楚。双眉轻蹙,脸白如雪,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公子,我们下去吧!总是这般躲避也不是办法。”
拓拔野一震,不知何以,竟觉得她话中别有喻意。不敢多想,收敛心神,点头道:“仙子姐姐说得是。与其竭力逃跑,倒不如与汁老妖拚死一斗……”
话音未落,狂风呼卷,五道狂猛霸冽的气浪轰然冲来,一个暗哑刺耳的声音怪笑道:“既想登天,寡人就送你一程!”竟是黑帝、五鬼急旋飞冲,闪电追至。
拓拔野心下一惊,冲天飞起,五龙狂吼飞舞,重重地撞在他的身上!
“蓬!”绚光炸射,五龙迤逦飞扬。拓拔野眼前一黑,断剑脱手,只觉经脉、骨骼胀痛欲爆,魂灵几欲破体冲出,大叫一声,口喷鲜血,断线风筝似的翻飞飘舞;被狂风一卷,倏然向下笔直坠落。
黑帝厉声狂笑道:“小子,若想入地,寡人也可送你一程!”翻身飞转,与五行鬼王一齐朝下急电穷追,五龙缭绕飞卷,雷霆咆哮。
姑射仙子大惊,花容失色,气带飞扬,卷住断剑;白衣飘飞鼓舞,朝下急速追去。
疾风扑面,冷冷生疼,拓拔野陡然清醒。浑身剧痛,念力探扫,所幸只是骨肉之伤,经脉、肺腑完好无恙。适才千钧一发之际,他及时运转定海珠,爆发出五行真气,侥幸逃过一劫。
“蓬!”红光飞闪,气浪激射,“赤蛇气兵”倏地劈中他的左肩,血线悠扬飞舞。拓拔野痛吟声中,翻身下沉。
“哧哧”连响,碎帛飘舞,鲜血激射,他的背部、右腿又接连受伤。绚光迷乱,剧痛入骨,拓拔野脑中“嗡”地一响,爆胀欲裂,万千幻象如灵蛇乱舞,脑中灵光一闪,顺手拔出天元逆刃,下意识地挥臂反撩。
银光电舞,轰然震响,“赤蛇气兵”登时涣散波荡。拓拔野藉着那反震之力,鼓舞真气,急速下沉飞冲。
黑帝“咦”了一声,不胜惊讶,嘿然道:“好刀法!”五指飞弹,绚光交叠,气兵凌厉纵横。
拓拔野一刀挥出,蓦地一凛,明白自己无意之中竟又使出了“天元诀”!灵光闪现,更不迟疑,天元逆刃飞旋怒舞,一气呵成,登时将“五气龙兵”尽数震开!
其时鬼军四散溃乱,败局已定,五族群雄一面追杀穷寇,一面仰头观望,雷鸣呐喊。却见拓拔野、黑帝、五行鬼王、姑射仙子形成一字长阵,当空急坠而下,五道霓虹气兵缭绕飞舞,光芒闪耀,凶险万状。
拓拔野青裳猎猎,势如流星,手中银光盘旋,大开大合,如月牙,如弧电;其刀法玄奇莫测,竟与前日苦战双头老祖时如出一辙。
八百年前,水族神巫罗姬貉独创“摄神御鬼大法”,强修五行真元,一时无敌天下。拓拔野前生古元坎曾与他有过几次生死苦战,几次三番险些死于他“五气龙兵”之下,百经揣摩,悟出克制气兵的秘诀,融入“天元刀法”之中,最终在西海一役中将罗姬貉击杀。
此刻,被黑帝的“五气龙兵”迫于死地,情境仿佛,灵念感应,拓拔野的前生神识登时突然部分苏醒,令他鬼使神差地再度使出“天元诀”来。与前日不同,眼下他手中所握的不是木族神器无锋剑,而是古元坎的天元逆刃,是以威力之强,竟犹在前日之上!
陆吾、英招等金族高手心下大凛,隐隐觉得拓拔野手中的那奇异弯刀似有什么奥妙,纷纷凝神细看。白帝眯起双眼,闪过一丝忧虑之色。
拓拔野纵声清啸,凝神聚意,一面借势随形,迤逦飞掠闪避。一面回圈真气,刀光纵横旋舞。
“丝!”银光冲处,风声似裂,霓光碎荡,“五气龙兵”如水波乍破。气浪滚滚,几道人影后震飞退。
拓拔野趁势急冲而下,翻转拔足,蓦一踩水,又冲天飞起。那神刀一晃,在月光下闪耀一道弧形寒光;锋芒所指,瑶池湖面“哧”地裂开一条银白色的长漪,偌大天湖竟似被切成了两半。
“天元逆刃!”金族群雄失声惊呼,终于认出那柄狭长弯刀正是本族失踪八百年的上古神器。
天元逆刃素有“天下第一神兵”之称,劈山裂海,无坚不摧,又因其上刻有“回光诀”,实乃大荒中人人觊觎的宝物。自当年古元坎失踪西海之后,此刀也随之消匿。八百年来,五族为了寻找这柄神刀,也不知被西海险浪吞没了多少英豪,想不到今日竟会落入拓拔野之手!
一时间,众人轰然骚动,或骇异,或惊喜,或艳羡,或恼恨……不一而同。句芒、烈碧光晟等人目光闪动,眼角瞥望白帝、西王母,各自沉吟不语。唯有龙族群雄与夸父等人欢呼雀跃,振奋不已。
※※※
黑帝盘旋飞舞,绿眼凶芒闪动,喃喃笑道:“五德之身,天元逆刀……不知还有什么惊喜之物?嘿嘿,小子,你果然是上苍送给寡人的一件厚礼!”双手电舞飞弹,急速变诀,绚光怒爆,“五气龙兵”之气势越来越猛,照得众人几乎睁不开眼。
拓拔野急速倒退,扬眉笑道:“老妖怪,只怕你福薄,承受不起。”此时真气循转流畅,神清气爽,了无惧意。刀光回旋,“当当”激响,密雨连珠似的与气兵撞在一处,绚光气浪如彩菊银花,朵朵怒绽。
两人高低飞掠,如狂飙卷扫,气芒纵横,光浪迭爆;瑶池剧荡涡旋,惊涛喷涌。众人边看边退,心下凛然,身在百丈之外,犹能感觉到那凛冽如刀锋的狂猛气浪,稍有不慎,便要为其所伤。那些尸鬼浑然不觉,木立当地,纷纷被迸飞的气浪横扫粉碎。
此时,拓拔野的潜能已被黑帝淋漓尽致地激发出来,五行真气回圈激生,酣畅已极,奇刀妙招纷呈迭出,灵思怪想源源不绝,青衫飘飞鼓舞,刀光气芒似银河飞泻。斗到酣处,精神大振,只觉此生之中从未有如这刻玄妙快意,豪情激涌,忍不住纵声啸歌。
姑射仙子翩然追至,眼见拓拔野无恙,心下登松。白衣飘舞,踏波逐浪,朝拓拔野掠去;被两人那迸爆飞涌的气浪迎面一击,顿住身形,凝身不前。手持断剑,遥遥望着拓拔野飘忽的身影,芳心怦然,担忧之中,又带着淡淡的喜悦与忧伤。
黑帝嘴唇翕动,忽然发出一声低沉怪吼,五行鬼王齐齐一震,次第插臂锁腿,宛如锁链一般紧紧相接,姿势古怪已极。“蓬蓬”连响,黑、青、赤、黄、白真气光浪刺目大作,从他们相连的经脉汹汹滚过,直冲白金鬼王双臂,再经由他的“手太阴肺经”与“手阳明大肠经”轰然灌入黑帝的水属正经之中。
“乓!”黑帝枯发冲冠,斗蓬迸炸,惨白的脸皮蓦地膨胀凸鼓,继而“噗噗”轻响,周身倏然鼓胀,气泡滚滚,体内绚光流离闪耀,仿佛一个透明的人皮灯笼,诡异已极。碧眼圆睁,凶光大作,嘴角露出一丝阴森狞笑。
拓拔野大凛,知道他即将发起凶狂猛攻,凝神戒备。瞥见那紧紧相连的五行鬼王,心中突地一跳,闪过一个念头。
“轰!”黑帝双臂飞扬,十道绚光脱拳怒爆,轰然融合为一,化作一个巨大无匹的五彩龙头,怒吼飞冲!
“嗷——呜!”那龙头层层交叠翻涌,刹那之间便膨胀了十倍以上!凶睛碧绿,黑角交错,黄须迸炸飞舞,血盆巨口,撩牙森然,当头轰隆压落。
拓拔野大喝一声,激生黑水真气,倒旋定海珠,一式“九曲黄河”全力反撩。
“呼!”瑶池水浪飞窜绕舞,刹那间,在他身侧缠卷为一道巨大的白龙水带,飞扬怒舞,重撞在那绚光龙头之上。
“啪唧!”霓光耀目鼓舞,水花迸射,细雨纷扬。
水雾迷蒙中,拓拔野念力四扫,早已计算妥当。气浪方甫激爆,他立即因势随形,藉着那反震之力巧妙地倒弹飞退。拧身拔足,瞬间划过一道弧线,斜斜冲到那白金鬼王的后方。
黑帝日光电扫,立知不妙,怪喝声中,双臂回扫,绚光龙头分迸离散,蓦地化为十道飞龙气兵,急电回旋腾舞。
拓拔野长笑道:“太迟啦!”青影飞闪,倏地从两道光龙气兵之间穿过。瞬息之间,他借助那反震倒贯的黑水真气,以水、木、火、土、金的顺序,游走经脉,回圈激生出强沛无匹的白金真气,汹汹贯入“手阳明大肠经”。
“轰!”气涌“商阳”,直冲天元逆刃,银光鼓舞,轰然迸爆,宛如一道耀眼白虹直贯长空。
天地陡亮,万山俱白,便连远处的火山红光亦瞬间失色。
刹那间,群雄屏息凝神,心跳似已停顿。只见那十道交错飞舞的绚光气龙中,一弯雪亮的弧光如月牙飞旋,一闪即没。
“喀嚓!”隐隐传来某物断裂的轻微声响。那赤火鬼王身形忽顿,腰际红衣一字翻裂,蓦地现出一道淡淡的血痕。他低下头,睁大眼睛,惊恐而怪讶地看了看,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哧!”万千血珠飞旋激射,赤火鬼王上下半身陡然错裂,仿佛劈开的木柴,被下方青木鬼王的真气汹汹冲击,蓦地爆炸开来,血肉横飞。那艳红色的面具冲天抛舞,粉碎飞扬,凄厉的悲嚎在千山之间回荡。
黑水鬼王、青木鬼王猝不及防,连锁相接,惯性上冲,青木鬼王的双手蓦地拍抵在黄土鬼王的双足之上。
“砰砰”连响,碧木真气如狂飙巨浪,轰然冲入黄土鬼王的“足厥阴肝经”、“足少阳胆经”。木气克土,毫无防范之下,黄土鬼王不啻于被两柄尖刀雷霆劈入,悲鸣声中,黄光涣射,经脉迸裂,倏地抛飞摔落。
气浪轰然崩炸,惨叫凄烈。黑水鬼王、青木鬼王又与上方的白金鬼王激撞一处。此次却是青木鬼王的头顶被白金鬼王的凌厉真气重创,“卡啦”脆响,脑碎颈折,红白飞射。
黑水鬼王余势未衰,倏地与白金鬼王相撞,两人闷哼一声,一齐向后跌飞,真气迸爆反弹,万千气箭“噗噗”激响,破入黑帝体内。黑帝周身大震,惨白的脸突然胀紫,碧眼暴凸,一道淤血破口飞喷。
“呼隆!”那十条绚光气龙剧烈颤抖,即将围撞到拓拔野的刹那,光芒吞吐荡漾,突然涣散崩舞,轻烟淡雾似的化散开来。
众人目瞪口呆,尚未明白怎么回事,五大鬼王业已两两自克,三死二伤,五行连环阵登时告破!
电光石火之间,拓拔野气流奔涌,拧身错步,大喝道:“老妖怪,这一刀是为了今日死伤的五族朋友!”天元逆刃一字怒斩,如厉电横空。
黑帝脸色青黑,反手一拍,绚芒爆舞,奋力挡开这雷霆万钧的一刀,又喷出一口淤血,倏地朝下坠落。
拓拔野身势如电,不给他丝毫喘息之机,喝道:“这一刀是为了黄帝陛下!”银光刺目,风声劈裂迸扬。
“咻!”彩光碎裂,血箭飞扬,黑帝怪叫声中,倏然翻退。
五鬼阵破,黑帝受其气浪反撞,经脉重创,五行真气岔乱相冲,此时又勉力连接两刀,登时神识涣乱,如万蚁咬噬,裂痛欲狂。
拓拔野蓦地大喝道:“这一刀是为了鱿鱼!”五行真气如天洪泄地,地火喷天“轰”地一声,天元逆刃破空飞旋,光轮怒舞,万千道霓光彩线离心飞甩,如陨星,如流火,一闪而过。
黑帝嘶声怒吼,五道霓光绕臂飞冲,鼓舞蓬爆,“蓬!”还未化作五龙形状,已被那神刀气芒瞬间劈裂。绚芒乱舞,胸腹之间登时裂开一条斜斜的长缝,鲜血喷涌,万千尸蛊激射而出。
“噗噗!”闷响,两道气兵余势凌厉,弧电似的劈入拓拔野的腰肋。
拓拔野倏地一震,眼前发黑,剧疼锥心,肋骨、经脉似乎突然断裂,一时间,气血淤堵,呼吸不得。倏地飘然后退,踏波逐浪,翻身跃至八殿断柱之上。青衫飘舞,身形轻晃,旋即立定。
他强忍刺痛,纵声长啸,压抑已久的悲怒都在这一刹那爆发出来,大笑道:“你自称天下第一,原来……原来不过尔尔!”天元逆刃微微下斜,一滴鲜血从刀尖倏然滴落,天湖涟漪轻漾,血丝缓缓涸散。
黑帝当空凝立,暗绿色的凶睛惊怒狂乱地瞪视着拓拔野,似乎犹自不信自己败在他的手中。喉中“赫赫”作响,作势欲扑,忽然气消神乱,脚下一空,重重地摔落在冰面上,再也动弹不得。冰屑纷飞,鲜血四溅,数百只蛊虫从他伤口震弹飞射。
万千僵鬼尸兵哀声号哭,茫然不知所从。
拓拔野心中一宽,再也支撑不住,眼前昏花,剧痛攻心,倏地坐倒在柱顶。
十里瑶池清波晃漾,浮冰跌落,八合大殿断壁残垣,冷月孤光。
不知过了多久,群雄方才如梦初醒,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呐喊声。成猴子等龙族群雄手舞足蹈,欣喜如狂,大声乱叫道:“天下第一!拓拔太子才是天下第一!”声音尖利嘈杂,颇为刺耳。东海番国诸侯也跟着混叫乱喊起来。
拓拔野精疲力竭,连苦笑的力气也没有了,念力探扫,骇然惊惧,他的肋骨断了四根,阴维、阳维等脉尽皆震断,若无一月调养不可恢复。若非黑帝业已重伤,真元大减,只怕他此刻早已经脉尽碎,人归地府了。大风吹来,背脊一阵飕飕凉意,想起适才自己冒险一击,心下不由一阵害怕。
※※※
就在此时,喧闹如沸的嘈杂声中,蓦地响起一声诡厉的号角,凄寒入骨,仿佛西风乍起,冰河破裂。
拓拔野倏地一震,那号角声诡异飘渺,带着说不出的阴冷妖魅之气,当是洛姬雅的玉兕角无疑。
循声望去,浩淼冰波之上,一只硕大的碧绿怪物急速滑翔飞来,那怪物光滑透亮,三角六足,巨眼似轮,宛如大昆虫;翅膀扑扇,发出尖锐刺耳的“那七”声。
其上侧坐着一个黄衣少女,仰颈吹奏一弯淡绿色玉石号角,耳垂上两条赤蛇韵律曲弹,雪白双足轻轻摇荡,宛如一个十一、二岁的天真女童。蓦一转头,细辫纷扬,明眸顾盼,笑容甜美无邪,格格笑道:“哎呀,我来得迟了!没赶上热闹光景。”声如其人,沙甜如苹果。
众人大凛,喧哗立止,纷纷警惕戒备。这女魔头瞧来天真俏皮,却是心机歹毒,厉害之至,不知她所来为何?此刻众人蛊毒未清,万千尸鬼尚彷徨在侧,倘若她忽起恶念,以玉兕角御使这些妖鬼趁火打劫,那可头疼之极。火族与她积怨甚深,惊怒更甚,纷纷破口大骂。
姬远玄踱步而出,朗声笑道:“仙子驾临昆仑,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不知深夜来此,有何贵干?”应龙等人骑龙乘凤,盘旋在前,冷冷地盯着流沙仙子,只待姬远玄一声令下,便立时动手擒拿。
流沙仙子格格笑道:“姬公子成了金族驸马,果然气势大大不同。白帝、王母还没起身说话呢,你就抢着下逐客令啦!”
姬远玄面上微微一红,笑道:“仙子取笑了,姬某岂敢……”
却听西王母淡淡道:“姬公子何须客气,你既是我金族驸马,自是昆仑主人,当然有权迎客、逐客了。蟠桃会虽非仙界盛筵,却也容不得寻常人不请自来。”
流沙仙子舌尖一吐,笑道:“难怪世人都说王母护短,驸马还没进门,就已经帮他补衣裳啦!嘿嘿,你道本仙子稀罕劳什子的蟠桃会吗?若不是我的亲亲小情郎央请本仙子前来救驾,你们就算是拉了九龙船、八骏车,千跪百拜也请我不来呢!”
群雄哄然,有人“呸”了一声骂道:“辣他奶奶的,胡说八道!什么‘亲亲小情郎’,说得老子肉也麻死了……”话音未落,突然失声惨叫,满地抓挠打滚,皮肉通红,黄脓长流。
洛姬雅笑道:“肉麻而死?本仙子可从没瞧见过,想必有趣得紧。”众人大骇,料想必定是她放出无形蛊毒,情不自禁地纷纷退后,大声怒骂喝斥。
西王母淡淡道:“不知仙子的‘情郎’是谁?也在这蟠桃宾客之中吗?水香竟有幸请得他来,岂能不好好拜会?”
洛姬雅黑白大眼一转,凝视着拓拔野,笑吟吟地道:“好情郎,西王母要拜你呢!还不扶她起身?”
八族众女娇呼迭起,群雄大哗,倍感惊讶;唯有六侯爷、姬远玄等人早已猜到,神色古怪,微笑不语。
拓拔野头皮发怵,苦笑道:“仙子莫拿我取笑,拓拔野何曾央请你来?”
洛姬雅眉尖一蹙,恶狠狠地叉腰望他,待要大发娇嗔,突然“噗哧”一笑,啐道:“臭小子,你的脸皮怎地变得这般薄啦?怕龙女听见了,吃醋降酸雨吗?”拓拔野脸上一红,待要说话,却忽地气岔剧疼,汗珠涔涔而下。
夸父大觉有趣,拍手大笑道:“栗子炒白果,拓拔野怕老婆。”
拓拔野又好气又好笑,又听流沙仙子脆声道:“臭小子,适才本仙子在河边洗草药,你忽然从水里钻出来,甜言蜜语、死乞白咧地央求我,说什么有人用尸蛊驱鬼害人,要我务必帮你一忙,将那些蛊虫驱除干净,怎地现下又翻脸不认啦?”
众人大奇,无不轰然,虽觉不解,但料想流沙仙子所言非虚,对她敌意登时大减。
拓拔野一愣,自己何时做过此事?蓦地想起先前夸父说过,自己与他打赌,让他追搬救兵之事;灵光一闪,转头迅速扫望人群。
洛姬雅见他东张西望,听若不闻,心下有气,嗔道:“臭小子,你到底说不说话?再不说话我可走啦!”
拓拔野蓦地在人群中寻见晏紫苏,见她杏眼清澈,嘴角微笑,神色轻松妩媚,略带着一丝捉狭得意,与先前那悲痛、恨怒的模样截然不同;登时大震,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
洛姬雅拍了拍那歧兽,自言自语道:“那七,既然他不理咱们,咱们就走吧!横竖这些人死活不干我事。省得有人还认为是本仙子没事找事,热脸贴人冷屁股呢!”那歧兽木愣愣地扑扇翅膀,以示赞同。
拓拔野蓦地清醒,忍痛大声道:“是了,我想起来啦!的确是我央求仙子来的。还请仙子快快施展仙术妙法,将九冥尸蛊完全驱清!”
洛姬雅嫣然一笑,重重地哼了一声,以示不屑。又叹了口气道:“既然我的亲亲小情郎出口央求,本仙子就勉为其难,做一回好人吧!”
当是时,萎顿在地的黑帝蓦地“赫赫”怪叫,霍然坐起身来。众人齐声惊呼,都道他已气绝,不料竟突然挺尸。
晏紫苏变色叫道:“三生石!快刺碎他丹田的三生石!”群雄如梦初醒,纷纷抢身上前,刀光剑影交迭乱闪,朝他腹部刺、劈而去。
黑帝碧眼怒睁,凶光大作,突然昂首长啸,那嘶哑凄厉的声音宛如裂冰撕帛,说不出的刺耳难听。声音如惊雷怒爆,众人耳中嗡然,气血翻涌,纷纷大叫着朝后震飞。
阴风狂舞,天地陡暗。黑帝厉声大吼,冲天飞起,皮肉鼓动,“噗噗”绽破,血花喷涌四射。腹部绚光四射,周身蓦地变得透明,乌黑的骨骼,鲜红的肌肉,蓝色的血管……交错密布。隐隐可见无数彩色的甲虫在他体内攒攒蠕动,扑扇飞舞,万千彩光气流缭绕奔涌,每一次冲撞,都怒绽起耀眼的光芒。
他哈哈狂笑,凶睛电芒横扫,厉声喝道:“都给我过来!”双手化爪,凌空飞抓。群雄脑中轰然,肝胆欲炸,神识似裂,仿佛自己的魂灵正被无数只鬼爪硬生生地从躯壳中抽拔而出,剧痛欲死。
洛姬雅失声道:“摄神御鬼大法!”
“砰砰!”数十个尸鬼哀嚎着飞冲而来,接二连三地撞在黑帝的身上,骨肉断折横飞,污血喷涌,无数只彩色蛊虫破体飞扬,密雨似的冲入黑帝体内。绚光朵朵跳跃,幻彩流离。
众人凄烈怒嚎,形如疯魔,突然一个人平空飞起,惨叫着当头撞入黑帝的手爪之中。“喀嚓”一声,颅骨碎裂,脑浆迸飞,一丛尸蛊从断颈喷涌而出直没黑帝掌心。继而第二个、第三个……念力、真气稍弱者纷纷拔地而起,悲呼怒撞,血肉漫天迸射。
群雄大骇,苦苦强撑,应龙等土族高手集结盘旋,将姬远玄等人护在其中,远远地避退开来,似乎在伺机而动。
人影纷飞,凄嚎不断,无数僵尸凌空冲撞,在黑帝身旁重重围织;数不清的尸蛊缤纷乱舞,萤火虫似的在黑暗中闪耀着妖艳而凄诡的彩光。
翠绿的、橘黄的、银白的……万千绚光迷离飞舞,随着漫漫蛊虫一齐冲没入黑帝的身体,如江河入海,源源不断地奔涌汇集到他的丹田,与三生石激荡出刺目已极的眩光。黑帝张臂厉吼狂笑,周身急剧膨胀,闪闪发光,瞬息之间变作近七丈高的透明妖魔!
拓拔野又惊又怒,汁老妖眼见败局已定,竟破釜沉舟,不惜冒元神迸爆碎裂的巨险,以此妖法攫取众尸鬼、群雄的神识,反戈一击。想要奋力与之相搏,奈何经脉断碎,有心无力。
正自惊怒无计,却陡然瞥见那盘蜷在地、奄奄一息的乌金巨蛇轻轻一动,悄无声息地舒展开来。“噗!”蛇皮开裂,急速翻蜕,一道金属似的黑红色光泽倏然闪耀。“啪!”乌金巨蛇爆裂开来,赤光电舞,一条八丈余长、直径五尺的人头赤蛇飞扬卷扫,惊雷咆哮。
烛龙!
烛龙未死!拓拔野心下大震,这奸猾老怪必是故意装死,养精蓄锐,等到黑帝麻痹大意之时,全力反击。
“轰!”绚光迸爆,尸蛊密集横飞,黑帝那巨大透明的鼓胀身躯被烛龙蛇身雷霆电扫,登时破裂迸炸。黑帝狂吼声中,反拍一掌,霓光爆鼓,登时将烛龙打得翻身飞腾。
“哧哧”激响,黑帝残躯如漏气皮球似的漫空乱舞,急速缩小。他悲怒怪吼,倏地朝拓拔野电射而来!
拓拔野心中一凛,蓦地明白他要将元神寄入自己体内!惊怒交集,奋力运转真气,握紧刀柄,只等他冲到身前便全力怒斩。
黑帝如狂飙卷至,狰狞怒吼,双手当头齐拍。轰然巨响,绚光刺目,拓拔野眼前一花,只觉一股汹狂气浪当胸怒撞而来。他还未及提气挥刀,已被撞得骨骸如散,真气迸飞,喉中一甜,鲜血狂喷,眼前昏黑,身不由己地朝后高高摔飞。
胸前蓦地一阵刺痛,仿佛有万千虫子电闪冲入,耳边听见鬼哭狼嚎似的声响,排山倒海似的将他淹没。迷糊之中,心底森然一凉,又是恐惧又是愤怒,难道此身当真要被妖鬼所据?
此念方起,忽听黑帝发出一声凄厉、狂怒的咆哮,继而身前一空,气浪全消,那刺痛之感也烟消云散。
身下一震,似乎被什么人紧紧抱住。所触温软嫩滑,幽香扑鼻,那感觉如此惬意而熟悉。一个温柔而娇媚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响起:“小野,你没事吧?我们来迟啦!”又是欢喜又是担心,正是龙女雨师妾。
拓拔野正自大喜,忽地又听见一个极之熟悉的男子声音嘿然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不经打了?”
蚩尤!
拓拔野心中大震,刹那之间激动欲爆,想要大笑,却发不出声音;想要看一看他,却睁不开眼睛,但脸颊滚烫,热泪却已汹汹涌出。
眼前昏黑,心中却忽然变得说不出的澄净、喜悦、安宁。一时间,他再也没有什么可值得担心的了。
鱿鱼,别来无恙?他在心底微笑地问道。
《第十八集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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