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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羽嘉总督(下)

书籍名:《神之血裔》    作者:更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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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族就藩地方,虽说地位崇尊,但是守限制的地方很多,然而素鸣衍来羽嘉完全没有安分守己的打算,除了叶明琛,其他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叶明琛名义上是郡王府典签,但是心里透亮,事事以他的前任方镜川为楷模。素鸣衍在羽嘉住了三天,才等到苏盖文巡视回来,随苏盖文一起进羽嘉的,还有素鸣衍意想不到的人。
  迦南西北三郡是易非天家族的势力范围,其中包括与羽嘉紧邻的青叶郡。赤肌鬼之灾平复后,易非天调到家族势力范围的西北事务院任职,石川华念及与易非天的情义,没有去父亲的军中,也来到西北事务院当一个中层军官。
  羽嘉境内流寇虽多,但是商队或用钱买路,或雇佣护卫,青叶与羽嘉之间的商族却从未停过。素鸣衍初到羽嘉,就大力剿匪,流寇也联合起对抗,使得从上唐到羽嘉一带的狭窄地域战事不断,商旅几乎断绝。这些自然也引起迦南方面的注意。
  不管是剿是抚,羽嘉境内的流寇消失之后,局势会有所改观,这对迦南来说,有利有敝。既希望借此机会繁荣两边的商贸,又担心羽嘉借此机会实力大增,形成威胁。当然最令人担忧的因素还是到羽嘉就藩的檀那明河。
  其他人也就罢了,易非天却熟知檀那明河的能力与野心,外线从羽嘉传回来的情况也证明他由来已久的担忧。
  西北事务派出使团进入羽嘉,商议双边事务,易非天要求随行,便是希望能亲眼看一看羽嘉郡的局势,有此机会,石川华自然要求随行。羽嘉郡的地方事务皆由总督管辖,易非天正愁找不到借口去上唐见檀那明河,想不到檀那明河却先到羽嘉城来了。
  苏盖文去迎迦南方面的使团,而忽视六殿下的到来,说起来是他对六殿下一而再的侵犯他的权力而引起的愤怨。
  苏盖文过于意气的行为只会让素鸣衍更加轻视他,事情自然底下人进行接触讨价还价相互威胁。
  采儿当年是被苏盖文抢到总督府,其父袁护原是羽嘉城里的一名小官吏,无端端的身陷牢狱,差一点就妻离子散。常说侯门深似海,帝室更是深不见底,袁护深知平民女人即便得到宠爱,在王府也没什么地位,何况六殿下少年荒淫,这样的人多半喜新厌旧,袁护一直担心女儿将来的命运,好在他一家人在羽嘉的境遇好过以前。
  素鸣衍让采儿在家里多住一些日子,好慰她这些年来的思家之苦,想及自己无家可以思念,内心涌上来一阵阵的悲凉之感。有心想去采儿家凑凑热闹,又怕他们因为自己的身份而乱了手脚,反而破坏采儿的心情。纳吉若兰至今还没低头,素鸣衍仍算独身的郡王,采儿、阿黛自然还是女侍的名分,素鸣衍有心将采儿立为正妃,奈何这只是心里的遐想而已。
  苏盖文虽然打定主意暂避锋芒,但是让他曲意奉承六殿下,当面示软,一时还转不过弯来,听从属下的主意,以总督之名,授袁护勋爵之位。可世袭的贵族爵位的授予有严格的限制,就算帝君也不能随便授予他人贵族爵位,但是不能世袭的勋爵不在此列,一郡之总督可对其辖内的优秀平民进行封赏,只是名额上有严格的限制。苏盖文知道采儿甚得六殿下的恩宠,便想借此来表达他的善意。
  素鸣衍见苏盖文知情识趣,也想此地事情解决之后,能早点脱身前往黑砾原,授意底下人谈判时稍作退让:许苏盖文将两万流寇俘虏编入羽嘉边防军司,郡王府对此视而不见;厘定羽嘉境内商税,四成归郡王府,由上唐税司在上唐关城设卡收受,羽嘉郡地方事务需向郡王府咨议……这一系列的秘密约定,不会明文写下,也可以说是郡王府与总督府的权限各自局限于上唐关城、羽嘉城之中,苏盖文从此之后只能算是羽嘉郡的半个总督。他却不知道素鸣衍许他将两万流寇编入边防军司是看准他无法有限的节制这些流寇散勇,好有借口以后继续侵夺他的总督权限。
  素鸣衍干预地方有违帝制,苏盖文与流寇勾结,屁股也不干净,但是素鸣衍目前在帝都有人挺着,所以气势甚健,令苏盖文不得不退让。
  采儿在家里住了十几日,才回到素鸣衍的身边,素鸣衍见采儿恋家之情甚重,心里怜惜,便将江采离给他在黛湖东岸准备的一座庄园赐给袁家,好让采儿时时能见着家人。素鸣衍担着檀那明河羽嘉郡王的名义,虽然不喜欢奢华,但是必要的场面也需要摆的。黛湖东岸的那座庄园有百顷之广,是黛湖边最大的一座庄园。袁护在羽嘉为官多年,虽说是下层官吏,却明白小心处世的道理,也知道遭人忌妒是致祸的根源,百般推辞,不愿接受这么大的赏赐。素鸣衍遂让人在庄园里划出一小块土地安置袁家,虽说小,但也有数百亩的范围。
  袁护领着妻儿过来谢恩,素鸣衍留袁家人在府上用膳。这是赐宴,袁家吃得小心谨慎,惟恐说错话、举止失当,倒失了素鸣衍留他们吃饭的本意,饭后也未多留,便允许他的告退,易非天、石川华也约定午后来访。采儿心想这次分开,还要过好几个月才能再见,便送家人回去。
  采儿携家人离开刚一会儿,却见袁护惊惶失措的撞进来,大声说道:“采儿在街上给强人捋走了。”
  素鸣衍听了这话,脸色一沉,他从没想到在羽嘉城里,还有人如此胆大妄为。随袁护进来的小校禀报说道:“藏金将军已经领人追出去了,千贺武士也全部出动……”
  素鸣衍对岐伯说道:“你出去看看。”
  岐伯大步跨出门外,肩后双翼呼的一声展开,跃上青空。这次随素鸣衍进羽嘉城有一百多名千贺武士,为了避免过惊哗地方,千贺武士平日都落在院中,轻易不外出,这时一百多名千贺武展开羽翼,瞬间就将大半座羽嘉城覆盖住。
  素鸣衍请袁护坐下,他则沉默着不说话,袁护的幼子受了些轻伤,妻子则惊吓过度,都在偏房休息,听袁护说是十多名武官打扮的强人,见采儿美色,强行捋走。
  袁护在一旁自责不己:“本来好好坐在车里,采儿想吃酥油糕,还说要带一些给殿下尝尝,我不该让她亲自下车去街边的店去里买……”
  尤溪说道:“事情刚刚发生,袁先生就回来报信,强人走不远,岐伯、藏金领着人追出去,一会儿就能将采儿姑娘接回来。”
  “但愿如此,否则,哼……”素鸣衍冷冷的哼了两声,眼神里透出寒气。
  青菱也是一脸寒意,站在门外焦急的看着有没有人进来送回消息。
  尤溪见殿下杀意甚浓,心知他人触了殿下的逆鳞,都说殿下荒淫无度、喜新厌旧,但是尤溪知道殿下对采儿姑娘的情意,除了无法给她正妃的名分外,对采儿有求必应,呵爱有加,连半分稍重的话都没有过。也正是采儿娇柔温顺,比阿黛姑娘体贴人心,也更得人心。
  尤溪怕有人行调虎离山之计,紧守在素鸣衍的身边,不轻易离去,心里也是焦急得很,生怕采儿受到半点的伤害。
  等待的时间虽短,却分外煎熬,这会儿外面起了阵喧哗,青菱在外面欣喜的叫道:“采儿姐回来了。”人已扑下台阶迎上去。素鸣衍走出门外,见采儿脸色苍白,惊吓过度之外,倒没有其他不妥之外,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扶过采儿,问她:“有没有受到惊吓?”
  采儿惊魂未定的说道:“遇到易大哥他们,采儿出声求救,所幸易大哥还认得采儿。”
  素鸣衍侧头看了一眼藏金。
  藏金说道:“易非天、石川华过来见殿下途中,遇见劫持采儿姑娘的强人,出手解救,将强人惊走,岐伯率千贺武士追出城去,想必他们逃不了多远,属下先护送采儿姑娘回来,易非天、石川华在外堂等候。”
  素鸣衍让青菱扶采儿去内宅休息,这才出来见易非天、石川华,袁护也跟着出来当面言谢。
  易非天愈见成熟,穿着轻薄便衫出来,石川华颔长出一蓬乱须,异常的神武,常说石家秘学最重根基,年龄越长,越见其效,果然如此,两年未见,连越两阶,他的修为看起来反而超过易非天了。
  石川华热情依旧,见素鸣衍出来,上前拥住他的臂膀,热切的问东问西,还没坐下来,倒说了一大通,将刚才的路上遇到采儿、出手援救的事情一骨脑的说了出来。易非天性子沉静,脸上有遇见故人的温馨,却也有掩饰不去的戒备。
  素鸣衍知道他的性子,也不介意,心里感激他们及时出手救下采儿。


第八章(上)
  素鸣衍一边陪易非天、石川华在厅里说着话,一边等岐伯将胆敢冒犯采儿的强人捉回来。听易非天说,十几名武官打扮的人被他惊走之后,就出了北城门,北城门离军营还有二三十里的路程,千贺武士一定能在他们躲进军营前截住他们。就算他们躲进军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大不了直接向苏盖文要人。
  素鸣衍这么想着,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坐在那里竟回易非天的话,转过头来问尤溪:“边防军的军官大概不敢在大街抢人?刚刚给气胡涂了,这茬都没想到,你立即去追岐伯,见机行事。”
  易非天不知檀那明河唱哪出戏,莫名其妙的对尤溪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偏偏尤溪也听明白了,没有多说话,径直出了门,身形化作一道幻影,瞬间就捕捉不到身影。
  尤溪走后,素鸣衍说道:“本要留你们下来一起喝酒,遇到这样的事,怕坏了你们的兴致……”
  易非天见素鸣衍话里有谢客的意思,站起来说道:“使团还要在羽嘉留一段时间,这酒倒不急着今天喝。”
  易非天拉着石川华告辞离去,素鸣衍回到后院,采儿已无大碍,依着锦榻斜坐着,其父袁护及母亲坐在榻前,青菱站着,正义愤填膺的数落这十多个胆大包天的强人。
  素鸣衍走进来,袁护及妻儿站起来行事,采儿挣扎着要下榻。采儿在素鸣衍面前倒不拘什么礼节,只是父母站起来恭顺的站着,她做女儿的断无坐着的道理。
  素鸣衍抓住采儿柔软无力的手,绝美的脸色雪一样白,没有一点血色,疼惜的说:“你起来做什么,快坐着。”又让袁护等人坐下,不要拘什么礼节,详细问过采儿被人捋走的情形。
  采儿将事情经过重讲一下,婉转的强调自己没有给这伙人占什么便宜,见素鸣衍阴沉着脸不说话,心里又是担忧又是委屈,袁护坐不敢坐实,忐忑不安。
  素鸣衍唤藏金进来:“加强左右防务,侍卫营、千贺武士营在城外的将士,必须在入夜前进城,控制两翼街道,监视总督府,让人传出话去,就说采儿救回之后,卧床不起,闭口不言,采儿幼弟被强人所伤,头破血流,至今还昏迷不醒。”
  “采儿没事,如晦也只是给推倒,额头擦破皮……”采儿不知道素鸣衍为什么传下这样的命令,急忙解释。
  “我知道采儿没事,”素鸣衍笑着说,“不过要你受几天委屈,你家人暂时也留在这里住几天。”转头对藏金说,“快去照我说的办,切记不要让人知道话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袁护不知道素鸣衍的用意,但是察言观色,见他似乎对采儿被捋一事并不在意,忐忑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掌灯时分,尤溪、岐伯回来了,青菱跑上去问道:“强人捉住了没?”
  尤溪微笑着说:“捉住了,不过又给人抢走了。”
  “怎么可能?”青菱诧异得很,岐伯领着一百多名千贺武士出去拿人,尤溪又随后赶了过去,谁能从他们手里救人?
  尤溪朝素鸣衍说道:“确如殿下所想,那十几个强人都是从流寇战俘营偷偷溜进城的,穿的是边防军司的武官服。我赶过去,岐伯刚将他们截下,这时流寇战俘营也得到消息,见有千贺武士在,没敢公然抢人,我让侍卫营的人押送,进北城门时,被人劫走,还伤了好几名将士。”
  “好!”素鸣衍拍了拍大腿,站起来叫好。
  “好什么好?”青菱诧异的看着素鸣衍,“我还指望将他们捉回来给采儿姐泄气呢。”呶着嘴,一脸不满意的看着尤溪、岐伯。
  素鸣衍不理她,说道:“藏金领人占领隔壁的宅子,将总督府的人赶了出去,偏偏苏盖文还沉得住气,还不来见我。传出话去,明天我要将边防军司的军营一座座都翻过来。”
  素鸣衍住的宅子,原是独立出总督府的一座宅子,东面就连着总督的内院。素鸣衍几年前就住这栋宅,这次自然也就住进来,俨然当成自己的私宅。隔壁的私宅空中,但是苏盖文心里有梗,回到羽嘉,也不住到总督府,免得早中晚都要到六殿下跟前请安,虽说他在羽嘉城里的私宅,城外的庄园无数,还是找了个借口,住进军营里。羽嘉城里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大的动静,就算他用棉被捂住耳朵,也不可能不知道。
  看六殿下的架式,再不给个交代,就要将羽嘉城拆了。六殿下给他留了点面子,没有将人完全从总督府赶出来,但完全将总督府附近的两条街道控制起来,华灯初上,每一根高耸的灯柱之上都立着三名千贺武士,箭族闪着冰冷的寒光,巨大的翅膀投下的黑影,沉重的压抑着人的心,侍卫营的战士披坚执锐,虎视眈眈的注视着接近总督府的行人。
  苏盖文怀疑自己此时进总督府都可能给控制起来,在事情没有搞清之前,在没有平复六殿下的怒火之前,苏盖文也不敢走进他的总督府。
  苏盖文派了个随员要进来看看情形,却让藏金将剑压在脖子上赶了出去。
  边防军司的武官在大街上强抢民女,不料却抢了羽嘉郡王的侍妾,这消息早就传遍全城,苏盖文找人查证此事,传闻与事实出入不大,千贺武士营本已经捉到人,却在进城前给另一伙人将人劫走。
  闯祸的十几人就藏在流寇俘虏营,苏盖文心里大恨,想不到自己对这般投诚的流寇如此优待,他们却给他闯下如此祸事。知道得罪了六殿下,谢罪还来不及,竟敢又派人从千贺武士营手里抢人,真是胆大包天了。
  苏盖文宁愿这十几个人当场给击毙,他们敢触范六殿下的宠妾,本就当死。
  石京度也慌了手脚,本来与六殿下立下各安其位的密约,让他稍松一口气,想不到立马又闹出这一出祸事来,六殿下的脾气,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以前尚且如此,如今手里有权有势,还不真将整个羽嘉城都闹翻天?
  “今晚不能处理,明天六殿下真有可能到各处军营搜人,到时大人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必须今晚处理此事。”
  “他们明知得罪了六殿下,后来还将人抢走,可见这十几个人的身份也不简单,只怕不会这么容易就将人交出来。”
  “不交出来行吗?”苏盖文的声音冰冷无情,“关键这十几个人,六殿下的人都打过照面,想用其他的人顶替都不可能。不说是六殿下的宠妾,就是普通民女,难道就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强抢?”
  石京心里想:若不是六殿下的宠妾,你还会说这番话。
  “传我军令,调左右镶营到城北驻防,监视流寇大营的动向,今夜他不交人,也得交人。”
  ……
  今夜羽嘉城压抑得过头,易非天与石川华辞别素鸣衍,回到使团居住的驿馆,就被告之不得随意出去,紧接着又被苏盖文派来的人询问解救采儿一事的详情,从苏盖文派来的人的口中,易非天得知采儿卧床不起、闭口不言,似乎受了什么委屈。
  易非天心里起疑,他与石川华送采儿回去之时,采儿只是受了一些惊吓,没受多大的委屈,此时应该恢复过来,怎么消息在别人的嘴里就变了味。他们被要求留在驿馆不得外出,外面还加派了兵卫,限制消息流入,他们只得胡乱猜测,易非天隐隐觉得檀那明河或许有别的阴谋,毕竟发生此事,羽嘉总督苏盖文的压力最大。又从守在门外的兵卫口中得知采儿的幼弟被子强人所伤,昏迷未醒,易非天记得他与石川华去见檀那明河时,没听人提起这事,心里愈发怀疑,终究没有更多的线供他研究,也不知道檀那明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石川华性子直,只当采儿又出了什么意外,担忧不已,却被限制无法外出,嚷着要强闯出去看采儿。他虽然武力强横,却没有高阶千贺武士隐身的本领,强闯出去,只会给整个使团带来麻烦,使团以易非天的族叔易经玄为首,石川华打心里还是对易经玄有几分畏惧。等了半夜,外线好不容易将消息传进来,易非天才略知外面的情况,檀那明河的亲卫控制总督府,强迫苏盖文交人,苏盖文将左右镶营的精锐调往城弱,而城北大营则关押着人数最多的两万多流寇。
  易非天大叫可惜:“我们错过一次良机了。”


第八章(中)
  易非天大叫可惜:“我们错过一次良机了。”
  石川华疑惑不解:“什么良机?”
  易经玄听他们俩人详细讲过当时的情形,若有所思的低头不语。
  易非天也不卖关子,直接将心里的推测说出来:“劫持采儿,以及后来从千贺武士手中抢人的人都不是羽嘉边防军司的人。”
  “怎么不是?”
  “羽嘉边防军司的军纪真败坏到当街强抢民女的地步,那还有什么值得我们担心的?若真是边防军司的武官犯事,哪里会搞出这么大动静,需要苏盖文调数千精锐到城北镇压?最关键的一点,谁能从千贺武士手中抢人?”
  “你说是明河有意纵容?”
  “不错。所料不差,檀那明河身边的百多名鸟人应是最精锐的千贺武士,岐伯更是突破地阶限制的天阶高手,就算被大批人马围住,他们也可以从容击毙疑犯之后离去,怎么可能让人将疑犯抢走。”
  石川华在镜城时,与千贺武士并肩作战有数月之久,对千贺武士的实力十分清楚,何况岐伯在离开迦南之后,竟然轻易突破地阶限制,成为众人向往的天阶高手,实在想不在有谁能从他们手里抢人:“明河将尤溪支走,便是要他故意放水,但是这么做,明河有什么好处?”
  “若能明白劫持采儿的这伙人的身份,就不难知道檀那明河的居心。”
  “这伙人是什么身份?”
  “苏盖文捉十几个人,竟要调动数千精锐,你说羽嘉谁有这个能耐?”
  “除了明河还有谁,但是数千精锐是调往城北,城北有流寇战俘营……”石川华突然想到的轻呼了一声,接下来又十分不解,“战俘营里的战俘怎么可能随便出营呢,还穿着羽嘉边防军司的武官服为非作歹?”
  “这偏偏能解释我以前的困惑。”易非天微笑着说。
  “你以前有什么困惑?”
  “羽嘉境内的流寇由来已久,盘根错杂,并且根深蒂固,檀那明河就藩羽嘉,锐意剿匪,他麾下的侍卫营、楼迦罗人的战力甚强,听说他在秦山招兵买马,麾下私兵有两三千人之多,檀那明河用人甚明,又会拢络手下,人人都愿意替他卖命,私兵战力甚强,我们派出两三倍的兵力,也没有取胜的把握。然而檀那明河麾下的私兵,在过去半年时间里,所取得的战绩竟远远比不上羽嘉边防军司,这一直让我相当困惑,什么时候,羽嘉边防军司有这么强的战力?进山剿匪,可不比行军征战,边防军司即使人数,也占不了便宜。”易非天顿了顿,继续说道,“有两种可能,羽嘉境内的流寇在檀那明河的强烈打击下,而檀那明河对待战俘的手段比较毒辣,听说上唐、望野一带的工地上,每天都有几十名苦役累死,流寇无路可逃,遂向边防军司投降,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流寇早与苏盖文有勾结,此时向苏盖文寻求庇护,名义上是投降,但是还有相当大的自由,比如说携有兵器,可以随便离开战俘营。”
  “你是说战俘营里的流寇与苏盖文有密约?”石川华问道。
  易非天点点头,他认为这种可能性相当大。羽嘉流寇中也有好几家势力与迦南西北事务院暗中有勾结,易氏予以扶持,期待关键时候能起大作用,但是羽嘉剿匪攻势过于猛烈,这几月来,与这几家流寇失去联络,想来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就在城北的流寇战俘营中。
  易非天看向易经玄,问道:“此时派人潜入战俘营,来不来得及?”
  易经玄说道:“到羽嘉之后,我就让人进战俘营联络过,战俘营里关着大小上百家流寇势力,近两万两千人,也是迫于檀那明河的强烈打击,向边防军司投诚慢了,都免不了被楼迦罗人攻破山寨,与我们易氏暗中有联系的几家,都受到苏盖文的猜测,在战俘营受到限制也多,却有另外几家大流寇势力受到不同待遇,传说他们既没被解除武装,也没有被强行拆散,但是这几家大流寇势都被关在独立的战俘营里,外人不得进去,具体详情不得而知,我起初没在意,只是流言传说,没想到竟是真的。”易经玄有些懊恼,“此时派人潜入战俘营,就算及时联络到我们的人,也没有多少时间来策反这些流寇,看目前的情形,闯祸的流寇,身份或许不低,不然不会闹这么大动静。”
  “不管如何,总要试一试。”易非天说道,“苏盖文调出数千精锐,逼迫流寇交人,这会儿一定还在僵持中,只要我们出面,给这群流寇一个可避难迦南的承诺,谁能保证这乱子不会捅到天?”
  “事情若败露?”
  “败露又有何惧,机会就在眼前,难道一点险也不去冒?”易非天急促的说,眼睛紧盯着易经玄,使团以他为首,此事需他同意。
  易经玄沉吟片刻,毅然下了决定。
  迦南使团居住的馆子突然起了喧哗,数十人从正门涌出来,守在外面的兵卫都过来阻拦。易非天、石川华趁着后院外无人,翻过院墙,正要没入夜色之后,忽觉背后起了一阵波动,易非天扭头看出,只见岐伯凭空从一株巨柏后走出来,说道:“殿下正想邀两位公子到府上饮酒,赶巧两位公子出来了。”
  易非天感觉周围还有几处有异常波动,不知道有多少千贺武士在周围隐身,就岐伯一个人,也不是他与石川华能对付的,岐伯说这些话,只是让他们有个台阶好下。石川华性子直,让人识破行藏,脸上有些挂不住,黑着脸不说话。易非天哈哈笑道:“听说采儿姑娘突然卧床不起,闭口不能言,正要去看望采儿姑娘,奈何驿馆周围都被总督府的兵马围住,是不是城里出了大乱子?”
  “倒没什么乱子,都怨岐伯无能,捉住的十几个人,又让人给抢走了,正满城的捉这些人,殿下的脾气大,难免搞得满城风雨。”
  有岐伯贴身跟随,易非天、石川华脱不了身,就算脱得了身,但是檀那明河显然猜到他们的用意,这才派人在驿馆外守着,这之前商议的计策再难奏效。易非天暗自焦急,心想二叔可不知道他们被岐伯押着去见檀那明河,若是依计行事,反而惹出大是非。岐伯似乎知道易非天心里的担忧,笑道:“我让人通知易经玄大人了,想来易大人不会担忧的。”
  檀那明河到底没有为难使团的意思,易非天放下心来,安心随岐伯去见檀那明河,只当今夜真的找他喝酒。
  走入进总督府的那条大街,可以看见左右都被檀那明河的人控制住了,估计他将城外的人手都调进来了,灯柱、檐角等高处都让楼迦罗射手占据,看情形,总督府也在檀那明河的控制之内,易非天暗叹一声:檀那明河在羽嘉真的一点也没有顾忌啊!苏盖文哪里是他的对手,易氏无论如何最终都要面对这一强敌。
  素鸣衍坐在琉璃灯前看书,见侍卫进来禀报岐伯果然将易非天、石川华请来了,对尤溪笑道:“我就说易非天不简单,一定能看透我们的把戏,走,出去陪他们喝酒去。”笑容里藏着几许落寞,“或许以后再没有一起喝酒的机会了。”
  尤溪唏嘘一声,跟着素鸣衍走了出去。
  四人静坐了半夜,易非天、石川华各怀心思,哪有心情喝酒,话极少,直到清晨的微光从窗户透进来,藏金才走进来禀报苏盖文求见。
  素鸣衍伸了伸懒腰,说道;“让采儿出来给易大哥、石大哥敬酒,要好好的谢谢他们的援救之恩。”
  苏盖文心尖尖悬到脖子眼,随藏金进去见六殿下,连侍卫都不让带,走进大厅,却见采儿姑娘依坐在六殿下的身边,正悦色和言的跟易非天、石川华说着话,顿时愣在那里,谁说采儿卧病在床,闭口不能言,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
  “苏总督清晨就赶过来,可以捉到劫持采儿的强人?”
  事已至此,只要硬着头皮,苏盖文见易非天、石川华坐在席上,咽了咽唾液,艰难的说道:“战俘出营犯事,卑职已将犯事者缉拿归案,这会儿就在府外绑着,请殿下定夺。”
  素鸣衍笑道:“倒没敢劳烦苏总督,我让尤溪将人调进来,还准备亲自拿人呢,既然这样,那采儿跟我去认一认人。”转过头对易非天、石川华说道,“你们也见这些天,跟着出去认一认吧,免得认错人,累及无辜。”
  易非天见苏盖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暗叹:苏盖文这下次他跟石川华也恨上了,只当他与檀那明河联合起来一起讹他,他倒没有什么好担心,本就是敌人,恨就恨吧。


第八章(下)
  若早知采儿安然无恙,苏盖文只会极力斡旋此事,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绝不会冒着兵变的危险调动数千精锐逼迫流寇交人。采儿真受了什么委屈,那也就罢了,那群犯事者也应有死的觉悟,谁让他们闯下无法弥补的祸,也怨不得自己心狠手辣,但是现在……
  苏盖文无力的垂下头,知道这一切都是六殿下的圈套,采儿受辱是假的,六殿下的怒火自然也是假的,他只是要让那两万多流寇知道,苏盖文是为了讨好他六殿下才调动数千精锐向战俘营要人的。
  根据与六殿下的秘约,这两万流寇战俘都将编入羽嘉边防军司,但是从此之后,这群流寇会听命于己吗?苏盖文悲哀的摇了摇,两万多流寇编入边防军司,非但不会增加自己手里的权势,反而成为一个随时都会爆发的危险存在。
  易非天知道挑动流寇战俘兵变的最好机会失去,他不知道素鸣衍与苏盖文之间的密议,就算知道,最佳的机会也失去了,苏盖文日后对这群流寇军只会加倍小心防备。
  素鸣衍心里十分得意,只要苏盖文与那两万流寇之间有间隙,苏盖文日后只会防备他们,却不会给他们实力增强的机会,事事限制他们,以确保他们无法对羽嘉边防军司的正规军形成威胁。而这两万流寇虽然编入边防军司,却不会再甘心听苏盖文调用,一旦觉察出苏盖文事事限制他们,只会生出更多更大的摩擦,属于自己的机会也就有来了。
  素鸣衍领着采儿,在众侍卫的护卫下,出了府门,府门前的大街上黑黑的跪着数十名流寇,其中有最初劫持采儿十一人,有后来从侍卫营手里抢的人几十人,都让人拿绳子从后面绑住双手,跪在地上无法动弹。侍卫营、千贺武士营已奉命撤回附近,坐在两边。
  素鸣衍哪有耐心去细看这几十名流寇的相貌,采儿也不敢去看这群穷凶极恶的匪人,易非天猜到檀那明河此举是离间苏盖文与流寇的关系,猜不透其中的微妙之处,也上前认真看了一遍,将出手劫持采儿的十一人指认出来。
  素鸣衍看着苏盖文,问道:“苏总督,这事发生你的治辖之下,你认为当如何处理?”
  苏盖文咬咬牙,说道:“此十一人盗取兵服出营,当街强抢民女,按律当斩,其余五十七人,出营劫人,类同谋逆,按律当斩。”
  “都杀了啊?”素鸣衍犹豫了半天,“本王不喜杀戮太甚,我看杀一半,放一半吧,就麻烦苏总督挑选人了。”
  对苏盖文恨意最深的莫过于跪着的几十号人,都杀死了,岂不是让苏盖文轻松了许多,素鸣衍不无恶意的想着,让藏金监督行刑,他与采儿转身进了院子,将愣在当场的苏盖文留在那里。
  杀一半放一半?
  无论放谁都不会感激自己的活命之恩,苏盖文看着六殿下的背影,心里透出一股股寒气,无论如何,必须将对自己威胁最大的那一半人杀掉,苏盖文失魂落魄的请藏金率人将一干人等押赴刑场。
  午后,藏金亲自将三十四名流寇与三十四粒头颅送回战俘营。城北,左右镶营严阵以待,流寇也在战俘营构筑工事,加强防备,还没编入边防军司,两者就严重对立起来,藏金将三十四名流寇与三十四粒头颅送回去,这种对立情绪更加尖锐,苏盖文就率领亲卫到军中坐镇。流寇虽然人数众多,但都是些防身的短兵刃,战俘营又没有几天给养,只要攻不下羽嘉城或附近的军事附堡,真要发生兵变,也只有全军覆灭一条路。
  在这样的时刻,苏盖文不得不当场宣布将这两万流寇正式编入边防军司,以安抚他们愤怒的情绪,将在羽嘉城北重新开辟一处独立的防务,让他们驻防。那是沿干涸的楚布河谷向北行一百里地的一处大峡谷。离羽嘉城不远,保证他们处于羽嘉城的监视范围之内,又有足够的距离,保证他们有异动前,羽嘉城有足够的反应时间。最关键的,这处河谷附近的水源极小,限制他们的补给惟有依赖于羽嘉城。
  世人将这两万流寇编成一营兵马统称为流寇大营,只设一名镇守将军,德罗巴当上镇守将军,内心可没有一点高兴的地方,他知道以他麾下的势力,不足以让他来当流寇大营的镇守将军,但是苏盖文希望流寇大营内部多一些矛盾,才特意将德才并不兼备的他挑出来当镇守将军。
  就算低调行事,甘愿做一名傀儡,但是其他有野心的流寇头子,要想掌握流寇大营,必须要顶替他这个镇守将军的位置才行,德罗巴似乎看到日后的悲惨命运,他又不敢倒向苏盖文,这次被处死的三十四人中,牵涉最大的几家流寇势力,这些人联合起来,几乎占到流寇大营的大半人数。
  边防军司武官之任用说起来与六殿下没有任何关系。
  这次事件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都是因此牵涉到六殿下,好抢不抢,偏偏抢了六殿下,但是群寇对六殿下可没什么怨言,他甚至觉得六殿下发这么大的火是应该,谁的老婆让别人碰了,都忍不住要杀人的,何况六殿下还特意恩敕了一半人。
  德罗巴觉得自己当上镇守将军,应该去六殿下府上谢恩,但又怕人去了会被扣下,一直犹豫到听说六殿下要返回上唐,才仓促的递上名刺,要求拜见。
  “德罗巴?”素鸣衍看了看粗陋不堪的名刺,“流寇大营就要整编北上了,他怎么有这个闲工夫来见我?”
  “这是礼单,德罗巴在流寇大营中的势力不大,偏偏坐到火山口上,单这份礼单,就可知道这人还有几分明白。”尤溪在旁边说道。
  “那就收下吧。”素鸣衍忍不住要打哈欠,“这次回上唐,也没购置什么礼物给大家,德罗巴却替我准备好了,你说我们是不是也要有所表示,对了,费钱财的表示就算了。”
  尤溪笑了笑,说道:“德罗巴倒也有所求,他刚刚在外面喃喃自语,说什么他出身卑贱,连个姓氏也没有,却当上流寇大营的镇守将军,这位子一定是坐不稳的,殿下可赐他勋爵之位,德罗巴一下子由下民变成贵族,想必对殿下会十分感激。”
  授予治下平民勋爵之位,本是总督的特权,但是素鸣衍与苏盖文的密约里,将极为有限的一半名额给要了过来,所以也可以授予他人勋爵之位。素鸣衍颇为心疼的看了尤溪一眼,勋爵在青岚没有什么特别的特权,只能说是一个准贵族,只要有足够的钱甚至可以向总督府购买。
  素鸣衍又看了一眼礼单,将一个勋爵卖出这么好的价钱真是太值得了,连忙让人将德罗巴请进来。素鸣衍听尤溪说德罗巴善使双锤,原来是羽嘉境内的猎户,以为是个彪形大汉,想不到是个干瘦的中年人,眼睛闪着狡猾的光芒,与心中所想差距甚远,侧头看了尤溪一眼,却见他嘴角含着笑,原来是故意不说德罗巴的相貌。
  既然授予勋爵之位,那接下来就要赐姓,素鸣衍微直背脊,问德罗巴:“镇守将军希望子女寇以怎样的姓氏?”
  德罗巴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旧羊皮纸,看情形有些年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道:“卑职祖上原是羽嘉的平民,后来触律却被贬下民,这是祖上所传的族谱,卑职只想恢复祖上的姓氏就可以了。”
  “甘……”素鸣衍轻声读了出来,“甘·德罗巴,这个姓氏不错,这个名子也不错,远古时期,有个叫甘·德罗巴的下位神祗,不过教廷将其贬为邪神。”素鸣衍见德罗巴有些紧张,笑道,“你现在为镇守将军,说说今后有什么打算?”
  “羽嘉的民众甚少,有水源的地方也甚少,除了羽嘉城附近,其他地方的平民绝大多数都被胁从当了流寇,说是流寇,平日也多利用有限的土地耕种,真正会劫道杀人只是少数。卑职想请殿下恩准,将大营的一些人裁撤下来,利用河谷水源两边的土地进行耕种,这样也能缓解羽嘉的补给予压力。”
  “听说大营的防地是一处五里宽的河谷,虽然楚布河没完全断流,但是任你们在上游耕种,羽嘉城附近岂不是要断水了。”
  “卑职只敢分一半的水,却不会让下游断流的。”
  “哼,”素鸣衍冷冷哼了一声,骤然换了一个口气,“这是边防军司的事情,你需去对总督府说去,还有就是等到你真正掌握流寇大营的时候,再说裁撤的事情不迟。”


第九章(上)
  当羽嘉郡将两万多流寇战俘编入羽嘉边防军,易非天恍然明白檀那明河这几天来的用意,背脊渗出潺潺的冷汗:檀那明河确实有割据羽嘉的野心,他无法容忍羽嘉郡有制衡他的力量的存在,所以才千方百计的离间苏盖文与这群流寇战俘的关系。
  “檀那明河果然是枭雄之流,”易经玄轻声叹道,“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将羽嘉郡搞得四分五裂,他根本就无视我迦南对羽嘉的威胁!”
  “如果发生兵变,竟凭他的私军只怕很难控制羽嘉的局势,难道他想从流寇大营里分化拉拢一批人?”易非天神情里有许多的疑惑,神情随即又变得坚毅起来,“既然有此良机,我易氏断不能轻易放过。”
  羽嘉城是青岚西南的门户之地,虽说夺取羽嘉城未必对青岚会形成多大的威胁,特别新建的上唐城又在青岚西南形成一道关口,但是却打开进出燕云荒原的通道。
  若说对羽嘉城不眼馋,那是自欺欺人。
  德罗巴没有从六殿下那里得到多少安慰,惟一让他安心的是六殿下似乎对他献上的礼单颇为满意,但是常听人说六殿下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
  德罗巴忍不住唉声叹气,尤溪站在台阶上看着他走过街转角,转身进了宅子。岐伯、藏金都在里面,素鸣衍正吩咐返回上唐的事宜。
  “殿下欲得流寇大营,德罗巴可用。”尤溪对素鸣衍的举动,同样有些不解,屋子里都是殿下的心腹,于是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德罗巴来见我,是花了一番心思的,我若助他掌握流寇大营的兵权,他在苏盖文与我之间,无疑会倾向我多一些,但是……”素鸣衍顿了顿,浅褐色的眼瞳看着屋里的三人,“这么好的机会,易氏怎么会不利用?流寇大营有太多的漏洞,流寇大营有没有易氏安插的影子?我认为有,而且为数不少,地位不低,这与羽嘉流寇的历史有很大的关系。内有苏盖文的压制,外有易氏的挑拨,在这样的情形下,德罗巴又没有足够的实力,却妄想整肃流寇大营,我们过早介入,恐怕会惹火上身。”
  “那德罗巴那边?”尤溪迟疑的问。
  “德罗巴能保性命再说吧,”素鸣衍无比轻松的说,心里想:德罗巴连身家性命都无法保全,就没什么可惜的,“你们回上唐后,不要放松对这里的监视,流寇大营无法从苏盖文那里得到足够的补给,一定会走上打家劫舍的老路,也容易给易氏拉拢,这出戏热闹是热闹,可也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请让我陪殿下进羽嘉修行。”尤溪恳求道。
  “这事没有可商议的余地,”素鸣衍修长的眉毛扬起来,不耐烦的拒绝道,“我带小尾进荒原修行,多你一个,还能叫修行吗?少则月余,多则三五月,我就回上唐,这期间,我的印符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代我掌管。”
  尤溪、岐伯、藏金都不明白殿下为何坚持要独自进荒原修行,但是殿下坚持的事,任他们怎么劝说都没有用,殿下的修为虽高,但是荒原里能够威胁殿下安危的东西太多了,令他们怎么不心焦?
  素鸣衍见尤溪、岐伯、藏金头忤在那里,笑道:“你们都不要这般模样,我保证不进入贺山兰的范围就是。”
  “羲人固然强横,但是只要殿下表明身份,想必羲人不会为难殿下,但是燕云荒原不为人知的地方与危险太多,殿下只身进荒原,令我等如何能放心得下?”
  “我要走,你们还看得住我?”素鸣衍露出无赖般的笑容,说道,“我拟先敕免苦役中的妇孺,赐他们平民身份,归籍上唐、望野,以此缓解由来已久的矛盾。据影蝶送来的情报,青叶城上空发现青羽鹫的身影,想必是易氏看到千贺武士在空中的优势,要配置羽鹫骑士,我们也要早做准备,由裔天商队购置轻巧机弩,装备一批千贺武士。”
  羽嘉边防军司设有戟兵、剑士、骑兵、射手等兵种,戟兵进阶为戟士,剑士进阶为精锐剑士,骑兵的种类较多,羽嘉多为游骑兵,还有少量的精锐骑士。以战力来分,戟兵为一阶兵种,戟士、射手为二阶,剑士、游骑兵、车弩为三阶兵阶,精锐剑士、精锐千贺武士为四阶兵种,精锐骑士为五阶兵种,这是一种较普遍的分类。
  素鸣衍麾下的私军里,侍卫营五百名战士多为剑士、精锐剑士,裔天护卫营的规模较大,有一千人,混合戟士、射手、剑士等兵种,龙骑营则以游骑兵为主,扩编之后,平均战力有所下降,但是配备精锐的战备,仍比羽嘉边防军司的游骑兵实力稍强,但是能称得上精锐骑士的军官不足十人,千贺武士营的战力最强,四百人都是精锐千贺武士,拥有无可比拟的空中优势。
  即使不考虑望野城的卫戍营,以及千贺湖谷的千贺族人,素鸣衍可以调动的战力,并不比羽嘉边防军司弱多少。不算流寇大营的兵力,羽嘉边防军司有正规兵八千人,以戟兵、射手等普通兵种为主,游骑兵、剑士、精锐剑士等精锐兵种加起来不足两千人。
  苏盖文或许还没感受到这种压力,当然对素鸣衍相当熟悉的易非天却坚持向父亲进言,要求大力增强西北事备。
  楚布河断流,使用迦南西北三郡也成为干旱缺水的地区,只有从羽嘉山、峻衡山流出的几条河流贯穿其境,境内约有四分之一的地区是荒漠,三郡常年维持两万五千到三万的兵力,重心是与羽嘉郡相邻的青叶郡。
  大力增加军备,只会让本就不宽裕的西北三郡财政雪上加霜,在易非天的几次要求之下,也看到千贺武士的剿匪过程的恐怖战力,西北事务院才同意在军中增设羽鹫骑士营。
  青羽鹫是一个大型肉食猛禽,四足鹫的一种,耐负重,四爪坚锐如铁剑,利于空中搏斗,每天能吃下自己二分之一体重的肉食,虽然可以人工驯养,但是成本太高,河港联盟为了对付楼迦罗海盗,配制少量的羽鹫骑士团,取得显著的效果。
  青羽鹫从幼鸟开始培养,直到成年可以上战场为止,需要四五年的时间,所耗的费用是一名剑士的数倍,形成编制之后,加上一名精锐射手,羽鹫骑士的物耗也是一名剑士的三四倍之多。
  培养羽鹫骑士的艰辛与高费用,决定羽鹫骑士是个奢侈的兵种,青岚在沿海边防军司配备两营羽鹫骑士,一共约五百人,迦南国情与青岚相近,惟有河港联盟深受楼迦罗海盗的祸害,羽鹫骑士较多,才两千余人。
  易氏要自己培养羽鹫骑士,十年未必能成规模,从其他地方调集,也只能调集一两百羽鹫骑士,这已经是易氏最大的能力,毕竟西北三郡的边防不是迦南的军事重心所在,但与地面的弩机兵种配合,做有效的防御是足够了。
  迦南西北事务院以前没有羽鹫骑士的编制,增设这一兵种,其战略意图相当明显。
  当然,楼迦罗人的射手培养也很不易,在空中很难借力,通常要三阶楼迦罗武士才能成为优秀的空中射手。一般考虑到四足猛鹫的肉搏战力以及猛鹫骑手的远射战力,只有四阶楼迦罗武士个体的战力与之相当,千贺湖谷虽然聚集了七八千楼迦罗人,堪与羽鹫骑士相当的精锐千贺武士才四百多人,这也是千贺武士营的主力。
  当然,普通的千贺武士只要配制机弩,也能成为优秀的空中射手,只要有足够的机弩,千贺武士营的规模就可以迅速扩编了两三千人。
  千贺湖谷的楼迦罗人始终是素鸣衍最值得依赖的军事力量,这也是素鸣衍不怕羽嘉城出现兵变的原因。流寇大营虽然有两万人,但是没有精良的装备、严格训练,没有坚固的军事堡垒,没有充够的物资,怎么会是他旗下私军的敌手?素鸣衍非但不怕流寇大营闹兵变,他心里还很期待兵变在适当的时机发生;那样,苏盖文就要为此承担绝大部分的责任,再也不会成为挡在自己前进路的绊脚石。
  惟一让素鸣衍忧虑的还是巫弥生,巫弥生有巫氏强有力的坚持,望野营卫戍营的战力将很快提升,别人眼里,望野城卫戍营是听从檀那明河指挥的私军,但素鸣衍晓得,望野城卫戍营将成为摩揭伯岑制约自己的一柄利器。
  此时帝国第三大家族仍然站在幕后。
  这也是素鸣衍只身进燕云荒原修行的原因,黑砾原的渎神之民,将成为自己反制摩揭伯岑的秘密武器,在极端恶劣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渎神之民,战力值得期待。


第九章(中)
  素鸣衍躺在一方巨大的岩石上,远方一片苍京寂寥,尽是深褐色的怪石嶙峋剑刃一般的山脊,从这里已能看见西北的山巅群拔起,峰顶终年积雪,山峰奇险,形似尖锥,银光闪耀的插在重重叠叠的山脊之间。
  那里就是众河之源:贺兰群山。
  远古之前,中陆最大的两条水系楚布河与翳云河都发源于贺兰群峰。
  燕云古国的贵族亵渎神明,星辰光明之神羲和降下神迹,在贺兰群峰的西北竖起一道瑰伟壮丽的拱形冰坝,将楚布河的源头之水截在贺兰群峰之间,千年的冰川融水在贺兰群峰之间形成中陆最大的一座内陆天湖,世称贺兰天湖。
  在那首冰坝之下,就是神裔之族羲人的聚居地——奔雷原。
  素鸣衍似乎能看那道奇伟的彩虹冰坝,就是这座冰坝将每年原应流向燕云的亿万流水都截在贺兰群峰之间,要根本解决燕云荒原的缺水问题,就是打开那道羲人视之为神迹的冰坝,将贺兰天湖的水都引到燕云荒原。
  素鸣衍有心进贺兰群山探一探究竟,但是贺兰群山间藏着足能毁灭大半个帝国的恐怖力量,想要不动声色的潜进羲人的聚居地,那简直是痴人做梦。
  小紫狻蹲在巨岩旁边,虽然还没有渡过它的幼年期,但是额头已露出一只淡淡的月牙形印记,此是体内形成晶核的标记。
  中陆的荒兽,只要活了足够的岁月,也会吸纳天地间的元素之力,在体内形成晶核,紫狻虽然是王者荒兽,但是幼年期就能在体内形成晶核的紫狻还未见过史籍有记载,素鸣衍心里估计这应该是阿多奈神花之果的缘故。
  素鸣衍当年就在这里遇上紫狻兽的,后来他带着小紫狻进羽嘉城,而紫狻兽返回荒原。他不辞路途遥远,从这里穿越燕云山,就希望能再遇上紫狻兽。
  燕云山绵延数千里,南山又称冈都斯群山,当年数以百万计的渎神之民被驱逐到黑砾原,主要是沿羽嘉山系北坡,穿越冈都山。在燕云中山也有一条路,那就是当年经院所在的大裂谷,除非到燕云荒原历险、到黑砾原腹地求财的人,不会有人走这条道。
  北山便是西北的贺兰群山,数百年来,却未听说有人有胆穿越贺兰群山去黑砾原。素鸣衍此时所在的地方,是中山与北山的交界处,虽然大半的山峦都在雪线以下,但是山势交叠,地势更加复杂,几乎找不到峡谷之类的捷径可供穿越,看情形只有强行攀登一座座山脊。
  谁叫紫狻兽可能藏在这一片群山之中?
  素鸣衍从巨岩上站起来,伸展身子,跳下山岩,便朝山里走去,一道紫色影子窜过去,小紫狻已经走到他的前面,越往深处走,越是感觉到一股让人胆颤心寒的气息,山深处确实藏着一头王兽,却不是当年在此地相遇的紫狻兽。
  小紫狻的荒兽本能让他觉察到前方藏着的凶险,紧贴在素鸣衍的身边,落足之间竟有些犹豫,紫色的兽瞳里藏着些许恐惧。
  当年在羽嘉城外分别时,紫狻兽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素鸣衍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紫狻兽身为王者荒兽,哪怕是幼年期的王兽也不会对同阶的王兽有本能上的畏惧,难道是天兽?中陆最著名的九阶天兽就是龙兽,哪怕一头幼年期的龙兽也足以毁灭一座城池。若将王兽比成刚刚突破地阶限制的天阶高手,那么天兽就是进阶的天榜高手,素鸣衍迄今为止还没有听说中陆有哪个地方还存在着天兽级的荒兽。
  当然,去年在秦山遇到两个风暴巨人也有准八阶天兽的实力,不过中陆习惯上将高山巨人归为亚人种族。
  或许峻衡山深处会有龙兽、炎鸾这样的天兽存在,但是燕云山千年之前还是人类的地盘,北面贺兰群山更是神裔之族羲人的领域,这里怎么会有天兽的存在?
  素鸣衍有些后悔没将蜇龙弓随身带着,不然借助蜇龙弓内藏的龙魂,或许可以惊走这头天兽,前面挡路的应该是准八阶天兽,对更高阶的龙兽也有本能上的畏惧。还可以消除小紫狻的本能恐惧。看小紫狻现在这副模样,在天兽面前发挥不出几分实力,素鸣衍有心绕过这头天兽。
  素鸣衍拍拍小紫狻的前额,笑道:“没出息的家伙,那头畜生不是警告我们不要走进它的领域,唉,绕的话,不知要从走几百里路。”
  素鸣衍沿着山脊往南走,往北说不定不小心闯进羲人的领域,那会更麻烦,谁知道这群强横的生物是怎么划分并辨识领域的?
  走了一会儿,那股威压非但没有削弱,反而更加强烈了,好像那头天兽正在接近中。素鸣衍眉头微皱,从腰间解下一只皮囊,从里面掏出一把草籽,沿石隙洒下。哪怕只是准天兽级的荒兽,也让素鸣衍不得不小心对待,才可能有从容逃走的机会。
  一道黑色的影子从远方飞过来,糟糕,是头准天兽级的翼兽,素鸣衍脸上的神情瞬间凝重起来。
  那头翼兽瞬间扑到眼前,落在一块巨岩上,吐息如雷,巨大的双翼布满青红色的雷云纹,不是毛羽,而是细密的鳞片,缓缓收到腋下,约一丈多高,盘踞在山岩上,仿佛一座小山一样峙立在眼前,头颅狰狞,虎躯龙首,身上也长满暗青色的鳞甲,只有颈间长着鬃毛,好奇怪的荒兽!
  素鸣衍想起当年在羽嘉城外遇到那头受伤的荒兽。
  雷云兽突然发狂,当着众侍卫的面,咬伤衔走真正的檀那明河,才给自己偷梁换柱的机会,眼前的这头翼兽就是当年受伤逃走的雷云兽,是贝迦帝国的朝贡之物,帝君又将其赐给檀那明河。据说教宗亲自给这头雷云兽施下种种禁制,让这头雷云兽温顺得就像一只驯养的小鹿,当然,摩揭伯岑要它发狂,一定也会找到方法的。
  传说是五大邪神之一的寰化星辰之神突烈的侍兽。不管这传说是不是真的,但是雷云兽确实是中陆仅存的几种天兽之一。这头雷云兽早年被下过禁制,又受过重创,实力有所削弱,但也不是一般的王兽能比。
  素鸣衍低头看着不断向自己靠近的小紫狻,轻轻的踢了它一脚,笑道:“你刚出生时,还敢对这畜生呲牙裂嘴,怎么越活越不济了?”
  他却不知道,雷云兽当年逃离羽嘉时,所受的禁制并没有解开,还受了重伤,还没有真正进阶为天兽,就算此时,离进阶天兽还差一步,不过已具有天兽的威严,小紫狻有所畏惧,是荒兽本能使然。
  素鸣衍大感头疼,十二星辰主神的侍兽,哪怕只是传说,也足以让人头疼,何况还长着一对巨大的翅膀,岂不是不给别人逃命的机会?
  这种畜生,除了不会人言,智商不比人低,素鸣衍分足而立,将腰间的长击刀摘到手上,身上透出鳞甲功运至极限的淡金色光芒,不晓得雷云兽认不认得自己,也许天下只有这头畜生认得自己是假冒的檀那明河。
  雷云兽探出足有腰身粗的前足,利爪如刀,刺进岩石有两三寸深,素鸣衍自负鳞甲功小有所成,也不敢让这样的利爪挠几下,见雷云兽现出敌意,素鸣衍拔出长击刀,势欲出而收,却将雷云兽的攻击先引了出来,先前洒在石隙间的草籽瞬间抽芽萌发,从石隙里伸出无数的青色草藤,缠住雷云兽的四足,纠缠而上,瞬时又缠住雷云兽的躯体。素鸣衍不指望金丝藤能将雷云兽缠,趁着雷云兽愣神的工夫,长击刀化作雷霆风暴,朝雷云兽泄去。
  小紫狻克服内心的恐惧,发出一声响彻山谷的咆哮,昂首间,混沌元素之力急剧的向它体内涌出,兽嘴大张,吐出一枚混沌火魄,朝雷云兽射去。
  雷云兽双翼猛张,撕开金丝藤的纠缠,横冲蛮撞,将素鸣衍逼得节节后退,丝毫不惧长击刀的攻势,混沌火魄袭来,巨型双翼前合,将头、胸挡在里面,可熔金石的混沌火魄竟没能让它的双翼受损。
  差距太大,没法打下去,素鸣衍弹出指间一粒草籽,见风伸展,化作一条青藤缠住雷云兽,素鸣衍的身形早就疾退数步之外,小紫狻也不落后,化成一道紫色闪电,比素鸣衍快上三分,先往山下冲去。
  此时靠近贺兰群山,水气充足,山间多生高大乔木,雷云兽腋生双翼,身躯庞大,反而被阻于林外。素鸣衍抬头望天,雷云兽展开双翼仿佛一片暗青色云彩,雷云兽不敢进林,素鸣衍才不怕它,雷云兽虽生双翼,但在天空滞留的时间不会太多,等雷云兽落到地面,素鸣衍自有掩盖气息逃亡的法子。
  正在这会儿,远处传来数声咆哮,一声比一声近,瞬间就在到百丈之外,难道是雷云兽收的小弟,素鸣衍这下子觉得头真的大了。


第九章(下)
  从树木的枝叶间隙,往山上看去,一道深紫色的影子从山头扑下来,在林子的边缘,猛的一纵,竟高高跃过林梢,扑向低空飞翔的雷云兽。
  素鸣衍就知道紫狻兽不会轻易就给别的荒兽干掉,此时赶过来救援,想必是早就察觉到他跟小紫狻的气息。小紫狻昂着似虎似豹的兽头,低声的咆哮,素鸣衍沿着一株巨木而上,站到树梢之上,恰看见雷云兽左翼侧敛,庞大的躯体在空中滑过一个优美的弧度,就正面转向扑来的紫狻兽,张嘴嘶咬。
  紫狻在空中无法借力,猛着坠落下来,翻滚间压毁十几株高大的古木。
  素鸣衍弹出一粒金丝藤草籽,化成青藤缠住雷云兽,雷云兽坠落数尺,就将身上的金丝藤挣断。趁着这么短时间,素鸣衍、紫狻兽、小紫狻出了林子,跑上光秃秃的山脊,山脊上怪石嶙峋。
  紫狻兽比数年前更健硕了,体形只比雷云兽稍小,前额的月牙形印记已经是深紫色,由于阿多奈神花之果的缘故,紫狻兽也进阶了,成为堪与雷云兽匹敌的八阶天兽。紫狻兽一双兽瞳温柔的望着小紫狻,待雷云兽飞来时,猛然对着雷云兽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紫狻兽与雷云兽是一对老冤家了,在羽嘉时就遇上,不过那时雷云兽受了重伤,左翼受损,不能飞翔,而紫狻兽也没恢复过来,斗了旗鼓相当。两兽边走边斗,一直到燕云中山,雷云兽左翼伤势痊愈,拥有空中优势,但是紫狻受益阿多奈神花之果,竟然比雷云兽先开始进阶,在之后的几年内,紫狻兽的肉搏实力稳稳的胜过雷云兽一线,但是雷云兽腋下生翼,打不过就逃,紫狻兽也无可奈何。
  紫狻兽张开兽嘴,素鸣衍顿时觉时天地间的混沌元素之力在急剧的聚集,紫色电光直射雷云兽。雷云兽在空中飞翔,避之不及,让紫色电光击中,只来得及掩上双翼护住头胸,庞大的身躯让这道紫色电光撞出数十丈的距离,落到林子里去,翻滚间,无数的树木倒伏,硬生生的撞出一条道路来。
  力量撞击产生强大的气流,将巨石吹下山崖,更多的树木被吹得连根拔起。
  那片林子经过这么一下,就变得面目全非。素鸣衍拍拍小紫狻的前额,它的混沌火魄跟紫狻兽比起来,跟小火球似的。
  素鸣衍只当雷云兽吃了大亏会寻思逃走,过了一会儿,想不到雷云兽又歪歪斜斜的飞到空中,一双鳞翼上有几道裂痕,强腐蚀性的兽血滴落在树林里,冒起一缕缕白烟。
  素鸣衍心想天兽的智力不比常人低,雷云兽要不得失心疯的话,它应该掉头逃走,而不是飞过来,难道它认为这里真没有对付它的手段?金丝藤的韧性虽然在雷云兽看来不值一哂,但是只要缠住它一瞬息,就足以给紫狻兽创造完美的进攻机会。
  素鸣衍进荒原一个月来,可不仅仅只收集了金丝藤这一种植物的种子。
  雷云兽展开受伤的鳞翼,悬停在空中,咆哮着,兽瞳里映着愤怒的火焰,素鸣衍感觉到它的愤怒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知道雷云兽是将自己当成真的檀那明河,还是因为自己假冒檀那明河才这么愤怒。
  紫狻兽毫不退让的嘶吼着,要让雷云兽离开它的领地。
  那么恐怖的猛招,想必紫狻兽也无法连续施展,接下来的战斗还要靠肉搏解决,素鸣衍拔出长击刀,左手的手指间仍夹着数粒金丝藤的草籽,在雷云兽俯冲下来之际,弹出来,趁着金丝藤缠住雷云兽下坠的瞬间,双手握着长击刀,高高跃起,贯注檀渊逆鳞劲的长击刀耀出金色的光芒,带着强烈的气流,朝雷云兽的左翼劈下。
  刀齐柄而断,刀锋却嵌入雷云兽的翼根,雷云兽痛嘶一声,从空中坠下,一大一小两道紫影适时扑出,咬向雷云兽的右翼与下颈,雷云兽剧痛中仍不失天兽的本色,在坠落中敛翼翻身,四足蹬向扑来两道紫影。
  三兽落到山嵴上,嘶咬在一起,眨眼间就从山嵴滚到山谷,挡在它们面前的巨石、草木无不被它们摧毁。紫狻兽的实力本就强过雷云兽,又有小紫狻相助,将无法逃回空中的雷云兽打得落花流水。
  素鸣衍看了看手中仅剩下的刀柄,随手扔掉。素鸣衍所会的混沌系术法对眼前的战斗没有大大的帮助,若不想赤手空拳上前助阵,只有暂时在一旁观战了。阿多奈神域力量的催生之术,仅限制自然界的草木,应划归到自然法术的范围,比光明系的“万物催生”要爽利千倍,金丝藤这种高级草藤,素鸣衍现在也能瞬间催生,只是数量有限制,魂力使用过度,后果可比脱力还严重。
  素鸣衍一路追下山去,又翻过两道山嵴,虽说紫狻稳占上风,但是雷云兽的实力也不容小窥,只到半夜才被咬得淹淹一息,没有还嘴之力。素鸣衍弹出几枚火符,点燃残存几株巨树,照亮这一片山谷,看着身后的狼籍,心里暗叹,这场战斗若是在人类的城池发生,早就城毁人亡。
  紫狻兽舔着小紫狻背脊上的伤口,一双兽瞳望着素鸣衍,藏着复杂的情感,素鸣衍坐到山谷里的一座岩石上,小紫狻一瘸一拐的走过来,邀功似的,用额头蹭蹭素鸣衍的膝盖。紫狻安静的坐在石头边,背脊、腹胸、前足都留下几处极深的伤口,在过去几年中,紫狻兽不知与雷云兽缠斗的多少次,这些伤算不了什么。
  雷云兽伤势极重,整只前足都让混沌火魄削去,边缘部位留下严生烧灼的痕迹,在地面上,一双鳞翼伤痕累累,整半片左翼都给咬下来,侧腹让紫狻兽的利剑一般的獠牙刺穿,露出两头深深的血洞,强腐蚀性的血液流到地上,黑色的碎山石浸在血泊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腐蚀。
  素鸣衍手托下巴,注意着在地上不断抽搐的雷云兽,自语自言的说道:“我可不是你以前的那位主子,倒不知道什么深仇大恨,竟让你甘愿放弃逃命的机会?”
  雷云兽鼻息微微,偶尔喉咙眼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苦于无法动弹,一双兽瞳里流露出悲凉的情绪,让人不忍卒睹。
  素鸣衍摇摇头,不明白雷云兽的意思。素鸣衍小心的试探阿黛的话,知道檀那明河对这只雷云兽实在说不上好,当年在羽嘉时,雷云兽身上的禁制突然解开,首先就反过来攻击檀那明河,并从侍卫营的手里,将檀那明河衔走,从而给了素鸣衍偷梁换柱的机会。
  难道这头雷云兽将自己当成真正的檀那明河?素鸣衍心里很是得意,想不到偷梁换柱之计如此成功,竟给长年伴随檀那明河的雷云兽也辨认不出真假。素鸣衍从背后的包裹里掏出精金面具戴上,暗金色的面具铭刻着密密麻麻的贝叶古文小字,字太密太小,以至从远处看,精金面具的表面还是一片光滑。
  精金面具是混沌系术士梦寐以求的圣物,戴上这张面具,素鸣衍可以轻轻松松的施展五阶混沌系术法,就是四阶的爆炎箭,素鸣衍也可以多发射七八枚。
  雷云兽抽搐起来,喉管里发出的吼声,似乎有些恐惧,素鸣衍将面具撞到手里,心里想:雷云兽怎么会对摩揭伯岑送给他的面具有所恐惧?
  素鸣衍并不想从肉体上消灭雷云兽,燕云荒原能有天兽,殊为不易,千年来,燕云的史书传记还没有天兽出现的记载,想不到一出就出两头,而且是在羲人领地的边缘地区。
  紫狻兽只想斗败雷云兽,几年来一直在为地盘的事纠缠不清,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不然刚才就会用它利剑一般的獠牙刺穿雷云兽的喉管。
  “将你丢在这里,我看随便什么荒兽都能来欺负你,我们将翻过燕云山到黑砾原,你要没什么意见,你随我们西行,待伤势好了四五分,再放你离开。”素鸣衍不晓得到雷云兽听不听得懂人言,倒是旁边的紫狻兽示威性的发出一声低吼,似乎威胁雷云兽接受条件。
  雷云兽站着有一丈高,躺着就像一座小山丘,此时完全丧失行动能力,素鸣衍用两株山木用青藤编排在一起,让雷云兽躺在上面,让紫狻兽咬紧金丝藤编好的长绳,拖着雷云兽望前走。
  无法翻山越岭,素鸣衍沿着中山东麓的坡谷望南走,准备从经院所在的峡谷穿过燕云山。虽然听摩揭伯岑说早将他以前的痕迹都抹得干干净净,素鸣衍还想从他以往生活过的地方再走一回,回忆那些无法再拾起的往事。
  那时,他只是经院里最卑贱的下民仆役,如今却是高高在上的羽嘉郡王,如果要说是人生奇妙,还不如说摩揭伯岑奇谋惊天。虽然被摩揭伯岑限制住自由,但是摩揭伯岑也如他所言,给了自己完全不同的身份,素鸣衍情绪复杂,有受制于人的不甘,也有些许的侥幸。


第十章(上)
  摩揭伯岑说过要将他以前的生活痕迹从这个世界抹去,素鸣衍没想到抹得如此彻底,山石上残留着烈火焚烧的痕迹,峡谷裂开几十道长长的裂缝,实在不敢想象经院毁于怎样的力量之下,几乎找不到经院存在的痕迹。
  素鸣衍站在废墟间,阿多奈神花的气息在他进入峡谷的那一刻变得如此的强烈,强烈到如同他在千贺湖谷入寂时所感受到的异界召唤。素鸣衍在灼热的陨石间找到一株阿多奈神花残存下来的根茎,在雷陨降临过的生命禁区,根茎上竟生出一片嫩青色的叶片,在风中摇摆。
  “虔诚的自然宗教徒,在阿多奈神花之前,法力将受加持,阿多奈神花是通往阿多奈神域的门。”
  素鸣衍在听巫弥生提过邪教的事后,注意收集关于阿多奈教的典籍,虽然自然术法早就没有传承,阿多奈大神也被贬为伪神,找到关于自然系术法、关于阿多奈大神的资料却不困难。阿多奈大神与其中四位大神,躯体在创世之战中受到不可愈合的创伤,遂将躯体化为类同于星界的存生,并将残存的神识保留在其中,信徒们称之为神域。阿多奈神花是通往阿多奈神域的门,素鸣衍在经院中就感受到神域的存在,这一过程与血裔的觉醒十分相似,只是没有人引导他如何运用神域的力量。
  阿多奈神作为最古老的五位神族之一,掌握着万物生长、四季轮回的力量,这种力量的根源不是生命,而是时间之序,是世间最根本的力,只要时间能改变的东西,阿多奈神都能亿万倍的加速或延缓这一进程,但是无法逆转。
  创世之战,阿多奈大神已不存在,存在的只是被称为阿多奈神域的异界,阿多奈神教的教徒从时间之序中领悟愈合、衰老、枯荣、风化、生命延滞等自然系术法。
  让一粒种子在瞬息之间经历生命的轮回,便是自然之枯荣。
  在“自然之枯荣”的作用下,新的藤蔓从阿多奈神花的根茎上生长出来,眨眼间又生出一枝新的横枝。紫狻兽与小紫狻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兴奋的吼叫着。
  素鸣衍在千贺湖谷领悟神域之力,已经能模拟施展书籍上记载的中低阶自然系术法。自然之愈合与光明系的愈合术有根本的不同,素鸣衍经过试验,只要是非致命伤,“自然之愈合”可加速自然愈合的过程,如果是致命伤的话,施展自然之愈合,只会加速死亡的进程,说到底,自然系术法,哪怕阿多奈大神亲临也无法逆转自然的进程。
  在疗伤上,光明系的愈合术却有效得多,大回复术几乎可以无视死亡的威胁,传说中的复活术甚至能从死亡的怀抱里挽回生命。
  素鸣衍不敢对雷云兽滥用自然之愈合,术法的判定条件可能会忽视雷云兽强悍的生命力,而将雷云兽所受的重伤视为即死伤。雷云兽作为准八阶天兽,自愈能力非常之强,只要不是即死伤,多重的伤势都能自愈。
  雷云兽躺在阿多奈神花的旁边,受阿多奈神域力量的影响,伤势正加倍的愈合着,一双兽瞳无力的睁开,看见阿多奈神花快速生长的奇迹,正要挣扎着站起来,紫狻兽转过狰狞的头颅,咧嘴发出一声警告的咆哮。
  使阿多奈神花生出第三枝横枝,已经是素鸣衍的极限,还要尽快赶去黑砾原,以阿多奈神花超强的生命力,有了三茎横枝,就能从雷陨焚烧过的峡谷里生存下去。
  素鸣衍带着两大一小三只荒兽,走到大裂谷的中部,就感受到黑砾原暴风的威力,穿越大裂谷,站在黑砾原的边缘,卷袭而来的一阵阵暴风,挟着碎石砂粒,仿佛黑色的风刃迎面劈来,这还是黑砾原进入恐怖十月之前的温和季节。
  素鸣衍明白鳞甲功何以成为黑砾原渎神之民的必修之术,一般的人,如果鳞甲功没到一定的层次,几乎无法走出家门。视野很狭,远处都是黑乎乎的风柱,遍地都是黑色的砂砾,没有棱角,也没大块的岩石。素鸣衍身上透出一层淡淡的金芒,依照青菱描述的路线,往南行走,一路上仔细收寻,看有没有什么草藤能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生长。
  小紫狻躲在紫狻兽的左侧,躲避风刃,雷云兽的伤势好了三四分,虽然不要受,但是暴露在暴风下,也没什么危险。
  在黑砾原这样的生命禁区里,生长着一只叫蓬毛鼠的小荒兽,蓬毛鼠的毛皮极厚实,毛发几乎占了体重的四分之一,并且韧度极强,这是蓬毛鼠抵御黑砾原夜晚极寒与暴风的身体条件,但是蓬毛鼠几乎不用它们用来抓牢地面的利爪攻击人类,它们以一种叫缠菟丝的草藤为主食。
  黑砾原除了缠菟丝外,很少有什么植物能露出地面,缠菟丝的藤茎上长满长长的茎须,以便每一处都牢牢的缠住地面,同样的,黑砾原里的每一个生物都极具韧性,蓬毛鼠的筋与缠菟丝的茎须几乎可以直接拿出做弓弦。
  素鸣衍的长击刀已毁,不过有紫狻兽为伴,除非奔原雷的羲人,燕云荒原以及黑砾原已没有能威胁他的存在了,只是黑砾原的暴风让人头疼。进入黑砾原四五天,发现暴风也会间歇性停一阵,夜晚则必须找到可以避风的地沟才能休息,最关键的是三头荒兽所需要的食物,让素鸣衍费尽心机。
  黑砾原最多的蓬毛鼠,剥去毛皮的蓬毛鼠只有拳头大小,紫狻兽要吃百十个蓬毛鼠才勉强能饱,可恨的是紫狻兽想起素鸣衍的烤肉手艺,非熟食不吃,不晓得它独自在荒原生存时,怎么才能吃到熟食?
  雷云兽每次用餐完毕都有一嘴毛要清理,触景生情,自然会想起当年在帝都时的奢侈生活,虽然没有作为王兽的尊严,不对,现在已是天兽了,更不该去想那些没出息的日子。
  黑砾原的渎神之民外出时都多连毡帽的罩衣,那种将蓬毛鼠的短绒毛用巨砧砧实的毡衣可以在黑砾原的暴风里提供极好的保护,黑色的罩衣,跟黑砾原的环境很像,素鸣衍几乎要错过他在黑砾原遇到的第一个渎神之民。
  那人早就发现素鸣衍与三头恐惧的荒兽,转身欲走,却让紫狻兽挡住去路,任何人站在紫狻兽的面前,都免不了要腿脚发软,这人还能在素鸣衍赶过来时保持镇定,殊为难得,不过此时又有十几名渎神之民从石丘背后走出来,手持黑黢黢的刺矛。
  “青叶,看见我为何转身就走?”
  卢青叶转过身来,他早就认出素鸣衍戴的精铜面具,紫狻兽也比当年威猛许多,小紫狻也长到齐胸高了,身边还多了一头翼兽。渎神之民在黑砾原里生存,视野比外界的人要好许多。
  “啊,是你啊,紫狻兽跟这翼兽这几年都在天都山附近出现,却没看见过你,还以为你离开燕云荒原了呢。”
  卢扈当年过天都山时,与紫狻兽斗过几次,紫狻兽得益于阿多奈神花之果,开始进阶为天兽,如果卢扈没有突破地阶限制,再去找紫狻兽麻烦,只怕有苦头吃。
  紫狻兽喉管里发出低沉的嘶吼,低下头去蹭青叶,青叶吓了一跳,连退了几步,小紫狻却不认得故人,见青叶退到它身边,前足抬起,厚实的兽掌拦腰拍过去,巨大的力量让青叶撞出几丈远才收住步子,旁边的渎神之民愤怒的围过来,挥舞手中的刺矛。
  青叶忙安抚部下,说道:“羽嘉城结识的朋友。”一头王兽,两头天兽,加上神测莫测的素鸣衍本人,这些人还不够添他牙缝的,自然是朋友最好。
  “你去天都山找过紫狻兽的麻烦?”素鸣衍笑着说,“我以前告诉你的也是化名,来这里找你们,有一封信有人托我捎给你们。”
  “没有,没有,冈都斯山的道路被封之后,我们只有从天都山进燕云,过天都山时,能看到紫狻兽跟这头翼兽争斗,避之不及,若非嫌命长,怎么敢找它们的麻烦?”卢青叶见素鸣衍嘴里说着,手却负在身后,“不知是谁托你捎信过来?”
  “你父亲还是卢氏家主?”素鸣衍见卢青叶露出惊疑神色,“信是青菱写的,托我转交给你父亲。”
  “青菱还活着?”卢青叶无法置信的盯着素鸣衍,实在无法相信两次相见都戴着面具的人,何况这人看起来对族里的情况很清楚。
  “怎么了,你卢家是黑砾原的主人,难道还怕有人在黑砾原里对你族不利?”卢青叶小心谨惧的态让素鸣衍相当奇怪,卢青叶听了素鸣衍的话,脸色却微微一变。


第十章(中)
  素鸣衍随卢青叶来到卢氏族人的聚居地,这是冈都斯山脉西麓山地里的一处石峡谷地,位于渎神都聚居地的北部边缘地区。从渎神者聚居地的中心地区迁出,说明卢氏已经失去在渎神之民中的领导地位。
  黑砾原是指云荒与燕云山脉之间的广袤地域,渎神之民主要分布在黑砾原的东南,也就是冈都斯山脉(燕云南山山脉)的西麓山地,相对来说,这里的环境相对温和一些,离神裔之族羲人的聚居地也远,在冈都斯山脉与羽嘉山脉之间分布一些裂谷,形成进出黑砾原的通道,也是与青岚最近的通道。如果从天都山大峡谷走,羽嘉城依然是离渎神者聚居地最近的城池,不过路程却远了一倍不止。
  石峡位于冈都斯山的雪线以下,素鸣衍随卢青叶赶到石峡时,一天的气温降到最低,素鸣衍头手都藏在黑色罩衣里。谷地西面还几座险峻的山峰,将黑砾原特有的狂暴飓风挡在山外,使得石峡里的环境好过山下,还能看到绿色的灌木。
  “冈都山脉只有几座雪峰,冰川融水形成的溪流,是黑砾原里的主要水源,每一条溪流经过低陷谷地,都是我们争夺的聚居地,我们卢家迁出的赞布吉,是群山里的大盆地,有两条大河流进来,杀人的暴风吹不进去,又处于羽嘉北坡通道的口子上,无论是外面人进来,还是黑砾原的人出去,都要经过我们的族地,那时候五六千人奉我卢家为主。”卢青叶颇为惋惜的回忆卢家的往昔。
  “与苏盖文密议时,还是你卢家牵头,后来你们为什么迁出赞布吉?”素鸣衍问道,“要不是遇上你,我还要赶到赞布吉去。”
  “青菱什么都跟你说了?”卢青叶诧异的看了素鸣衍一眼。素鸣衍虽然将脸上的精铜面具摘了,却坚持要见到卢氏家主,也就是青菱与青叶的父亲,才愿意表明身份。黑砾原的渎神之民对外界的警惕性十分强,甚至怀有深深的敌意。虽说素鸣衍带来青菱的音信,并且与卢笛、卢青叶数年前在羽嘉城外就认识了,但是卢青叶之所以将素鸣衍领到聚居地,还是因为素鸣衍身后的两头天兽、一头王兽。卢青叶知道自己根本没能力拒绝素鸣衍看似善意的要求。
  数十名头戴罩盔身穿黑甲的武士从峡口鱼贯而出,卢扈与一名中年人并肩走在最后。紫狻兽显然还记得卢扈,示威的嘶吼了两声,无数碎石带着冰屑子从峡口的崖壁滚落下来。中年人丝毫无惧紫狻兽、雷云兽的威胁,走将过来,对素鸣衍说道:“我是卢萧哲,愧为卢氏之主,听青叶说,你知道青菱的消息,敢问你的姓名。”
  “我的身份、姓名,青菱在信中有提到,”素鸣衍将临行时青菱所写的信函拿出来,交到卢萧哲的手中,“还请卢家主看过此信之后,摒退左右。”
  卢萧哲见信函没有封漆,将信将疑的拆开来,目光刚落到信纸上,脸色就为一变,卢扈问道:“大兄,青菱在信里怎么说?”
  “是青菱的信,”卢萧哲来不及将信读完,将信藏进怀里,“快请贵客到里面歇息。”也不顾他人的惊疑,当即在前面引路,将素鸣衍领进峡谷。峡谷地狭,宽两三百丈,长六七百丈,一条溪流从高处引下来,仅两丈宽,溪中间的乱石尖出水面,人们凿山而居,仅在左侧的高崖上有一座石殿,是族中议事的地方。
  卢萧哲将素鸣衍直接领到石殿,卢扈、卢青叶,此外还有青年武士跟着进来,三兽与众武士留在石殿外面。
  “渎神之罪民拜见六殿下。”卢萧哲掩门便拜,让卢扈三人大吃一惊。
  “什么,六殿下?”卢青叶进石殿时还满腹疑问,脸色的狐疑表情顿时凝固在脸上,十分的滑稽。
  卢萧哲行过礼后,将素鸣衍的身份介绍给他人:“二弟,你大概想不到羽嘉郡王殿下就站在你我的面前。”
  “青岚的六殿下,”卢扈惊疑之际,自言自语的问了一声,随即发觉太过失礼,忙上前拜见,“卢扈拜见六殿下。”
  那名青年武士是卢萧哲的长子,卢双城。
  “卢家主不怕青菱是被我挟迫才写下这封信!”素鸣衍见卢萧哲看见青菱的信就毫不犹豫的信任自己,奇怪的多问了一句。
  “不会的,青菱的信中另有密文,是青菱去羽嘉前,我跟她约好的,密文言明殿下的来意。”卢萧哲解释道,“当年由二弟、青叶将青菱送到羽嘉城,青菱随后又独自离开羽嘉城,我卢氏与苏盖文约定的弛禁之密议也就无疾而终,使得羽嘉山北坡的那条路越加难走,卢氏受此迁连,被迫迁出赞布吉。”
  卢萧哲说起来简略,其中却有许多艰辛。
  羽嘉郡边防军司卫戍西南边陲,除了要防备迦南之外,还要维持对黑砾原的封锁。在帝权旁落的今天,封锁的严密程度完全取决地方。卢氏牺牲青菱,与苏盖文约定弛禁密议,然而青菱却从总督府逃走,被素鸣衍收留。苏盖文担心青菱会向素鸣衍泄露弛禁密议的事,只得断绝与卢氏的联系,并且加强对黑砾原的封锁,以行帝都派人追究。曾经有一段时间,就算是巫氏的行商,也无法通过羽嘉山北坡的道路。
  羽嘉郡的封锁越发严峻,渎神之民境遇困苦,卢氏在渎神之民中的威信急剧下降,地位也随即被别的家族取代,被迫迁出赞布吉。
  素鸣衍点点头,说道:“我来之前,倒没有考虑到黑砾原里的局势有所变化,此地有多少人?”
  “起初随我们迁来只有八百多人,春夏之际,二弟领着人从天都山进燕云,与青岚的边民私下交易,维持此地的所需,后来又渐渐迁过来一些人,此时将近两千人。”
  黑砾原的环境恶劣,绝大多数人的寿命极短,只有少数人修炼武技,而修炼武技的渎神之神在这样极端的环境成就也高。过去的百年时,卢氏在黑砾原的地位尊崇,族中子弟已经不需要去管生产的事,专修武备,负责与青岚的私商、边民交易。虽然说后来由于弛禁密议失败的缘故,威信下降,地位被其他家族取代,但是族中的武力却没有下降,随卢氏北迁的八百余人,成年男子几乎都是合格的战士。
  素鸣衍进石殿时,居住在峡谷里的渎罪之民都出来围观,素鸣衍还没看到三阶水准以下的武士,若从此地挑选五百名战士,战力绝不在侍卫营之下。
  侍卫营可是素鸣衍花费五年心血铸就,素鸣衍心里想:是不是将侍卫营、裔天护卫营的将士都赶到黑砾原里锤炼?黑砾原绝对是锤炼武技的好地方。
  素鸣衍还不知道卢萧哲的心思,问道:“我年初就藩羽嘉,在上唐、望野立城。”怕卢萧哲不知道这两城的所在,从火炉里取出一根木枝,用烧焦的一头在石地上画出羽嘉的地形图,标出上唐、望野的位置,又标出天都山裂谷出口的位置,“从天都山裂谷出来,到羽嘉城有八百里地,横穿荒原,到望野,将近一千里地,你们若不畏艰辛,可以开辟一条到望野的便道,我在望野设市,你们想从望野进入上唐互市也可以。”
  卢萧哲看了看边的卢扈三人,他们目前是与羽嘉的私商、边民偷偷摸摸的交易,受到极不公平的待遇,带出去的物产只能换回少量的生活必需品,能够公平互市,是他们眼下最迫切期望的。
  卢扈说道:“能公开互市,自然是我们所乐见,只是教廷方面……”
  以黑砾原的武力,攻下羽嘉郡足足有余,令渎神之殿畏惧的还是摩诃正教教廷的力量。青岚帝国,帝权与教权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琉大帝创国之际,立摩诃正教为国教,以后每位帝君登位,都要受禅于教廷,寓帝权于神授,可以说摩诃正教是青岚帝权的法统基础。虽然说这些年来,教廷的力量不足以威慑边远地区,帝权也不足制衡地方,但是檀那帝室毕竟还是青岚之主,还奉摩诃正教为国教,若在上唐、望野公开设市,与渎神之民互市,可以说是公开藐视教廷的权威。
  地方豪族也就罢了,反正教廷分派各地的经院现在也管不了地方事务,但是眼前这人可是青岚帝室就藩地方的王族,教廷对帝室王族可是有着极大的影响。
  素鸣衍微微一笑,说道:“你们每年在春夏之际都会派人出进燕云,与边民互易,应该知道羽嘉境内的楼迦罗人,我对帝位没什么野心,能不能得到教廷的支持,我不关心。何况残酷的教禁也该到了彻底解除的时候,贝迦帝国在边境陈重兵,有用武力削弱教廷对青岚帝室的影响之用意,那将非青岚之福。”


第十章(下)
  燕云山以西的黑砾原,金微山以北的冰原是当年流放渎神之民最主要的两个地区,但是流放到金微山以北的冰原的渎神之民继续向北流迁,一直到极北之地的贝迦湖畔定居,成为贝迦湖畔的新住民,自称贝迦罗人。数百年间,贝迦罗的势力逐渐向东南发展,直至与青岚帝国接壤。
  摩诃正教与青岚帝室这时才发现,在帝国的北面竟然崛起了个新的帝国。
  贝迦帝国幅员辽阔,但是境内多极寒荒漠地形,地产有限,每年秋后都要进青岚掠夺,掠夺之余,不忘先人的仇恨,总要将所经过的地方的经院烧毁,屠杀各地的苦修士、僧侣、护教骑士以及他们的家眷,以致后来每回入侵都要高举驱逐教廷的旗帜,摩诃教廷的势力首先从与贝迦帝国接壤的地区开始瓦解。
  后来,帝国与迦南的局势缓解,河港联盟成了缓解帝国与迦南紧张局势的第三方重要势力,帝国才能精力收拾北方的局面。对外频繁用兵,导致以武立族的大家族的出现,苏颜、元城、摩诃这样的豪族势力也在最近百年间逐渐成形,导致教廷势力进一步的从地方退出,虽然说在各郡还有经院与神殿的存在,但都不无权干涉地方事务。
  教廷势力的衰退,导致摩诃正教全盛时期制定的种种教禁日益松弛,但离彻底解除教禁还显得遥遥无期。
  素鸣衍说出“到了彻底解除教禁的时候”的话,让卢萧哲、卢扈等人心猛的一跳,彻底解除教禁,意味他们有可能迁出黑砾原,重新生活在鸟语花香的富饶之地。
  卢萧哲、卢扈对素鸣衍并非全无了解,眼前的六殿下年纪虽轻,却是青岚帝室少有的强硬人物,在羽嘉几个月的行为,令人瞠目结舌。只是不知道青菱竟一直在六殿下身边,而卢氏此时也失去在渎神之民中的领导地位,是以没有派人到他门下找门路。
  素鸣衍要想得到渎神之民的支持,要么通过卢氏找到渎神之民现在的领导家族,与他们商谈双方合作的事宜,不过卢氏应该不会希望看到发生这种事情,没有卢氏的帮助,素鸣衍可无法很快就得到其他渎神之民的信任;要么就是帮助卢氏重新取得在渎神之民中的领导地位。
  素鸣衍浅褐色的眸子左右一轮,将眼前四人的表情收之眼底,虽然有青菱引介,但事关卢氏的前程,由他们生出许多的迟疑,说道:“我名下有一商队,就藩羽嘉之后,就不便纵容商队跟羽嘉的行商争利,卢家主若有顾虑,我便在天都山峡谷口设一据点,令商队与卢氏在那里互市。”
  只要有常设的互市地点,并且保持相对的公平价格,掌握这一通道的卢氏在黑砾原的地位会很快的恢复过来,卢萧哲知道六殿下亲自到黑砾原,必有更大的要求,只是眼前的利诱太大,不容他拒绝。
  素鸣衍又说道:“天都山峡谷口曾有一座经院,数年前毁于天火,你们可知道?”
  卢扈想了想,说道:“差不多是我跟殿下在羽嘉相见的那年。摩诃正教在进出燕云山的口子上都修建了经院,教廷全盛之时,还派驻护教骑士,以此来封锁黑砾原,我们以前都走羽嘉山北坡那条道,对天都山峡口的经院不甚熟悉,我年轻时,走过那里,但是避之甚远,后来我们卢氏迁出赞布吉,才走天都山峡谷进燕云,发现那座经院毁于天火。不过经院焚毁的那些天,在天都山上空,天狼星白昼发出星耀,殿下当时也在燕云荒原,应有感应才是。”
  素鸣衍当年出燕云时,修为才几斤几两,见识也浅,当时确有感应,却不晓得什么天狼星耀。
  素鸣衍笑道:“天都山峡口的那座经院却不是教廷后修建的,那里是阿多奈神庙的遗迹。哦,黑砾原应该有阿多奈神教信徒的后裔吧?”
  “阿多奈神教?”卢萧哲苦涩的说,“好遥远的名字,我们都差点习惯称其为邪教了,当年阿多奈教众也是被驱逐的重点,黑砾原的渎神之民,应有不少阿多奈教众的后裔,不知殿下要找他们做什么?”
  “阿多奈教在黑砾原有什么传承?”素鸣衍问道。
  “黑砾原环境恶劣,教众、术士的身体怎么熬得过去,术法在黑砾原渐渐就失传了,黑砾原更是自然术法惠及不到地方,我没听说有传承。”
  “唉,”素鸣衍轻叹一声,若说自然术法还有传承的话,就应该在黑砾原了。素鸣衍从皮囊里掏出一粒草粒,瞬间在指间绽放出一朵蓝色潋艳花,“看,什么渎神不渎神,如此只是传统的力量使然,帝国的上层就到超越渎神的界限了。”
  “自然之枯荣!”卢萧哲没有听素鸣衍后来的话,双目定睛看着他手指间的潋艳花。
  “哦,”素鸣衍见卢萧哲一口道出此术的自然术法名称,“卢家主不是说术法在黑砾原没有用处,怎么一下子就叫出它的名称?”
  “啊,”卢萧哲倒没有被戳穿的尴尬,“我倒没有欺瞒殿下之意,术士的身体经不住黑砾原恶劣的环境,走出岩洞,几乎就会受到致命的威胁,但是这些年来,有些家族考虑到术法的强大威力与妙处,也刻意在家族里培养一些术士,卢氏也曾整理过一些古术法的书籍,其中也包括自然系的一些术法,后来由于培养术士的时间太长,谁又有愿意少年时整天拘禁在岩洞里,就算小有成就的术法也极其脆弱,常常黑砾原里的一阵巨风,就能要了术士的老命,远不如培养武士那么有成就,也就逐渐放弃了。当然,当时各家也培养了一批术士,其中相当奇怪的是,有些术法怎么也无法成功,好像突然失灵了一样,其中就包括自然之枯荣。要成为一族之长,对这些往昔自然熟悉,只是不明白殿下为何能施展自然之苦荣。”
  “阿多奈神花乃阿多奈神域的门,卢家主有没有听过这句话过?”素鸣衍看着卢萧哲,“与五系术法不同,施展自然术法不是运用天地间的元素之力,可以利用神域力量,但阿多奈神花从中陆灭绝之后,阿多奈神域与中陆的门就关闭了,世人再也感应不到阿多奈神域的力量,是以突然失灵,我想其他术法的失灵也跟这有关。”
  “殿下何以……”卢萧哲轻声问道。
  “我只是找到打开阿多奈神域的门,”或许自己就是打开阿多奈神域的门,素鸣衍心里想着,嘴里却说:“当一扇扇门被打开,教廷当年立下教禁的基础就不复存生,教廷还坚持不解除,只会加速自身的灭亡,教廷解开教禁,让其他神殿、教派重归青岚,虽说会限制摩诃正教的势力,但在小星相术以下的范畴内,没有另一系的术法可与摩诃正教的五系术法争锋。”
  摩诃正教的五系术法以元素之力为基础,超越六阶的术法与超强武技通常称为星相术,分为小星相术、星相术以及传说中的大星相术,摩诃正教五系术法超过七阶的小星相术只有十数种,然而随着后世天阶高手的相继出现,也出现大量的超过五系术法范围的小星相术,正如素鸣衍所说,“一扇扇门被打开”,使得世人越来越多的接触到五系术法以外的力量,例如楼迦罗人突破地阶之后就会的变身能力,就不是五系术法可以解释的,天阶高手是一国武力的基础,就是这些天阶高手让摩诃正教的理论基础崩溃,也使得帝国内的各方势力日益轻视教廷。
  听了素鸣衍的一席话,卢萧哲若有所思,至少六殿下对黑砾原的渎神之民没有任何宗教上的偏见,当然这点还不足够,有时候不是对你没有偏见,就会手下留情的。当然,卢萧哲也放心不少,只要有令六殿下重视的实力,族人的境遇就有可能改善许多。
  素鸣衍决定帮助卢氏重新夺回黑砾原的领导地位,当然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促成的,他不能离开羽嘉太长的时间,卢萧哲决定让卢扈、卢青叶随素鸣衍返回羽嘉。卢萧哲从羽嘉郡这几个月来的局势中,从素鸣衍的言谈,隐约猜到他有割据羽嘉的用意,所以才亲自到黑砾原来招揽他们。卢萧哲对青岚的局势不甚了解,毕竟帝都离黑砾原太遥远了,他决定让卢扈去青岚看一下,看看六殿下值不值得依赖,毕竟一族的命远非常的沉重,让他无法仓促间做决定。
  卢萧哲将卢氏所收集的有关古术法的卷宗,都抄录了一份,赠送给素鸣衍,以此表示他们的善意,有关自然术法的卷宗虽然记录的都是中低级的术法,但对素鸣衍来说,却弥足珍贵。


卷五


第一章(上)
  素鸣衍感受到阿多奈神域的存在,已经达到小星相术的范围,可以直接利用神域力量模拟中低级的自然术法,达到瞬发的效果,但是卢氏所赠的卷宗对他自然研究阿多奈神域有着极大的启发。
  素鸣衍从天都山峡谷返回燕云荒原,除了三兽之外,卢扈、卢青叶率领五十名高阶武士随行,卢萧哲也一起到天都山峡口商议修建峡口据点的事情。素鸣衍决定让裔天商队跟卢氏在天都山峡口交易货物,就需要在峡口设立固定的据点。天都山峡口位于燕云荒原的腹地,四周荒无人迹,与荒兽凶禽为伴,当年的经院只有苦修士为磨练意志,才愿意到这里来修行。
  要将卢氏乃至黑砾原的渎神之民都拢络到麾下,只有一步一步下诱饵。要从望野城到天都山峡口之间开辟一条道路出来,异常的凶险,千里之地,人迹罕绝,凶兽猛禽数不胜数,水源又极为匮乏,素鸣衍希望由卢氏派人沿途护送商队。
  卢扈、卢青叶率领五十名高阶武士将编入裔天护卫营,以此来掩人耳目,只要时机恰当,卢氏甚至可以直接借用裔天商队的名义往返望野城。
  天都山东麓的水源都来自几座雪峰的冰川融水,水量不大,分布也散,燕云荒原已经入冬,溪水流量也是一年中最少的时候,溪水常常没出山口就断了流。素鸣衍跟随卢扈、卢青叶爬遍峡口附近的山峰,将方圆百里的大小溪流都摸得一清二楚。要在峡口修建据点,就要保证附近有充足的水源,卢氏在极端缺水的黑砾原生存的数百年,自有一套找水引水的方法。从天都山东麓的主峰,一路走到经院,卢萧哲将何处宜修引渠、何处宜开涵洞,毫无保留向素鸣衍详加解释。
  在天都山峡口修建据点,常年驻守的人数不足一百,商队经过时,要补足用水,只需要凿一眼深水井,再将附近的雨水引到池子里贮存起来,就足够所用了。将绕过天都山东麓主峰的一条溪流改道引到峡口来,足够一座数千人的城池所用,引水的工程量也不亚于整建一座城池。
  素鸣衍心里明白卢萧哲的用意,卢氏相当希望能迁出黑砾原。素鸣衍就是要卢氏迁出黑砾原,自然说好,说定由望野城出物资,卢氏出人力,据点建成之后,也由卢氏派人驻守。
  卢扈虽然忌惮教廷的势力,但是天都山峡口位于燕云荒原的腹地,一切都可能借用裔天商队的名义行事,却可以为族人在黑砾原之外找到一处立足之地,哪能一点危险都冒?
  走在前面的紫狻兽突然收住子,立在危岩上,颈间的鬃毛根根竖起。素鸣衍还没见过紫狻兽如临大敌时的样子,难道天都山还有让紫狻兽感到威胁的存在,雷云兽这些天来半死不活的跟着众人后面,左翼的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这时一对鳞翼极力向后伸展,稍一用力就要飞上高空,小紫狻低咽悲鸣。
  素鸣衍看了卢萧哲一眼,不晓得哪个不开眼的有胆子过来找他们麻烦?快步走到山崖边,石崖有六七丈高,只见一名青年站在经院的残迹里,若有所思的看着从焦黑石砾里生长出来的阿多奈神花。这人给素鸣衍的感觉相当奇怪,初看他的修为与自己相当,但是刚刚突破地阶限制的天阶高手不会让紫狻兽感到威胁。
  青年袖手而立,抬头望向山崖,说道:“我说天都山的紫狻兽与雷云兽这些天怎么不见了,原来被你收伏了,害我找到这里,映颜花可也是你捣的鬼?”
  当年摩揭伯岑降下雷陨,将经院附近的土地都烧成厚厚一层的焦石,用一般的刀剑都无法凿开地面,素鸣衍回到天都山峡口,阿多奈神花已经在这样的土地上长出第四株横枝,有如神迹降临。
  “我倒没收伏天兽的本事,你找来有什么事?”
  “我想收伏紫狻兽当坐骑,不知道你愿不愿相让?”
  素鸣衍抬头看看将近一丈高的紫狻兽,拿它当坐骑,人的身材未免太渺小了。紫狻兽听得懂人言,发出愤怒的吼叫。
  卢萧哲等人从素鸣衍身后露出脸色,他们穿着黑砾原渎神之民特有的黑色毛毡罩衣。青年脸色微微一变,黑色的眼眸仿佛流出黑色的火焰,青年周围的空气里凝出无数的冰屑缓缓降落,素鸣衍站在高岩上,都感觉到温度在迅度的降低。
  “你是何人,竟敢与渎神之民勾结?”青年厉声问道。
  “我倒问你是谁,管得这么多?”就算眼前之人是天榜中的高手,素鸣衍想将他留下,也不是什么难事,偏偏这人好大的口气,素鸣衍微微一笑,反问他。
  “奔雷原管不管得了这事?”青年气势不减,径直表明身份。
  素鸣衍想起羲人半人半身的模样,半人之身足有紫狻兽那般高,单以武力论,世间无人能及。素鸣衍倒吸了一口凉气,倒不是畏惧这人有多强的实力,而是他身后的部族,每一个觉醒的成年羲人都有天阶以上的实力,所幸羲人生育后代极其困难,不然中陆都将置于羲人的统治之下。
  “羲人乃星辰光明神的后裔,教廷立下教禁,废十二神殿及诸教派,驱逐异教徒于燕云山以西、金微山以北,为什么羲人能够得到赦免,难道是说羲人为教廷看守燕云山、金微山有功吗?”
  “你……”青年鼻子都气歪了,“教廷是畏我族人的武力,才将我族人剔除异教徒之列。”
  “教廷畏惧羲人的武力?”素鸣衍哈哈大笑起来,“除了奔雷原,青岚万里疆域,哪里还能找到一座光明星辰神殿,羲人若不畏惧教廷,为何三百年不敢下奔雷原?”
  “谁说我族人三百年不敢下奔雷原?”青年气愤的问道。
  羲人三百年不下奔雷原,起初是畏惧教廷与青岚帝室的势力,随着教廷与帝权的衰弱,这方面的顾虑就小了,但是教廷利用近百年的时间,对羲人进行妖魔化,羲人贸然走下奔雷原,只会引发人类社会的恐惧,从而导致人类军队的疯狂镇压。
  羲人武力强横,以一敌百,但是羲人部众最强盛时也只有五六百人,就算三百名羲人武士可以横扫十万大军,但是人类社会牺牲一支军队,可以调另一支军队来。羲人的寿命很长,但是损失一人,几十年都未必得到补充。
  人类强者的绝对数量不比羲人少,何况羲人并非中陆最强横的种族,在遥远的落羽山,还生存着暗月星辰之神遗留在中陆的神裔之族:羽人。
  “羲人自诩神裔之族,不过是被禁锢在奔雷原的可怜虫!”素鸣衍语出嘲讽,“你说奔雷原管得了渎神之民的事,但是奔雷原管不了我跟渎神之民的事。”
  青年气极而笑,心绪反而镇定下来,对素鸣衍的身份有所好奇,说道:“羲人不能对渎神之民以外的常人主动攻击,特别是在贺兰群山的范围以外,常人也不能冒犯羲人的威严,这是当年我族与青岚帝室的秘约,你怎么会知道?奔雷原为何管不了你跟渎神之民的事?”
  “你当是秘约,在青岚境内却人所皆知,羲人不得在贺兰群山之外显露原形,否则人神共击。”
  “青岚帝室与教廷还有能力约束我族人遵守昔时立下的秘约。”青年轻蔑的说。
  素鸣衍微微一笑,说道:“你现在也承认羲人当初是迫于教廷的压力才恪守秘约留守奔雷原,而如今既然对当年所立的秘约不屑一顾,为何单单要为难黑砾原的渎神之民?”
  青年微微一怔,没想到素鸣衍绕来绕去,说的却是此事。
  青年当然不会傻到一人单挑众人,两头天兽、一头王兽,三名天阶高手,外加数十名高阶武士,就算羲人族长在此,也只有脱荒而逃的份。素鸣衍顾忌青年背后的羲人势力,当然也不敢轻易结仇。
  两人争口舌之利,一个站在经院的残迹时,一个站在石崖上针锋相对。
  羲人这些年确实不大理会黑砾原里的渎神之民,毕竟渎神之民的聚居地离奔雷原很远,黑砾原的渎神之民虽然没有建立国家,但武备不容小窥。羲人举族之力,将黑砾原的渎神之民灭掉,算不上多困难,但是他们不愿意付出相对惨重的代价。
  “你究竟是谁?”青年开口问道。
  卢萧哲、卢扈等黑砾原里的渎神之民对羲人有一种类似天生的畏惧,就算寻常进入燕云荒原修行的武者与术士,当听到眼前之人就是奔雷原上的羲人,也少有面不改色的,偏偏素鸣衍侃侃而谈,甚至拿想拿言语激怒自己,令青年对素鸣衍的身份产生好奇。


第一章(中)
  “你还未说你是谁?”素鸣衍笑吟吟的反问。
  “我叫波旬,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波旬?”素鸣衍侧身望了卢萧哲一人,羲人将黑砾原里的渎神之民当成围栏里的牲口,奔雷原若缺少什么,还要渎神之民进贡,卢萧哲对奔雷原的情形可比他这个顶替的殿下清楚。
  卢萧哲听青年报出名字,松了一口气,低声对素鸣衍说道:“波旬是羲人族长纳迦长子,不为纳迦所喜。”
  素鸣衍微微颔首,波旬不得其父纳迦的欢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羲人的寿命极长,曾有羲人活过千年,羲人族权传承有弑父淫母的传统,纳迦弑父夺得族权,对他的儿子焉能不防?羲人族权的更替,每一次都伴随着腥风血雨,往往也使得羲族的实力因此大减,死在自己族人手中的羲人,远远多过死于其他原因的羲人。
  素鸣衍心想波旬此时一定不希望做错什么事而被其父纳迦抓住把柄借机斩除,难怪卢萧哲听波旬报出名字,就松了一口气。
  “我叫檀那明河,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檀那明河,你是青岚帝室的子弟?”波旬诧异的问。
  “不错,我乃当今青岚帝君第六子,所以我才说奔雷原管不着我跟渎神者之间的事情。”
  波旬脸色微微一变,问道:“难道青岚帝室有意解除教禁?”
  “波兄多久没出贺兰山?除了帝都,帝国其他地方,教禁如同虚设,解除不解除,还有什么意义,我年初时就藩羽嘉,倒忘了要去贺兰山结识波兄。”
  “我叫波旬,不是什么波兄,青岚帝室怎么会派王族到这么远的地方就藩?”
  素鸣衍淡淡一笑,说道:“有时候离得越远,凶险越小,我想波兄能够理解。”
  波旬眉头微皱,对素鸣衍给他的称号十分不爽,但对素鸣衍的话却能理解,难道说青岚帝室为了帝权继承闹得不可开交?封闭在贺兰山里太久了,波旬对外界的消息不十分灵通,狐疑的注视着素鸣衍等人,也不敢十分确定素鸣衍的身份。
  卢萧哲知道羲人狐疑的性子,说道:“六殿下就藩羽嘉,被青岚帝室封为羽嘉郡王,我们原来是生活在赞布吉的渎神之民,现在迁到天都山裂谷的西峡口。”
  “迁出赞布吉?”波旬怀疑的盯着卢萧哲,说道,“难道说你的家族失去在黑砾原的地位?”
  卢萧哲点点头,也不解释他卢氏原是黑砾原的主人。在渎神之民中的地位再高,在羲人眼里,也不过是一群绵羊的头羊而已。
  素鸣衍说道:“只要波兄不打这三头畜生的主意,我请波兄到我的城池里做客。”
  “这……”波旬犹豫着,似乎有什么顾忌,“你真是帝室子弟,他们可都是渎神之民,你进荒原,怎么连随从都不带?”
  “波兄贵为羲族世子,此地离奔雷原有两三千里,波兄怎么也不带一个随从?”
  “哼……”波旬原来想说燕云荒原里没有能威胁他的东西,但是看看素鸣衍身后的众人、天兽,没将话说出口,冷冷哼了一声,对素鸣衍的身份仍表示怀疑。
  素鸣衍知道波旬心里早就信了,只是他随自己走进人类的城池,消息若传到纳迦的耳中,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素鸣衍笑道:“波兄不觉得委屈的话,等出了峡口,与我身后的武士,都换上寻常的服饰,波兄只要不显露原形,谁人能知道波兄的身份?我手下可没有特别好奇的人。”
  波旬让素鸣衍说动心思,羲人通常不屑常人相交,当年,羲人助檀那琉横扫中陆,最终没得到应有的好处,知道这段历史的羲人对青岚帝室都没有好感。但是波旬为了增加自己的势力,在与父亲最后决战到来之前,增加胜算,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看似微小的机会,何况世俗的权力绝不容他小窥。
  素鸣衍要想得到波旬的信任,就不能在他面前掩饰结纳卢氏的用心。素鸣衍他们在峡口留了三天,将据点选建的地址敲定,由卢萧哲返回黑砾原率领族众先过来准备。素鸣衍、波旬、卢扈、卢青叶与三兽,以及五十名高阶武士,从燕云荒原里选了一条直线,直接去望野城。
  素鸣衍在经院生存了十几年,但是限于自身的修为,有些过于凶险的地方没有走过,波旬也没有涉足燕云荒原东南片的地域。黑砾原为了换取一些生活必需品,通常要横穿整个燕云荒原与边民互易,卢扈是卢氏负责对外交易的人,对燕云荒原极为熟悉。
  卢氏培养接班人,一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如卢萧哲与卢扈,如卢双城与卢青叶。
  虽然素鸣衍能很快的穿越燕云荒原,可以完全无视挡在路上的高山、沟壑,也无惧沿途潜藏的凶兽猛禽,但是在卢扈的带领下,众人还是选了一条相对平易的路线。
  波旬一路上话很少,他在努力的观察常人社会的习性,他晓得素鸣衍不辞其烦,绕山寻水,不过为了确定从望野城到天都山峡口最适宜修筑道路的路线。
  雷云兽的伤势在途中完复痊愈了,天兽级荒兽不会轻易降服,波旬对雷云兽、紫狻眼馋已久,想收伏作为坐骑,几次进天都山都没成功。雷云兽没有试图离开,只是脾气变得暴躁,与紫狻兽出去狩猎,衔回来的猎物都被它咬得稀巴烂。
  素鸣衍知道到了该让雷云兽、紫狻兽离开的时候了,毕竟广袤无垠的天都山才是它们的世界,小紫狻能不能成长为天兽,也要由绵亘千里的天都山决定,素鸣衍决定让小紫狻随紫狻兽回天都山。
  小紫狻站在紫狻兽与素鸣衍之间,似虎似豹的头颅摇摆不定,一会儿跑到素鸣衍的身边,一会儿跑到紫狻兽的身边,素鸣衍心酸不己,想起当年在羽嘉城外的情形,强扭过头去,大步流星的奔向远方,耳朵里看着小紫狻的悲凉嘶吼,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波旬并肩走过来,说道:“明河有三头侍兽在身边,我看中陆只怕没有敌手,为何要放它们归天都山?”虽然戒心未去,但是波旬与素鸣衍表面也十分融洽了。
  素鸣衍勉强一笑,惟有他心里知道自己从没将紫狻兽与小尾当成侍兽、宠兽,说道:“若是四打一,我随便另挑三名手下,波旬也不是我的对手啊。”
  波旬撇了撇嘴,他知道常人以数量取胜,他若恢复真身,素鸣衍惟有再选三名天阶高手,才可能战胜自己,但是常人当中的天阶高手,有如凤毛麟角。
  进入望野城之前,卢氏族人与波旬都换上寻常的衣物,与卢氏的交易无法瞒过摩揭伯岑,但是素鸣衍绝不希望摩揭伯岑知道青菱的存在,这样摩揭伯岑就会错误的估计他跟卢氏的关系。他甚至与卢氏编了一套途中相遇的说词,卢氏只当他也顾虑教廷方面的影响,未加怀疑,青菱的去向,也只有卢萧哲父子与卢扈知道。能遇到波旬,是意外的收获,波旬跟着进望野城,会加倍的混乱巫弥生、摩揭伯岑的视线。
  波旬若到了常人世界,实力绝对能进天榜,素鸣衍对波旬的身份严格保密,只会让巫弥生、摩揭伯岑又惊又疑。
  波旬看着在天际飞翔的千贺武士,叹道:“教禁之松弛,原来到这种地步了。”
  楼迦罗人进入燕云荒原将近三年的时间,不过都在燕云荒原的东南边缘地区活动,远在奔雷原的羲人自然不知道。
  江采离、方镜川、尤溪、巫弥生、千贺长琴、岐伯、叶明琛等人早在一处高地上相候,素鸣衍离望野城超过四个月,昔时的荒野,展露出城镇的雏形,地下湖水涌出峡谷的地面,又引出峡谷,在荒原形成一座平湖,平湖周围有为数众多的民居,有经院、神殿建筑,有市集、广场、官宅,还有大片的庄园。外围有石砌的护墙,有既且宽的濠沟,濠沟与平湖相连。
  在望野城的东南角,耸立着一座雄伟的城堡,那是素鸣衍的郡王府,视线越过郡王府,则是羽嘉郡东部的千贺群山,山岭重叠,此时笼上一层萧条的枯黄,此时的气温已经极冷,濠沟里的水都结了薄冰。
  青菱没出来迎接,素鸣衍松了一口气,他就怕青菱与族人相见,情绪异动,让巫弥生看出破绽。素鸣衍看着徒步走过来的众人,对波旬笑道:“此时信我这个郡王不是假冒的?”素鸣衍为波旬、卢扈、卢青叶介绍羽嘉众人,对波旬等人的来历,却淡淡的说:“路上遇到的朋友。”
  江采离、巫弥生、尤溪等人也只能暂时将心里的蠢蠢欲动的好奇心掐死,将素鸣衍等人迎进望野城。


第一章(下)
  卢扈、卢青叶等人的身份,素鸣衍不说,巫弥生、江采离、尤溪等人都能猜到八九不离十,跟随卢扈过来的五十名武士五阶以上的高手占了大半,加上波旬、卢扈两名天阶高手,这时候能派出这么强武力进燕云的也只有黑砾原里的势力了。
  江采离想象不出殿下与渎神之民在燕云荒原相遇的情形,但是能与渎神之民联系上,也不枉殿下走一趟燕云。
  素鸣衍入秋时,率众进入羽嘉城,在羽嘉城留了将近一个月,随后撇下众人,独自进燕云修行。江采离在上唐知道后,差点气出血来。诸事待兴,一切都千头万绪的时候,殿下竟有心情进荒原修行,却将一堆烂摊子丢给别人,江采离本想在殿下归来之日好好“劝谏”一番,没想到殿下带来意料之外的客人。
  素鸣衍离开封邑将近四个月的时间,许多事堆积在那里要他处理,一时间也抽不出身来陪同波旬、卢扈他们。卢扈、卢青叶率领族人暂时住进驿馆,波旬初至人类的城池,晕头转向,有些不知所措,只得随卢扈他们一起住进驿馆。卢扈为免身份泄露,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让青叶与族人留在驿馆里,他则独自到城里打探消息。
  郡王府耸立在望野城东南角,是座雄伟的塔城,周围六百步,墙基用巨石堆砌,谯楼、箭塔、钟楼、议事厅、兵营、铁匠营、磨坊等一应俱全,才竣工不久,阿黛她们也刚刚搬进来。
  素鸣衍走在石板铺成的中心道上,眸子扫过城堡的一砖一瓦,说道:“我还以为要等到明年春后才能住进来,方镜川的手脚不慢啊。”
  “都是殿下的功劳,”方镜川在后面谦逊的说,“多亏殿下送来大批的苦役,不然工程不可能这么快竣工。”
  “提及此事,还要请殿下尽快赦免苦役们的奴隶身份,上唐到望野的道路完全修好,差不多有一千名苦役埋在道路的两侧。”江采离在旁边说道。
  “不是让你最先敕免妇孺的奴隶身份吗?”素鸣衍眉头微微皱起,说道,“随我进望野的这批客人的身份,想必你们多少能猜到,他们是卢氏派来的客人,长者卢扈是卢氏族长卢萧哲之弟,为首的青年是卢萧哲次子。”
  “卢氏?”江采离早年跟黑砾原的渎神之民打过交道,对卢氏自然不陌生,“黑砾原的第一家族?”
  “因为某种原因,卢氏已经迁出渎神者聚居地的中心地区,不过仍是值得合作的对象。”素鸣衍侧头看了巫弥生一眼,“巫氏应该更清楚其中的情况。”
  巫弥生微微颔首,说道:“巫氏这些年跟黑砾原一直有些接触,迁出聚居地的中心地区,意味着卢氏失去在黑砾原里原先的地位,听说卢氏一族迁到冈都斯山与天都山交界附近。”如果素鸣衍找来的是黑砾原的第一家族,巫弥生却要对他“荒原偶遇”的话置疑了,卢氏的势力大不比往昔,只是素鸣衍还是未提波旬的身份。波旬虽然变化成人身,压制了体内的力量,但是巫弥生仍然感受到他体内无法压制的力量之潮。
  素鸣衍欲用卢氏来制衡摩揭伯岑安插在身边的力量,自然希望混淆巫弥生与摩揭伯岑的视线,说道:“这些年来,教禁松弛,冒险者通常走羽嘉山北坡的那条道进出黑砾原,用生品必需品跟黑砾原的渎神之民换取价值不菲的矿产,这五六年,羽嘉边防军司对这条道路的封锁意外的加强了,只有少有的几家大势力敢无视边防军司对黑砾原的封锁。”巫氏也是其中一家,素鸣衍看了巫弥生一眼,确实,巫氏是下资的首族,有着地缘上的优势,又不畏惧苏盖文的势力,自然不舍得中断与黑砾原的接触。巫弥生避开素鸣衍咄咄逼人的目光,望野城直接跟黑砾原合作,事实上将与巫氏处于竞争位置,巫弥生现在还不能代表巫氏将黑砾原的买卖都让出来。
  “边防军司对黑砾原的封锁加强了,使得羽嘉山北坡这条道越来越难走,现在有一部分渎神之民从天都山裂谷进入燕云荒原……”素鸣衍说着话,眼明手快的藏金已将燕云地形图在众人面前铺开。
  “这里,”素鸣衍指出天都山峡口的位置,“这就是天都山裂谷,几乎贯穿整个天都山,从这里进出黑砾原也相当便利,我便是在这里遇到卢扈他们。听卢扈说,在天都山裂谷西峡口附近,大致分布着不到两千的渎神之民,生活必需品依赖于家族派人走出黑砾原与青岚边民、行商私下里互易,用黑砾原大量珍贵的物产,只换取有限的生活必需品。我准备在这里与黑砾原的渎神之民互市。我们这次从天都山峡口走直接回望野城,将沿途的地形仔细考察了一遍,我需要调用两千名苦役,修筑一条简易道路,将望野城与天都山峡口连接起来。”
  巫弥生藏起脸上的惊疑,看情形,素鸣衍早就跟渎神之民议定互市的细节。江采离、尤溪等人却面带欣喜,在望野筑城,就是想着向燕云荒原的深处扩张,先修筑从望野到天都山峡口的便道,然后沿途增设据点,逐步的将人口迁进燕云荒原。
  众人皆知在羽嘉郡行商,跟渎神之民私下交易的利润最高,重新开辟望野到天都山峡口的便道,费时费钱,但是相对于以后的收益,眼前的巨额投入都是必要的。
  “公开与渎神之民互市,消息传到帝都去,只怕对殿下的名望有损,我看换一个名头掩护才好。”江采离建议道,“穿越燕云荒原修筑便道,不会比上唐到望野的道路艰难,但是却有数倍的凶险。当时修上唐到望野这条路时,将侍卫营与千贺武士营的大半兵力都用来护卫,若在燕云荒原腹地修筑便宜,只怕要将侍卫营、千贺武士营尽数调出了。”
  “地点设在燕云荒原深处,选择参加互市的人手要确保他们不会泄露消息,望野城也要注意封锁消息,另外可以在沿途开设几处矿场做掩护。至于沿途护卫问题,将由黑砾原自行负责,卢氏毕竟曾经是黑砾原的首族,卢扈带来的这批人实力如何?”素鸣衍看了看尤溪、千贺长琴等人,“他们将借助裔天护卫营的名义进出望野城,明天送五十套裔天护卫营的铠甲、制式弓弩、刀具、刺矛到驿馆,也就是说,从明天起,望野城从别处新调来一队裔天护卫营的兵马,在座的各位可不要给我泄了底。”
  “乖乖,裔天护卫营什么时候也有这么一批高手就好了,”白术羡慕的说,“从侍卫营挑五十人出来,未必能拼得过他们。”
  尤溪笑道:“这倒不会,他们的装备差了一些,限制了他们的实力,殿下真舍得将五十套上好装备送给他们?”
  素鸣衍说道:“也不是白送,他们这次带来一批精金、秘银、金刚石,价值不菲,除了装备之外,他们还急需一批物资,这是他们想采购的名单,裔天商队尽快给他们准备好。”
  在上唐、望野扎下根基之后,裔天商队的人手经过几次分离,连裔天护卫团也从商队剥离出来,今后的财政也将主要依赖于两城的税收与专营物产,裔天商队也变成较纯粹的商团,现在由柳静安负责。
  柳静安人不在羽嘉,全面主持内政的江采离接过羊皮卷,展开一看,都是生活必需品,这些东西在羽嘉不值几个钱,到下资城则更便宜,但是卖给渎神之民,却是以上十倍、上百倍的价钱去换那些价值珍贵的矿产。
  “殿下觉得应该怎么折算?”江采离从素鸣衍的话里,知道他对渎神之民有着好感,何况初次跟渎神之民做交易,也不便盘剥得太厉害,免得让渎神之民寒心。
  “以上唐城物价为基准,三倍利。”
  江采离点点头,渎神之民如果与边民、私商私下里交易,价格至少要上扬十倍,但是要跟黑砾原维持长期的、稳定的合作关系,就要控制自己的贪欲,毕竟分布在天都山裂谷西峡口的渎神之民只有两千多人,还要通过他们,将货物运送到渎神者聚居地的中心地区去。
  江采离说道:“就算封锁消息也瞒不过羽嘉城那边,苏盖文恐怕会放开对羽嘉山北坡那条道的控制,毕竟从那里进黑砾原更便捷。”
  素鸣衍伸伸懒腰,说道:“或许是吧,不知道流寇大营的局势稳定了没有。”
  他这么一说,江采离便知道他心里的打算,他要利用流寇大营控制羽嘉山北坡那条道,只要继续封锁两三年,就足以成事了。


第二章(上)
  素鸣衍问及流寇大营,江采离便知道他心里的打算,说道:“两万流寇整编加入边防军司,使得羽嘉境内的流寇基本肃清,帝都还特意下诏嘉奖,苏盖文进授侯爵,是十三个边郡总督中爵位最高的一位,想来帝都对殿下在羽嘉的作为也很清楚,有人希望苏盖文晋官加爵之后,可以进一步的节制殿下呢。”
  “哦,苏盖文是侯爵,离王爵还差得远呢。”素鸣衍笑起来,“想必帝都的嘉奖没有我的份?”
  “这是当然,肃清流寇毕竟不是殿下的本份之事。”江采离对答道,“帝都也没有下诏申斥,可见帝都也有人希望殿下在羽嘉做出点事情来。流寇大营迁入驻地已有三个月的时间,苏盖文在流寇大营驻地与羽嘉城之间又新修的一处据点,驻军主力是五百名精锐剑士。除了必要的粮草,苏盖文事前向流寇大营承诺的换装等事,一概没有履行。德罗巴多次请辞镇守将军一职,都被苏盖文封驳,流寇大营目前还算平静,只是平静不太久了。”
  素鸣衍点点头:“两头让苏盖文掐着,流寇大营的日子不好过,德罗巴请辞越频繁,说明流寇大营的局势越恶劣。好了,让人传出消息去,我只要求下资到羽嘉这条商道通畅无堵即可,其他地方,我就力所不及了。”
  “殿下是教唆流寇大营干老本行啊。”江采离等人笑了起来,巫弥生却未必笑得起来,巫氏的商队以后要走羽嘉山北坡这条路也会更加困难。
  素鸣衍看了巫弥生一眼,说道:“巫氏能不能暂停跟黑砾原的接触?”
  巫弥生说道:“我抽时间回一趟下资。”
  不管巫氏答不答应,素鸣衍都要想尽办法掐断巫氏与黑砾原之间的联络,明里是为了望野城的利益,实际上不想摩揭伯岑知道黑砾原里的局势,这样一来,他将有可能将黑砾原的势力完全拉拢自己的旗下。
  巫弥生倒没有想到这种可能,黑砾原里的渎神之民对外界有极强的戒心,虽然迫于形势要跟外界交易,换取生活必需品,但从没听说过渎神之民会为哪家势力暗中效力。
  目前,巫氏势力已经大举进入望野城,开辟望野城到天都山峡口的便道,对巫氏也有好处,巫弥生有信心说服家主放弃跟黑砾原的接触。
  素鸣衍利用流寇大营截断羽嘉山北坡这条道,此计可谓毒辣,在边防军司加强对黑砾原的封锁之后,还继续跟黑砾原接触的都是对苏盖文有些一定影响的势力,他们不甘心羽嘉山北坡这条道被封,就会向苏盖文施加压力,加深苏盖文与流寇大营的矛盾。巫弥生若有所思的看了素鸣衍一眼,心想此人将会越来越难控制。
  江采离、尤溪、白术、方镜川等人却为此计兴高采烈,他们随素鸣衍来羽嘉的用意很明确,就是助素鸣衍割据羽嘉,向燕云荒原扩张,以后只要控制住天都山峡口便道,望野城的财政就不会有大问题,苏盖文将两万流寇编入边防军司,只是引火烧身之举,才没有能力来节制他们这边的动静,他们甚至希望流寇大营闹出的乱子越大越好。
  粗粗议定,巫弥生、方镜川等人相继离去,江采离、尤溪、白术、藏金、慕昭云、岐伯、千贺长琴等人属于素鸣衍的家臣,此时也住进郡王府中。
  素鸣衍撇下众人,转身钻进内宅,此时不同往昔,郡王府要有大量的仆役供使唤,不过内宅都是熟悉面孔,阿黛、采儿、青菱翘首企盼,看素鸣衍从门洞里钻进来,眼圈都红了。阿黛嗔道:“怎么说走说走,进荒原也不带着个人,这次小尾怎么没跟着回来?”
  阿黛绝美的脸庞丰腴迷人,含情脉脉的双眸闪耀着慑人心魂的光芒。采儿也洗脱清涩,身上焕发出迷人的风韵,脸庞清瘦,下颔略尖,说道:“我与阿黛姐本要跟江采离他们一同出城去接你,青菱却死活不同意,说是免得让殿下看轻了。我们日夜想着殿下,可不管殿下对我们有什么看法。”
  阿黛说道:“青菱怕被殿下轻贱了,明明比我们迫不及待,听到殿下进了府,还偏偏不让我们出内宅,真叫人奇怪了,莫不是殿下跟青菱在羽嘉城里做下什么事。”
  青菱保持着少女纤细的身材,秀美无暇的容颜加上天然魅惑的威力,迷人心魂,还好她此时没有阿黛的媚态,不然可真要人命了。
  青菱知道族人随殿下进了望野城,偏偏要按捺下来,此时看着素鸣衍,眼神尤其的动人,藏着无数的言语,阿黛看了都忍不住吃醋:“算了,算了,将殿下让给青菱好了,我们也不跟你争了。”
  青岚帝室哪一个王族府上是宠妾成群,惟有殿下几年来一直宠受她们三人,并且忍住没将青菱收进房里,阿黛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嘴里虽然抱怨着,双手却上来缠住素鸣衍有肩膀,要借助这些微的接触,来慰籍内心的思念与渴望。
  素鸣衍等不及掩上房门,就从衣衫里探进去,握住阿黛丰腴的双乳,青菱尖叫着逃了出去,采儿欲走,却让阿黛拉住,心里也想得到殿下的恩宠,犹豫之下,却没有挣扎。阿黛说道:“我们念着殿下的人,殿下却念着我们的身子。”张开柔软红艳的嘴唇,就要咬素鸣衍。
  素鸣衍松开手,将阿黛、采儿揽到怀里,说道:“那我们就坐下来说说话。”手却从阿黛的黛的衣裙里伸出去,摸着她挺翘的丰臀,入手无比的柔滑,心魂欲荡,又往下探到两腿之间,手还没有捻,就让涌出来的一股热泉喷湿。
  素鸣衍看着阿黛酡红的脸颊,笑道:“谁想谁的身子?”
  阿黛神情间略带差涩,感觉素鸣衍的手指在两层唇皮间蠕动,从心里涌出的快感控制她的身子在缓缓的扭动,两腿忍不住夹紧,却听素鸣衍在她耳边说:“夹紧了我就动不了。”恍然回过神来,发觉采儿在一旁抿着嘴笑,笑骂道:“骚蹄子现在敢笑我了。”伸手要去抓采儿的双乳,却让采儿笑着躲开了。
  阿黛推了推素鸣衍,说道:“殿下先侍候采儿去。”站起来过来捉采儿,将她送入素鸣衍的怀抱。虽说是第二次一同侍寝,但采儿还是不胜羞涩,娇羞的欲望涨开的面容有如渗血的红艳,愈加增添了几分美态。
  素鸣衍揽过采儿的腰,她的臀部不及阿黛丰满,不过臀肉极软,摸上去十分舒服,素鸣衍解开她的衣衫,细细抚弄她娇软的身子,下身相贴,怒张的分身刺进采儿的两腿之间,采儿忍不住身子微仰,好让殿下进入她的身子。
  情欲大涨,热泉潮涌,素鸣衍下身微微一动,采儿的身子就软了下来,双臂缠住素鸣衍的脖子,身子跌进他的怀里,有节奏的颤动着。阿黛哪按得住内心的情欲,自行解下衣衫,热泉已从两层唇皮间流下来,挂到大腿上,阿黛从后面搂住素鸣衍的身子,却两腿间的坟起贴着素鸣衍的跨部厮磨起,手却伸到素鸣衍与采儿的交合,轻柔的抚摸着。
  采儿侍寝多年,床事却一直放不开,远不及阿黛这般热情如火。素鸣衍却享受各自的滋味,感觉阿黛手在跨下温柔的抚摸着,刺激得忍不住咬紧下唇,下身却动得愈加频繁,只片刻工夫,采儿就觉吃不消,手撑着素鸣衍的胸口,让他动作缓一缓,低声呻吟着,却不说话。
  素鸣衍轻轻咬开采儿的嘴唇,吮吸她的香舌,将她送上云端,又将阿黛拉到身子,将她推倒在床上,打开她的双腿,从后面进入她的身体……
  激情过后,采儿用锦被蒙着脸,差于见人,阿黛皱着眉头,抱怨道:“殿下身上好臭。”
  素鸣衍闻闻身上,确实有长期不洗澡的异叶,笑道:“刚刚怎么没听你抱怨?”
  阿黛娇笑道:“思念殿下心切,还以为殿下有男人味了呢,哪知道殿下几个月都没洗澡?”披衫立起,只觉身子酥软,又坐回床上,嗔道,“本想侍候殿下洗漱,只是阿黛一动都不想动了。”推了推了用锦被盖住脸的采儿,“你可有力气侍候殿下洗漱。”
  “嗯,嗯……”采儿在被子里答应着,身子却不动弹。
  素鸣衍手探进被子里,抓住采儿柔软的臀部,捏了捏,说道:“你们都不理我,那我就找青菱去了。”
  阿黛笑道:“早知道殿下惦记着青菱,青菱刚刚会不会在外面偷听我们的事?”
  “呸!”采儿在被子里轻骂了一声,“就知道教唆殿下做坏事。”
  阿黛钻进被子,将采儿搂住,笑道:“刚刚我可没用力的拉你啊。”


第二章(中)
  青菱看着女侍们退出屋外,惊羞的依着门户,看着素鸣衍赤条条的身子,不敢走过去,嘴里说道:“我是想知道族人的消息,殿下可不要轻薄我。”
  “又不是没侍候过我洗浴,怎么这时候担心起来?”素鸣衍坐进热水,笑吟吟的看着青菱,要不是刚将欲火泄去,看了青菱这般娇羞的模样,只怕会忍不住将她就地处置了。
  青菱自家知道自家事,只怕殿下轻薄她,她就忍不住顺从了,这才拿话先将殿下套住,也让自己多些抵抗力。青菱含羞的走过来,站在大浴桶的后面,替素鸣衍搓洗身子,又止不住想起刚刚里屋传出的销魂呻吟,解摸着殿下的身子,手指尖禁不住的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素鸣衍好奇的回过头来问青菱。
  “没什么,”青菱娇笑着,“殿下到现在还没跟青菱说去黑砾原的事情呢。”
  “哦,你二叔与二哥领着人过来了,哪天找个借口,你跟我出去见他们。”
  “真的,青叶也过来了!”青菱欣喜的说道,“族人在黑砾原过得还好?”
  素鸣衍将他此行的见闻粗略的说了一遍,青菱听了垂泪不已,抱怨自己当时太自私,连累到族人。素鸣衍揽过青菱小巧的头颅,安慰道:“我可舍不得任苏盖文这个老家伙糟蹋你,有我在羽嘉,你族人总有翻身的一天。”
  青菱收住悲声,才发觉素鸣衍的脸贴着她的胸口,脸一红,骂道:“落在你的手里又有什么好,还不是整天想着轻薄人家。”却没有将素鸣衍的头推开,反而双臂缠住他的脖子,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柔声说道,“青菱也想让殿下轻薄啊。”好不容易说出这句话,再没有继续下去的勇气,闭上眼睛,感觉素鸣衍的鼻息越来越近,娇艳的双唇微微张开,感觉殿下的温湿的舌钻进她的口腔里灵动不休,销魂眩晕,好希望殿下的手再往下游动。
  嘴唇分,素鸣衍凝视着闭上双眸的青菱,青菱换了一身嫩黄色的裙裳,灯光下显得分外的柔和,肤色如雪,没有一点瑕疵,此时绝美的脸庞羞涩中更添一层娇媚,仅仅是凝视,就让人心魂欲醉,芬芳如兰的吐息已经乱了,桃红的抹胸掩住高耸的胸口正微微颤动。
  这样的美足以让素鸣衍心里的火焰重燃,素鸣衍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欲念压下去,在青菱柔软的唇轻轻啄了一口,在她耳边轻声的说道:“我要给你名分啊,不会辱没你的家族。”
  采儿、阿黛属于未聘则乱,只能是侍妾的名分,但是她们本就是平民身份,在素鸣衍身边无法获得什么名分,只是真心实意的享受素鸣衍的宠爱,也担心哪天会突然失宠。那对于她们来说,才变得一无所有。
  素鸣衍对采儿的家人十分照顾,授采儿之父袁护勋爵之衔,赏赐庄园、土地,还将采儿的幼弟、年仅十三岁的袁轻颐到聂鲁达门下随侍,跟随聂鲁达学习武技、用兵之道。
  青菱惊醒的睁开眼,疑惑的看着素鸣衍:“青菱可是黑砾原的渎神之民,一辈子都见不得光的,青菱只要留在殿下身边就可以了。”
  “不,既使无法立你为正妃,也要给你侧妃的名分,办法总会有的。”
  青菱双手捧起素鸣衍的脸颊,凝视着他浅褐色的眸子,动情的说:“青菱等不及了,青菱现在就想殿下呢。”
  要将卢氏拢络到麾下,必须给足够的尊重,素鸣衍将青菱精致的螓首揽在胸口,说道:“给我三年的时间,教禁并非牵不可破,我要让你卢氏成为燕云最重要的家族。”
  “哦,”青菱兴奋中藏有一丝幽怨,青春韶华有几个三年,但是感受到素鸣衍对她的尊重,收拾混乱的情绪,说道,“让青菱侍候殿下洗浴。”
  阿黛、采儿、青菱三人共同操持内务,以阿黛为长,没有严格的区分,只是阿黛精于治下,又是女侍长的身份,所以内务诸事多由她决定。阿黛、采儿现在都是侍妾身份,惟有青菱还是处子之身,素鸣衍授意由青菱出任郡王府内宅女官,只是诸事仍以阿黛为主。
  等到第四日,素鸣衍随意找了一个借口,单独带着青菱出了郡王府,望野城刚刚建成,城里除了苦役,就是刚刚脱离苦役身份的平民,总数约六千人左右。望野一马平川,但水源有限,无法提供大规模的耕种用水。素鸣衍只将少量靠近水源的土地赏赐给部众修建庄园,如尤溪、白术、方镜川、江采离、叶明琛都开始雇工人在平湖西岸修建大小不一的庄园。
  新铺的石板路异样的冷清,两面店铺模样的建筑,都大门紧闭,只有偶尔的一两家开门营业,远比不上郡王府热闹。
  素鸣衍觉得自己这个郡王当得实在丢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望野城才会有迦南王城与帝都十分之一的繁荣。
  城守府、税司、商会行馆、王府采买都在这条街上,驿馆在街的尽头,是一座三进大小的院子,只有帝都驿馆的一角大,卢扈领人住进去,便安顿不了其他人。
  还好现在也没人到望野城来,商旅几乎看不到望野有利可逐。江采离从休屠雇来几名勘测士到处勘察地形,将望野城两百里以内的地下都摸得一清二楚,只发现几处开采价值不大的矿脉,开了一处矿场,冶炼黑铁。
  素鸣衍暗自安慰自己,一切都很好转,说不定明天就能发现几座金矿、银矿,千年之前,燕云边缘有好几座城池,都有“秘银之都”、“精铜之都”、“金山”之类的别称。
  素鸣衍给予卢扈他们最大的信任与自由,驿馆前后的哨岗,都由卢扈派人守值。为了掩人耳目,青菱换了一身男装,守卫见素鸣衍过来,直接领他们进了宅子。
  卢扈看见素鸣衍领着青菱进来,忙将其他人打发掉,双眸注视着青菱的脸庞,轻轻叹了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当年毕竟是他亲手将青菱送进羽嘉总督府的。就算青菱没什么怨言,卢扈内心也不好受。
  青菱进屋眼圈就红了,晶莹的泪水落到衣衫上,问道:“我娘亲在黑砾原还好?”
  青叶摇了摇头,在黑砾原的恶劣环境下,除了修炼武技,常人很难活过四十岁。然而在黑砾原暴风之中修炼武技,就无法保持娇媚的容颜。
  卢青叶与青菱一母同胞,模样周正,但是肤色黝黑,异常的粗糙,素鸣衍估计青叶粗糙的皮肤就顶得上一重鳞甲功。
  青菱她们这种天然魅惑的体质更经不住黑砾原的恶劣气候,青菱早料到如此,但得青叶证实,却是另一种难抑的悲痛,几乎要哭晕过去。素鸣衍自幼不知道父母之恩,见青菱如此,黯然神伤,也晓得此时没有机会将素鸣苦修接到身边。
  卢扈见青菱娇艳更胜往昔,天然魅惑也随着年纪的增加发挥了极致,就是穿着男装,也散发着常人难以抗拒的容光,难得的是保持着处子之身,暗中询问,才知素鸣衍对卢氏的尊重之意,戒心去了一半,加上这些天与素鸣衍相处的感触,知道他是一个能成大事、能托大事之人。
  素鸣衍带着青菱离开驿馆之时,波旬正由卢氏武士陪同着从外面进来,波旬看见男装的青菱,双眼一睁,露出奇异的光芒,哈哈笑道:“明河怎么带着小娘子到处跑?”
  波旬的身份,素鸣衍只跟青菱一人说过,连江采离、尤溪都不知道波旬的真正身份,青菱微侧着脑袋,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壮硕冷俊的青年跟图鉴上的羲人联系起来。
  素鸣衍笑道:“望野城刚刚建成,冷清得很,过几日我要去上唐城,波兄愿不愿意同行?”
  望野城比奔雷原热闹不了多少,但是波旬几天也看到世俗势力的实力,无论是飞翔在天空的千贺武士,还是装备精良的侍卫营武士,在个体上根本无法与羲人武士对敌,但是经过严密的组织,加上精良的武器与弓箭,就有了不容他人小视的实力。如果青岚的数百座城池都有这样的武士,波旬宁可族人老老实实的呆在贺兰山里,所以他也极希望到其他的城池看一看。
  与卢氏合作之事,素鸣衍当然不能假手他人,从侍卫营、裔天护卫营、千贺武士营严格挑选四百名人手,加上两千名苦役,由藏金代为统领,负责修筑便宜、建造据点,与卢氏互市等事。
  侍卫营作为精锐武力存在,其重要作用就是培养忠于素鸣衍的精锐剑士,裔天护卫营的中低级武官大多出身侍卫营,这样也能保证麾下私军的忠诚。
  藏金在追随素鸣衍之前,就有很好的武技底子,修炼家传的普通武技,在二十岁之前就达到三阶战士的水准,说明他有着过人的资质,后来师从尤溪,武技得以突飞猛进,现在与慕昭云同为素鸣衍的侍从官。


第二章(下)
  望野城刚刚建成,城里除了苦役,就是刚刚脱离苦役身份的平民,总数将近六千人,望野城附近虽然一马平川,但是没有足够的水源可供耕作,平民主要还是到城中各处工地上的揽活。
  望野城的粮食以及生活必需品都要从下资运来,上唐城也是如此,不过上唐城位于下资到羽嘉的隘口上,羽嘉郡的商税,上唐城要分掉四成,商旅虽然刚刚繁荣,每日过境商旅过境上缴的商税也有上万银币。但是维持两城的日常开销,加上侍卫营、千贺武士营、裔天护卫营、龙骑营、望野卫戍营等庞大的军备,每日都要往外拨出十万银币不止。
  素鸣衍这几年收刮来的钱财,看上去数目庞大,但也经不住两年的消耗,特别这两年正是急剧扩张、支出远远大于收入的时候。就算与卢氏打通天都山峡口便道,那时将从黑砾原源源不断的汲取财富,但是便道一开,那时就要沿便道向两翼扩张,财政上的缺额更大。
  当素鸣衍为财政上的缺额头疼时,财力、人力都很富足的巫氏、摩揭氏却可以趁其便,大肆的将势力渗透进来,这一切都还不容素鸣衍拒绝。
  仅仅是扶植忠于自己的势力,其渗透速度远远比不上根基深厚的巫氏、摩揭氏,素鸣衍有必要引进更多可以制衡巫氏、摩揭氏的势力。
  长照妃阙氏之所以选择纳吉家为自己的妃族,素鸣衍猜摩揭伯岑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但是摩揭伯岑绝不会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纳吉天仕,素鸣衍甚至相信,就算摩揭氏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既然如此,纳吉氏就可以拿来制衡摩揭氏与巫氏。
  素鸣衍决定到上唐看看长照妃阙氏为他选定的正妃,为了增进与羲族世子波旬之间的关系,他特意邀波旬也一同到上唐去,同时可以探听更多奔雷原的事情;卢扈让卢青叶跟六殿下多亲近亲近,让他跟着去上唐城。
  素鸣衍特意邀波旬坐进他专有的精铜战车,羲人哪有这么奢侈的物品,素鸣衍见波旬一脸羡慕的样子,说道:“波兄恢复真身能有多高,我让手下工匠为波兄定制一乘战车?”
  波旬摇了摇头,说道:“这乘战车相当宽敞,但还容不下我羲人的躯体,真正要定制这么一乘战车,哪里去找战兽,外面的四匹银角风马兽神骏虽然神骏,但还上不上羲人的战场。”
  “羲人的战场?”素鸣衍敏感的抓住波旬的字眼,“难道羲人之间还存在战场吗?”
  “说说而已,”波旬顾左右而言他,“惟有紫狻兽、雷云兽才天生是我羲人的战兽,可惜明河不会割爱。”
  素鸣衍撇撇嘴,摇摇头说道:“龙兽才是光明星辰之神的侍兽,传说峻衡山深处有龙兽出没,波兄何时想进峻衡山捉龙兽,我倒可以在一旁为波兄助威。”
  “在一旁助威?偏偏明河能说这般无赖的话来。”波旬苦笑道,“龙兽是众兽之王,九阶的天兽,只怕惟有神祗降临,或有可能降服龙兽。单是明河的紫狻兽、雷云兽就叫人眼馋,明河是如何降服两兽的?”
  “我都跟你说过了,我这点伎俩,如何能降服天兽?天兽之智不在人下,自然也会选择人亲近。”素鸣衍自然不会将详细告诉波旬,避重就轻的推搪了几句。
  波旬说道:“明河似乎不想让部众知道天兽的存在,还特意吩咐卢扈他们守密,所为何事?”
  素鸣衍笑道:“波兄手下也有部众,会不会让部众看穿自己的底细?统御之道,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波旬微微一愣,随即露出理解的一笑。
  车辙辚辚,修筑上唐至望野的道路,只花费半年的时间,但是无数苦役却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参与修筑此路的苦役最后都被敕免奴隶身份,也洗脱流寇的身份,成为望野、上唐的平民,对于还活着的苦役来说,似乎辛苦也有所值。
  素鸣衍在羽嘉郡的强势,让纳吉涅骑犹豫了,内心有所畏惧,他甚至想劝说父亲解除若兰与六殿下之间的婚约,通常卷入帝位之争的家族,只有胜利者才有好下场。
  在素鸣衍抵达上唐的前一天,纳吉天仕也秘密抵达上唐,纳吉家此时想脱身而出,已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他必须亲眼看一看涅骑所看到的事,才能做出最后的决定。
  纳吉氏在黛湖东畔修建了一座庄园,在黛湖沿岸的庄园群落里,不是很起眼,规模也只是中等,比起纳吉氏在其他地方的庄园,也没有特殊之处。
  在纳吉家庄园的西北面,是裔天护卫营驻守的庄园,虽说是庄园,但在纳吉涅骑眼里,不亚于一座堡垒,上唐人也多称之为黛湖城。入冬以来,羽嘉境内局势稳定,为了掩藏旗下私军的实力,白术率领裔天护卫营精锐与侍卫营一起北上,只留下三百人驻守黛湖。
  纳吉天仕站在湖堤之上,望着北面的塔楼,长时间的一动不动。暮色渐浓,湖面上水烟飘渺,纳吉天仕转过身,将脚下的残雪踢掉,轻叹一声,说道:“六殿下十六岁就到迦南为质,前年借赤肌鬼之灾得以提前归国,在帝都的人的眼里,六殿下是一个对政局无足轻重的人物,你或许在到羽嘉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吧?”
  纳吉涅骑点点头,说道:“我确实存有轻视之心,所以才认为若兰嫁给六殿下还不坏。六殿下若无异心,做他的平安郡王,一生荣华富贵自然少不了他,若兰也有好结局。但看羽嘉的情形,六殿下可不是甘居他人之下的人物,他会将所有可能的人都拉上他的战车,覆巢之下将无完卵!”
  “哼!”纳吉若兰绝美的脸如罩一层寒霜,一双美眸定睛看着深碧色的湖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大哥何时希望我能有好结局?你们焉知檀那明河不会是最会的胜利者?”
  纳吉涅骑脸微微一红,说道:“六殿下怎么可能会是最后的胜利者,青岚帝君不能有渎神的污点。我承认,六殿下的雄才伟略,是我平生所未见,但是这改变不了六殿下的结局。我以为,六殿下在秦山的那段时间里,跟二殿下结下秘盟,六殿下最终的目的是要将二殿下推上帝位,但是二殿下登上帝位之后,会不会容忍一个对他有足够威胁的六殿下?父亲在帝都应该看得更明白,六殿下只有两个结局,要么登上帝位,要么身败名裂,却不可能有第三种可能。”
  “檀那明河就不会割据羽嘉?终身不奉诏,想必檀那隆城也没办法。”纳吉若兰讥讽道。
  “摩揭氏会容忍六殿下割据羽嘉,就算六殿下割据羽嘉,在这穷乡僻壤之地,对我们纳吉家又有什么好处,难道要我们纳吉家放弃东部的肥沃土地?”纳吉涅骑激动的说,“父亲可是担心我族与苏颜氏的矛盾?我以为,局势如此紧张,苏颜士吉不会节外生枝,我族与苏颜氏比邻而居,苏颜士吉也怕被我族牵制住,苏颜士吉若真是枭雄之流,一定会主动化解与我族的矛盾,毕竟是六殿下杀了苏颜澹。”
  听到死去情人的姓名,纳吉若兰脸色微微一变,眸子里的寒意更甚。
  纳吉涅骑见父亲犹豫不决,问道:“父亲在犹豫什么?”
  “没什么,我想到长照氏派人过来约定婚事时,我无心的问了婚使一句话……”纳吉天仕若有所思的说。
  “什么话?”纳吉涅骑奇怪的看着父亲,不晓得父亲突然想起什么事来。
  “我问长照妃派来的婚使,小女若兰无才无德,长居深闺,帝妃怎么知道小女的名字;婚使说,左卿大人在帝妃前说纳吉家有良女……”纳吉天仕的眉头紧紧的蹙着,事情的复杂程度已经脱离他的把握,他也起了退却的心思。
  “枢府左卿摩揭伯岑?”纳吉涅骑惊讶的问,他可从来都不知道有这样的细节,眉头皱起,陷入沉思之中。
  纳吉天仕从悠远的神思中收回不定的眼神,目光落在女儿的脸上,叹了一声,对纳吉涅骑说道:“既然若兰不想嫁给六殿下,强致反生祸事,我亲自去望野谢罪,我想六殿下不会太为难我吧。”
  纳吉涅骑点点头,若兰性子烈,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婚后搞出人命,反而引来大祸,难道父亲想得明白,说道:“我随父亲一直去望野城,当然我族也要做出些表示……”
  “不,我要嫁给檀那明河!”纳吉若兰斩钉截铁的说道,不顾父兄俩人脸上的惊诧神情,留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出了凉亭,往内宅走去。


第三章(上)
  纳吉若兰突然转变态度,令纳吉天仕父子措手不及,站在湖边,一时没有周全之计,一旦若兰与六殿下完婚,纳吉家就绑上六殿下的战车,再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素鸣衍可不知道纳吉若兰的态度出现骤变,十二乘精铜战车组成的车队缓缓驶进黛湖庄园,他心里正担心去见纳吉若兰一定不会有好脸色给他看,心里正盘算着打个理由将波旬、卢青叶支开,免得笑话落在他们的眼底。
  上唐城位于下资到羽嘉的隘口上,比望野城繁荣多了,作为下资到羽嘉之间惟一的中继城,商旅都会在上唐稍作整顿才继续上路,黛湖离上唐关城有二十多里,在黛湖北岸修建了一些行馆,许多商旅也喜欢到这里落脚,形成一处附属于上唐城的集镇。
  纳吉涅骑一直让人注意黛湖庄园的动静,素鸣衍的车队刚进黛湖庄园,纳吉涅骑就知道了消息,心里长叹:这难道是纳吉家的命运?
  他原想等若兰的倔脾气过去后,才劝她改变心意,没想到六殿下竟在这时候返回上唐城,如果不能阻止若兰与六殿下见面,结局已经无法更改,沮丧的望着纳吉天仕,问道:“父亲,眼下如何是好?”
  “拿我的名刺分别送到黛湖庄园与上唐城,免得六殿下起疑心。”
  “若兰那边怎么办,她为什么又突然同意婚事了?真令人费解!”纳吉涅骑带着抱怨厌烦的语气说道,“这下子连解除婚约的借口也没有了。”
  “若兰是恨我们……”纳吉天仕心里一痛,只恨自己无法做一个寻常的父亲。
  “恨我们……”纳吉涅骑不解的问。
  “是啊,”纳吉天仕的声音有悲凉的味道,“若兰恨我们随意决定她的命运,恨这个给他荣耀身世,却没给她一点自由与快乐的家族。”
  “啊!”纳吉涅骑惊讶的叫道,“难道父亲就看到着若兰将整个家族都毁掉?”
  “那又能怎样?”纳吉天仕陷入痛苦的沉思,“这是纳吉家逃不脱的命运。”
  ……
  纳吉天仕秘密抵达上唐,素鸣衍合着纳吉天仕的名刺,觉得其中颇有值得玩味的地方,自言自语的说:“我不到上唐城,纳吉天仕大概会悄悄的来,悄悄走,真是令人想不透啊。”
  尤溪、千贺长琴站在一旁默无言语,此次只有尤溪随行,千贺长琴早就回到千贺湖谷,此时过来相见。
  “真是想不透啊。”素鸣衍又颇为无赖的重复了一遍,“想不透就不用想了,不如到府上会一会他,既然纳吉天仕亲自赶过来了,也不用跟纳吉涅骑捉迷藏了,什么事都可以挑明了说。”
  尤溪在旁边说道:“我这就让人通知纳吉府上。”
  “不用了,我们直接过去就是了,将波旬、青叶叫上,坐了一天的车,饥肠漉漉,纳吉府上应该准备夜宴了吧。”
  黛湖庄园有一条马道、一条石径与纳吉家庄园相连,由仆从在前面挑灯照路,素鸣衍与尤溪、千贺长琴、波旬、卢青叶从石径往纳吉家庄园走去,纳吉天仕父子已在庄园门外等候。
  纳吉涅骑发现六殿下又有新的陌生脸孔,卢青叶气势深沉有如山岳一般,让人生出难撼动的感觉,虽然没有突破天阶,却不容小窥,波旬气势却平淡许多,他现在已经学会收敛气势,免得给常人造成太大的威压,从而造成无人敢亲近他的局面。但是纳吉涅骑从他身领略一种无从揣度的高深。卢青叶随素鸣衍到上唐来,自然事事紧随,波旬学会保持低调,让纳吉天仕父子看上来,只当他们也是六殿下的部众。
  他们却不知道素鸣衍正是要造成这样的效果,才带波旬、青叶夜访纳吉家庄园。
  纳吉涅骑愣了愣,历数六殿下身边的部众,尤溪、巫弥生、岐伯、千贺长琴,再加上眼前的这名青年,竟有五名天阶高手,难道说这年头,天阶高手就如此不值钱,为何自己是纳吉家数百年来的第一修武之才,年近三旬,却一直苦苦寻不到突破的门径?
  纳吉家不以武力著称,纳吉天仕年岁已长,尚在地阶巅峰徘徊,今生已无登上天阶的希望,却是纳吉涅骑少年武技就有成就,在帝都时,也是有名的青年武者,真正的同龄人中就突破地阶,如巫弥生者,在青岚屈指可数,但也不掩纳吉涅骑的光芒。
  纳吉天仕明白二殿下为何要选择六殿下做他的盟友。二殿下的母妃是平民女子,因美貌选秀进入帝宫,得到宠幸,母族势弱,二殿下没有足够实力的部众来帮他巩固他的帝子之位。六殿下部众中能有五位天阶高手,真让人瞠目结舌啊,除了屈指可数的大家族,帝国再没有别的家族有这么强的武力,而大家族一般会在帝权争夺时保持沉默。
  纳吉天仕想起苏颜澹的致死之祸,苏颜澹还没有搞清六殿下的实力,就敢上门羞辱人家,真是嫌命长了,不但自己身死当场,牵累随行的部众也无一幸免。
  纳吉天仕又想到六殿下参与帝位的争夺,苏颜士吉率领苏颜家还会保持坐山观虎斗的姿态吗?第一家族牵涉进去,元城家、摩揭家会有什么动作?纳吉天仕这才发现这一次的帝位争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险,或许新帝一登上帝位,就是青岚分裂的开始!
  纳吉天仕一边引素鸣衍等人进府,一边让沉重的心思压得喘不过气来,走到宴会厅,冷汗已经渗透衣甲。他甚至想到六殿下过来夜访,高手随同,意在示威,逼迫他纳吉家做出选择,六殿下已经等不及再让他纳吉家观望徘徊了。
  “纳吉大人,怎么不见若兰?”素鸣衍忐忑不安的问道。
  “我已让人叫小女出来参见殿下,可能因为什么事耽搁了,我亲自去催一催。”
  “不用纳吉大人亲自去了,随便派人下人去催一下,若兰小姐再不出来,我们就不等她了。”素鸣衍倒是担心纳吉若兰出来不给他好脸色看,见纳吉天仕要亲自去请,忙阻止道。
  纳吉天仕心里苦涩得很,他亲自去请,顶多在外面转个圈,然而随便找个理由推搪一下,派下人去请,那可是真的去请,看来已经无法阻止若兰跟六殿下见面了,留给纳吉家一点犹豫考虑的时间也没有了。
  纳吉涅骑知道父亲的心思,站起来说道:“我这妹子任性得很,还是我去看一看。”
  “不用了,”纳吉涅骑话音刚落,纳吉若兰就出现在门外,手揽起裙摆,摇曳生姿的走进来,“若兰拜见六殿下。”绝美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美若天人。
  素鸣衍愣在那里,倒不是让纳吉若兰的容颜慑住心魂,惊于她的态度大不同于往昔,侧头看了看纳吉天仕,暗道:难道这纳吉天仕说服小蹄子了?
  纳吉涅骑脸色大变,吃惊的看着若兰,一时间忘了说什么好,纳吉天仕还算镇定,身子前倾着,作势要拉若兰,说道:“若兰快坐到为父的身边来,正等你开宴呢。”
  纳吉若兰对父亲的话置若罔闻,一双晶莹剔透的美眸凝视着素鸣衍,让素鸣衍由然感到一种压力,不自觉的坐直身体。
  “你要我嫁给你也可,不过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素鸣衍注视着纳吉若兰冷若冰霜、提及婚事却不带半点情意的脸庞,平静的说道:“你且说来听听。”
  “不得我同意,你不可以碰我身子。”
  素鸣衍脸色一沉,这个条件若是私下里说,素鸣衍倒无所谓,虽说纳吉若兰天姿国色,但对自己没有半意情意,不碰就不碰罢了,自己有阿黛、采儿、青菱三人相伴,已慰平生,偏偏纳吉若兰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一条件说出来,令素鸣衍落不下脸来,眼角余光里,波旬嘴角都开始含笑了。素鸣衍不置可否,瓮声瓮气的说道:“还有呢?”
  “我身为王妃,你的部众也要尊我为王妃,不可将我拘禁在内宅之中。”
  这下子轮到尤溪等人脸色难看了,纳吉若兰竟要干预外政!
  素鸣衍此时冷静下来,拿眼角余光去看纳吉天仕父子,只见他们坐在一旁惶恐不安,可见他们也没料到纳吉若兰会提这样的要求,一定是纳吉家内部出了问题,嘴角斜斜的一拉,露出邪气十分的微笑,说道:“你继续说。”
  “我若嫁你,我纳吉家势必会为你的霸图冲锋陷阵,但是纳吉家子弟需听我的命令行事。”
  这话说出口,不当纳吉天仕父子为之变色,就连一旁看好戏的波旬、卢青叶也为之色变。


第三章(中)
  素鸣衍沉默片刻,不知道纳吉家内部出了什么变故,但是他必须得到纳吉家的支持才行,这口气忍不得也得忍了,突然放声而笑,指着纳吉若兰说道:“这样的你才是我要找的妃子。”推桌站了起来,看了看纳吉天仕、纳吉涅骑,说道,“等从帝都请来赐婚使,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左右看了看众人,说道,“想必大家都没心情用这夜宴,我还是先告退了。”双手一挥,背在身后,径直走了出去。
  素鸣衍领人离开许久,纳吉天仕还感觉到六殿下留下的森然寒意,盯着若兰,恨恨的说道:“何必如此?”
  纳吉若兰似乎刚做完极费力的一件事,汗出如浆,虚脱的坐在冰冷的水磨石汀上,冰冷的说道:“你们放心,我不会再悔婚的。”
  纳吉天仕一口气差点咽不上来,还想悔婚,那已经迁到此地的族人都别想完整的离开羽嘉,苏颜澹就是前车之鉴。
  纳吉涅骑气极而笑,说道:“这下如你愿了,家族的命运都操在你一人手中,你非要将家族拖下地狱才甘心?”
  纳吉天仕恢复平静的说道:“六殿下能咽下这口气,说明他极需我族的助力,也说明他是一个精于审时度势之人,结局未必是你所想的那样。”
  纳吉涅骑沮丧的说道:“惟愿如此。”
  纳吉天仕突然走出座位,走到纳吉若兰的面前,突然一拜贴地,惊得纳吉若兰手足无措:“父亲……”
  “确如涅骑所说,家族的命运都操在你一人的手中,或许生在纳吉家是你的不幸,但是请你想想为家族殚精竭虑的我,想想为你担心害怕的娘亲,请你不要再任性妄为了。”纳吉天仕的声音有一种悲凉,六殿下或许不会是最后的胜利者,但他绝对有能力让食言的纳吉家付出惨重的代价。
  纳吉涅骑拉起父亲,走出大厅,将纳吉若兰一个人留在清寂悲冷的宴会厅里。
  纳吉若兰双手掩面,扑在冰冷的水磨石汀地上,悲声哭泣。
  波旬对望野、上唐的了解还不够深入,但从纳吉若兰的只言片语里也听出素鸣衍是个其志不小的人物,卢青叶则觉得此事需尽快的通知二叔与父亲。
  素鸣衍回到黛湖庄园,心里恨意犹未消去,一恨她不给自己留一点情面,二恨在波旬、卢青叶面前泄露机密,打乱他原计划中的节奏。他原想一步步的下诱饵,将卢氏拉上他的战车,如此一来,势必会引起卢氏的警觉。
  尤溪小心翼翼的说道:“是不是请叶明琛来上唐,主持大婚。”
  “来上唐做什么?就算大婚,也在望野城里,让叶明琛去帝都请赐婚使。”
  封爵王族大婚,帝君亲赐婚书,不在帝都完婚,需帝君遣赐婚使携婚书到王族封邑主持大婚。
  叶明琛此时还在望野,不知道素鸣衍心中恨意无法发泄,才要让他往返帝都,受一受颠簸之苦。
  素鸣衍从狂躁的情绪平静下来,冷静思考之后,事情未必会变坏。卢氏重新夺回黑砾原的地位,并率领渎神之民迁出黑砾原的愿望很强烈,就算自己割据羽嘉失败,对于卢氏而言,也不会有太坏的结局,他们大不了退回黑砾原。
  只是波旬的态度令人更难琢磨,羲族世子,多关键的一招棋啊,摩揭伯岑若是知道波旬的身份,一定会兴奋的跳起吧。燕云荒原的千年之劫或许就能在波旬身上解开,特别波旬言语隐隐透露出让人兴奋的信息啊。
  素鸣衍决定带波旬进千贺湖谷,虽然上唐、望野的势力未必能让波旬看上眼,但也要尽可能引起他的重视。
  上唐到千贺湖谷已经修筑了一条石甬道,嵌在群山间,道宽刚容一乘战车通过,素鸣衍的精铜战车只得留在黛湖庄园。素鸣衍将千贺湖谷划给千贺族人,平时严禁常人涉足此地,千贺武士营的驻地也设在千贺湖谷。
  眼下羽嘉局稳定,上唐城只保留少量负责警戒的千贺武士,望野城的千贺武士较多,也只有百人左右。
  过了第一道山岭,就可以看见成群的楼迦罗人在天空飞翔。
  波旬、青叶初次看到望野城上空飞翔的楼迦罗人,已经相当惊讶了,但看到千贺湖谷上空成千上万的楼迦罗人,当下就惊呆了。
  虽说羲人武士勇武无敌,波旬却不得不承认,成群的千贺武士会造成一定的威胁。进湖谷的峡口,两列千贺武士身负精金巨弓,悬停在高树之梢,看到箭囊里透甲箭闪出冰寒慑人的光芒,波旬脸色都变了。
  在赤肌鬼之灾中,精金巨弓加普通铁族箭,能给高山巨人造成一定的伤害,换上透甲箭,穿透力比得上巨型弩炮。巨型弩炮的威力大是大,只是过于笨重,发明出来,多用于重要城池的城防上。
  素鸣衍从乔羿氏手中敲诈了五十张精金巨弓,随后又令裔天商队不计代价的收购这种高等级长弓,但是千贺武士营装备这种等级长弓的精锐千贺武士不足百人,其他人都装备次一等的长弓。
  但紧紧吸引波旬目光还是为首的血契武士背后的黑色十字弓。
  在空中开弓是件很困难的事,只有精锐千贺武士才能在空中自由开弓射箭;十字弓是弩弓的一箭,需双手操作,但是可以不需要在空中开弦,可以大量装备普通的千贺武士。千贺武士营的编制虽然才四百人,但是一有需要就可以迅速扩编至两千人,是素鸣衍麾下最重要的一支武力。
  当初,以千贺长琴、岐伯、阮阿蛮为首的十三名楼迦罗人与素鸣衍立下永不背叛的血契大誓,血契武士也是千贺武士中的精锐的精锐,千贺长琴、岐伯是天阶高手,其他的血契武士都有六阶的水准。
  岐伯这些人,平时也用长弓,但为了在波旬面前展示实力,特意将裔天商队收购来的地狱十字弓装备上。
  当然,每把价值三十万银币的地狱十字弓绝对无法普及到人手一把,这种比普通弩弓还要大两三倍的地狱十字弓,弓臂用青冈木制成,弓托用岩桑木削制,若不用绞机开弦,比开蜇龙弓还费力,四阶的千贺武士在地面上操作地狱十字弓还觉得费力,也只有血契武士能够在空中用地狱十字弓。
  地狱十字弓加透甲箭,可以轻易穿透精钢厚甲的正面防护,只怕九重鳞甲功也不敢硬挡一箭,如果是成千上万的地狱十字弓加透甲箭,就是主神降临,也惟有选择逃命。
  当然,每支价值数百银币的透甲箭,而且产量极少,只比爆炎箭稍多一些,贮存了许久,千贺武士营也只有一千多支透甲箭的贮备。
  素鸣衍将波旬的惊异神色看在眼底,暗暗得意,必须展示足够的实力,才会让波旬重视自己,才会得到更多关于奔雷原的信息。
  青叶自幼生活在黑砾原,一柄铁铸的刺矛,对他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兵器,素鸣衍让人送给他们的五十套裔天护卫营制式装备,让他们欣喜若狂。青叶擅用弓箭,不过他的箭囊连铁簇箭都没有,多是荒兽之骨磨制的骨箭,穿透力相当差,到望野城后,他就换上素鸣衍赠送的制式装备,特别是铁胎长弓与附赠的铁簇箭,让他喜不胜喜。青叶虽然对精金巨弓、地狱十字弓以及透甲箭这些高级装备的威力并没有感性的认识,但是看到弓臂上精美的雕纹、有加持作用的魔文,为自己的浅薄脸红起来。
  千贺湖谷的阿多奈神花已将观澜殿覆盖住了,天时寒冷,但是阿多奈神花却葱郁翠绿,使整座湖谷充满盎然的生机。在千贺湖北岸的峭壁上,是千贺族人的城堡,城堡的规模不大,仅能用为千贺武士营的军营,用羽嘉郡特有的一种白石砌成,与碧色湖相映,熠熠生耀,十分壮观。
  波旬进入湖谷,就心思重重,一脸的犹豫不决,素鸣衍特意让尤溪、岐伯领着青叶到别处参观去,他单独领着波旬钻进阿多奈神花的丛林。
  波旬惊讶的看着头顶的青藤,说道:“一株而成林,阿多奈神花的生命真是奇妙,真不愧中陆第一奇花,传说有阿多奈神花之果相助,常人也可以轻易的跨越地阶鸿沟……”
  素鸣衍心思一动,天阶高手与地阶高手的差距有如隔着一道鸿沟,绝大数多的武者、术士一辈子都在天阶之外徘徊,只有极少数的幸运者能够跨越这道鸿沟。素鸣衍想起紫狻兽的异常进阶,知道波旬所说的传说不假,想到观澜殿里藏着的那一卷星辰秘典,只要有足够的阿多奈神花之果,就可以在血契武士中泡制出一批天阶高手。


第三章(下)
  素鸣衍正陷入想入非非之中,却听见波旬说:“……可惜啊,阿多奈神花千年未必开花结果,自有典籍录事以来,中陆开花结果的阿多奈神花不过百株。”
  素鸣衍的想入非非顿时给浇上一盆冷水,在千年之前,中陆遍地都是映颜花,数千年的历史,开花结果的阿多奈神花不过百株,怎么也轮不到眼前这株阿多奈神花啊。想到当年经院的那株阿多奈神花,或许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吧,不但开花结果,还让自己借此感悟到阿多奈神域的存在。
  波旬负手上了观澜殿的台阶,台阶前种着一株昆仑荆直刺青天,观澜殿的木扉紧掩,波旬感觉观澜殿里有生命的气息,转过头来,笑着说:“难道石殿下藏着什么宝贝不成,安排这么严密的守卫?”
  素鸣衍哂然一笑,羲族是光明星辰之神羲和遗留在中陆的神裔之族,亘白星辰秘典在理论上对羲人毫无作用,但也没必要向波旬说破秘密,也不回应他的话,心里想着藏在奔雷原光明星辰神殿的那卷星辰秘典,暗感可惜了,羲人天赋觉醒时就能自然而然的感悟到光明星辰之力,有无那卷秘典都无所谓,可惜羲人不将他们视为圣物的秘典送人。
  波旬见素鸣衍笑而不答,也不追问,这满山满谷的都是楼迦罗人,常人根本不可能接近石殿,偏偏又在石殿里安排如此严密的守卫,所藏的东西一定贵重。但是世间很少有什么东西能让波旬心动,如果不合他用,就是神器,波旬也觉得是累赘,如果合他用的话,意义就不同了。
  波旬毅然的问道:“那种黑色十字弓,明河手里有多少把?”
  “波兄是指地狱十字弓?”素鸣衍心猛的一跳,地狱十字弓果然是适合羲人战场的利器啊。
  “地狱十字弓,这名字倒不错,但要将人送到地狱,还有一些难度。”
  素鸣衍笑道:“常人可挡不住地狱十字弓射出的一箭,波兄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看上地狱十字弓?”
  波旬说道:“你不是一直想我的真身吗?你最好警告你的部众不要闯进来,我可不想还有你之外的人看到我的真身。”
  素鸣衍点点头,说道:“没有我的命令,石殿的人不会出来,林子外的人不会闯进来。”
  波旬解开身上的长衫,赤裸的身体密布着一种细密的青鳞,在他的身体里响里风雷之声,眼睛流泄出黑色的光焰,罩在他的周围,赤裸的身体迅速的变粗变长,最终变成人身蛇尾的巨人,密遮青鳞的人躯长出四条粗壮的臂膀,蛇躯就覆盖着密密的红鳞,让波旬看起来就像站在烈火之中。
  波旬伏下高达一丈的半人之躯,看着露出惊讶神色的素鸣衍,说道:“觉得意外吗?”低沉的声音却似雷霆炸响。
  素鸣衍惊呆似的摇摇头,站在波旬的面前,感觉自己就像漂泊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船一样无依无靠,可笑自己还以为与尤溪、千贺长琴等人联手一定能制住波旬。
  素鸣衍知道波旬一定会对地狱十字弓感兴趣,对于常人来说大太多的地狱十字弓,对于羲人来说,只相当于单臂小弩,却有足够的穿透力,能破开羲人天然生成的鳞甲,看来羲人的战场绝不是说说而已。
  波旬非常满意素鸣衍流露出的惊惶神色,收敛气息、变回人身,穿上衣衫,对素鸣衍笑道:“明河现在可能回答我的问题?”
  素鸣衍从震惊回过神来,问道:“图鉴错了,原来羲人生有四臂,像波兄四臂持四样兵器,当如武神啊。”
  “你当奔雷原都是四臂羲人啊!”波旬没好气的说道,“奔雷原二百多羲人武士,四臂者才十一二人,我是最年轻的四臂羲人,也是数百年来最有希望进阶六臂的羲人。”
  六臂?光明神羲和就是以六臂人躯蛇尾的形象显世,素鸣衍暗道:进阶成六臂羲人,几乎有神祗的武勇,世间还有敌手吗?
  素鸣衍迟疑的说道:“想必波兄对地狱十字弓不会陌生,当年我青岚祖帝得你羲族武士相助,横挡中陆,天下无人能制,塞琉国集合国内的制弓大师为南部联盟军制出这批巨十字弓,战后只有二十五张地狱十字弓遗传下来,这种巨弓虽然威力强大,但在常人战争的用处不大,我看波兄至少需要上百张巨十字弓才够,不瞒波兄说,我手里只有十一张,数量太少,波兄拿去也没什么用处。”
  “明河对我族的传承传统很熟悉啊?”波旬警惕的盯着素鸣衍。
  素鸣衍坦然笑道:“我出身青岚帝室,如果对继承之战都不知道的话,未免太孤陋寡闻了。”
  波旬说道:“那你可知道,我的族人在继承之战中,并不都会选择效忠对象的,他们只效忠最后的胜利者。”
  素鸣衍暗骂一声:才几百号人,还搞得这么复杂,如果有一半羲人在继承之战中选择旁观,哪有我趁虚而入的机会?素鸣衍不动声色的说道:“哦,原来这样。”手托着下巴,犹豫的说,“波兄也知道这批地狱十字弓,我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得来的……”
  波旬这下倒为难了,奔雷原可没有以钱易物的习惯,眉头皱起来,说道:“明河需要什么东西?”
  素鸣衍不说话,将腰间的长击刀拔出来,递给波旬,问道:“你看看这刀如何?”
  波旬说道:“不错,但常人的兵器上不了羲族的战场。”
  素鸣衍接回长击刀,屈指在长击刀上弹了弹,说道:“这刀以玄铁铸造,渗秘银、精金,锋利无比又极具坚韧……”
  波旬恍然明白素鸣衍的意思:“你要为我铸造兵器?”
  素鸣衍连忙摇摇头,说道:“我怎么敢介入羲族的继承之战,万一纳迦族长胜了你,我这个小小的羽嘉郡王还干不干了?”
  “哼,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输?”波旬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素鸣衍可不管他,自顾自的说道:“你若有把握赢这场继承之战,怎么会站在我的面前?不过话说回来,继承之战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就不是你能知道的。”波旬有一种被轻视的愤怒,但是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确有几分眼光。
  素鸣衍毫不为意,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刀入手极沉,需玄铁三十斤,秘银五钱、精金一钱,如果铸一把能上羲族战场的长刀,我看共需玄铁三百斤,羲人力大,用刀易折,秘银用量加倍,就需一斤,精金五两……”
  “长一丈、径八寸的刺矛,要用多少料?”波旬有些恼怒的说,他也意识到绕弯子不是这人的对手。
  “刺矛用料是刀具的四倍,你确定铸矛?”素鸣衍奇怪的问,“这刀看似普通,但是我手下也没几人能佩此刀,关键你要多少?”
  “五十柄。”
  素鸣衍倒吸一口凉气,侍卫营的战士人人装备上这种极品刀具,战力上升两倍不至,当然折算成金钱,可以扩军十倍。
  这下子买卖做大了,素鸣衍神色凝重,说道:“玄铁六万斤,秘银二百斤,精金一百斤,加二十名高级冶炼士、五十名高级铸造士,他们会在适当的时候经过适当的地方,波兄可以派人劫走,这样我就不算参与继承之战了。但是想必波兄也明白,我无胆赖账,也无胆到奔雷原要账,还请波兄在那之前留下足够分量的东西。”
  雇用二十名高级冶炼士、五十名高级铸造士,只要花雇用的钱,却可以整个的卖给波旬,这买卖的确做得,惟一可惜的是这些事不能假手他人,会把自己累坏了。
  “怎么知道哪些东西是明河认为有足够分量的。”
  素鸣衍说道:“这些东西,以目前的价格计算,足可以再建二十座上唐城,你需要的量又是这么大,价格至少会上扬一倍,至少值一百万金铢。一百万金铢啊,足以供我三年之需,我现在也拿不出这笔钱来,所以请波兄先将东西交给我,好让我拿去换钱,并且要收购这么多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
  波旬冷笑一声,说道:“你先替我准备起来,我想你也不会为我白做事,待我从奔雷原再回来,你看了之后就觉得物有所值。”
  “羲人立创世之初就生存于奔雷原,随便拿点什么都值上万金铢的,只是这些东西脱手也困难啊,波兄不要让我等太急啊。”素鸣衍这么说着,都觉得自己有些迫不及待了,“也请波兄放心,波兄下次来时,我手里的十一张地狱十字弓就可让波兄带回去了。”
  “这倒不急,我还在要天都山找个冶炼铸造的地方。”


第四章(上)
  纳吉若兰应允殿下的婚事,很快就传到望野城,叶明琛即日出发前往帝都,请帝君赐婚书、遣赐婚使。此事对于羽嘉众人说不上是喜是忧,毕竟有心干预外政的王妃不是众人所喜欢的。江采离等人将纳吉若兰的条件理解为纳吉家的势力要受她纳吉若兰的控制,只是第一个条件差点笑掉众人的大牙,都十分同情殿下,找了个不能挨她身子的王妃,虽然貌美如花,可有什么乐趣可言,将政治联姻的目的,赤裸裸的暴露在众人目前。
  素鸣衍收购大量玄铁、秘银、精金以及十几种高级矿石的决定,让江采离等人大吃一惊。这个量还不是一般大,几乎是中陆目前贮存量的一半,是每年产量的数倍。中陆各国都将这些矿石视为高级战略物资,垄断收购的动作一定瞒不过各国的耳目,到时候,各国惟一的反应就是:战争,有人要发动大规模的战争!意识到战争的来临,各国一定会控制战略物资的流出,几乎是不能完成的收购任务。
  素鸣衍将上唐城召集主要部众,江采离、巫弥生、尤溪、白术、千贺长琴、岐伯、方镜川、聂鲁达等人悉数出席,纳吉天仕还没离开上唐,此事需要动用纳吉家的势力,虽然还没有正式结盟,素鸣衍还是将他邀来。黑砾原是这些高级矿石的重要产地之一,卢氏在黑砾原的势力绝不容忽视,让波旬列席,自然是要让他明白收购这些高级矿石的困难。
  当然,素鸣衍邀纳吉天仕、卢扈、波旬出席,还是不希望江采离、尤溪等人对此事刨根问底。
  相对于素鸣衍做出的收购高级矿石的决定,大婚却变得无足轻重了,自知道消息始,江采离就蹙着眉头,说道:“要达到垄断性收购,价格或许会上扬十倍,届时将需要数亿银币的巨量资金,这钱从哪里来?不管如何掩饰,各国最终都会察觉羽嘉是这些高级矿石的流入地,到时我们如何应对?”其实他心里最想问的是收购这些高级矿石的目的,高级刀具只会用玄铁渗秘银、精金的锻造法铸造刃口,若是戟、矛,刃口相对刀剑来说面积更小,玄铁、秘银的使用量也少,收购如此巨量的玄铁、秘银、精金加上十几种高级矿石,足以将帝国军队的兵器都提高两个档次。
  江采离旁敲侧击的问了一句:“以殿下所佩带的长击刀计,这些矿石足以铸造两三千柄,若是高级刀具,则可以铸二三十万柄……”
  素鸣衍腰间所悬的长击刀入手极沉,比一般的长击刀要重上四五倍,五阶以下的战士若用此刀,非但不能发挥此刀的威力,反而使自己的实力受限制。
  江采离所试探的,也是在座众人最想知道的:殿下用这些高级矿石做什么?
  在天阶武士的争斗中,一般刀剑承受不住如此的巨力,全刀剑都要用玄铁渗秘银、精金铸造才有足够的强度,羲人武士都有不弱于天阶武士的实力,刺矛若用凡铁,几合重击就会碎裂,继承之战还有什么悬念。
  就素鸣衍从典籍上有关羲人继承之战只言片语的介绍中得知,波旬作为有挑战权的继承人,可以在族中发展自己的追随者,羲族自古就不缺神兵利器,但是控制羲族族长的纳迦一定会傻到让这次神兵利器落到波旬的手中,以致波旬要寻找世俗的助力。
  不过波旬遇到素鸣衍这样胆大妄为的人也是他的幸遇,若非素鸣衍顶替的是檀那明河的身份,没有一位王族敢参与羲人的继承之战。就算他百般掩饰,就算羲人与外界联系极少,但是波旬若在继承之战失败,迦纳一定会发现素鸣衍在其中的身影。
  “哦,这么多啊!”素鸣衍语气平淡的发出一声惊叹,“引人瞩目总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可也没办法啊,巨量资金的问题吗?”素鸣衍托起下巴,眼睛盯着江采离问道,“蜇龙弓能卖掉多少钱?”
  江采离吓了一跳,说道:“殿下可不要拿国之重宝开玩笑。”
  素鸣衍笑了笑,说道:“我手中确有几件秘宝可卖出换钱,当然也不会有什么遗患。”
  当着众人的面,江采离也不便逼问太急,以殿下的态度,此事势必要进行下去,手中惟一可利用的资源,无非是裔天商队、纳吉氏、卢氏、巫氏,由纳吉氏在帝国东部秘密收购,巫氏负责西部,卢氏负责黑砾原,裔天商队负责迦南乃至塞琉等境内,前期的收购一定要不露声色,以免引起各国的警觉。
  巫弥生疑窦大生,仅就高级矿石一项,收购量足以发动一场国战,这些高级矿石的最终流入地在哪里?巫弥生知道素鸣衍可不是什么真正的青岚帝室,甚至怀疑他跟贝迦帝国的高层私下里有勾结,这批高级矿石最终将流向贝迦帝国。燕云荒原北有金微山与贝迦帝国相隔,但是贝迦国人经常出没于燕云荒原的北部地区也是常情,帝国无法阻止,特别在羽嘉剿匪的过程中,出现役兽术高手,说明贝迦帝国对燕云荒原也不是没有野心,说不定素鸣衍在燕云修行,遇到贝迦帝国的高层人士,但是以庞大帝国的效率来说,这么重要的合作,也不会如此仓促就做决定啊。
  对于江采离、尤溪、纳吉天仕来说,他们却不敢有这样的怀疑,就算有怀疑也不敢问出口,毕竟从他追随素鸣衍的一刻起,眼中只能有六殿下,而无青岚帝国了。
  卢扈沉默着不说话,他心里透亮,知道坐在他左首边,冒充卢氏族人的波旬才是巨量矿石的真正收购者,参与羲人的继承之战,搞不定就是覆顶之灾,想到这些,背脊冷嗖嗖的冒寒气,六殿下的胆大妄为让人惊骇欲绝。
  卢扈忍住落荒而逃的冲动,硬着头皮坐在那里,对于素鸣衍让卢氏在黑砾原收购所有高级矿石的要求也不敢开口拒绝。
  议定前期采购的细节,郡王府决定前期拿出三千万银币,此数一报,令纳吉天仕、卢扈瞠目结舌,王族用度皆内府司所出,六殿下在就藩之前,一直在迦南为质,就算背后有大家族势力支持,也决不可能直接将巨额资金拨入郡王府。就像巫氏,虽然卯足了劲支持六殿下,也只是大规模的参与望野城的建设与开发,而不会将这笔巨资交给郡王府使用。
  纳吉天仕心里估算了一下,将纳吉家所有的庄园、产业变卖折现,差不多也只值这么多银币。为了表示纳吉家的忠心,纳吉天仕狠狠心,决定掏出三百万银币,这已经是纳吉家目前所能调用的钱款,毕竟跟帝国顶级的大家族无法比。
  巫弥生知道素鸣衍在迦南、秦山敛了些钱财,却没有料到是如此之巨,他原以为修筑望野、上唐两城已经是素鸣衍的能力极限,接下来,暗中得到摩揭氏支援的巫氏可以任意的将势力渗透进素鸣衍进行扩张的每一个地区。
  素鸣衍此人越来越难控制了,难道他还跟别的家族暗中有勾结,这么说来,他来脱离先生控制的欲望早就很强烈了。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暴露出来,难道这批高级矿石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如果他背叛青岚,投靠贝迦,确实能脱离先生的控制!这么一想,巫弥生也坐不住了。
  波旬对钱财毫无概念,就算采购高级矿石要动用数亿银币,他也只是微微一愣。
  郡王府拿出先期拿出三千万银币,府库还余一千多万银币。素鸣衍在上唐、望野维持数千精锐私军,加上两城庞大的建设开支,收入目前仅上唐城商税一项,府库余款看上庞大,却只够三四月的用度。
  素鸣衍按按微涨的脑袋,刚将方镜川打发走,这一天来,江采离、方镜川等人也未回望野城去,都留在黛湖庄园里,不敢明着问,每隔一会儿来一个人,旁敲侧击的问几句,令素鸣衍烦不胜烦,却无可奈何。
  决定是做下来了,但是最终的目的实在令人费解,对于这些高级部众而言,盲目的忠诚反而有害,江采离、尤溪、白术、方镜川、千贺长琴、岐伯等人自然想知道殿下最终的目的。
  将方镜川打发走,素鸣衍拿出卢氏所赠的有关自然系术法的卷宗,正待好好研究,侍从官又走进屋来,素鸣衍眉头皱着,问道:“又是哪一位求见?”
  “卢扈要求见殿下。”侍从官说道。
  “卢扈?”素鸣衍微微笑了起来,心里想:卢扈还是有没勇气直接问波旬,深怕一不小心被卷进更深,羲人的继承之战,常人畏之如虎。素鸣衍笑道,“快请他进来。”


第四章(中)
  “殿下行事真是匪夷所思啊!”卢扈待侍从官退出厅外,不由的感慨了一声。
  “想必你也知我割据羽嘉之意。”素鸣衍眸光落在卢扈皮肤粗糙的脸上,正与卢扈极力揣测他的心思一样,他也想知道卢扈此时的心思。
  卢扈点点头,说道:“兄长对殿下评价甚高,但是涉及羲族的继承之战,我族却要担不相干的风险。”
  “莫非你族愿意继续在黑砾原里等待百年?”素鸣衍咄咄逼人的注视着卢氏,“我只是一个边郡郡王,可没有实力颠覆百年教禁,有了羲人支持就不一样了,就算教禁不解,你族依旧可以迁过燕云山。”
  “殿下不仅仅想割据羽嘉?”卢扈问道。
  “下资一封,羽嘉就是绝地,羽嘉地形狭长,山脉纵横,水源匮乏,虽然形势险峻,但没养民之地,也就没有割据之本。”
  “殿下不惜人力、财力在羽嘉东部群山中打开一条通往燕云的通道,兄长就觉得殿下其志不小,殿下不惜万金之躯来访我族,更让人觉得意外,只是我族势弱力薄,当不了殿下霸业的前驱啊!”
  卢扈这么一说,表示卢氏的志向也不小,但又有太多的顾忌。
  素鸣衍微微一笑,卢扈说这样的话不过是讹诈他,说道:“燕云地广无垠,容千万人有余,然而水源稀绝,百万人又太多,黑砾原有八万人口,将是燕云第一部族,率领渎神之民走出黑砾原,若卢氏不愿为之,我想黑砾原或许有别的势力愿意冒这个险!”
  素鸣衍说的这话真真假假,选择卢氏合作是最恰当的,联姻是中陆最牢固的结盟方式之一,只要青菱的身份不泄露,摩揭伯岑、巫弥生就猜不透他与卢氏的关系有多深。
  卢氏选择退缩的话,素鸣衍只有到黑砾原选择新的盟友,当然,在双方都保持相当戒心的情况,这种盟友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是相互戒备的,素鸣衍自然也不能拿他们来制衡摩揭伯岑。
  素鸣衍希望卢氏有走出黑砾原的勇气,那样,他就可以毫无保留的坚持卢氏,甚至可以毫不吝啬的将卢氏推上燕云第一家族的位置。
  面对这么大的诱惑,卢扈心动了,但是作为一个优秀的领导者,他依然不忘其中的风险:“殿下以为波旬在继承之战中必胜?”
  “不,我以为他败多胜少。”素鸣衍毫不隐瞒的说,“波旬只向我定制了五十柄巨矛,他的追随者远远比不上他的父亲,当然,还会有相当一部分的羲人会在继承之战中保持中立。”
  “既然如此,殿下为何还要冒这样的风险?”卢扈心里却想五十柄巨矛却要六万斤玄铁,羲人武士的武勇真是让人瞪目结舌,常人武士在羲人不就像只耗子吗?
  “锦上添花哪比得上雪中送炭?”素鸣衍说道,“就算势均力敌,波旬也不会寻求世俗势力的助力,能在天都峡口遇到波旬,我以为是我与你族难得的机遇。”
  素鸣衍见卢扈低头不语,知道他的心思有些活了,虽然说服卢扈未必说能说服卢萧哲,有些话还需要卢扈捎给卢萧哲,素鸣衍继续说道:“只要不留下直接的证据,就算波旬在继承之战中战败身亡,纳迦直接找我们麻烦的可能性也不大,他的三个儿子都成年了,波旬战亡,他的第二儿子就会取得挑战权,羲族的族权之争,总要在确定新的族长之后,才会平息下来。”
  卢扈抬起头,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殿下的部众似乎都不知道波旬的真正身份?”
  瞒住波旬的身份,只是为了混淆巫弥生、摩揭伯岑的判断,在江采离、尤溪等人将巫弥生视为跟他们一样受素鸣衍信任并重用的人,江采离、尤溪知道的消息,几乎都瞒不过巫弥生,所以素鸣衍将波旬的真实身份、青菱的真实身份,还有紫狻兽与雷云兽的存在索性暂时都隐瞒了。
  另外,素鸣衍希望卢氏是他直接掌握的一支力量,也不想卢氏跟他人的接触过多。
  但是面对卢扈的质疑,素鸣衍却要用另外一套说辞:“波旬不想太多的人知道他的身份,当然,我想用不了多久,会有人猜到,到时再跟他们解释不迟。无知者无畏,你昨夜大概就没睡踏实吧?”
  “确实,若知道要参与羲族的继承之战,任何人都无法像殿下这般平静。”
  “我每时每刻都兢兢战战,只是故作镇静罢了。”素鸣衍的语气很淡,所说却是实情,他除了表面所要担忧的,对摩揭伯岑、巫弥生的存在更是不敢松懈。
  卢扈微微一笑,说道:“此事卢扈做不了主,殿下大婚在即,卢扈准备回黑砾原准备贺喜之礼,先要离开一段时间,此地的事情,就由青叶主持。”
  素鸣衍说道:“天气寒冷,土地都冰实了,大车勉强能通过燕云荒原,我调三十辆铜车给你,等你再次来望野的时候,铜车差不多能到天都山峡口了。”
  素鸣衍的意思很明白,卢氏退缩了,这三十铜车物资依然可以去黑砾原,卢氏愿意一搏,这三十铜车物资就会留在天都山峡口,用来修建据点。不过那时真的从天都山东麓主峰引水,才能够完足数千人的使用。
  卢扈感激的揖身行礼,说道:“不管能不能说服兄长,卢扈都感激殿下对黑砾原的慷慨之情。”
  波旬随卢扈同时离开上唐城,这样也使众人无从怀疑波旬的身份。
  上唐众人明里是为准备素鸣衍大婚的事情忙碌,实际为了大量的收购高级铸造材料殚精竭虑,就是二十名高级冶炼士与五十名高级铸造士也很难召集,在中陆人的眼中,羽嘉就是一个穷乡僻壤的乡下地方,高级匠士怎么会愿意到这些地方来求财?
  羽嘉降下入冬后的第四场雪,群山之外的燕云荒原天温更低,将松软的土地都冻严实了,卢青叶、藏金率领一百精锐武士、一百名千贺武士押送三十车物资进入苍茫的燕云荒原,他们要在一个月后抵达天都山峡口,然而再决定是继续前行,还是留在那里安营扎寨。
  当然,为了这趟旅程,后继补给的物资也将超过三十车,曳车而行的中陆耐力最好的推山牛,除此之外还有五百名苦役,毕竟沿途没有一条可供寻迹的道路,五百名苦役就是他们的开路先驱。在他们后面,则是一千五百名苦役沿着他们行进的路线修筑中陆最冷清、人烟最稀少的一条道路,此路在最初的几十年里,被世人称为渎神之路。
  苦役修筑一条小道,让物资可以较顺利的送到最前端,然而沿着这条小道加宽加固,这样就可以投入更多的人力。
  差不多在一个月后,小道就向前延伸了一百里,素鸣衍将手下所有的四千名苦役都投入渎神之路的修建之中。
  除此之外,裔天商队又从各地招募劳工,最终参与渎神之路修筑的劳工多达两万人。
  渎神之路远离羽嘉中心商路,物资补给比修筑上唐至望野之间的这条道更困难,代价更大,又有千里之遥,几乎耗竭郡王府的府库,为了尽快的将路建成,将人力的优势发挥到极至,工地就无法集中,裔天护卫营、望野卫戍营的防护就显得漏洞百出,每天都有工地被荒兽袭击的事情发生,同时还有无数苦役、劳工累倒在这条道上,世人又将渎神之路称为血腥之路。
  雪后初晴,从上唐到望野的新路上,几乎没有商旅,前路上掩着一层轻雪,溶入苍茫的群山之间。素鸣衍携着他未来的王妃回望野城,纳吉涅骑重新调整自己的心态,溶入他新的角色之中,既然纳吉家再也无法抽身而出,惟一企盼六殿下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纳吉涅骑坐在马鞍上,尤溪策马与他并肩而行,后面的铜车里是素鸣衍,再后面则是纳吉若兰与阮阿蛮。
  素鸣衍斜躺在锦榻上,对阮阿蛮与纳吉若兰之间迅速热络的关系颇为无奈,他与千贺族人的往昔恩仇,知情人都绝口不提,或许是俩人的恋人或间接或直接的都死于素鸣衍之手,命运却又如此之相似,一个成为永无背叛的部众,一个直接成为素鸣衍的王妃,相似的命运能让俩人产生足够的亲近之情。
  纳吉若兰将阮阿蛮要去当她的女卫长兼女官,并要求在郡王府修筑一座独立的城堡,当初许下诺言,纳吉家的势力都要听命于纳吉若兰,素鸣衍见她连表面的温情都不屑为之,急于在郡王府之外重新修建一处安身之所,素鸣衍除了无奈的叹息之外,也就由她去了。


第四章(下)
  纳吉若兰的要求,也没受到郡王府众人的抵触。要在望野地区修建一座雄伟的城池,要付出极其昂贵的代价,外围的城堡事实代替相当重要的防御任务,纳吉若兰在郡王府另建城堡,只要不动用郡王府的府库,江采离等人确没有抵触的必要,对于阿黛、采儿、青菱她们来说,真是一个好得不得再好的消息。
  惟一无奈的只是有素鸣衍一人了,还没有举行大婚,未来的王妃就谋求独立的地位,让这场婚姻对他而言就没有一点期待的意义。
  车辙辚辚,缓缓轧过石板路,在一座塔楼建筑前停下来,素鸣衍坐在车里,轻轻挪了一下身子,却没有起身,纳吉若兰在她的城堡建起之前,要一直住在郡王府时,应她的要求,选了一座独立的塔楼建筑,与阿黛等人所住的内宅几乎位于郡王府对角线的两端,女侍、仆从也都是纳吉家选派的人。
  却是看到采儿娇媚的容颜,素鸣衍内心的寒冰才一点点融化,揽过她纤细的腰肢,正要进宅子里去,却听采儿犹豫的说:“我还去拜见纳吉姑娘……”犹犹豫豫的声音越说越轻,生怕触及殿下的隐痛。
  素鸣衍才晓得阿黛、青菱为何没出来,看着采儿受惊的样子,不甚怜惜,说道:“我都要受她的气,你去了只怕……”见采儿的神色甚为坚持,回头对尤溪说,“你陪采儿去一下。”心里真舍不得怜人懂事的采儿受纳吉若兰的委屈。
  渎神之路的修筑,大量物资要在望野城集散,使得在望野城停留的商旅渐渐多起来了。赐婚使还没出帝都,早得到消息的人已经备上贺礼带领仆从提前来到望野城,使得望野城顿时繁荣起来。
  其中最积极的就是流寇大营镇守将军德罗巴,他到来之前,倒没听说六殿下大婚的事,到望野城不过是继续表达他对六殿下的景仰之情。
  流寇大营塞进两万多人,若将老弱病残精简掉,人数剩不下一半,但是将在大营外安家落户的流寇家眷算到里面,流寇大营又膨胀一倍不止。羽嘉郡境内的水源极缺,有水源的地方最先被流寇占据,遂有边民依附山寨耕种山寨田地,逐渐演变成民匪不分、只有流寇而无边民的局面,但是多大半的流寇平时只事耕种,这种人准确的说是寨民,真正专事劫道的人在山寨里地位要高过寨民,他们才是真正的流寇,人数只有四分之一,或者更少。
  起初的民匪不变,招安之后,就变得军民不分,流寇大营仿佛陷入永远的混乱之中,德罗巴初任镇守将军时,还想精简强兵,汰弱留强,流寇大营保留五千编制,裁撤多余的人,流寇大营的人数虽然骤减,整体战力反而会提高不少。
  素鸣衍居中坏事,令苏盖文与流寇大营关系大坏,苏盖文对流寇大营生出戒备之心,在克扣粮饷的同时,还希望流寇大营保持混乱的编制,同时,他提拔威望与势力都略显不足的德罗巴出任流寇大营的镇守将军,这样一来,他只用两千精兵驻守在流寇大营驻地与羽嘉城之间就可以了。
  流寇大营初至驻地之时,不但编制上十分混乱,还是由数十家流寇势力强行编成的一座大营,德罗巴多次请求边防军司对流寇大营进行精简没有得到回应,流寇大营内部的势力整合却自发的开始了,时不时的爆发流血冲突,德罗巴根本没有能力制止。
  经过短短四五个月的整合,发生了数十起流血冲突事件,自然减员近一千人之后,流寇大营现在划分为四股势力,德罗巴拥有镇守将军的名义,其他三股势力看不上的人马都归到他的名下,人数占据流寇大营的一大半,足有一万三千人,拖家带口计算下来,差不多有三万人,其他三股势力都保留精兵强将,虽然每一家人数都不足两千人,真正要厮杀起来,都能将德罗巴一伙杀得落荒而逃。当然都是流寇出身,都受边防军司的压迫,大规模自相残杀倒不会发生,只是苏盖文拔给流寇大营的粮饷本就有限,德罗巴能支配的只有四分之一,但是他手下的人数整整占到整座流寇大营的四分之三还多。
  其他三股势力以四分之一的人数占用四分之三的粮饷,但是苏盖文给流寇营的粮饷是最普通的戟兵标准,粗粮远远多过细粮,十天才有一顿肉食,就算占用四分之三的粮饷,也无法与他们以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生活相比。
  特别是边防军司好像将发放御寒军衣的事给忘了,经德罗巴多次提醒还没想起来。
  驻扎在羽嘉城与流寇大营之间的两千精锐,是剑士与游骑兵的混编兵种,最普通的士兵待遇也要好过流寇大营的低级军官。
  之前,苏盖文杀人就埋下仇恨的种子,驻地的安排、克扣粮饷、截留军资等限制流寇大营的行为加深双方的矛盾,但是迫于边防军司的驻扎在羽嘉城北的精锐武力,这种矛盾暂时没上升到激发哗变的程度。
  素鸣衍返回望野,有意无意的宣布不会去管羽嘉城以西发生的事,这三家势力似乎找到可以发泄的地方,纷纷派人离开流寇大营的驻地,在羽嘉山北坡的燕语高地上截留过境的车队。
  在青岚,与渎神之民交易一直是非法行为,流寇大营劫道也理直气壮,苏盖文情急之余,令德罗巴拘束部众不得随便出营。德罗巴哪有能力拘束群寇,也晓得羽嘉山北坡那条道牵涉很深,恐怕会使流寇大营与边防军司之间的矛盾加深,流寇大营若发生哗变,他一定会给推到火山口上,左思右想,决定暂时找一个借口避一避,于是到望野城来拜见六殿下。
  听到六殿下的大婚将近,更是理直气壮的住下不走了。素鸣衍虽然也希望最后能有收拾残局的人,但是他这时候让德罗巴打上郡王府的络印,只怕流寇大营与边防军司的矛盾会给压下去,流寇大营不出乱子可不是素鸣衍希望看到的事。
  但是有一点让素鸣衍有些担忧,德罗巴控制的那部分人马,若是计算战力,素鸣衍绝不放在眼里,只怕挡不住龙骑营的集群冲锋。但是羽嘉郡地广人稀,军民总数不足十万,人力极缺,德罗巴控制的人马拖儿带女、拖家带口,差不多有三万人,占到羽嘉郡人口的四成。人口单单是羽嘉最稀缺的资源,素鸣衍绝不希望看到这三万人在未来的乱子里遭受损失。
  平常人只看到羽嘉郡多山少平地,水源匮乏,对于有割据之念的素鸣衍来说,人口才是他最终的软肋。
  割据之势已成,境内却没有足够的人口专事生产,难道割据所需之粮草物资向敌人购买去?
  在入羽嘉之前,素鸣衍、江采离、尤溪等人对如何发展势力就有一条很清晰的思路,首先要理顺羽嘉境内人口流动的障碍,关键要剿灭流寇山寨,驱逐荒兽,使商旅争先到羽嘉逐利,寻找足够的水源,修建定居点,开辟工场、矿场,吸纳人口。境内至少要有三十四万人口,才可以考虑割据的问题。跟水源充足的地方不同,羽嘉修筑一座城池,由于水的缺乏,一处较大的水源地也只能容纳一两万人,如黛湖、千贺湖、望野城,不像东部大城,境内甚至可以容纳数十万人。种种缺陷,限制从外郡吸纳人口的进度,所以对境内宝贵的人力资源要尤为珍惜才行。
  素鸣衍对如何安置德罗巴手下这批人,头疼得紧。在羽嘉时与苏盖文立下秘约,苏盖文不干涉上唐这边的事务,他也不可干涉羽嘉城那边的事务,现在也没有到跟苏盖文翻脸的时候,直接让苏盖文将德罗巴手下这批人从流寇大营精简下来似乎不大合适,而且可能打乱已有的步骤。
  倒不知德罗巴猜测到素鸣衍的心思,还有确有其事,德罗巴一次拜望方镜川时提及从流寇大营驻地沿楚布河谷继续往北两百多里地,有一座废弃的铁矿场,他让人去那里看了一下,还能出矿,虽然产量极低,也能弥补一点军资缺额,他希望将手下这批人移驻到那里去。如今流寇大营与边防军司矛盾重重,只要不靠近羽嘉城,这些事不需要理会苏盖文的态度,但是有一点让他头疼,本来边防军司供应他们的粮草就极少,只能勉强够用,驻地再远二百多里,只怕大半的人都要饿肚子了。
  方镜川将德罗巴的话转述给素鸣衍、江采离等人听,素鸣衍立即晓得德罗巴是看到望野城外通往燕云荒原深处的那条便道,才这么说的,他是希望由望野城提供一部分的粮草。


第五章(上)
  从天都山峡谷直接往东行三百里地,就是楚布河几近干涸的河谷,沿河谷往下,有一条千年之前的废道,一直延伸到下游的羽嘉城。这是一条有胜过无的废道,素鸣衍当年在经院时,常随素鸣苦修走这条路去羽嘉城,有时候也会沿着燕云山东麓一直走到燕语高地,然而走羽嘉山北坡那条道进羽嘉城。
  望野城外的那道便道刚刚修筑,才延伸出去不过几十里,之外就是苍茫的荒原,虽然说冰实的土地能够勉强通过大车,但是三万多人的补给缺额绝不是小数字。素鸣衍沉默了一会儿,问方镜川:“德罗巴所提的缺额是多少?”
  方镜川说道:“德罗巴推心置腹的跟我谈过,连每一笔细账都算得清清楚楚,一天有二十车粮草的缺额。我也仔细想过,关键德罗巴手下这批人实力太差,在荒原的生存能力不足,不过好好组织一下,在野外狩猎也可以补足一些肉食,那么说来,一天再补充再七八车的粗粮就可以了。”
  事关身家性命,德罗巴能不推心置腹吗?众人听了方镜川的第一句话都微微的笑了。
  在交通便利产粮之地,七八车粗粮七八千斤重,顶多值一百银币,到上唐城值三百银币,到羽嘉价五百银币,但是从羽嘉城再往燕云荒原深处沿废道行三百里,值二千银币。若是从望野城穿过无路的燕云千里之地,计算途中消耗以人力,至少值一万银币,当然,还要派出足够的护卫武力,用来解决随时都会遭遇到的荒兽袭击。
  千里之地,一个月勉强能抵达,每次起运四百车,需要四百头推山牛,一千名苦役,此外还要二百名精锐剑士,一百名精锐千贺武士护卫,但是一路上不可能不出现人员伤亡,损失一名精锐武士,代价更不估计。
  最关键的是流寇大营的局势几时能明朗下来,大家心里都没有数,要是拖上个一年半载,麻烦就大了。
  方镜川一说出口,大家眉头都皱了起来,要从望野城送给物资,要占用的资源太庞大,这个方案自然是行不通的,一时间大家都沉默着不说话,陷入沉思之中,却是纳吉若兰坐在角落里轻蔑的哼了一声,让众人听起来十分刺耳。
  素鸣衍当初在纳吉家庄园许下娶纳吉若兰的三个条件,不碰她的身子,许她干预外政,由她代表纳吉家,虽说没有完婚,但是要逐渐的将纳吉家接纳进来,自然也要请她旁听。
  素鸣衍抬头去看离他坐得远远的纳吉若兰,他虽恼纳吉若兰丢他的脸面,心里却没有多深的恨意,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无法操纵自己命运的人而已。纳吉涅骑轻轻的哼了一声,提醒妹妹不要说出无理的话来。
  “派人送运粮草,与直接干预流寇大营,有什么区别?殿下胆子大到极点,难道连毁诺的勇气都没有?”纳吉若兰不客气的说道。
  在羽嘉城,素鸣衍与苏盖文立下互不干涉的密约,素鸣衍当然不是连毁诺的勇气都没有,只是现在还没有到毁诺的时候。
  素鸣衍早就习惯纳吉若兰的出言不逊,连脸色都没变一下,淡然的望了望左右,说道:“让若兰这么一提醒,倒让我想到了,既然可以派人运粮,何不直接派人过去帮他们狩猎。”看着纳吉涅骑,说道,“纳吉家能不能派出一些武士?”
  “大婚之事都由郡王府操办了,我留在望野城即可,随我过来的一百武士任殿下差遣。”郡王府自然有人可以派遣,殿下提出要求,就是要纳吉家从此事开始对他的效忠,纳吉涅骑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精锐剑士交出去。
  纳吉若兰恨恨不平,虽说由她代表纳吉家,真正做决定时,素鸣衍征求的还是纳吉涅骑的意见。
  素鸣衍拍拍额头,对方镜川说道:“你去跟德罗巴说,望野城可以提供雇佣兵帮他狩猎,问他有没有兴趣雇用。”又问尤溪,“你看派谁领队合适?”
  大婚在即,纳吉涅骑自然不能离开,不从纳吉家挑选首领,而由郡王府出人领队,希望籍此加强对纳吉家的控制,纳吉涅骑对素鸣衍毫不掩饰的控制行为心生不满,但是想到总比背后做动作要好,也只有无奈的接受。
  纳吉若兰却说道:“总要留些人给我差遣。”
  素鸣衍说道:“你若缺仆从,找江采离,若缺侍卫,找尤溪,修城堡的事,总要留到大婚之后再议。”
  尤溪见纳吉若兰面若寒霜,心想日后每一次议事,都这般情形,可就不大妙了,说道:“慕昭云善狩猎,又有领军的经验,可以派他领队,此外还需调二十名千贺武士协从。”
  素鸣衍点点头,决定让慕照云率领这支名义上的雇佣兵。
  郡王府众人职责渐分,江采离负责内外政务,尤溪负责军政与军令,各居众人之首。
  为了安德罗巴的心,素鸣衍在德罗巴离开望野城之际,接见了他,赞许他此时率众脱离是非之地的做法。
  德罗巴心情激动,从此之后,他就是六殿下的人了。
  德罗巴、慕昭云一行人去流寇大营驻地,没有从上唐到羽嘉的那条道,而是直接穿过茫茫的燕云荒原。德罗巴在入伙之前,曾是一名猎手,当然晓得燕云深处所藏荒兽的强横,一支百人规模的军队要通过燕云荒原,最大的可能就是尸骨无存。但是慕昭云所率领一百武士中剑士与精锐剑士各半,是纳吉氏的精英,此外还有二十名精锐千贺武士,这一行人,五阶以上水准的战士就多达十多人,慕昭云与纳吉氏的武士首领纳吉悟言都是站在地阶巅峰的高手,对付王者荒兽是绰绰有余。
  纳吉悟言已至中年,与纳吉天仕是同宗兄弟,一直是纳吉氏的武士长(武士首领),在纳吉涅骑成长起来、并立为家族继承人之后,就一直辅佐纳吉涅骑。
  望野城外修筑的便道延伸出去不足百里,前路下残留着交错的车辙轨迹,那是半个多月前卢青叶、藏金押送物资留下的痕迹。整个冬季,燕云荒原都未降一场雨,远近有些残雪,德罗巴、慕昭云一行人穿越荒原的速度极快,三天之后就赶到楚布河谷边的卢青叶、藏金所率领的队伍。
  楚布河早就断流,只有河床的石头缝里还有一些浅水淌过,在遇到藏金他们之前,慕昭云还担心几十车物资怎么过河谷呢,赶到楚布河谷,才发现八根粗大的藤索缠住两岸的巨岩,铺上木板,在宽达三四百丈上的河谷上空形成一座巨大的藤桥。
  慕昭云惊诧之余又担忧长藤承受不住重力,几十辆装满物资的大车刚过去一半。德罗巴蹲下来细细去看这些藤索,这种燕云荒原特有的金丝藤与一种更细的黑金色长藤纠缠在一起,形成异常坚韧的藤索,不由暗叹六殿下身边异人奇士无数,竟能在楚布河谷建这么长的藤桥。
  楚布河常年处于断流的状态,就算河床里有些流水,也不过相当一条小溪流的水量,从河堤下到河床,有七八丈深,费尽心思在河谷两岸修藤桥,看来望野城外的便道要一直修到这里。
  便道修到这里之后呢,是连上西岸的废道,还是继续向西延伸?
  连西岸的废道,最后通羽嘉城,如果仅仅是这样,何苦花费巨量的人力、物力在荒无人烟的大荒原上修筑一条千里长的便道?
  德罗巴知道有些事是他不当问、不当知道的,他能看到眼前这座藤桥,能看到在藤桥两端忙碌着过桥墩的队伍,事实上已经得到六殿下某种程度的信任了。
  慕昭云此行带出来两百多匹铜角风马兽,这也是藏金离开之后,才到望野城的,慕昭云留下一半的风马兽,继续与德罗巴沿楚布河谷往南走去。
  楚布河堤废道在西岸,沿废道往南行三百里,就是德罗巴准备率众迁往的废弃的铁矿场。河谷西岸有几座连绵挺拔的山岭,铁矿场就在山岭之中,德罗巴早就看中这里,派了两百多名部众进驻这里,清理一片场地,还修筑了一条通往山岭外的便道。
  这两百部众已是德罗巴手里的精锐,共有十六名三阶剑士,对于一万三四千部众,外加近两万的家眷,这点三阶剑士确实少了可怜,两百人留在铁矿场,遇到稍微厉害点的荒兽,都免不了伤亡。
  慕昭云让二十名千贺武士留在铁矿场,他与纳吉悟言率领一百名纳吉家武士随德罗巴前往流寇大营驻地,协助德罗巴将部众与家眷一起迁出流寇大营驻地。
  未进流寇大营驻地,只见南边有几股浓烟升空,德罗巴见是自己的营地方向,大感不妙,自己临行前让部众夹起尾巴做人,不得介入其他三方之间的纠纷,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第五章(中)
  整座流寇大营分化成四股势力,每股势力都有独立的营地。德罗巴见大营方向有几股浓烟升空,不敢有片刻的耽搁,与慕昭云率领纳吉家武士直奔营地而去。策马纵上一道山岭,山岭下的山谷就是德罗巴部众的营地,外围的防守只是简陋的木栅栏与拒马、木刺,范围却是极大,因为容纳数量庞大的家眷的缘故,一切看上去混乱不堪。
  两大群人拥挤在营门口,营门里的那群人衣甲破烂,拿着各式兵器,营门外数百人皆穿黑甲,有弓箭手、戟士、剑士,队列严整。两群人中间是十几辆冒着黑色浓烟的大车,里面的人想上去灭火,营门外的弓箭手却毫不留情的用箭射杀。
  “是商家的人!”德罗巴指着站在黑甲武士前列的一名持剑武者说,“商秋风,商家原是羽嘉最大的山贼,流寇大营也以他商家的势力最大。”
  慕昭云撇撇嘴,问德罗巴:“是想将他们赶走,还是给他们点教训?”
  德罗巴说道:“我们迁往铁矿场,但是粮草还要从这里通过,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看……”
  “殿下希望甘将军能将羽嘉进燕云道路的封锁住,态度太软弱,似乎不大合适。”
  “将军可有把握?”德罗巴担心的问,毕竟他们只有一百来号人。
  慕昭云指着营门口,对纳吉悟言说道:“众人上马,从两翼掩至,用弓箭交叉射杀,勿与敌接触。”
  身材高大的商秋风在德罗巴、慕昭云出在山岭上的时候就注意到上面的动静,心里有些奇怪,却没有太重视,毕竟人数不多。当看到一百多骑顺地势掩袭而下,他心里有些惊慌,他没想到侧翼会受敌,此次带过来的弓箭手都安置在队伍的前列,侧翼以及背后没有一点防护。商秋风急忙将弓箭手调到阵后,正仓促变阵时,纳吉家武士已经策马冲了上来,交叉射杀,并不近战接触,将后面的戟兵射得人仰马翻。待弓箭手重新整列,慕昭云、纳吉悟言率领纳吉家武士已经脱离接触,离开弓箭手的射程范围。
  商秋风此时已看见让众武士围在当中的德罗巴,才发现这批武士是德罗巴带回来的,脸色阴晴不定,看到身后被射得人仰马翻的戟兵阵列,心里一阵阵发痛。
  趁着这会儿的混乱,十几名武士从营门里冲出来,为首的武士还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德罗巴望着这名少年,励声问道:“明石羽,这是怎么回事,让人将营门都烧了。”
  名叫明石羽的少年脸憋得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德罗巴的责问,还是为刚刚被封在营门里的憋屈样子气愤,大声禀报事情的缘由:“镇守将军暂时离营,姓商的欺大营没有主持,将这个月的粮饷扣掉大半。这几个月,大伙都勒紧裤腰带,远近的树叶、树皮都让大营的人啃干光了。将军让我领着大家安分守己,可是这个月的粮饷让姓商的扣掉大半,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我擅自主张,领着人将粮食抢回来了,可是……”
  “可是什么?让人追赶到营门口,还让人将营口给烧了?”德罗巴心痛营门口正冒着浓烟的十几车粮食。
  “是……”明石羽难过的低下头。
  “是什么是,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你看你们什么样子?”大营里加上妇孺老弱,超过三万多人,竟让商秋人率领几百人封住营门,在六殿下派来的人的面丢脸丢大了,德罗巴牙龈恨得痒痒的,却忘了刚才谁想息事宁人的。
  “德罗巴,你这个连姓氏都没有的贱奴才,怎么带着外人来干涉流寇大营的事?”商秋风脸色阴沉,看着纳吉家武士搭在弓弦上的利箭,不敢走得太近,远远的威胁着,“难道你不怕坏了流寇大营的规矩?”
  事情到了这一步,再退让的话,只会让人欺负,德罗巴有慕昭云一行人撑腰,刚刚一阵射杀,令商秋风人仰马翻,他此时的胆气也壮了起来,大声喊道:“流寇大营要有什么规矩,也应是我这个镇守将军所定,姓商的,你克扣我多少粮饷,限你明日午前还来,到时不还小心我领人烧你营门。”又对明石羽喝斥道,“快回营整饬对列,准备送客。”
  德罗巴的返回使得大营里的混乱局势迅速得到控制,明石羽领人将堵在营门口燃烧的粮车推到一边,又率领两千人出营列阵。总人数三万多的大营,只凑得出这样的家当,可见德罗巴的镇守将军做起来十分窘迫。
  商秋风见从来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德罗巴此时的气势却十见强悍,心里有些畏惧,他此次过来只是找德罗巴手下人的晦气,没想到德罗巴会在这时候赶回来,更没想到德罗巴竟率领一批骑射好手回来,心里已有退意,等明石羽领人将堵在营门口的粮草清理掉,他便下令部众缓缓后撤,好汉不吃眼前亏,德罗巴敢让外人介入流寇大营,其他两家势力也不会饶过他。
  看着商秋风的部众缓缓撤出山谷,德罗巴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见慕昭云、纳吉悟言等人拿眼直往他的部众身上扫去,心知大营的寒酸样落到他的眼底,无奈的笑道:“人比衣贱,有好铠甲、好兵器的人,都跟另外三家了,大营里加上老小有三万多人,只有眼前两千人的家当还算整齐,其他人更入不了眼。”
  慕昭云微微一笑,德罗巴有部众一万三四千人,是其他三股势力的两倍,实力却是最弱的一方,一是他手下没有真正凶残好杀的流寇,那才是流寇大营真正称得上战力的人;二就是装备极差,整座大营连拉车的牲口都没有几头。
  待商秋风领人完全退出山谷,德罗巴将慕昭云、纳吉悟言等人迎进大营,将留守的几名首领找来,介绍给慕昭云等人认识。德罗巴前往望野拜见六殿下的事,这几名首领都知道,见六殿下终于派人过来,都十分兴奋;对外却宣称慕昭云一行人是从外郡请来的雇佣兵。
  明石羽时年十八,其父原与德罗巴都是羽嘉群山里的猎户,一同进了山寨当山匪,后来又一起出来拉山头自立,明石羽的父亲在山寨之间的争斗中战死,德罗巴又无子嗣,便将明石羽视为己出。
  羽嘉群山里的猎户子弟都是好射手,明石羽尤擅箭技,德罗巴手下也没有几个人值得夸耀,介绍明石羽说:“……十六岁曾将羽箭射入石中……”
  慕昭云听了微微动容,明石羽稍有些羞赧的说:“那次只是意外,与同伙进日羲岭,一只羽蛇藏在青藤丛中暴起袭人,情急之下射出一箭,连蛇带箭射中石中,日后再没能将箭射入石中过……”
  慕昭云听了暗感可惜,可惜这块璞玉没有名师好好琢磨,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书来,递给明石羽,说道:“这本箭技书是六殿下赐给我的,我不能转赠给你,你拿出抄录一份,好好修炼,来日定能成为箭术高手。”又解下弓囊里的长弓,“这张号角乌金弓不是什么名弓,你应该能用……”
  明石羽还没收过这么重的礼,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
  德罗巴说道:“怎么能让慕将军将自己的弓送给石羽……”
  “我不擅射术,用乌梢弓就成。”慕昭云此行穿越荒芜人烟的荒原,又赶路程,无法携带太多的物资,只选了两百张乌梢弓,两百柄轻便锋利的横刀。德罗巴的部众里多猎户出身,有了这两百张乌梢弓,加上两百柄横刀,实力能增强不少。
  德罗巴与慕昭云一路过来,早就见识过他射箭的身手,不擅射术只是他说说而已,见明石羽看长弓的眼神甚馋,也不忍心替他拒绝。这张号角弓虽说不是什么名弓,但至少抵得上五十张乌梢弓,不过却比不上那卷箭技书珍贵。
  羽嘉群山里的猎户子弟,身体素质算得上极好的,也不乏天资过人者,但是没有名师指导,无法修炼高技武技,能出人头地的人就像凤毛麟角一样稀有。
  德罗巴原想请慕昭云指点一下明石羽的武技,想不到他将珍贵无比的箭技书拿出来让明石羽抄录,岂不是说大营里的儿郎都可以修这卷箭技书上的射术?
  六殿下人明里冷淡,实际上慷慨得很。
  德罗巴思绪万千,让明石羽收下箭技书与号角乌金弓。
  慕昭云问德罗巴:“你适才让商秋风明日午前将粮饷送还,可只是说说而已?”
  德罗巴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液,见明石羽等部众一脸期待,好似他只要说个不字,就会有几口唾液吐到他脸上来,毅然说道:“当然不是说说而已,他们扣了第一次,就会想着扣第二次……”


第五章(下)
  说好明日午前去商秋风大营讨回被扣的粮饷,但是之前必须有足以威慑商秋风的力量才行。德罗巴对外宣称慕昭云一行人是他从外郡雇来的雇佣兵,就没有正当的理由介入流寇大营内部的争斗。
  德罗巴有一万三千多的部众,但是真正称得上精锐的极少。德罗巴经营山寨这么多年,对用兵之道也是无师自通,深谙将有限的精锐力量组织起来的好处,由明石羽率领的两千中军营,就是大营里的精锐力量,他们的忠心也值得保证,只是普遍装备劣质的武器,只有不足三分之一的人能穿上皮甲,战力根本无法与其他三座大营相比。
  德罗巴在方镜川的陪同下,参观过驻防在望野城的精锐之师,信心大受打击,就个人战力而言,他手下的两千精锐也只处于杂兵之流的水准,乌梢弓开弓需九十斤力,能连续开十次乌梢弓而有余力者不足五百人,粗通武技者更少。
  以能开乌梢弓、粗通武技、上过战场为标准,德罗巴与慕昭云勉强挑选了五百人,其中两百人为箭手,三百人为剑士,由于收集来的皮甲各式各样,德罗巴又让五百人左臂扎上红绸、红布以作标识,看上去军容颇为壮观。
  德罗巴颇为感慨的说:“六殿下能看得上眼的,也就眼前五百人了。”
  慕昭云笑道:“我过来时,六殿下却吩咐我莫要让大营的人受损伤。”稍稍一顿,继续说道,“你多次向殿下提及精简流寇大营的事,殿下也有此意,只是不方便直接干涉苏盖文的辖内之事,殿下也会重视精简后的流寇大营,但更重视被裁撤下去的人。上唐、望野两城,最多时有苦役一万余人,但是最先得到赦免的却是被迫参加山寨的山民、猎户……”
  “哦……”六殿下率众就藩羽嘉,开始大力清剿羽嘉流寇的序幕,大量流寇被六殿下麾下的私军俘虏,押送到上唐、望野两城充当苦役,六殿下曾两次大规模的赦免苦役,赐予平民身份,但是望野城的苦役营里迄今仍有数千战俘,德罗巴倒没想到其中有这样的区别。
  “殿下曾对我说,羽嘉不能总是无人之郡,燕云也不能总是无人之燕云,我想殿下真正重视的还是那些被其他三家大营所遗弃的人,殿下重视将军也多缘于此。”
  “啊,”德罗巴有一种被慕昭云点破玄机会的通悟,笑道,“原来如此,德罗巴是笨脑子,还希望慕将军时时提点德罗巴。”
  慕昭云笑了笑,说道:“只要忠心为殿下办事,总不会有大错。”
  五百人队经过半天的整饬,看起来更像一支精锐力量,明石羽依旧是这次精锐力量的统领。次日午时,不见商秋风将扣下的粮饷送还,德罗巴与明石羽率领五百人队封住商秋风大营的营口,慕昭云与纳吉悟言率领纳吉家武士在附近的旷野徘徊,以备德罗巴与商秋风起了冲突,他们可以迅速驰援,留守大营的首领也做好大规模冲突的准备。
  慕昭云与一百名纳吉武士的到来让商秋风心有所忌,德罗巴与他们是从燕云荒原深处归营的,而不是从羽嘉城方向过来,说什么外郡请来的雇佣兵,那只是推搪之词,只要与那人有可能沾上一点关系,商秋风此时就不敢断然下辣手。
  商秋风邀来其他两家势力的首领,准备以德罗巴引外人介入流寇大营之事相要挟。德罗巴此时将率众离开此地的打算公布于众,表示他无意介入商秋风三家势力与边防军司之间的矛盾,甚至愿意将镇守将军的大印交给他们三家势力共掌。
  流寇大营的粮草都由边防军司统一供应,这是流寇大营的软肋所在,除非流寇大营能一举控制羽嘉城,否则绝无兵变成功的可能,当然,如果有外界因素介入,情况就变得复杂,德罗巴率众北迁,就是想避开未来可能引发的暴乱。
  商秋风见德罗巴有意率众北迁,北面就是荒无人烟的燕云荒原,只有利用楚布河西岸的废道才能与外界联系,这样一来,德罗巴这股应视为不确定因素的势力就不会成为自己的干扰,何况控制德罗巴所部的粮道,等于控制他们的生死,这是商秋风求之不得的事情,当下同意归还克扣德罗巴所部的粮饷,还与另外两家势力约定,给德罗巴所部的粮饷增加两成。
  铁矿场离此地有两百多里,就算道路完整,途中消耗也不止两成,不过德罗巴也无奢求,能有这样的结果,自然最好。
  接下来,德罗巴、慕昭云等人就开始了率众北迁的进程,燕云荒原常年缺水,雨水也极少,虽说废道几乎不能行车,但是整理起来却很方便,德罗巴所部拖儿带女有三万人,最不缺的是人力,但是很多人这几个月来一直处于半饥饿状态,身体已经变的很虚弱,特别是人动起来之后,消耗就会骤增,使得大营的粮草更加缺乏。
  德罗巴与慕昭云将大营里的三万人分成三类,以一百名纳吉家武士、五百中军营精锐以及先期进入铁矿场的两百名精锐,这八百人充当大营的防守与狩猎的主要力量,每日消耗是常人的数倍,少量的细粮将全部给他们食用,辅以肉食。
  挑选身强体健、体力完好的三千人充当修整道路与建造新营地的劳力,必须保证他们每天有充足的体力,虽然都是粗粮,却要保证他们每餐都能吃饱,还有少量的肉食。
  其他人只保证每天必需的供应。
  除此之外,慕昭云从大营挑选近千名少年,由他们来充当卫戍大营的后备力量,给他们派出数名纳吉家武士,教习他们武技、箭术。
  纳吉悟言率领纳吉家武士先护送一千名劳力前往铁矿场修建新的营地,他们将也从另一头同时修整废道,纳吉悟言与纳吉家武士留在铁矿场,与德罗巴所部先期抵达那里的两百精锐尽可能多的猎取荒兽,为大规模的迁移准备充足的食物。慕昭云暂时留在大营时,与德罗巴一起准备大规模迁移的事情,也密切关注流寇大营其他三股势力的动向。
  此时早有其他势力介入流寇大营,商秋风所部的装备相当精良,慕昭云乍看商秋风所部身穿犀皮甲,刀弓、箭枝皆良器,也大吃一惊,羽嘉边防军司只有苏盖文的嫡系才有这么精良的装备。据德罗巴所了解的情况,这两个月来,商秋风在羽嘉山北坡重新做起劫道的买卖,才突然换上如此精良的装备。
  看似在羽嘉山北坡发的财,但是谁会往黑砾原运送武器装备?看来是有人借此事暗中向商秋风输送物资。
  慕昭云将在流寇大营亲眼所见之事以及自己的种种推测迅速密报郡王府,并希望通过这种方式,由巫氏的车队向流寇大营输送一批物资。素鸣衍看了慕昭云的密报,微微一笑,自言片语的说道:“应是如此啊。”
  他返回望野城时就放出风声,宣布不理会羽嘉城以西地域的事务,在羽嘉绝迹数月的流寇势力迅速在羽嘉山北坡一带死灰复燃,属于流寇大营的几家势力光明正大的拦截运往黑砾原的货物。
  以往的经验表明,当一个地方的流寇势力开始抬头,会造成商路的断绝,或许等郡府出兵清剿,或许大的商队势力暗中与流寇谈妥条件,商路才可能重新恢复畅通。常常有大的势力与流寇勾结,甚至有的势力充当流寇,只是为了垄断某条商路,牟求巨额利润。
  似乎有几家商会不理会羽嘉山北坡这条道被流寇封锁的事实,继续派商队走这条路,素鸣衍正让人调查这几家商会的背景,虽然还没有结果,但可以肯定是不想羽嘉太安静的人在背后指使。
  素鸣衍微微笑了起来,自言自语的说道:“苏盖文自以为控制住流寇大营所有的物资控制,等流寇大营做好准备,他大概会大吃一惊。”
  “什么大吃一惊?”青菱刚跨进内室,就听见素鸣衍盯着一封密折自言自语。
  “哦,”素鸣衍抬起头,看向青菱娇媚的面容,说道,“没什么,你二叔这次带来你族的贺礼,你去看了没有?”
  “殿下与若兰姑娘大婚的贺礼,我看什么劲去?”
  卢扈不仅仅带来素鸣衍大婚的贺礼,还带来卢萧哲令人兴奋的决定:卢氏决定率领渎神之民走出黑砾原。
  只是目前卢氏已经失去在黑砾原的领导地位,不过素鸣衍相信,在羽嘉山北坡那条道被封锁,天都山峡口这条道开通,以卢氏自身的实力,会很快夺回在黑砾原的领导地位。


第六章(上)
  卢氏既然决定要率领渎神之民走出黑砾原,那么天都山峡口就是他们要走出的第一步,最初设想的仅能纳容百余人、为互市所用的中继据点已经远远满足他们的需要,卢氏决定在天都山峡口筑城。
  筑城之前就要解决水源问题,从天都山东麓主峰引水,需要花费的工夫不亚于建造一座城池。
  卢氏失去黑砾原的领导地位之后,部族里成年男女已不足两千人,卢氏要做的事很多,仅仅组织大宗货物进入黑砾原,替素鸣衍在黑砾原收购高级铸造矿石,就要占用很多的人手,除此之外,还要在黑砾原重竖威信,夺回领导地位,根本抽不出足够的人手在天都山峡口筑城。
  天都山峡口此时仅有藏金押送过来的五百名苦役,德罗巴率众北迁,却恰好解决卢氏人力匮乏的难题。德罗巴所部最先迁到铁矿场的四千人没有多作停留,就继续穿越苍凉的燕云荒原,抵达天都山峡口。
  黑砾原的渎神之民应是中陆最厉害的狩猎部族,即使在黑砾原这样恶劣的环境也能挣扎着生存下来。铁卢氏继续向天都山峡口增派两百名精锐武士,负责狩猎与卫戍。
  如此一来,既解决天都山峡口筑城人手匮乏的问题,也缓解铁矿场的粮食压力。
  如今,将进出燕云荒原的两条通道都控制在手中,素鸣衍相信外界很难得到确切的消息,就算商秋风等流寇大营的将领,也只以为德罗巴所部人马都在离他两百多里外的废铁矿场。
  黑砾原里的高级铸造矿产丰量,秘银产量几乎占到中陆的三分之一,却缺乏最常见的铁矿,在黑砾原里,铁器与药材一样珍贵,此外,茶叶、烟叶、食盐、棉布也是黑砾原必需从外界购进的。
  相对于粮食,铁器、药品、茶叶、食盐的需要量不足百一,虽说燕云荒原无路可通,但是春季到来、泥土变酥软之前,依然可以强行运送几批黑砾原以及天都山峡口筑城所用的急需物资。
  摩诃纪423年初春,帝君亲遣的赐婚使携带婚书已经踏上远赴羽嘉的路程,素鸣衍趁着赐婚使来到之前的这段闲暇再度进入燕云荒原的腹地。
  为了最大限度的保守机密,素鸣衍任用藏金、慕昭云负责天都山峡口与铁矿场的事务,并且要求他们直接向自己负责。武士狩猎的范围很广,利用狩猎的机会,同时也封锁外界对这两个地区的渗透。铁矿场倒也罢了,卢氏在天都山峡口筑城却是惊世骇俗之事。
  这两地的人手近期内不会调回望野城,天都山峡口与望野城之间的联系,素鸣衍都用卢氏武士,此次也是由卢扈陪同素鸣衍进入燕云腹地。
  江采离、尤溪、白术等人对卢氏突然毫无保留的合作姿态十分疑惑,但是素鸣衍为混淆巫弥生、摩揭伯岑的视线,也不让他们直接插手燕云腹地的事务。当然,素鸣衍抽调大批人手进入燕云腹地之后,望野、上唐两城的事务也足够他们忙碌的,大婚在即,还要从中陆各国秘密收购大量的高级铸造材料。
  在慕昭云、纳吉悟言、明石羽等人的率领下,德罗巴所部与纳吉家武士几乎将废铁矿场附近的荒兽猎之一空,两万五千余人并没有拥挤在狭小的铁矿场里,在铁矿场附近的山岭开始出现错落的简陋民居。
  由于水源的限制,德罗巴、慕昭云准备在楚布河西岸的废道修整之后,将分出一部分人继续向北迁徙,在没有足够的水源进行耕作之前,仅靠游牧与狩猎生存,普通定居点的规模只能维持在千人左右,但是首先要保证附近没有威胁部族生存的强横荒兽才行。
  与羽嘉郡的流寇相比,燕云荒原的荒兽才是令人头疼的对象,在望野城到天都山峡口,从天都山狭口到废铁矿场,素鸣衍几乎投入侍卫营与千贺武士营的全部武力,还调动裔天护卫营的一部分武力,此外还要加上卢氏的二百五十名精锐武士。
  素鸣衍此时还不会调用望野卫戍营的力量,除了防止巫氏、摩揭氏过早的向燕云腹地渗透之外,素鸣衍也不想望野卫戍营借助这次机会提升实力。
  即使无法与黑砾原相提并论,燕云荒原的环境也是相当恶劣的,加上无处不在的凶兽猛禽,常人根本无法在荒原里生存,但对于三阶以上水准的武士而言,却是极佳的磨练武技的修行场所。
  卢萧哲的决定相当彻底,或许因为青菱的关系,卢萧哲对卢氏与羽嘉郡王府之间的关系相当有信心,卢萧哲向素鸣衍公开了一部分黑砾原里特有的高级武技。
  对于常人而言,突破地阶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但是卢氏大量的精英武士是让素鸣衍相当羡慕。卢族人数虽少,成年武士还不足五百人,但是绝大部分都是四阶以上的高手,五阶的精英武士多达百名,还有包括卢青叶、卢双城在内的六阶武士十六七人,但是黑砾原里的冶炼、铸造、制器水准相当落后,就连卢青叶箭囊里的羽箭都是用兽骨磨制,黑砾原虽然盛产高级铸造矿石,却缺少普通的铁矿,相当一部分卢族武士使用的还是骨矛。
  让卢族武士都换上侍卫营与千贺武士营的精良装备,那将是何等恐怖的战力。
  就算波旬也无法忽视卢族的存在。
  素鸣衍再次进入燕云腹地,也是为了与波旬见面。
  波旬见卢扈身边的几名高阶武士都配上相当高级的装备,令人侧目以向,笑着对素鸣衍说:“明河就不怕卢氏反客为主?”
  卢扈对波旬如此明显的挑拨之辞相当不悦,阴沉着脸不说话,素鸣衍微微一笑,说道:“我视卢氏为友,天下哪有怕朋友比自己强的人?”
  卢氏的武力是很强,但是素鸣衍希望卢氏成为自己制衡摩揭氏、巫氏的前驱,就要求卢氏变得更强。素鸣衍十分信任卢氏吗?这还说不上,他知道卢氏现阶段绝对无法脱离自己,至于以后的事情……如果自己的真实身分泄露出去,身边的人或许会争先恐后的离开自己,他还用特别的担心卢氏吗?
  素鸣衍的这番说辞却让卢扈喜颜于色,素鸣衍对卢氏的支持可以说是毫不余力的,几乎将郡王府库藏中最精良的装备都送给卢氏,全力支持卢氏在天都山峡口筑城,只要天都山峡口城堡筑成,卢氏就在燕云荒原拥有立足之地,这样的信任怎能不让卢氏心动?
  波旬虽然不知道常人社会里的尔虞我诈,但是素鸣衍表现出来的气度也让他颇为心折,这也让他决定在羲人的继承之战更加依赖素鸣衍的世俗势力。
  慕昭云望着殿下与黑砾原的两名来客在高地上的谈话,卢扈的身份,此地只有慕昭云、纳吉悟言、德罗巴、明石羽知道,至于波旬的身份,素鸣衍一系,除了素鸣衍自己,也只有青菱知道。
  慕昭云初至流寇大营的营地时,从德罗巴所部挑选将近千名少年,派人教习武技,素鸣衍视之为后备力量,自然十分重视,此次来铁矿场,便是看如何安置这批少年。
  德罗巴知道自己所部的武力根本入不了六殿下的眼,只有这千名少年有无限的潜力,常人修武筑基的精华时间也就那么几年,德罗巴也希望有资质的人能尽早进入望野城的密罗神殿修炼武技。
  经过卢扈、纳吉悟言等人这几天来的仔细挑选,共选出百名十五岁以下的少年。
  望野城的密罗神殿教授武技,摩诃经院教授五系术法,但是神殿与经院的建立,是巫弥生一手促成,里面的长老、苦修、教席甚至侍者都是巫氏甚至摩揭氏的人,素鸣衍怎么会同意将这群少年送进神殿与经院,任由巫氏、摩揭氏对他们施加影响?
  素鸣衍让卢扈陪同进入铁矿场,可不仅仅让他帮自己挑选有资质的少年,而是想让卢氏代他教习这批少年。
  素鸣衍将心意说明,卢扈都有些无法相信他如此的信任与慷慨。
  卢扈这些天也知道素鸣衍向燕云腹地扩张的计划,德罗巴所部的三万人马将是燕云荒原最初的住民,那么从他们中挑选出来的这百名少年,日后无疑会成为他们中的精英,由卢氏来教授这批少年武技,卢氏将在这群人中拥有绝对的影响力。
  波旬听了微微侧目,平衡部众的实力是相当高明的技艺,卢氏实力过强,日后想不反客为主都难,天下从来就没有一厢情愿的忠诚。
  纳吉悟言却十分眼馋,他是纳吉家的武士长,纳吉家的武士都是经他的手培训出来的,他深知这批少年的资质,只要经过数年的培养,就堪大用。只是他见过卢扈与他身边这批武士的实力,黑砾原培养高阶武士确实有其独到之处,纳吉家没有实力去争这个重任。
  素鸣衍让纳吉悟言从余下的少年中挑选资质尚佳者着重培养,对纳吉家而言,也是意外之喜,可见殿下并没有因为王妃的缘故而对纳吉家有所忽视。


第六章(中)
  素鸣衍凝视着手指间夹着的神符之石,极薄的神符之石只有常人的小拇指肚大小,中间篆刻一个比古贝铭文更古老的文字,仿佛一捧熊熊燃烧的火焰,神符之石充盈着来自异界的能量,素鸣衍感觉到火焰在灼烧手指。
  “这是冰之神符……”波旬又从一堆神符里挑出一枚递给素鸣衍,“唯有弱小的常人才不信任自己的力量,以我对常人世界的理解,这堆神符之石应有不菲的价值。”
  素鸣衍微微一笑,说道:“真是不错的东西,古人对异界能量的理解确实让人惊讶,可是这枚炎之神符所能激发的火焰之力……”素鸣衍左掌微托,浮出一枚幽紫色的火焰,“比最基本的火符术如何?还是有好东西,波兄藏着准备自己用?”
  素鸣衍所领悟的心识炎箭其实是利用阿多奈神域的力量淬炼元素之火,已经算是天阶秘技之列,即使用火符术凝出的火焰也接近纯粹的混沌之火。
  波旬确实没将高级的神符之石拿出来,让素鸣衍这么一说,老脸不禁微微一红。
  高级的神符之石所激发出来的纯粹冰炎之力,就算羲人武士也免不了会受伤害,波旬躲开素鸣衍的眼神,心虚的说道:“更高级的神符之石,只是不容易拿出来……”
  “确实,纳迦族长才不会在意这堆小东西少没少,”羲人视之为垃圾的东西,在常人世界却有不菲的价值,将素鸣衍手里的这枚炎之神符以特定的方式嵌在兵器上,所激发的火焰伤害与二阶的火球术相当。天赋觉醒的羲人武士与天阶高手自然不会畏惧这点火焰伤害,或许仅能烧去一只衣角而已,但是一般的三四阶武者,毫无防备的直接吃一击火球术,足以丢掉半条命。一把嵌入炎之神符的刀剑,在中陆将是人人争先的极品利器,素鸣衍随意的拨弄堆在山石上的神符之石,淡淡的说:“毕竟是有违教禁的东西,比较难脱手啊,如果说真是好东西,大概有胆子违背教禁的人就多了。没事,好歹收购高级铸造矿石的进展也慢,不急。还有啊,当年教廷抄没十二神殿,想来也舍不得将这些邪物都毁掉,异界的力量啊,说起来邪恶,可都是好东西啊。”
  “邪恶?”波旬冷哼了一声,“阿多奈等五位大神化神躯为神域,神域的能量来自纯粹的神之灵魂,这可是堪比星辰主神的力量,高级神符之石所能激发的异界之力甚至对我族武士也会有伤害,而后世降神摩诃籍以创立五系术法的元素之力,不过是神域溢离到物质界的小部分能量……”
  素鸣衍倒不知有这么一说,奔雷原的光明星辰神殿未受教禁的影响,一直传承下来,所谓的邪教歪说,波旬知道的自然比他要多。
  “原是如此,这枚迟缓之神符,这枚衰老之神符,所激发的可是阿多奈神域之力。”
  波旬点点头,说道:“明河对所谓的邪教也甚为了解啊,阿多奈神可以掌握时间之序的大神,自然教派信奉阿多奈大神,这些神符之石就是阿多奈教徒遗留下来的,就算羲人武士也逃不脱时间之序的制裁,这几枚神符可是我能拿出最好的东西了。”
  素鸣衍自然不信波旬的话,对羲族武士有很大威胁的东西,就算波旬有,想必他也不会拿出来,他现在眨着眼睛就能释放十几道迟缓术出来,只是不知道一名羲人武士要用几道迟缓术才会生效?
  素鸣衍将上百枚神符之石装进他装草籽的皮囊里,系在腰间仿佛装金铢的皮囊,鼓囊囊的,站了起来,望了望空旷的四野,卢青叶率领十几名卢族武士守在外围。素鸣衍神思远驰的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对波旬说:“家丑不宜外扬,大婚就不请波兄观礼了,若有贺礼,不妨在此地就送给我。”
  波旬摇头苦笑,或许换了别人会对他的羲人身份有所敬畏,偏偏眼前此人也是人间的王者,在世俗拥有的势力也是极强,偶尔又是一付无赖样。波旬见素鸣衍直接开口索要贺礼,无奈的取下左手上的一枚戒指,递给素鸣衍,说道:“这枚守护之戒也是明河所说的邪物,不知道做贺礼合不合适?”
  “波兄身上没有凡物。”素鸣衍迫不及待的接过守护之戒,守护之戒传递出一股温和的力量,素鸣衍却不知道如何使用这枚戒指,眼睛还巴望的看着波旬。
  波旬笑而不言,突然左手撮起如矛刺来,素鸣衍吓了一跳,正待叠臂格挡,却见守护之戒暴出一道柔和却如实质的光幕,罩着素鸣衍的全身。
  果真是好东西,素鸣衍瞬间就估算出光幕的防护程度,阻挡五阶战士的全力一击绝对没有问题,这东西倒舍不得拿出去换钱,既然是大婚的贺礼,素鸣衍决定收为己有,也是作为娶一个恶婆娘的补偿。只是这东西对他来说的用处不大,素鸣衍犹豫着将守护之戒给采儿还是给青菱。一边犹豫着,眼睛却直往波旬身上睃,看得波旬浑身发毛。
  率领十几名卢族武士守在远处的卢青叶目光让这里小小的意外吸引过来,见波旬苦着脸,微微摇了摇头,不知道六殿下让羲族这位继承又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摩诃正教驱逐十二神殿、自然教派等异端,惟有光明星辰神殿与密罗神殿得到赦免,想来光明星辰神殿还有许多羲人用不上的好东西……”
  波旬苦笑道:“羲人天赋觉醒之后,就能变化人身,实力有所下降,免不了要依赖一些身外之物,明河总不会将我浑身剥光回奔雷原吧?”见素鸣衍眼睛里的贪婪神色未减,未免有些慌张,忙说道,“我在金微山以北的地区看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不知道明河有没有兴趣知道?”
  素鸣衍知道波旬顾左右而言他,但是金微山以北是贝迦帝国的疆域,波旬此时慎重的提起,大概不会是太平淡的消息,素鸣衍忍不住问道:“波兄到底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
  “明河可知道金微山中也有一条驱逐之路?”
  素鸣衍点点头,说道:“贝迦人就是从那条路翻越金微山东麓的绝岭抵达当时还算是极北之地的冰原,贝迦帝国与青岚在东部地区有好几条通道,这条驱逐之路早就废弃,波兄突然提及些事是……”
  “明河应该猜到我要说什么,你手下不是有这么多楼迦罗武士吗,不妨到这一地区侦察一番,也会发现有意思的东西。”
  素鸣衍脸色微微一变,几乎有些不相信的问道:“贝迦人要重修驱逐之路?”
  波旬笑而不答,素鸣衍恨不得想掐他脖子,金微山东麓是一大片荒漠,从北面的冰原一直延到翳云河北岸,渡过翳云河,就是燕云荒原的东北隘口。贝迦人重修驱逐之路,无论沿翳云河东下入侵青岚,还是渡过翳云河进入燕云先取得立足之地,对素鸣衍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素鸣衍不明白贝迦人此时在驱逐之路有所动作的原因,难道贝迦人认为已经到了入侵青岚的时机,当然,贝迦一直宣称要重返东部故土,而青岚帝室一直是窃居东部故土的国贼。
  青岚帝国最初也只是翳云河上游的小国,而沿翳云河向下游拓张,檀那琉大帝时期,青岚的势力已经十分强盛了,加速扩张的步伐,在短短十几年间就占据整个翳云河地区,随后又横扫中陆。
  青岚帝室支持教廷驱逐异教徒,更重要的是政治上的需要,当时十二神殿与各大教派绝大部分都是抵触青岚侵略行为了,青岚帝国为了加强帝国的统制,于是支持教廷驱逐有实力推翻自己的十二神殿势力与各大教派,从而造成摩诃正教一教独尊。
  波旬并没有透露贝迦人在驱逐之路上的具体动作,素鸣衍在天都山峡口便坐不住了,将手中的事务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就在卢青叶与卢族武士的护送下,返回望野城。
  其实,贝迦人在驱逐之路有什么动静,不大可能瞒过青岚的眼线,在驱逐之路的源头,翳云河拐了一个弯,形成河曲平原,是帝国西部最肥沃的土地,河曲郡虽然不大,驱逐之路虽然废弃多年,但是帝国却在那里布下重兵,即防备贝迦从此处犯境,也防备羲人走出燕云荒原。
  既然波旬郑重其事的提及了,素鸣衍就不敢掉以轻心,帝国西部多年无战事,虽说布下重兵,但究竟剩下多少战力还是问题,特别是帝国的将军几乎没有不吃空额的恶习,使得河曲郡形势,比想象中要严峻许多。


第六章(下)
  素鸣衍返回望野城的次日,叶明琛陪同赐婚使衷阑晦抵达望野城。衷阑晦是河东名门子弟,累官至镜鉴台佐政大人,高瘦,面白无须。镜鉴台谏官约束百官行止,位卑而权重,素鸣衍想不通檀那锡陵为何选派谏官为赐婚使,难不成自己在羽嘉的行为引起帝都的警觉?
  郡王府众人多少有些忐忑不安,素鸣衍将待卫营、裔天护卫营、千贺武士营都调离衷阑晦的眼线,以免引起他不必要的警觉,也暂停向燕云荒原腹地输送物资。
  青岚帝制,禁制王族与大臣私交。随衷阑晦西下的车队,除了帝君赏赐的物品,就几乎没有其他东西了,害素鸣衍想借大婚之机收刮一笔的愿望无法实现。倒是羽嘉与休屠郡南部府邑的官员、贵族知道羽嘉郡王的威名,都早早的派人送上贺礼。
  由于种种顾忌,收购高级铸造矿石的进展很慢,一个半月过去,郡王府的府库所存的材料,仅够铸一把羲人所用的刺矛。
  素鸣衍挑出十几枚较高级的神符之石,将剩余的近百枚神符之石拿给江采离处理。神符之石是十二神殿体系未崩溃以前的物品,摩诃正教驱逐其他教派,制造神符之石的技艺失传,神符之石存世极少,极其珍贵,又是教禁所列之物,世人称其为秘石。中陆每年顶多有十几枚秘石通过商人之手交易,而且品质都很一般,素鸣衍一下子拿出近百枚完全品质的秘石,让江采离吓了一跳。
  除了教廷,也只有奔雷原上的星辰光明神殿会存有这么多的秘石。
  羲人向来不缺乏神兵利器,为何会收购大量的高级铸造矿石,怀着这样的疑问,江采离忍不住要去向素鸣衍直接质询此事,走到素鸣衍与侍妾居住的庭院门外,江采离恍然想到羲人的继承之战,立在门外,经风一吹,才发觉背胛里出了一身冷汗。
  江采离望着矮矮的一层石阶,不知道是提步跨进去,还是转身离开,真是一个让人无法轻松的真相,若有可能,江采离也宁愿意没有猜到。这会儿工夫,素鸣衍从院子里走出去,看见江采离在门外徘徊,走过来搀住他的手,问他:“怎么在门口走来走去,有什么事要见我?”
  “殿下将近百枚秘石交给我处置,我左思右想,都没有一个妥当的方法,过来跟殿下商量一下。”江采离边说边让素鸣衍拽着往里走。整个郡王府是一座独立的城堡,有官宅、馆舍、军营、匠坊、广场等,素鸣衍居住的地方却相当的朴素,甚至连宫殿的规模都算不上,大婚正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庭园里到处有人走动,江采离一直没寻到机会开口。
  “上次随卢氏来望野城的波旬实际上是羲族族长纳迦之子……”素鸣衍袖手而立,眼睛看着庭院外的一丛翠竹,他知道江采离应能看出谁在托他收购大量的高级铸造矿石。
  “殿下有意参与羲族的继承之战?”
  “哦,”素鸣衍转过身来,“世人谈羲人而色变,以为羲人是不可战胜的妖魔鬼怪。青岚祖帝横扫中陆的大军中有两百羲族武士担当前锋,祖帝能在军中用羲人,此时又何必惊惶失措呢?”
  “琉大帝建帝国时,国力正盛,且有教廷与羲族相互制衡,殿下欲用羲人,可有万全之策。”
  “此时还没有,”素鸣衍坦然承认,“此时的羲族也不是青岚创立前的羲族,奔雷原上的羲族武士也只有两百多名,继承之战一定会让他们伤些元气,就算波旬在继承之战落败,纳迦也无力征讨我们,他还要应会下一个挑战者,何况卢氏也决定参与进来,我已允卢氏在天都山峡口筑城……”
  运往燕云腹地的物资都要经江采离的手,素鸣衍说卢氏在天都山峡口筑城,他倒没有太惊讶,有些话憋在心里也不是滋味,咽了个唾沫,说道:“殿下这次进燕云,用卢族武士护卫,是否过于信任卢氏……”
  素鸣衍将羲族、卢氏之事瞒过江采离、尤溪等人,终让他们感觉受到疏远,素鸣衍也有一丝愧疚,说道:“我总担忧势力未成之前,让帝都的人有了警觉,所以才用与天都山峡口联络的事务才交给卢氏。何况参与羲族继承之战的消息过于骇人听闻,卢氏要走出黑砾原,这个险他们不得不冒,但是巫氏、纳吉氏呢?只怕他们知道真相就会生退缩之心,所以我要暂时瞒过他们,不是要瞒过你们。”
  这么一说,江采离心里倒释然了些。
  “德罗巴所部迁离流寇大营的驻地,最终会形成数十个千人规模的部族在废铁矿场与天都山峡口一带狩猎游牧,天都山峡口筑城所需的人手从会从他们当中征用,除此之外,我还允卢氏与纳吉氏在他们当中扶植自己的势力,当然,这些事情暂时还是不要让巫氏知道。”
  江采离点点头,巫氏是下资的大族,仅保留巫姓的族人就有上千人,此外还有数量庞大的旁支,任由巫氏的势力渗透到望野城的角角落落,而境内没有能与巫氏相制衡的家族,殿下只怕最终会成为巫氏的傀儡。
  素鸣衍也是首次在别人面前透露他对巫氏的戒心,也有试探江采离的用意在内,眼睛紧紧盯着江采离,见他的表情没有异常之处,继续说道:“你与尤溪等人在我身边数年,既然暂时只能扎根于燕云,你们就在燕云立族吧,虽然都只是末等之爵,但是我不限制你们封邑、族众的规模,从侍卫营、裔天护卫营里选二十名武士并入你们的家族,另拨二十万银币支用。”
  “属下不敢分心于私事,何况望野的人力、财力也相当有限,让众人此时立族只怕会分散殿下的力量,还是再等一些时间……”
  “不,”素鸣衍不容拒绝的说,“我的权力来自于拥护我的部众,部众没有在燕云扎下根基,我又如何在燕云立足?”虽然没有向众人挑明波旬的身分,素鸣衍心想巫弥生也应有所怀疑,参与羲族继承之战无法会冒极大的风险,但是这也会让巫氏、摩揭氏有所顾忌,使他们不至于急着将势力向望野城外发展。
  江采离、尤溪、白术、方镜川、聂鲁达、盛怀城、罗思勉等人最先立族,也允许德罗巴在燕云腹地秘密立族,各赐二十万银币、二十名武士、部族百户、苦役百人,允许他们在望野城至天都山峡口一线寻找水源地作为立族的封地。
  素鸣衍此时还只是郡王爵,没有分封部众的权力,江采离、尤溪等人却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叶明琛既惶恐又羡慕,知道殿下割据的决定已经无法动摇,却羡慕江采离、尤溪他们得到的封赏,二十万银币算不了什么,但是二十名三阶以上水准的武士、一百户从德罗巴所部分离出来的部族、一百名苦役实在让人眼馋。
  在方镜川、白术等人看来,殿下这次是借大婚的机会赏赐追随他的有功之人,巫弥生却晓得素鸣衍要真正的发展与巫氏抗衡的势力,这让他为素鸣衍大规模的向燕云腹地输送物资找到原因。
  仅凭郡王府的财力支持,江采离、尤溪、白术等人要在荒无人烟的燕云发展成能与巫氏相抗衡的大家族,至少需要百年的时间。而且,江采离、尤溪、白术等人立族,只会分散集中素鸣衍手中的势力,经过几次抽调,侍卫营的规模下降到三百人,裔天护卫营的规模下降到五百人,也进一步加剧郡王府的财政危机。
  巫弥生更担心素鸣衍与奔雷原的合作。巫弥生将素鸣衍这段时间的异常具书禀报摩揭伯岑,自己的猜测得到摩揭伯岑的肯定,如此巨量的高级铸造矿石的输出地极可能是奔雷原。只有继承之战的弱势一方需要如此巨量的高级铸造矿石来铸造羲人武士使用的兵器。
  上次来望野的波旬就是羲族这次的挑战者吧?波旬在继承之战落败,素鸣衍势必会受到纳迦的打击报复,巫弥生冷冷一笑,心里想:你如此费尽心机的向燕云腹地发展势力,一旦遭到羲族的打击,就会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就算波旬饶幸胜出,但是你就能得到应有的好处?没有足够能制衡羲族的力量,与羲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无论是素鸣衍刻意的阻挠也好,还是巫氏有意避开羲族将来可能的毁灭性报复,在羲族继承之战爆发前,巫氏的势力没有向望野城以西渗透。而纳吉氏、卢氏的势力沿着渎神之路迅速扩张,江采离、尤溪、白术、方镜川等人的势力虽然微小如芥,但是他们手握素鸣衍赋予的种种特权与慷慨的封赏,也迅速壮大起来。


第七章(上)
  宫奴青铜柱浮起的无根火焰无力的摇曳着,素鸣衍看着映在琉璃窗上的窈窕身影,怀疑就这样闯进去,会不会被里面的人捅上几刀。
  郡王府惟有这一处金碧辉煌,素鸣衍的寝殿都及不上王妃殿华丽。
  这几处大殿是郡王府最近才完工的几处雄伟建筑,有大殿、寝殿、王妃殿及配殿等十余处建筑群,与先前的郡王府分为内府、外府,大殿是联接内外府的枢扭,整个郡王府经过将近一年时间的建设,规模已经可以称得上一座雄伟的府城了。
  阮阿蛮穿着暗青色的魔犀皮甲,双翼敛在肩后,鹫首盔掩住她精致无暇的面容,惟有一双眼眸在灯焰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寒的晶亮光芒。
  素鸣衍走到她的面前,轻声的说:“这些年过去了,你的眼神依旧无法温暖啊。”
  阮阿蛮低下头,避开素鸣衍的眼神。
  一个梳双鬟的女侍从里屋走出来,看见站在大厅当中犹豫不决的素鸣衍,露出一付惊羞的模样,敛身施礼,轻呼了一声:“殿下……”
  这一声轻呼却让里屋的人遭针刺似的一惊,琉璃窗上的影子都颤栗起来,素鸣衍看着女侍碎步退出大厅,推门走进里屋,纳吉若兰正站在魔焰灯的光影里凝视着自己,美丽的眼眸里透出寒意。
  “从今夜起,你就是我的王妃了。”素鸣衍走了过来,盯着纳吉若兰的眼睛,心里想:这双眼睛若不是这样冰冷,该是怎样的迷人?
  素鸣衍一步一步往前逼近,直到惊恐代替那双绝美眼眸里的冰冷,素鸣衍才心满意足的收住步子,说道:“纳吉家都有了退缩之心,为何你却同意嫁给我?”
  “不是如你所愿?当整个帝都的人都小看了你,你为何却对一个不配做你对手的人痛下杀手?”
  “他觊觎我的女人,试图当众羞辱我,难道还不够吗?”素鸣衍突然觉得这些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轻轻叹了一声,“谁也摆脱不了命运之手……”
  “命运之手?”纳吉若兰疑惑的看着素鸣衍,俄尔带着嘲讽轻蔑的语气问道,“野心如比万丈深壑的你,何时会对命运之手生出敬畏之心?”
  素鸣衍淡淡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卷封函,递给纳吉若兰,说道:“就像当初承诺的那样,这份文件与帝君亲赐的婚书将予你足够的特权,或许你认为足够的权势会让你摆脱命运之手的控制。”
  “这份文件是你亲手签署,说不定日后会让你亲手废弃,”纳吉若兰展开封函,右下角加盖许多印戳,不仅有檀那明河的签署,还有江采离、尤溪的签署,以及他父亲纳吉天仕的签署,“依此书所约,予我充分调用纳吉家子弟的权力,只是我不知道,何时调用纳吉家子弟才不会与你的命令起冲突?”
  “我要纳吉家的根基扎在燕云!”素鸣衍藏着火焰一起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纳吉若兰,“有时候权力必须集中起来使用,我希望你暂时不要跟我争这些。”
  “难道我要争就争得了吗?”纳吉若兰轻蔑的看着素鸣衍,当初的约法三章如今看来十分苍白无力,这世间的权力基础从来都不会建立在薄薄的文件纸上。
  素鸣衍斜眼看了看青铜大床上的云彩一样的锦被,踟躇了一会儿,有些黯然退了出来,阮阿蛮已经离开王妃殿,素鸣衍暗自嘲讽:我总不会如此无品。抬头望了望空旷的大殿,全无一处温暖的存在,侍卫背立在寝殿的门外。
  素鸣衍走出寝殿,走到采儿的住处,刚想进去,却让女侍拦住:“袁嫱仪已经就寝,还说殿下应在王妃殿就寝。”
  采儿立为侍妾,可用母族婚氏,与阿黛一同册封为嫱仪。
  素鸣衍望了望透过琉璃窗漏出来的灯火,心想去找阿黛一样会吃闭门羹,在庭中转了几圈,才想起去找青菱。
  “你今日大婚,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难道没有一人收留你?”青菱现在独居一进院子,以青岚的官制来说,为密尚女官,职掌王府的钱赋与贵重物品,青菱嘴里轻蔑的笑着,人却躺进素鸣衍的怀里,春夜寒冷。
  素鸣衍伸手探进青菱的怀里,拥着她睡去,迷迷糊糊的睡到天明,让青菱推醒:“你还要起来接受众人朝贺呢。”
  “朝贺?”素鸣衍嘴里咕哝的一声,又反抱着青菱娇软的身子睡去,过了一会儿陡然惊醒,怔怔的坐在床上好一会儿,才无奈的笑了起来,“对啊,昨天是我的大婚之日,是要早起接受众人朝贺。”让青菱服侍着穿戴整齐,刚出里屋,却见阿黛从外面进来。
  “找了半天,都说殿下失了踪,想不到殿下在大婚之晚丢下王妃,到这里来鬼混。”阿黛牙尖嘴利的说道,心里却气殿下昨夜没有找她去。
  青菱听出她话里的异味,却无法反驳,伸手去拧素鸣衍的腰肉:“我清清白白的人,却让你给污蔑了。”
  素鸣衍哪里有暇去理会女人间的争风吃醋,急忙拉着阿黛出去,好在众人皆知殿下的无奈,朝贺之仪水过是做过赐婚使衷阑晦看的,走走过场,众人便告辞离去,素鸣衍回到寝殿,赐婚使衷阑晦却去而复返,要求单独面见。
  素鸣衍心里奇怪,衷阑晦是镜鉴台的佐政,官阶未必很高,但却是帝都重要的一个角色,有着谏刺百官的权力,以至素鸣衍在他到来之时收敛了许多,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按理来说,大婚完毕,赐婚使可以返回帝都,完全没有单独求见的必要。何况朝臣与王族私下密会,可以要受镜鉴台谏刺的,衷阑晦算是知法犯法。
  素鸣衍来不及通知江采离、尤溪等人,也不去揣测衷阑晦的用意,径直在寝殿召见他。
  衷阑晦人高且瘦,面白无须,腰间常系一柄细刺剑,据尤溪所言,其剑术高超,在帝都用剑者中拥有一定的地位,身为言官之贰,私下里与诸殿下并来交情,也不知他究竟属于哪一方势力。
  衷阑晦进寝殿之前,将配剑解在殿下,看素鸣衍身边的女侍,欲言不言。
  素鸣衍挥手让女侍退下,衷阑晦从怀中掏出一只木匣,说道:“帝子让我捎来这份贺礼,差点忘了给殿下。”
  这么重要的事,哪可能让他忘了,素鸣衍接过木匣,也不急于打开,手摩娑着木匣上精美的雕纹,专注的凝视着衷阑晦,问道:“我二哥在帝都还逍遥?”想不到衷阑晦竟是檀那隆城的人。
  “帝子在帝都尚好,只是思念与殿下的兄弟之情,又常念秦山联手退敌之事,奈何殿下到燕云已经一年多的时间,却不通个消息,以致帝子要通过羽嘉郡送上来的密奏才知道殿下的近况。”
  “我二哥是帝国之帝子,我不过一城之领主,我怕派人去信,二哥只怕连拆信的闲情也没有。”
  “羽嘉境内顽寇如织,数月间灰飞烟灭,旁人只当是羽嘉边防军司之功,帝子心里却明白,只是此时还无法为殿下请功。我来羽嘉前,就听说殿下手里战将如云,又有异族归附……”
  说到这里,素鸣衍信他确实是檀那隆城的人,将木匣打开,里面放着一叠金票。檀那隆城如今是内府司监,苏盖文的密奏最先会到他的手中,想必对羽嘉郡的形势相当了解。素鸣衍粗粗看了一眼,这叠金票大约值七八万金铢,青岚的金贱银贵,一万金铢值九十二万银币,七百多银币足够望野城两个月的开销。
  素鸣衍将大量的钱款用去收购高级铸造矿石,府库仅存一千万银币,足够望野城与上唐城半年之用,但是加上修筑渎神之路与建造天都山峡口之城的费用,这一千万银币只用了两个月就将近告磬。
  虽然波旬送来的神符之石都是极其罕贵之物,差不多可以抵消高级铸造矿石的收购款项,但是将近一百枚神符之石一下子都抛售出去,也就不会显得那么珍贵,这批神符之石要换成银币,还需要很多的时间,也要有针对的挑选买主,一时间也无法弥补府库的缺额。
  檀那隆城让衷阑晦送来这七百多万银币,确实能解燃眉之急,只要熬过这段时间,纳吉家就能筹措一笔款子,等神符之石全部脱手,收购高级铸造矿石所占用的款子就能抽调出来,那时渎神之路也差不多修完,接下来就可以源源不断生出钱财。
  素鸣衍合上木匣,看着衷阑晦,笑道:“我二哥如今出手也慷慨了,只是我身处偏僻之地,只怕受不起这么重的礼金啊。”
  “此物不过是帝子与殿下叙兄弟之情,殿下不用太看重。”衷阑晦见素鸣衍嘴里推让,手里却将木匣收进怀里,心里暗笑:六殿下确实太贪了,果真这几张金票就能打动他的心思。


第七章(中)
  素鸣衍将衷阑晦嘴角浮起的轻蔑之情看在眼里,微微一笑,说道:“佐政大人既然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春宵迟迟,现在我倒困了,我就不陪佐政大人了。”还不待衷阑晦告退,他就站起来要走了。
  “殿下……”衷阑晦见素鸣衍要走,急得差点要过去抓他的衣襟,“帝子还有话让我捎给殿下听。”
  素鸣衍撇撇嘴,重新坐下,说道:“我就说不会是叙兄弟之情那么简单。”
  衷阑晦无奈的一笑,说道:“殿下在羽嘉逍遥,却未曾想过帝都的凶恶,若非帝子三番数次的封回苏盖文的密奏,殿下只怕要受到帝君的申斥,其他人倒也罢了,苏颜士吉可是紧盯着殿下啊。”
  素鸣衍眉头微微一皱,忽儿展开一笑,说道:“我也知道,我之所以能躲在羽嘉逍遥自在,全赖二哥的庇护,我也非不知好歹之辈,只是羽嘉远在万里之处,就算我有心助二哥一臂之力,也鞭长莫及啊。”
  衷阑晦从怀里掏出一封书函,说道:“帝子还有一封亲笔信捎给殿下。”
  素鸣衍佯怒瞪着衷阑晦,斥道:“若是话不投机,是不是我还看不到这封信函。”
  “事关机密,还请殿下见谅。”衷阑晦慌忙谢罪,不过神态间却不将此当回事。
  素鸣衍见好就收,也不是真的生气。素鸣衍在秦山时见过檀那隆城的笔迹,拆开信函,确实是他亲手所书,只是抬头不具名,不落款,信中写道:“……你我兄弟二人虽非一母同胞,但在诸兄弟中,最亲也,也是可约富贵之人。我事若顺,则兄弟之义长存,弟的富贵也不至于毁于他人之手……”
  素鸣衍将信函郑重其事的折起藏在怀中,看着衷阑晦,问道:“佐政可知信中内容?”
  “临行时,帝子有提及过,”衷阑晦说道,“帝子顺利登上帝位,殿下才能一直逍遥如故。”
  “看来佐政是可说大事之人。”素鸣衍说道,“我也是几遭大劫的人,在羽嘉几乎不存全尸;车驾过碎叶,巨石覆顶;随后出质迦南,为全性命之故,渎神自污,自绝于帝位之外,这才能到羽嘉做逍遥郡王。除了二哥之外,我谁都不信任,心里自然也盼望二哥能登上帝位,让我继续在羽嘉逍遥。自家人不说两家话,二哥在帝都处境究竟如何?”
  “帝子身为内府司监,欲用明安图掌廷卫,竟屡屡被阻……”
  拱卫帝都的军事力量可分为一司三卫,一司为帝都卫戍军司,负责外城的防务,百营兵马共分六军统治,其中至少有四军受大宰官苏颜士吉控制。三卫即为廷卫、郎卫、禁卫三军,这是卫戍帝宫的重要力量,虽然说只有十营兵马,却是帝国最精锐的军队,由帝君直接掌握。通常说来,确立帝子之后,帝子出任内府司监的同时,也将由帝子指派的将领统领内府司系统的廷卫,确保帝权的顺利交接。
  檀那隆城欲用明安图掌廷卫,屡屡受阻,也说是说檀那隆城迄今为止手中还没有抓到一点兵权。
  素鸣衍摊摊手,说道:“廷卫之事,我也爱莫能助,尤溪、白术皆从廷卫军出来的,在廷卫军有几个私人,佐政且说谁人在背地里坏二哥的好事,或许能说上两句话。”
  衷阑晦摇了摇头,眼下已不找几名将领说上几句话的问题,说道:“三卫职掌禁中、帝宫,虽说由帝君直接掌管,但是这十几年来,帝君极少问国事,其他几位殿下大肆在三卫军中安插人手,使得三卫一支可以让帝子信任的人马,日后接替帝位之时,无疑予人以柄,令人担忧。”
  素鸣衍附和的感慨悲叹了两声,说道:“确实如此,如今老四赖在帝都不到地方上去,大肆结交三卫的将领,我在异地也有所听闻,想必老大、老三也是如此,唉,父皇怎么就不知道约束一二?”
  “禁中力量不会轻叛,关键的是大殿下与三殿下的封地离帝都甚近,其封地驻军秘密调到帝都,只需一昼夜的时间,这其中的变数,也让人堪忧啊。”
  素鸣衍眉头皱起,帝都卫戍军司百营都是实额,每营将士千人,苏颜家在帝都附近握有最多的兵权,谁能得到苏颜家的支持,无疑会在帝位争夺中握有极大的胜算。当然苏颜氏真接干预帝位的废立,一定会引起其他两大家族的惊慌,使情况变得更糟糕也说不定。
  素鸣衍问道:“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为二哥分忧的?”
  “新帝登位,诸殿下都将返回帝都朝贺,希望届时六殿下能率领一支可以信任的力量来协助帝子控制局面。”
  素鸣衍微微一惊,不晓得衷阑晦话里的意思,细细咀嚼他的话:“可以信任的力量?佐政大人说笑了,就算将羽嘉边防军司的三万兵马都调到帝都去,也控制不住帝都的局面。”
  “殿下弄错我的意思了,帝子占有大义,届时就算有人生出不轨之心,也无法调动帝都所有的兵马,就算部分将士被人利用,也会很快醒悟过来,只需在关键时刻控制禁中的局面就可以了。”
  听衷阑晦的话,檀那隆城对三卫没有一丁点的信任,看来三卫也不尽在檀那锡隆的掌握之中。素鸣衍揣着明白装糊涂,说道:“控制禁中也不易啊。别有用心者,只需控制三卫中的一军,就能矫诏夺位,三卫历来是帝国最精锐的军事力量,十营兵马可抵地方卫戍军百营,二哥对我这么信任,我只怕会辜负……”
  “据安木先生说,殿下身边的人也是以一挡十……”
  “侍卫营就这丁点人,安木先生不是不知道,到羽嘉后,扩缩至五百人,早就没有在秦山时的精锐。新帝登位之时,我们可以秘密调入帝都的兵马最多千人,要想控制禁中的局面,这千人至少都得是精锐剑士以上的战士,如今尽抽羽嘉边防军司的精锐,也没有千名精锐剑士。”
  禁中三卫都是精锐剑士营,但是以素鸣衍的眼光来看,没有经历战事的三卫将士,实力大致与侍卫营相当;虽然说侍卫营中三阶剑士与精锐剑士各占一半,整体实力却是极强,装备也不弱于三卫。但是禁中三卫共有一万人,就算别有用心者仅能控制部分兵马,要想控制禁中的局面,手边也必须有一营精锐不可。
  檀那隆城能顺利接管廷卫军,自然没有这方面的担忧,当然也不用求到素鸣衍的面前。
  衷阑晦也听出素鸣衍的弦外之音,说道:“殿下若是接管羽嘉郡边防军司的兵权,大概要用多少时间才能组建这么一支精锐战力?”
  素鸣衍眯起眼睛,说道:“莫非苏盖文是二哥的人?”
  衷阑晦摇了摇头,说道:“殿下莫要忘了我的职责,镜鉴台主官有谏刺百官之权,苏盖文在羽嘉总督任上十数年,怎可能没有一点把柄,殿下只要能握住机会,或许能兼摄羽嘉军政。”
  素鸣衍听了也微微动容,他现在已经是郡王之爵,再兼摄一郡之军政,也就是说在檀那锡隆没死之前,就造成他割据一郡的事实。看来檀那隆城真下了血本,也说明檀那隆城对顺利登上帝位没有一点信心。
  素鸣衍说道:“培养一营精锐剑士,没有十年的时间,没有上千万银币的投入,绝不可成功。尽抽边防军司的精锐,只要能拢络住人心,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组建一支精锐,就算略有不及,也可在装备上做些弥补……”素鸣衍顿了顿,好让衷阑晦理解他们要为此大出血的事实,见衷阑晦沉默不语,知道早有心里准备,“只是如何制造机会,还要佐政大人教我。”
  “殿下可知石京度这人?”衷阑晦问道。
  “苏盖文的总督府参将,苏盖文一直用他为心腹,莫不是……”素鸣衍丝毫不掩饰内心的惊讶,想不到苏盖文身边仅有檀那隆城的人。
  衷阑晦诲莫如深的笑了笑,说道:“石京席曾是帝子的门客,后来步入仕途,累官至边郡参将,甚得苏盖文的信任,只是苏盖文不识好歹,不然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幸亏苏盖文不识好歹,他要是投靠檀那隆城,素鸣衍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石京度在羽嘉没有什么根基,就算他是檀那隆城的人,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素鸣衍装出一付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既然有二哥的私人在羽嘉,我看即将组建的精锐剑士营就交给他统领好了。”素鸣衍信口开河的装大方,素鸣衍就算将边防军司的兵马都控制在手中,也不会尽抽精锐调回帝都,自然也不会将这莫虚有的精锐剑士营交给石京度统领。


第七章(下)
  檀那隆城让衷阑晦捎来就是这个意思,借助老六的势力在羽嘉铸造一支可控制禁中局面的精锐力量,但是这支精锐之师也要由他的人控制,毕竟兄弟之情也不全然能让檀那隆城放心。
  衷阑晦见六殿下主动说出来,自然顺水推舟说定这事。
  檀那隆城助素鸣衍掌握羽嘉郡的军政大权,素鸣衍则将羽嘉边防军司的精锐挑选出来,交给檀那隆城的人组建一支精锐之师。
  说定分赃的细节,接下来就要商议如此陷苏盖文于不义,有石京度这个内应,那就简单多了,想必流寇大营的存在也引起檀那隆城的注意,这时江采离、尤溪、巫弥生去而复返,想必听到衷阑晦单独求见的消息,过来探探口风,素鸣衍便将衷阑晦的真实身份告诉众人。巫弥生不想让衷阑晦以为巫氏跟六殿下走得很近,以免檀那隆城生出不必要的戒心,没有多留,就告退了。
  待衷阑晦离开寝殿,素鸣衍单独召见巫弥生,问他:“今日之局面,可是摩揭先生一手安排?”
  巫弥生坦然承认,也有警戒素鸣衍之意,说道:“石京度到羽嘉边防军司任职,确实是先生举荐之功,所以苏盖文不会想到他是檀那隆城的人。”
  素鸣衍眯起眼睛,藏起锐利的寒芒,若用计谋,世间确实少有人是摩揭伯岑的敌手,只是他人算不如天算,无法将种种意外之事都算计在内。
  巫弥生现在难有单独面见素鸣衍的机会,借此机会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来:“波旬可是羲族继承之战的挑战者?”
  素鸣衍知道巫弥生、摩揭伯岑会有怀疑,只是没想到他们能直接猜出波旬的身份,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错,若想走进奔雷原,必须要跟羲人接触才行。”
  “话虽不假,但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素鸣衍有意在巫弥生的内心深处建立自己的威严,没有多加解释,冷冷的看了巫弥生一眼,说道:“以你的意思,难道要看着机会在眼前消逝?”
  “话不是这么说,我巫氏也是尽心尽力收购矿石……”巫弥生不自觉的气势就弱了下来。
  素鸣衍之前一直很疑惑流寇大营为什么能瞒过苏盖文从外界获得大量的物资与装备,直到知道石京度是檀那隆城的人,才恍然大悟。石京度一直是总督府负责流寇大营相关事宜的人选,他要瞒点看上去无关紧要的消息,苏盖文自然就会被蒙在鼓里。
  看来檀那隆城在这一点上,跟自己的想法一样,是要将流寇大营作为重要的一招棋来走,这么说来,德罗巴投靠这边的事,只怕也瞒不过檀那隆城。
  有石京度做内应,素鸣衍对苏盖文的行止了解得一清二楚,对流寇大营的动向也一清二楚。为了更好的把握机会,素鸣衍无暇留在望野城享受他的“新婚”生活,再次进入燕云腹地。
  燕云荒原换上一层新绿,渎神之路已经延伸进荒原三百多里,天都山峡口附近的道路也同时修筑,只是限于有限的物资,进展比望野城这边慢多了。
  城址选在峡口的外侧,数十顶帐篷里驻扎从裔天护卫营、侍卫营抽调出来的四百名武士,还有卢氏的两百名武士,囤积着大量的物资,还有大量用卢氏秘法贮存的兽肉,内侧是苦役营,居住着五百名苦役。
  从德罗巴所部抽调来的四千壮年劳力加上他们的家眷将近万人,分成十多个部族逐水而居,以狩猎为生,分散在天都山峡口地区附近,为筑城提供充足的劳力。
  城池刚刚筑基,规模不大,周围仅仅两千余步,与素鸣衍上次过来时不同,已有一条溪流从天都山东麓低矮的山岭间流淌而出,到峡口外的平坝,已有七八丈宽,河水湍急,溅起水沫如雪。相比于青岚东部的河流,此河只能算是一条溪流,但对于缺水的燕云荒原而言,已是难能可贵,为此花费了许多人力物力,费尽心机从天都山东麓主峰引水来此。
  从峡口往里走十余里,有一条岔生的小峡谷,卢氏在经院的废墟上设立一座秘营,教导从德罗巴大营挑选出来的一百名少年,一泓清泉从山崖石隙间流泄而下,汇成一座清澈的池水,池畔便是那株重新焕发盎然生机的阿多奈神花。
  侍卫营、千贺武士营、裔天护卫营的大部分人手都散在燕云荒原各地,为筑路、筑城、运送物资提供有效的庇护,也通过狩猎提供所需的绝大部分食物,但是为了把握住随时可能出现的机会,就要调集一部分人先潜到铁矿场附近等候时机。素鸣衍也想借此机会将部分卢族武士调进侍卫营听用,进一步加深双方的关系。卢青叶正式出任素鸣衍的侍从官,在侍卫营任佐领之职,与藏金、慕昭云并列。
  尤溪是首次进入燕云腹地,望着重新焕发生机的阿多奈神花,感慨的说道:“此地的灵气相当的完足,或许也是阿多奈神花之故,卢氏将秘营设在此地,当真不错。”
  卢扈指着从山崖石隙间溅落的清泉,说道:“这泉水汇到这座清池里,不溢不浅,不浅倒是说得过去,但是计算流量,池水早就应该溢出来才是,可见阿多奈神花神奇之处,殿下走后一个月,还生出三株横枝,听青叶说起过千贺湖谷的阿多奈神花与观澜殿,我也准备想在这里建一座观澜殿。”
  素鸣衍暗想:极少有人记得此处曾有一座观澜殿。对卢扈的话不置可否,如今便道没有修成,天都山峡口物资奇缺,没有余力再在这里修建石殿。
  素鸣衍在经院废墟的秘营住了一夜,次日便率领众人潜入德罗巴所部设在铁矿场的营地,最终在此地集中的侍卫营将士只有三百人,其他包括一百名卢族武士,但都是四阶以上水准的精锐武士,此外还有三百名精锐千贺武士,尤溪、千贺长琴、岐伯、卢扈,加上素鸣衍自己,天阶高手就有五人之多,这六百名精锐加上精良的装备离檀那隆城的要求也相差无几了。
  慕昭云、纳吉悟言、德罗巴率领武士将铁矿场附近的荒兽驱逐一空,真正留在铁矿场营地里的人已不足万人,其余的人分出十几个部族分散于铁矿场附近,待他们的生存能力进一步加强,可以寻找新的水源地,生存空间会更加广阔。
  分出去的部族需要足够多的武士用来保护部族的安全,也以便猎取足够多的猎物保障生存,德罗巴所部留在铁矿场营地的万余人中,真正称得上战力的也只是当初挑选出来的五百精锐。
  出于狩猎的需要,也因为这些人多是精通射术的猎户山民出身,慕昭云随后又从望野城调来一批乌梢弓,组建纯粹的射手营,暂时由明石羽统领。
  素鸣衍许江采离、尤溪、白术、方镜川、聂鲁达、德罗巴等人可在燕云立族,其他人还没有动作,德罗巴在铁矿场营地闲来无事,开始立族之事。在离铁矿场营地二十多里的地方,有一处水源,这本是最先分出去的一个部族的栖息地,德罗巴将其划为自己的族地,从最初迁过来的人中挑选一百户人家作为自己的族民,只是素鸣衍许下的二十名武士、一百名苦役、二十万银币还没有着落。
  素鸣衍此次过来,德罗巴特意领他到自己的族地一观,只有数十亩大小的草旬湖泊周围用木栅栏围起来,散落着上百顶帐篷,西面是一处山坳,简易围栏里关着数十头性情温和的泽鹿、魔羯等荒兽,要不是对这周围的山区进行过几次清理,仅族地里的二三十名武士很难守住这片水源地。
  素鸣衍看着围栏里低头舔食青草的泽鹿,说道:“若能让这片土地遍布这样的湖泊草旬,便是冒着让天神雷击的危险,我也会去做的。”
  德罗巴微微一怔,不明白六殿下话里的意思,笑着说:“千年已无神迹现世,凡人要行什么善事,神祗大概都不会知道。”
  得罪羲族的后果可不比冒犯神祗差多少,素鸣衍微微一笑,说起秦山的赤肌鬼之灾:“我们在秦山就遇到一个名叫乾罗的下位神祗降临在赤肌鬼身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重创,扶桑岛的楼迦罗人也感应到天照神的召唤,诸神沉寂了千年,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德罗巴眨眨眼睛,可想象不出神祗离自己有多近,想想集结在铁矿场营地的这支精锐,就算一个下位神祗的真身降临,也足够将其消灭,想来神祗也没有十分让人敬畏的地方,他却不知道神祗也分三六九等。
  “还是不要去忧虑这么遥的事吧,”素鸣衍自嘲的笑着说,“你们来说说流寇大营的近况。”


第八章(上)
  距素鸣衍上次离开此地,才过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慕昭云说道:“这一个月,商秋风等人对流寇大营的封锁变得更加严密,为免引起商秋风不必要的警觉,属下不敢让千贺武士接近流寇大营,仅用普通斥候侦察流寇大营外围的情况,流寇大营已经囤积足量的物资,三家势力也有秘密联合的迹象,还有大量不属于流寇大营的人出入其间……”
  素鸣衍点点头,心想;那班流寇准备了这么长时间,只怕是坐不住了。
  千贺长琴说道:“是不是让岐伯领着人进去探一探?”
  斥候通常精擅潜行之术,但是远远比不上楼迦罗人的影遁术那么神奇。
  素鸣衍说道:“流寇大营准备了再多,也需要旁人替他们创造机会,还先探青叶郡方向的动向。”
  德罗巴所知甚少,疑惑的问:“易氏不怕使两国交恶?”
  “易氏本是一地豪雄,只要能成功夺取羽嘉城,两国交恶对他们易氏又有什么关系?”素鸣衍轻蔑的说。
  德罗巴谄笑道:“商秋风只当是螳螂捕蝉,然易氏黄雀在后,他们都想不到殿下却是捉鸟人。”
  素鸣衍微微一笑,说道:“易氏对我未必没有警觉,就算如此,这个险也值得他们一试,失败,不过损失流寇大营,胜利则夺取羽嘉城,打开进入燕云荒原的门户。”
  德罗巴的话让素鸣衍想到另一种可能,流寇大营与苏盖文矛盾重重,无法调和,被易氏拉拢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素鸣衍早就想到这种可能,易氏拉拢流寇大营谋羽羽嘉城,可谓是螳螂捕蝉,自己将易氏、流寇大营、苏盖文算计在内,难道就没有遗漏的地方?
  素鸣衍想起波旬的告诫,贝迦人也是蠢蠢欲动,削弱帝国对燕云荒原的控制,却是符合贝迦人与迦南人共同的利益,只是不知道易氏有没有想到这点。
  想起贝迦人役使群兽的能耐,素鸣衍万分头疼,虽说在狩猎的同时,封锁住铁矿场以北的通路,禁止他人向这一地区渗透,但是高阶的役兽术可以与荒兽进行一定程度的交流。慕昭云、纳吉悟言可不敢保证他们的封锁连一只鸟都飞不过去。
  素鸣衍没有同意让岐伯去流寇大营侦察,而是由慕昭云为向导,他亲自与尤溪、岐伯、千贺长琴等人潜到流寇大营附近侦察流寇大营的敌情。
  流寇大营已将警戒放到离大营二十里外的范围,德罗巴率部离开此地,此地八千余人都可以算得上羽嘉流寇中的精锐,多有凶残好杀之辈,换上精良的装备,经过数个月的整训,战力已经得到充分的提升,早就不是当初混乱不堪、装备破落、缺少补给的流寇群体。
  以目前的情况看,流寇大营的三股势力确实联合起来了,不知道易氏许下什么承诺,竟让八千人马在短时间里进行过统编,八营兵马其中半数为精锐戟士,三营射手,一营剑士,此外还有少量的骑兵,潜入营地深处,甚至可以看见数十头高及人肩的青羽猛鹫,还有十几头龙象,辎重营里有大量攻城的器械,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流寇大营焕然一新,可见易氏为此是花了血本。
  苏盖文只在羽嘉城北布下两千精锐防备流寇大营,可谓已是十分危险的境地。
  素鸣衍等人隐身在一座高岩的灌木丛中,望着高岩下连绵起伏的营垒,问众人:“以我们手中的兵力,可有把握一举击溃寇兵?”
  尤溪凝眉不语,从他表情可以看出他以为一举击溃的可能性不大,若不能一举击溃,僵持下去,就要付出相当惨重的伤亡才可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岐伯说道:“易氏在青叶郡招募羽鹫骑士,还不足两百人,此地就调来半数,八千寇兵编制三千射手,营中还配有大量的强力机弩,可见易氏真的在防备我们,除非能顺利偷袭,不然很难一举击溃。”
  “苏盖文在羽嘉城北布下两千精锐,这两千精锐见寇兵势强,可躲进壁垒抵抗,可以消除寇兵的人数优势,寇兵若强攻壁垒,则有我们的机会。”
  尤溪摇了摇头,说道:“只怕寇兵也想一鼓作气袭夺羽嘉城,不然以羽嘉城坚固的城防,只要苏盖文有了警觉,将两千精锐撤入羽嘉城,寇兵就难以得逞。易氏会同时从青叶郡出兵牵制边防军司驻扎在南部堡垒中的兵力。”将随身携带的羽嘉地形图展开,分析道,“流寇大营貌似只有楚布河西岸废道与羽嘉城相通,苏盖文的两千精锐目前的主要作用就是控制废道,但是寇兵可以轻装上燕云高地,从羽嘉山北坡迂回,达到奇袭的目的。”
  “这么说流寇大营里准备的这么多攻城器械是用不上了?”素鸣衍问道。
  “战前需准备万全,战时却未必要都用上。”
  素鸣衍叹道:“我们不能过早插手,真怕弄巧成拙。”
  要趁势掳夺总督府的军政大权,最好的时机就是在羽嘉城的局势失去控制之时,而仅凭手中的兵力能不能在关键时刻扭转局势,就事关此举的成败,不然就真的给易氏做了嫁衣。
  众人皆沉默不语,此时的决定谁也无法插得上话。
  ……
  赐婚使衷阑晦离开望野城并没有直接返回帝都去,而在素鸣衍抵达铁矿场大营的次日抵达羽嘉城。衷阑晦为镜鉴台佐政,位阶及不苏盖文这位边郡总督,但是手握稽查百官之权,是帝国极重要的一位角色,令苏盖文不得不降低姿态,曲意逢迎。
  衷阑晦密会石京度,告诉他六殿下已在铁矿场附近集结了一支机动兵力待用,让他秘密出城去见六殿下。监督流寇大营本是石京度的责职所在,他先代替苏盖文到城北的营垒巡视,然而就带领几名亲信侍卫以刺探流寇大营的名义秘密离开营垒。
  经过重重封锁,石京度在铁矿场营地的最里层一处营垒受到素鸣衍的接见。素鸣衍此前与石京度见过几面,知道他是名极厉害的角色,起初只当他是苏盖文的心腹,此时知道他是檀那隆城的内应,或许已让摩揭伯岑收买了也说不定,心里竟有了一丝不容觉察的厌恶。
  “此地的封锁很严密,殿下还如此小心谨慎,令小人佩服万分。”
  素鸣衍知道他是指自己将营地设在铁矿场的最里层,让德罗巴所部的营垒将其包裹起来,素鸣衍笑道:“再多的谨慎也不为过,世间可不仅仅只有人才会传递消息,商秋风已经将流寇大营完全封锁起来,你可探到什么消息?”
  “殿下身边能人异士无数,小人特地过来向殿下请教。”
  素鸣衍不跟他浪费口舌,让慕昭云将流寇大营的兵力悉数告诉石京度,就算石京度这几个月有意让物资流入流寇大营的营地,当听到慕昭云的介绍,还是控制不住的担忧起来,说道:“若是羽嘉城从我们手中丢掉,可就成了帝国的罪人了。”
  素鸣衍冷笑一声,说道:“那你就将流寇大营的真实情况禀报苏盖文吧。”
  石京度讪讪一笑,说道:“这怎么行,苏盖文还不先要了我的脑袋。”
  “与其丢掉脑袋,还不如成为帝国的罪人!”素鸣衍目光冰冷的注视着石京度,说道,“莫要忘了我身为青岚帝室子弟,绝对不会容羽嘉城有失。你将手中所掌握的力量说出来,大家一起谋划,不要有什么保留。你要知道若没有成功的机会,我宁可让苏盖文砍掉你的脑袋。”
  石京度额头冷汗潺潺,无法辨别素鸣衍的话是真是假,若真的放弃流寇大营这招棋,他绝对是要被先牺牲掉的角色,但是衷阑晦特意吩咐过他,六殿下不会永远与帝子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石京度毕竟不是羽嘉郡的总督,就算暗中发展势力,也相当有限,素鸣衍见他脸上有犹豫之色,也知此时远没到跟檀那隆城的人关系搞僵的时候,没有就此事纠缠不休,问道:“我们预计商秋风会从羽嘉山北坡道迂回奇袭羽嘉城,这样可以避开部署在羽嘉城北的两千精锐。我现在问你,如果羽嘉发生混乱,我们能不能先一步获得这两千精锐的指挥权?”
  尤溪在旁边说道:“先要阻止苏盖文的军令传到营中,也要营中主将相信殿下的善意。”
  羽嘉城发生混乱,六殿下恰好就到营中夺取兵权,如何让人不怀疑别有用心?如果六殿下本身有足够的威信,并且营中主将本就是亲近六殿下的人,那就另作别论了。


第八章(中)
  石京度环顾素鸣衍身边的众多高手,暗自心惊,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混乱初起,要阻止苏盖文将军令传到城北的军营不是难事,只是北营主将牧易寒是苏盖文的亲信,只怕届时他不听调。”
  素鸣衍细辨石京度眼里的神色,说道:“只要牧易寒不坐壁旁观就可以,我原先就要调北营精锐进羽嘉城平叛。”顿了顿,说道,“寇兵袭城,易氏可能会出兵牵制南部堡垒的兵力,要保证羽嘉城的混乱不会动摇南部堡垒的军心,也要阻止苏盖文在惊惶失措之时调动驻扎在南部堡垒中的兵马,若让是易氏的兵马同时接近羽嘉,局势就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了。”
  石京度眼里掠过一丝寒芒,说道:“殿下可不派人趁乱刺杀苏盖文,这样就绝了后患之忧。”
  素鸣衍眯起眼睛,细看石京度脸上的狠毒神色,心想苏盖文对他甚是欣赏,他却一点也不念故主之情。素鸣衍不置可否的说道:“此事我自有分寸,我所说的两件事,你要确保做到,我已令上唐方面佯装集结兵马,迫使流寇大营在近期有所动作。”
  待石京度退下,尤溪问道:“殿下真有意趁乱刺杀苏盖文?”
  素鸣衍摇摇头,说道:“石京度的这点花招还迷惑不了我。于大军中刺杀苏盖文这样的高手,必须千贺先生与岐伯同时出手才有把握,却无法做到毫不留痕迹。若让世人知道苏盖文死于我之手,我如何去接管羽嘉郡的军政大权?我宁愿苏盖文活着给我增添麻烦,也不会派人去刺杀他的。”
  尤溪笑道:“刺杀苏盖文看上去省事,却遗患无穷,我真担心殿下让石京度说动心。”
  素鸣衍挥挥手,笑着说:“我看要提防的还是老二的这位门客,心计不可谓不毒辣,心机也深。”
  燕语高地的北坡,一列马队逶迤而行,看装束黑麾黑甲都是流寇大营的寇兵。
  石川华摘下黑色的铁盔,露出凌乱的头乱,他与易非天率领几名亲卫先化装成商旅潜入羽嘉境内,随后沿羽嘉山北坡进入燕语高地,换上寇兵的衣甲,准备进入流寇大营的营地。在他们之前,易氏早就派潜大量的精锐进入流寇大营的营地。
  燕语高地紧邻羽嘉山北坡,有几条较大河流常年从羽嘉山、冈都山的群峰间交错流淌下来,在这片高地上,孕育了燕云荒原少见的丰茂草原与丛林。这片丰茂之地有数百里之广,铁矿场营地也处于燕语高地的范围之中,散布着许多草旬湖泊。
  几条河流最终流入楚布河谷,使得楚布河下游有着充沛的水量,一直到流入荒漠三百余里,才完全断流。
  羽嘉郡有民户五千,约三万余人,绝大部分这一段楚布河的两岸平原。站在流寇大营营地的高处,还可以望见南边的村庄。
  易非天暗感可惜,指着苍茫的燕语草原,说道:“此地至少可移民十万。”迦南西北包括青叶郡在内的三郡境内至少有一半面积是荒漠地形,易氏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扎根数百年,对羽嘉山北坡的燕语高地垂馋已久。
  “燕云还是缺水,再往北连灌木丛都很少见,到燕云中部,也是成片的荒漠……”石川华、易非天上次随使团出使羽嘉城时,差不多与素鸣衍前后脚进入燕云荒原,但是素鸣衍很快就穿越天都山进入黑砾原,两者没有在燕云荒原相遇的机会。
  易非天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夺取羽嘉城,也是迫不得已的举措。檀那明河已经开始向燕云腹地扩张势力,望野城外的便道有五十步宽,砂石为基,铺以碎石,两侧有下水道,不出十年的时间,羽嘉的局势就会得到极大的改善,那时我迦南西北就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
  石川华有些无法接受易非天先下手为强的解释,不过昔时的友情在家国之利面前就变得极其淡薄。
  远处腾起一蓬飞尘,一列黑甲骑士夹着滚滚尘烟飞快驰来,商秋风居首,他的侧后是一名青年骑士。众人驰到马队前,商秋风与众人跳下马来,说道:“公子怎么可以亲自犯险?”在迦南,石家与易家的地位相当,不过西北三郡可都是易氏的地盘,易氏许诺由商秋风自领羽嘉郡,商秋风自然视易氏为主,称易非天为公子。
  易非天说道:“此事筹划许久,不容有失,我与川华过来,可以给商爷助一臂之力。”
  站在商秋风侧后的青年骑士名叫易轩石,是易氏派往流寇大营的武士首领,他上前恭敬的给易非天行礼。
  “望野城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易轩石说道:“檀那明河在望野城外筑道,望野城的绝大部分武士都分散于燕云荒原,集结不集结,外界极难侦察,不过上唐城的裔天护卫营与龙骑营有集结的迹象。”
  “德罗巴与天都山峡口那边呢?”
  德罗巴率众北迁,就于商秋风而言,流寇大营里就没有碍他手脚的人了,但是也可以清晰的看到檀那明河正式的介入流寇大营的这趟浑水之中,几乎与此同时,在天都山峡口附近,发现大量的武力集结,由于严密的封锁,商秋风手下的斥候无法渗透进来侦察详情。
  易轩石说道:“铁矿场营地与天都山营地的中心地区还是无法渗透进去,就外围侦察的情报来说,檀那明河有在天都山峡口筑城的迹象,德罗巴也调集大量的人手开始修整铁矿场营地往北的废道,依末将所见,檀那明河有意与苏盖文在羽嘉分廷抗礼,纵容我等封锁羽嘉山北坡道,目的在于打通天都山峡口那条路,独占与黑砾原交易的暴利。”
  石川华嘿嘿一笑,说道:“明河倒也真是胆大妄为,身为青岚帝室子弟,竟然要公然的跟黑砾原交易。”
  易非天肃然说道:“檀那明河看似胆大妄为,但是每一步计算都是极准,我们不要掉以轻心,何况我们在此地的动静,也不可能都瞒过他。”
  商秋风只觉易非天过于小心了,心里不以为然,但是嘴上不好说什么,毕竟易非天是易铭达之子,也是最有可能继承易铭达位子的人。
  在商秋风、易轩石的引导下,马队缓缓驰入流寇大营的营地。
  易非天心里一直放心不下檀那明河的动向,按理说檀那明河应在望野城享受他的新婚生活,但是望野城那边的线人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失去檀那明河的行踪,派往铁矿场营地的斥候损伤很多,却依旧无法渗透到铁矿场营地的内部,虽然种种迹象表明檀那明河极可能就在铁矿场营地里,但是留给易非天做选择的余地已经没有了。
  龙骑营在上唐集结完毕,已经向羽嘉总督府交递移驻公文,准备近日开赴羽嘉附近驻防。龙骑营自始至终都是隶属于羽嘉边防军司的编制,易非天、石川华、商秋风等人却不知道龙骑营实际是素鸣衍的私军。
  素鸣衍当初离开羽嘉时,赏赐聂鲁达近五百万银币,外加五百匹良骏,聂鲁达素有奇志,将素鸣衍赏赐的巨额钱物都用来打造一支精锐骑营,花费五年的心血,龙骑营可以说是青岚西南边郡最精锐的骑营之一。
  易氏与羽嘉边防军司在边境上时有摩擦,自然晓得龙骑营的强悍战力。
  素鸣衍在上唐峡筑城,龙骑营移驻上唐城,编制扩至一千人,由于兵员是从裔天护卫营抽调,整体战力并没有因此下降多少。
  若让龙骑营到羽嘉城增防,流寇大营将失去最好的机会,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准备了这么久,已经无法放弃,在楚布河谷的青苇从河泥里抽出嫩青色的叶片的时候,商秋风决定配合易氏在羽嘉南部荒漠的军事行动,对羽嘉城发动奇袭。
  在流寇大营营地外的一座高岩上,素鸣衍与岐伯、慕昭云等人藏在灌木丛中,注视着远处的黑甲大军源源不断的向东南的燕语高地开拔。队列的最前端是二十名龙象骑士,这是易氏在西北三郡最精锐的战力,迦南西北事务院所辖西北三郡的龙象骑士加起来也不百人,所骑乘的龙象是产于塞琉与迦南交境沼泽地区一种高阶荒兽,龙象力大无穷,幼兽就善嘶咬,能搏狮虎,皮韧若革甲,强弓贯射不透。
  迦南驯养龙象,作为最高级的骑兽,只给最精锐的骑士骑乘,二十名龙象骑士至少是五阶以上水准的高手,使用尖锐的骑士枪,配合长时间驯养的龙象,在战场上可与贝迦帝国的地龙骑士一较高下。
  龙象骑士之后,就是将近百人的羽鹫骑士,骑士们御马而手,背负长弓、大箭,他们真正的坐骑青羽猛鹫就在他们头顶低空飞翔,仿佛一片青色的云朵。


第八章(下)
  分布在羽嘉山与峻衡山群峰间的四十八座烽火墩由远及近依次点燃,黑色的烟柱渐渐填满蔚蓝色的天空,向羽嘉城发出迦南大军寇边的警报。
  苏盖文在这一刻还没有注意到流寇大营的异常,帝国在羽嘉城的正面建立完备的军情警讯体系,迦南大军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潜近羽嘉城,苏盖文却没有预料到这次的真正危险却来自身后。
  青叶郡此前没有一点备战的迹象,突然挥军入寇,苏盖文还以为前方将士误报军情。当迦南在青叶郡的驻军倾巢而出的消息得到证实之时,苏盖文突然涌上一阵心慌:毫无迹象的战争就如此爆发了。
  青岚与迦南的矛盾日益缓和,西南边陲除了偶尔的磨擦之外,已经看不到爆发大规模战争的可能,无论是迦南还是青岚,从这一路进攻对方,都比别处困难百倍。战事总在众人以为安全时爆发,苏盖文这才觉得他手里的那点兵力捉襟见肘。
  苏盖文一边派人快马加鞭向望野城、下资城传呈紧急军情,一边命令在城外巡防的部队回城集结,使他错过及时发觉寇兵的可能,苏盖文同时犯下另一个致命的错误,竟没有及时下令关闭四城城门,当商秋风、易非天率领八千寇兵抵达羽嘉城北城门,守城的将领还以为他们是总督府准备调往南面壁垒增援的部队。
  事情便是如此凑巧,苏盖文此时正犹豫要不要调流寇大营的兵马到南面去增援,总督府一员佐领便过来禀报八千寇兵正进入羽嘉城。
  “什么!”苏盖文巨大的咆哮声几乎要将总督府的屋顶掀翻,苏盖文一把抓紧那员佐领的甲领,双眼瞪得有如铜铃大,不敢相信他嘴里说出的话,“流寇大营怎么可能这时候进城?”
  佐领惊吓之余,无法说话,苏盖文一把将他掼倒,大声疾呼:“侍卫,侍卫,快去北城侦察敌情!”正在此时,北城方向传来敌军破城的号角,低咽的号角仿佛一记重锤击在苏盖文的心头。
  石京度大步走进来,一边走,一边大声叫:“流寇大营悉数叛变,正夺北城门。”寇兵此时已将北城门夺下,只是讲出实情,只会让军心更加惊惶,苏盖文一把抓住石京度的衣领,大声喝斥:“你不是一直说流寇大营并无异常,怎么突然就叛变了?”
  石京度激动的说:“末将失察,愿以死谢罪,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将寇兵赶出羽嘉城去。”
  苏盖文让接连出现的惊变乱了手脚,死死的盯住石京度的脸,不知道要不要信任他。
  “苏总督!寇兵正在攻打北城门,你不组织兵马驱逐叛军,在这里犹豫什么!”衷阑晦左手执剑,穿着半身锁甲,站在大堂外的台阶上大声喝斥。
  苏盖文慑于衷阑晦的威严,闻声一震,松开双手,茫然看着石京度、衷阑晦,还有大堂里乱作一团的众多将领,他们被召集起来,正准备商议如何向南面派遣援军。
  “寇兵突然闯城,守城将士措不及防,北城陷落在即,请苏总督立即组织兵马增援北城。”衷阑晦再次大声提醒。
  苏盖文身子一惊,恍然回过神来,事情到了这一步,已没有后怕的余地了,看了看石京度,又看了看正大步走进来的衷阑晦,见诸将还乱作一团,内心涌上一股羞愧,大声喝斥:“流寇大营都是乌合之众,众人何必自乱手脚,侍从官,速去北城侦察敌情。”站在水磨石地上,极力让自己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发出一道道指令:“……除南城守军外,城内其他兵马立即向总督府集结,立即通知裔天商馆,请商馆总管柳静安到总督府商议军情,征集众会馆、商馆武士以及城中雇佣兵到总督府听用,派人出城联络牧易寒,令其率军回城增援……”
  十数名千贺武士从裔天商馆展翅飞到空中,瞬间将北城的状况看在眼底,有将近两千名寇兵进入城中,突然向北城的守军发动攻击,北城守军只有五百人,被寇兵打了个措手不及,许多人连刀剑都没拔出来,就成了寇兵的刀下亡魂,寇兵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控制住北城门的局势,更多的寇兵正源源不断的从北城门涌进来。
  数十头背负青甲武士的青羽猛鹫低空掠过城墙,还不等青甲武士动手,四足羽鹫的利爪就捉起在最后还在城头顽抗的十几名羽嘉城卫军,在空中将他们撕成两半,鲜血像雨一样洒落。
  寇兵迅速向内城穿插,沿途几乎没遇到有限的抵挡。苏盖文下令兵马向总督府集结,没有盲目的增援北城,避免混乱中全军覆灭的危险。
  裔天商馆是代表郡王府在羽嘉城的地位,紧邻总督府左侧,原先是隶属于总督府的别院,素鸣衍两次来羽嘉都在这座院子里落脚,便从总督府隔了出来。柳静安望着空中的千贺武士,一阵阵急促的唳叫震荡远扬,一名千贺武士站在他的身边,向他解释族人传来消息代表的含义。柳静安是郡王府在羽嘉城的总负责人,素鸣衍意识到寇兵会从羽嘉山北城迂回奇袭羽嘉城,尽可能的加强了商馆在羽嘉城的武装力量。
  柳静安见北城已陷,成败在于能不能在总督府附近利用有利的地形抵挡住寇兵的攻势,裔天护卫营的武士虽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却没有总督府中的慌张,正传令官到来之时,高墙、屋顶各个制高点都是有武士把守,院子正拼装简易箭楼。
  柳静安随传令官赶到从正街绕到总督府,苏盖文已经从接连的惊变中冷静下来,正大声喝斥将官,组织兵马在北城依次抵挡迅速穿插的寇兵,为诸军在总督府集结赢得必要的时间,以免被寇兵逐一击破。
  苏盖文见柳静安进来,直接说道:“流寇大营叛变,北城已经陷落,商馆有多少武士可用?”
  “三阶武士二百人,还有二十名三阶千贺武士。”柳静安说道。
  苏盖文说道:“我要征千贺武士为斥侯,还赖商馆屏护总督府西北翼,可有异议?”
  “国难当头,商馆自静安以下,悉听总督府调用。”
  苏盖文点点头,说道:“南城军械库还在我军手中,你速派人去取物资,这一仗会有些艰难……”
  商馆里已备有足够的物资,苏盖文这么说,柳静安便让随从拿着苏盖文的手令回商馆率领仆役去军械库领取作战物资。
  石京度、衷阑晦站在一旁,一名文职官吏过来说道:“去年的流寇大营衣甲破败,全营几乎找不到一张九十斤强弓,今日来袭的寇兵气势汹汹,哪里是半年前的模样?寇兵势强,仅凭城中守军已无法与寇兵争锋,北城已经陷入,总督府与南城也无法久守,大人还是趁寇兵没有控制全城之时,率军退出城外,先与牧将军汇合,等待上唐、下资方面派遣援军。”
  “浑蛋,”苏盖文脸色铁青,恶狠狠的盯着那名官吏,手里的佩剑抽出一半,压在他的脖子上,喝斥道,“还未接战,你就乱我军心,南有迦南大军寇边,羽嘉城绝不能落入寇兵之手,我们便要借总督府与南城的地形跟寇兵周旋,直至援军到来。”
  “上唐龙骑营最快也要五天才能驰援,何况仅凭龙骑营的一千兵力如何能解羽嘉之危?”
  剑光一闪,人头落地,热血从那名官吏的脖子里喷涌出来,苏盖文也不避让,任鲜血染红衣甲,面目狰狞的说道:“谁言撤退,以通敌罪论处,立斩!”
  众人惊惶,低头不语。
  苏盖文大声说道:“寇兵不足万,城中尚有两千守军,加上各家的武士,足有千人,城北营中还有两千精锐,难道抵挡四五天都做不到吗?上唐除了龙骑营,还有效忠六殿下的裔天护卫营与楼迦罗人,楼迦罗武士都有一双羽翼,五百里直程,难道也需要五天的时间?”
  柳静安说道:“殿下不在望野……”犹豫了一会儿,好似下定决心要将六殿下的丑事说出来,“殿下人在燕云狩猎取乐。过天都山的商队说燕语高地北面有翼兽出现,殿下疑是当年犯主的雷云兽,率领众多侍卫与千贺武士前去捕捉翼兽,如果发现流寇大营的异常,一定会及时驰援的。”
  苏盖文不疑有他,听了柳静安的话,凝重的神色稍稍松懈。燕语高地北面离羽嘉城也就四五百里地,苏盖文知道六殿下不是怕事的人,得到消息一定会过来增援。虽然他对六殿下本人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六殿下麾下私军的战力却令他眼馋与担忧,若能得六殿下及时驰援,若许能解此难。
  众人似乎看到取胜的可能,也让苏盖文坚决抵抗的意志感染,再无人敢言撤退。


第九章(上)
  素鸣衍用一方白布将长击刀上的血迹擦干,身后流寇大营的营地里,火焰渐渐熄灭,滚滚浓烟不断的涌向天空,乱尸堆积,有千贺武士在空中封锁,留守流寇大营的六百寇兵没有一人逃脱,但是并不意味着商秋风、易非天不会察觉到这边的情况。
  在寇兵奇袭羽嘉城的第三日,素鸣衍才率领早就按捺不住的侍卫营、千贺武士营、射手营一举攻破流寇大营的营地,尽歼留守营里的六百寇兵。营地以及商秋风留在营地无法带走的大量物资交给德罗巴麾下的武士,他率领侍卫营、千贺武士营、射手营近一千二百名精锐沿楚布河西岸废道往南运动,于次日午时抵达苏盖文设城羽嘉城北的营垒。
  从营垒的残迹上可以看出此地发生出激烈的战斗,商秋风奇袭羽嘉城的同时,也分兵袭击此地的营地。此地驻扎的两千将士是羽嘉边防军司的精锐战力,除非商秋风、易非天一开始就将此地作为攻袭的重点,才有可能在短短两天时间里全歼这支精锐。
  岐伯、千贺长琴都恢复楼迦罗人的真身,肩后的双翼如金似铁,散发出金属般的光泽。
  素鸣衍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笑道:“城里的杀伐之音还没有停息呢,易非天既然没能在我们到来之前攻下羽嘉城,只能抱着遗憾离开羽嘉了。”
  ……
  羽嘉城,位于楚布河谷西岸,为帝国西南雄城,西邻羽嘉山绝岭,仅开北、东、南三门,北城最先陷落,东城与南城先后陷落,只有总督府所在的内城顽抗至今,也到了灯枯油尽的时刻,狭窄的街道、坚固的石墙让寇兵无法展开优势兵力,易非天手里虽然有二十名龙象骑士,却没有用于城里的战场,但是近百名羽鹫骑士却令坚守总督府附近的守军吃足了苦头,丧身羽鹫骑士之手的将士多达五百人,守军的意志几乎被青羽猛鹫的闪着寒芒的利爪所击溃。
  苏盖文衣甲上的血迹已成深褐色,体内不可遏止的涌出疲惫之感,心想自己尚且如此,那么仅存的五百名将士更是不堪。柳静安右臂残去,左手持剑,神色坚毅,丝毫没有气妥之色。衷阑晦、石京度也狼狈不堪,依墙坐着歇息,这时候空中传来振翼之声,衷阑晦神色大变,寇兵攻势刚刚给击退,怎么又像潮水一般涌来?
  一声嘹响的长啸响彻长空,柳静安抬头望去,千贺武士漫天飞来。
  慕昭云、卢扈、卢青叶、明石羽率领三百侍卫营精锐与五百射手营精锐留在城外,并不急于跟寇兵接战。牧易寒所部两千精锐在城北营地也最先受到寇兵的袭击,伤亡惨重,一直无法进入羽嘉城与苏盖文汇合,也无法得到苏盖文的指示,这几日来就在城外游击,牵制一部分寇兵。
  尤溪率领侍卫营、射手营与牧易寒接触之后,便代传素鸣衍之令,让牧易寒率残军南下增援南部壁垒防线,虽说迦南这次寇边没有做什么准备,但是保不住他们人多势众,说不定会趁守军士气低落之机攻破羽嘉南部的壁垒防线。
  牧易寒残军留在羽嘉城外意义已不大,还不如去坚定南部壁垒防线守军的抵抗意志,若能将迦南大军吓退,就有全歼寇兵的可能。
  羽鹫骑士经过四日的激战,伤亡极其惨重,面对数百名精锐千贺武士,根本不敢出战,易非天抬头看着千贺武士展开硕大的羽翼飞过头顶,降落到总督府所在内城,知道错过夺取羽嘉城的最好机会,还是让檀那明河及时赶来了。
  易非天下令城中的寇兵向南城集结,令城外的寇兵从外城迂回到南城门外,商秋风对素鸣衍麾下私军的战力最有认识,见漫天飞翔的千贺武士心中已生怯意,见易非天如此而已,哪里会有异议?
  素鸣衍从一名千贺武士的肩头跃下来,千贺武士接替总督府左翼的防卫,撤下的将士几乎没有一个完整之躯,总督府的庭院里躺满伤患,几乎没有立足的地方,但是脱离死亡的恐惧,数百人数日来脸上首次露出一丝轻松之色。
  柳静安右臂自肘部以下断去,甲袖绑在身后,以免作战时左右晃动。素鸣衍一把搀住柳静安,不让他拜倒,看着他的断臂,问道:“城里不是有光明术士吗?”
  柳静安说道:“续肢之术费力太多,残我一臂,能活好几名伤患,静安不碍事的。”
  柳静安精明能干,修武的资质却不算高,素鸣衍痛惜柳静安成了残躯之人,凝眉问道:“断臂还在不在?”
  一名白袍老者走过来向素鸣衍施礼:“此时无人有余力施回复术。”白袍老者是教廷派到羽嘉郡主祭桑吉长老,本身是六阶的光明术士,素鸣衍最初在羽嘉时所受的严重伤势,也是由他出手施救。他此时面容憔悴,已经接近油尽灯枯的地步,若让他强行施展五阶的回复术,只要逼他以生命之力献祭了。
  素鸣衍回礼道:“桑吉主祭在就好。”见苏盖文走过来,也不议其他事,说道,“准备一间静室,麻烦主祭大人将光明术士集结起来。”
  自然教派的疗伤之术,只是推进伤口愈合的进程,素鸣衍可不敢对满地的伤患滥施此术,那些重伤患,十有八九会给他治死。光明术士只是精力消耗过度,消除疲惫的最好良剂莫过于时间了,素鸣衍将光明术士集结起来,手结法印,散发一道道神域之力特有的绿色光芒,覆盖整间静室,以时间次序之力推动光明术士回复的进程。
  被绿芒覆盖的人仿佛感觉在时间之河中跋涉了许多,绿芒消失,桑吉主祭睁开双眼,体内那股因念力耗尽而生的疲惫之感都消失掉了,看着面容苍白的素鸣衍,待其他灰袍术士都退出静室,才合掌谢礼,说道:“自然之疗伤,竟能与大回复术媲美,真是出人意料之外啊。”
  自然之疗伤是单体术法,素鸣衍突破自然之疗伤的单体限制,将术法有效范围扩展到整间静室,但是还无法与光明系的六阶术法大回复术相提并论,桑吉主祭这么说,不过是赞誉之辞。
  素鸣衍笑道:“明河修自然教派之术,有渎神之嫌,主祭大人不责怪?”
  “古法并非要一成不变,三百年前所立的教禁已不合时宜,只是声音太小,教宗大人听不到罢了。何况能救人性命之术,殿下以为会真的是邪术吗?”
  高阶的光明术士通常会被王侯巨贵礼为上宾,六阶的大回复术可以活人性命,贪生怕死之辈甚至不惜散尽家财也要享受一次续命术,桑吉以六阶光明大术士的身份,到羽嘉城的破落经院里当一名主祭,实际上等同于放逐,原来是教廷的不同政见者。
  素鸣衍与桑吉主祭的接触不多,但听他这番言语,生出不少好感,总无法将羽嘉境内的教廷势力完全驱逐出去,还不如扶持教廷里的不同政见者。
  羽嘉城里的灰袍术士极少,战时又是羽鹫骑士优先攻击的对象,此时只有桑吉主祭手下仅有的八名光明术士由于一直呆在大堂里治疗伤患得以保全,这八名光明术士都是桑吉亲自教导出来的弟子,修为高深,苏盖文率领众人能在总督府坚持这么久,有他们很大的一份功劳。
  八名光明术士从静室出来,原本耗尽的念力恢复了七八成,素鸣衍与桑吉主祭从静室出来时,他们已经开始抢救伤患。
  一名光明术士抱来一只密封的金属匣,桑吉主祭打开来,金属匣里藏满金黄色的液体,浸着一只断臂,自言自语的说道:“加入的黄金液毕竟太少了,过去三天了,看来只有用大回复术才能让柳大人接上断臂。”
  柳静安看到自己的断臂浸在黄金液体里,眉头忍不住微微一皱,他知道桑吉主祭施展大回复术之后,对满地的伤患再无力插手了,拒绝道:“静安还有左臂能用,右手不要也罢,若是因我一人之故,连累他人得不到及时治疗,会有所不安。”
  桑吉转身问素鸣衍:“据我所知,自然教派有生命迟滞之术,殿下还有余力施展?只要断臂不继续恶化,战后我再为柳大人施大回复术不迟。”
  术法分阶,是摩诃教廷所做的事,素鸣衍从卢氏那里得到自然系术法宗卷,在最后几页记载生命迟滞之术,实际是相当高阶的术法,素鸣衍点点头,为了避免不良的影响,素鸣衍不会当众施展术法,捧过金属长匣,重新回到静室,从手印射出的绿色光芒溶入匣中,金黄色的液体变成暗金色,黄金液是光明宗的疗伤圣品,此时弥生出来的生命气息更加浓郁。


第九章(中)
  素鸣衍在静室单独召见苏盖文。苏盖文此时已没有初时的桀骜不逊,他心里明白,就算能将寇兵击退,他这一世的荣华富贵也已经到头了,能不能最大限度的减轻罪责,六殿下的态度至关重要。
  “羽嘉边防军司积弊已久,今日之变也不完全是苏总督的责任,”素鸣衍好言安慰他,“所幸德罗巴没有随商秋风叛变,不然我在燕云荒原也会让他打个措手不及。得德罗巴报信,我集结在燕云的所有兵力,除了进城的三百名千贺武士,城外还有三百名剑士与五百名射手与敌周旋,上唐援军可以要到明天午后才能抵达,我已令牧易寒率残军驰援南部壁垒防线,让迦南大军攻破南部壁垒防线,问题就大了。”
  商馆的二十名千贺武士悉数战死,苏盖文被困总督府,无法知道外界的消息,以常理推测,迦南此次调动的兵力不会超过一万,以他们推进的速度来看,应是轻装远袭,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甚至连粮草都不足。
  楚布河出羽嘉城,往南流淌三百里才完全断流,在楚布河延伸出去的河道附近,是羽嘉城外的四座军事壁垒,与羽嘉城共同构筑坚固的防御体系,封锁住迦南大军进入羽嘉的道路。南部壁垒防线共有五千兵力,有坚固的壁垒可以依赖,有威力强大的守城器械,只要军心稳定,守住南部壁垒防线的问题不大。
  牧易寒率部在城外与实力远胜于己的寇兵周旋,所剩下的残军只怕没有几个人,六殿下让牧易寒率残军驰援南部壁垒防线,目的在于告诉那里的守军,羽嘉城的混乱局已经得到控制。
  苏盖文垂手而立,他知道自己已经丧失与六殿下并肩而坐的资格,汇报羽嘉城内的惨重伤亡:“……城中原有守军两千五百人,寇兵入城后,召集各家武士近一千五百人,存者不足千人,商馆伤亡也很大,昨天商馆被攻破时,武士剩下不到一百人,二十名千贺武士悉数战亡……”
  素鸣衍也没想到会有这么惨重的伤亡,详问之下,才知道北城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被寇兵袭夺的,纵容寇兵叛乱,差点就引火烧身,素鸣衍暗地里唏嘘不已。
  石京度、衷阑晦也心有余悸,后怕不已,六殿下迟来半日,他们早要都成为寇兵刀下的亡魂。
  在桑吉主祭与八名光明术士的努力下,轻伤者都恢复战力,重伤者也保住性命,躺在安全的角落里,千贺武士接替整个左翼的守卫,还由尤溪率领一部分千贺武士加强右翼的防护。损失四分之三战力的羽鹫骑士不敢出战,千贺武士完全占据空中优势,又有坚固的护墙依托,打退寇兵几次不算凶猛的攻势之力,羽嘉几天来首次在夜里没有响起杀伐之声。
  次日午时,聂鲁达率领龙骑营抵达羽嘉,与龙骑营同时抵达羽嘉的还有五百名千贺武士,与慕昭云率领的侍卫营、射手营汇合之后,清除滞留在羽嘉城北的寇兵,准备反攻北城。
  与此同时,易经玄率领迦南大军攻破丁柳堡,丁柳堡残军退入其他三堡,易经玄仅留两千兵马守住退路,率领其余兵马从丁柳堡借路直插羽嘉城,于深夜抵达羽嘉南城,与易非天所率领的寇兵汇合。
  此时,慕昭云率领侍卫营、射手营,在大量千贺武士的配合下,夺回北城,解除寇兵对总督府的围困。
  剩余的六千寇兵退结南城,与城外的迦南大军互为犄角。
  聂鲁达率领龙骑营、岐伯率领三百精锐千贺武士在城外结营,用这两支战力最强,机动性最高的精锐战力在城外结营,威胁迦南大军不敢倾全力夺城。
  慕昭云率领侍卫营、明石羽率领射手营、千贺长琴率领五百名普通千贺武士配合羽嘉城仅存的千余残军加强北城与总督府的防卫。
  易非天生出功败垂成的挫折之感,虽然手中的筹码比檀那明河多得多,但是战事拖延下去,青岚的援军将源源不断的赶来,而自己却无援军,一旦双方力量发生扭转,只怕要全军覆灭于此。
  易非天仔细审视手中的弩箭,这是午时随龙骑营一起来驰援的楼迦罗人所射来的弩箭。仅以单体战力而言,一名羽鹫骑士相当于一名四阶的楼迦罗武士,在空中开弦射箭是件很困难的事,易非天估算随檀那明河迁至羽嘉的楼迦罗人中,能在空中擅射的楼迦罗人约在千人左右,四阶的楼迦罗武士约有三百人,这与最先随檀那明河赶到羽嘉驰援的千贺武士人数相符。但是换上轻便的十字弓弩,可让檀那明河征调飞上空中战场的楼迦罗人将骤增一倍,易非天看着手中的弩箭,越想越心寒,心里决定了一个念头:“既然取胜的机会已经不大,那就要毫无犹豫的撤出战场。”
  素鸣衍、尤溪、慕昭云、苏盖文、衷阑晦等人聚在总督府的大堂商议下一阶段的防御,直到天明,南城突然燃起熊熊烈焰,寇兵已完全退出南城,与迦南大军一起往南撤退。这时裔天护卫营与驻守在下资的一营骑兵离羽嘉城只有八十里的路程。
  素鸣衍未必烈焰完全扑灭,登上南城城楼,望着天际卷席而去的飞尘,心想易非天果然是可以称得敌手的人物。迦南大军撤退有序,素鸣衍只让岐伯率领三百精锐千贺武士尾随扰袭。驻守在南部壁垒中的驻军没有遵守素鸣衍以郡王府发出的诫令,出壁垒追击,被迦南大军回马击溃,损失惨重。易经玄、易非天、商秋风没有在羽嘉久战的念头,又无法摆脱千贺武士的扰袭,将陆路追兵击溃,就继续南撤。
  岐伯待迦南大军完全撤回迦南境内,才放弃沿途的扰袭,返回羽嘉。
  素鸣衍以郡王府而非总督府的名义,令羽嘉边防军司残存的三千兵马在其他三堡集结修整,由聂鲁达率龙骑营进驻丁柳残堡。
  壁垒守军虽然未听郡王府的诫令出垒追击迦南军,导致惨重的伤亡,以牧易寒为首的原边防军司将领此时倒不敢再违郡王府的诫令,虽然与制不合,但是他们多少知道六殿下的强势,也知道苏盖文已经失势,这几天的诫令没有一道是总督府发布的。
  羽嘉残存的一千守军中有半数是从各家征调的武士,素鸣衍下令解散征调从各家征调的武士,裔天护卫营、侍卫营以及射手营顺势接管羽嘉城的防务。而从下资赶来的那两营客兵,素鸣衍毫不客气让他们在城外结营,让其他进入羽嘉境内的援军就此打道回府。
  易氏挑动流寇大营叛乱,率军侵袭羽嘉,无功后撤,消息迅速传遍中陆大地。战火暂时燃去,但是事件的余波却波澜迭起,不仅青岚上下震愤,就连迦南朝野也异常惊惶。从两国换质开始,关系就逐渐缓和,联合清剿赤肌鬼使得两国的关系上升到新的阶段,却让易氏一战打回原样。乔羿良、春江明湖纷纷上言要求国主诏易铭达归京自辨,都有趁势削弱易氏的念头。
  青岚虽然说是帝国迟暮,但是毕竟有帝国的威严,东南四郡的驻军开始向秦山集结,准备对迦南边境郡城进行报复性打击。帝君震怒之余,令枢府解去苏盖文羽嘉郡总督、羽嘉郡边防军司都统将军之职,此时能在羽嘉主持大事的只有羽嘉郡王檀那明河与镜鉴台佐政衷阑晦,衷阑晦以身负重伤为由拒绝出任羽嘉郡总督。帝都急于筹划对迦南的反击战,决定暂时从权,由檀那明河暂摄羽嘉郡军政大权。
  苏盖文被软禁在总督府的一座独院中,他知道自己的过失罪责可大可小,都掌握在刀墨吏的笔中,正苦无推脱之计,听见院中有脚步声响起,来人低声吩咐了几句,守在院门外的武士就离开此地。
  苏盖文抬头看见昔时的心腹石京度推门走进来,一脸疑惑的问道:“我已经是阶下之囚,为何你却安然无事?”
  “你都是阶下之囚了,还想不明白吗?”石京度冷冷一笑,说道,“帝子三番屡次向你示好,你却弃之不顾……”
  “什么?”苏盖文瞪大眼睛盯着石京度。
  “今天好叫你做个明白鬼,你以为易氏秘密向流寇大营输送补给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吗?”
  苏盖文仿佛给巨雷猛的击中,脸色苍白,眼睛几乎要裂开来,怒声喝斥:“你们为了一己之私,竟然置一城军民于死地……”
  “哈哈……”石京度放声而笑,“我们是为一己之私,可以苏盖文府上的金银难道都是干净的,你又忘了寇兵是谁所编,是谁养虎为患的?”
  石京度不顾苏盖文扭曲的面容,推门走了出去,恰看见院门处阴沉着脸的素鸣衍与尤溪走进来,敛住放肆的笑,说道:“殿下太仁慈了,苏盖文今天猜不透,不代表到了帝都也猜不透,苏盖文一定要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死掉才让人放心。”


第九章(下)
  “寇兵能这么顺利夺取北城,也是你的功劳?”素鸣衍冰冷的双眸盯住石京度,极力压制内心的怒气。
  “苏盖文的罪不重,殿下怎么可能这么迅速就兼摄羽嘉军政呢?”石京度反问道。
  此时还没有与檀那隆城翻脸的时候,自然无法与这样的人计较。素鸣衍厌恶的看着石京度,他的手不是没沾过人血,只是让石京度这么一个角色逼着杀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冷哼一声,说道:“你们留在外面。”独自推门走了进去。
  素鸣衍进去之后,便在屋里设了一个结界,设屋外的石京度、尤溪丝毫听不见里面的动静。过了许久,素鸣衍才推门进去,边走边从怀里掏出一方白绸,将手上的血迹擦掉,说道:“苏盖文却没有死的觉悟,还要麻烦我来动手。”将沾染血迹的白绸随手丢掉,吩咐尤溪说道,“对外宣称苏盖文因战受伤不治而亡,向帝都请求宽免他的亲族;私下里就说苏盖文畏罪自杀。”
  石京度说道:“殿下此计甚好,不明真相者,还以为殿下有意宽恕苏氏亲族呢。”
  素鸣衍见石京度眼角有轻蔑之色,沉着脸不给笑容,说道:“苏盖文终究是你的故主,其身后事,就由你来操办。”说罢就与尤溪走了出去。
  走出庭院,尤溪见左右无人,问素鸣衍:“殿下为什么要亲自动手?”事情到了这一步,苏盖文应有自尽的觉悟,殿下亲自动手,石京度以此挑唆苏盖文的旧部,对他们就极为不利。
  岐伯突然从院墙中钻出来,原来他一直用影遁术藏住自己的身形,对素鸣衍说道:“殿下离开之后,石京度将殿下丢下的白绸捡了起来。”
  素鸣衍这时才解释尤溪的疑惑:“我就是要给石京度一个咬我的机会。”吩咐岐伯道,“你这些天给我盯住石京度,看他拿这条沾染苏盖文血迹的白绸给哪些人看。”
  尤溪恍然说道:“原来殿下另有用意。”
  素鸣衍说道:“江采离就要抵达羽嘉,你与他商议组建幕府的事宜。”
  帝都授权素鸣衍兼摄羽嘉郡军政,但是没有正式授予他羽嘉郡总督与羽嘉郡边防军司都统将军之职,素鸣衍只有另开幕府来行使羽嘉郡的军政大权。只要建立完备的军政体系,就算帝都另外委派总督与都统将军,也无法轻易的拿回羽嘉郡的控制权。
  江采离与纳吉涅骑一起抵达羽嘉城,此时的羽嘉城残破不堪,整片南城几乎都被大火烧毁,他们却不觉羽嘉城有丝毫破败之处,寇兵叛变,迦南入寇,致使羽嘉军民伤亡愈万,江采离也不觉得过来收拾残局有丝毫头疼的地方。
  城中民户大都披丧,江采离也只得压抑内心的喜悦,装出一付悲切的模样,到总督府,见左右没有外人在,尤溪、白术、千贺长琴、岐伯、慕昭云、聂鲁达、柳静安、卢扈、卢青叶、纳吉涅骑、纳吉悟言、德罗巴、明石羽等人无一不是殿下的亲信,江采离便一脸喜色的问道:“殿下欲如何安排羽嘉的军政?”
  素鸣衍正式在总督府起居任事,虽然经历战事的总督府多处残缺,极待修葺。素鸣衍坐在苏盖文原先坐的位子上,感觉倒是一般,望着左右众人,已没必要再掩饰割据羽嘉的野心,说道:“帝都予我暂摄军政之权,我便在羽嘉城开设幕府,名义上以望野城为主,羽嘉城为辅,实际上,以羽嘉城为主,望野城为辅。方镜川、叶明琛、巫弥生留在望野,三人分别负责望野城的民政、军政以及郡王府的事务。其他人都到羽嘉城来,采离统领民政、财权,尤溪负责军政、军令,以裔天护卫营为基础,重新组建羽嘉卫戍军,以白术为总制将军;以龙骑营为基础,重新组建边防军,聂鲁达为总制将军。”
  江采离说道:“抚恤伤亡,还要向迦南进行报复性战争,帝都此次将拨给羽嘉大笔的钱款额,羽嘉卫戍军与边防军共有三万编制,殿下准备在羽嘉备多少兵马?”
  能将三万精兵控制在手中,割据羽嘉绝不会有问题,但是以羽嘉郡自身的实力能养的兵力实在有限,一旦割据之后,就无法从外地大规模的输入粮食。
  帝都每年拨给羽嘉的军资约一千万银币,若是按下资的物价,确实可养三万大军,但是在羽嘉养兵的成本就要提高一倍,除非羽嘉郡能生产足够的粮食与生活物资。
  素鸣衍说道:“目前迦南之青叶郡为我们的现实威胁,南面以丁柳堡为主的壁垒群目前有屯有四千多兵马,以龙骑营为主,再补充些有生力量,可以编一营精骑、一营剑士、一营射手、两营戟兵,帝都要求我们有反击迦南的实力,目前也只能以他们为主。”
  “要如何应付二殿下?”
  “羽嘉军这次伤亡这么惨重,如果再从中抽调精锐,原来的军营可能会有崩解之危。石京度与衷阑晦瞒着我们秘密联络苏盖文的旧部,我让岐伯亲自盯着他们,既然如此,那就将这些靠不住的人都调给他,凑足一千人,也算履行对帝子的承诺。”
  江采离点点头,知道殿下心里早有打算,还真亏跟二殿下之间有这样的约定,可以借机剔除不稳定的因素。
  素鸣衍又说道:“将裔天护卫营全部撤入羽嘉城,不足从德罗巴的铁矿场营地征调,共建一营剑士、一营戟士、一营射手,由慕昭云进天都山峡口营地接替藏金,藏金调入上唐,出任镇守将军一职,从天都山营地调两百武士,从纳吉家调两百武士,重新组建上唐卫戍营。”
  年前藏金从侍卫营、裔天护卫营抽调四百精锐进入天都山峡口,卢族武士已经进入天都山峡口,可以抽调一部分人出来。
  另外,纳吉氏正举族向羽嘉郡境内迁徙,族中大量武士可编入军营。
  流寇大营业已不存在,驻在铁矿场营地的一万多流寇兵除了抽调出来补充各部的两千精锐外,其他人要全部精简掉,将迁徙到羽嘉西北部的燕语高地定居,那是目前燕云境内水源最充沛的地区之一。
  狭长的燕语高地,位于岗都斯山的东麓,向北一直延伸到天都山峡口,流寇大营、铁矿场营地都处于燕语高地的边缘,江采离在进入羽嘉城之前,心里就拟好了在流寇大营旧址、铁矿场营地筑城的计划,借助渎神之路与楚布河西岸废道,就勾勒出向燕云南部地区扩张的轮廓,羽嘉郡的实际控制地域将增加两倍以上。
  其实目前羽嘉面临最紧急的问题,不是缺水,而是缺人。说起这个话题,众人不免又抱怨起来。
  寇兵叛乱,羽嘉军民死亡愈万,又有大量寇兵投敌,离开羽嘉,使得羽嘉十万军民顿时损失两成。德罗巴所部精简下来,编民户五千,暂时以狩猎游牧为生,待铁矿场、流寇大营、天都山峡口三城筑成,可辅以农耕。上唐、望野两地民户只有三千,羽嘉城北的楚布河谷地区有民户四千,所幸寇兵叛乱持续的时间极少,战火没有波及那里,损失极少。如今整个羽嘉郡只有一万两千余民户,加上定居千贺湖谷的七八千楼迦罗人,却要维持将近一万的军队,谈割据还早了点。
  素鸣衍掌握羽嘉郡军政大权,渎神之民走出黑砾原的步伐可以加快,但是整个黑砾原的渎神之民也只有七八万,离割据独立的要求差距甚远,若在羽嘉行精兵之政,羽喜嘉最终要容纳十到十二万民户才能维持这么多的军备。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一是可以吸引休屠郡的民户向羽嘉迁徙,再一个就是向青叶郡掳夺人口。若无战事天灾,民户极少愿意背井离乡到其他地方定居,何况羽嘉在青岚人的眼中,一直是蛮荒之地,其实以素鸣衍个人的意愿来说,以他对摩揭氏、巫氏的戒心,他更愿意到迦南掳夺人口。易氏既然先挑动战争,那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羽嘉山与峻衡山在羽嘉城的正面形成一个喇叭形的山谷平原,羽嘉城位于喇叭底,只用一城四堡就完全封住进出羽嘉的通道,喇叭形山谷平原的另一端开口就是宽达四百里的扇面。而整个山谷平原的南半部则是与迦南西北大荒漠连成一片荒漠地形,所以无论是羽嘉,还是迦南,从这里进攻对方都相当的困难,大军从这里进入对方境内,就无法指望后方的补给。
  楚布河从羽嘉城往南延伸三百里才完全断流,那里离青叶城已经不远,若有一支精锐的机动部队从那里出发,可以轻易的撕破易氏在山谷平原的扇形正面建立的防线,进入青叶郡的腹地。
  “那就在楚布河的尽头修筑据点!”素鸣衍一锤定音,决定由此展开向易氏的报复反击。


第十章(上)
  虽说诸事议定,要实施起来,却困难重重。
  春季结束的时候,渎神之路才修完一半,楚布河西岸废道也需继续修整拓宽,考虑到波旬可能在羲族继承之战落败,天都山峡口之城将是对抗羲族的最前沿,那座命名为天都城的城池,虽然只有两千步的城墙,却调集五千青壮劳力,就地开采黑玄巨岩垒砌,规模与上唐关城相当,工程之艰辛却要胜出十倍。
  羽嘉城残破不堪,极需修整,军万伤亡愈亡,极需抚恤,诸军极需整编,素鸣衍兼摄羽嘉郡军政大权之时,便是他焦头烂额之始,对易氏的反击报复不知道要推延到几时几日。所幸帝都为羽嘉城的重建、边防军司的重整拨来大笔军资,同时也拨付全额的抚恤钱款,是羽嘉郡一年军费的三倍,共三千万银币,除此之外,苏氏捐纳的赎罪金也高达两千万银币。
  边防军司的重整,对于素鸣衍来说,就是将麾下的私军并入边防军,代价极低。素鸣衍为羽嘉城的修葺与抚恤伤亡拨出两千万银币,其余的钱款他都挪用到别处,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早就存在的财政压力。
  迦南、青岚相互封锁边境,青叶郡与羽嘉郡之间的商路就此断绝,重开之日遥遥无期,但是羽嘉郡的商旅却没有因此而减少,郡王府每月近一千万银币的支出,从外地吞入大量的物资,支撑着羽嘉郡表面的商旅繁荣。
  在素鸣衍兼摄羽嘉军政之前,望野城是大量进入燕云荒原物资的集散地。渎神之路尚未修通,运进天都山峡口的物资主要从羽嘉借道,走楚布河西岸废道。流寇大营旧址与铁矿场营地离筑城还遥遥无期,却已经形成小规模的集镇。
  随着渎神之路向燕云荒原的延伸,羽嘉渐渐也有物产向外输出,虽然相比于输入的物资,数量少得甚至不值一提,却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开始。
  阖棺定论,苏盖文死后一个月,帝都才对苏盖文的功罪给出定论,帝都接受苏盖文力战负伤而亡的说法,只予以降爵一阶的处罚,其长子袭爵再降一阶,许其以边郡总督之礼殓葬。苏氏却不敢在羽嘉郡内为苏盖文大修陵墓,在帝都定罪公文传至羽嘉的第七日,便将苏盖文的尸身葬在苏氏族人的墓园里。
  苏氏可以说是羽嘉郡仅有的大族,青岚立国三百余年,苏氏一共出了七位边郡总督,每一位的任期又是相当的长,几乎占到羽嘉立郡后的一半时间。
  苏盖文的长子苏赫降一阶继承苏盖文的爵位,袭一等云骑尉。
  帝国社稷封爵分王、郡王、公、侯、伯五等,非王族贵戚、边郡大吏不得封,其下为吏爵,也称军功爵,分为云骑尉、轻车都尉、骑都尉三阶,每阶分一二三等,共九等,以上皆是食邑封爵,但是除了社稷五等封爵之外,吏爵(军功爵)食邑其实以每两户一银币折算,由府库供给月银。
  其下还有民爵,分金银铜三阶九等,如战场杀敌一名,可封三等铜阶造士之爵,家中可免一人税赋。本人离开军营,则免本人税赋。
  江采离、尤溪、方镜川、聂鲁达、德罗巴等人若以百户爵计算,只相当于三等轻车都尉,月银五十银币,但是素鸣衍许他们在燕云立族,划给百户部族、百名苦役、二十万银币、二十名精锐武士,这样的封赏却及上得社稷爵的伯爵赏。
  苏赫袭一等云骑尉爵,这是千户爵,但是不能真正享受食邑,只能每月从郡府领取五百银币的月银。当然苏氏家大业大,苏盖文以总督之礼殓葬,苏氏家产得以保全,苏赫自然不在乎每月五百银币的月银。
  素鸣衍看着苏赫狭长苍白的侧脸,苏氏这次虽然没有获罪,也元气大伤,大批家族武士战死,两千户部族编入民籍,大量爵田及庄园收归郡府,再也无法保持边郡大族的地位。
  素鸣衍抬头见天色已暮,殓葬之礼已经结束,便吩咐尤溪准备起程回城。
  苏盖文以总督之礼殓葬,自素鸣衍以下的羽嘉郡主要官员将领皆应列席他的葬礼,不过真正来的人极少,大概许多人没想到六殿下会来。
  素鸣衍骑在银角风马兽上,望着远山之巅的暮霭流岚,心里并没有战胜对手的喜悦,不知不觉已行至总督府前。素鸣衍将僵绳交给身后的侍卫,问尤溪:“青菱她们几时能过来?”
  “算路程应该过上唐了,会在千贺湖谷耽搁也说不定。”
  “内宅过于空旷了,”素鸣衍一边走,一边有感而发的说,“她们在千贺湖谷耽搁一下也好,总督府过于残破了。”
  总督府的内宅建筑有殿的规模,素鸣衍只觉困乏,让尤溪先行退下,独自走进寝殿,不见一名女侍,眉头微微一跳,走进里间闻见些微的血腥味,素鸣衍负手而立,望着琉璃穿外的树影,说道:“你终于来了。”话音刚落,从角落阴影里钻出一道极亮的电光,直奔素鸣衍的胸口。
  电光及身的一刻,一道柔和的光幕蓦然从左手守护之戒悉出,罩住周身,电光刺穿光幕,扎进素鸣衍的左臂,素鸣衍右手此时夹住电光,竟是一截雪亮的剑刃。
  素鸣衍注视着站在阴影里的冷俊青年,问道:“你就是牧易寒?我屡召你不见,想不到不请自来。”
  此间的动静惊动外间的侍卫,数十人涌进外殿,素鸣衍大声吩咐:“此间无事,都退出殿外听令,谁也不许进来。”众侍卫又如潮水从外殿退走。
  素鸣衍屈指轻弹,剑刃寸寸碎裂,说道:“苏公有四子在世,何苦你一人来为他报仇?”
  牧易寒厉声说道:“你以富贵要挟,迫苏氏亲族就范,我牧易寒身受苏公重恩,怎敢吝惜性命?”
  素鸣衍轻轻笑了起来,指着左手守护之戒,说道:“此戒名守护,你手中没有剑器,再也无法伤我,该当如何?”
  牧易寒悲愤异常,他何尝不知道就算六殿下没有这枚守护之戒,他刺杀成功的机会也百中无一,只是任由此人活在世上,他心里不甘啊!丢失断剑,右手丹力凝成一柄碧色短矛,便要抢攻上来。
  素鸣衍说道:“你当真听信石京度的一面之词?”
  牧易寒微微一怔,从怀中掏出一面沾染血迹的白绸,掷到素鸣衍的面前,说道:“你说苏公伤重不治而亡,桑吉主祭人在总督府,苏公怎可能伤重不治?城中谣传苏公畏罪自杀,可以苏公明明是胸口中创而亡,这方白绸又如何解释?”
  素鸣衍微微一叹:“苏公确实是死于我的手,可是苏公临死之前,跟我讲了一个故事,是说他与一个下民女子相恋的故事,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牧易寒听了素鸣衍这话,手禁不住微微颤抖,厉声问道:“此事你从何处听来?”
  素鸣衍不理会他的质询,自顾自的说道:“苏公年轻时喜欢上家中的一名女奴,两人偷偷相恋,然而这名女奴连做苏公侍妾的资格也没有,若是女奴不怀孕,倒也无人去理会他们的事,主子宠幸女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女奴却偏偏怀孕了,想必你也知道苏家如何处置怀上主子骨肉的女奴,幽闭而死,以免被低贱的下民污染苏家高贵的血统。苏公十分怜爱那名女奴,得知女奴怀孕,不想她因此被处死。便让她离开苏家,嫁给一名猎户,后来又将那女奴生下的儿子收为义子,悉心教导武技、兵法,待他比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亲……”
  “你怎么可能知道?”牧易寒右手用丹力凝出的短矛渐渐消散,只剩下淡淡的一层影矛,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素鸣衍。
  “不是跟你说是苏公临死告诉我的?”素鸣衍镇定自若的注视着牧易寒。
  “怎么可能?父亲明明死在你的手里!”
  “苏公临死前,我跟苏公分享了我的秘密,所以苏公也将他隐藏在内心二十多年的秘密与我分享,”素鸣衍俯身去拾地上的那方白绸,丝毫不顾被矛盾纠缠住的牧易寒随时会出手杀他,“苏公倒不怪我出手杀他,他只求我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事?”牧易寒忍受不了素鸣衍的镇定,激动的又凝出丹矛,缓缓刺近素鸣衍的胸口,守护之戒释出光幕,将素鸣衍的周身护住。
  “这东西真麻烦,还没来得及送人。”素鸣衍摘下守护之戒,任由牧易寒的丹矛逼近胸前,“苏公说,如果他的这位义子过来替他报仇,就请我扶持他坐上苏氏家主之位。苏公看得真准呢,他家里的四个儿子都恨不得苏公就这样死去,免得罪及己身。”


第十章(中)
  牧易寒散去丹矛,脸若死丧的站在地上,他复仇的意志已经崩溃,杀机被素鸣衍的镇定与嘲讽的语气给瓦解,内心充满着矛盾的情绪,扪心自问:“父亲,你明明死于贼王之手,为何还要向他嘱托后事?”
  素鸣衍淡然坐下,将沾染苏盖文鲜血的白绸摊在膝上。
  左臂伤口的血不断渗出来,染透衣袖,素鸣衍皱眉看了一眼,没有去止血,轻声喝斥:“你现在还不明白谁是逼死苏公的真正凶手?”
  “怎么可能会这样。怎么可能会这样?”
  “石京度、衷阑晦是我二哥的门人……”素鸣衍从怀里取出同样的一方白绸,白绸上有血书数行字,素鸣衍将白绸递给牧易寒,“这是苏公留给你最后的话。”
  “……帝位之争,惟有一死才能全族,遂求死也。我之死,究竟谁之过,我也不得而知,权争罢了。你不得怨恨六殿下,若有可能,当诛石京度,以谢羽嘉屈死之英魂,至于其他,非你能力之及……”牧易寒看完血书,愤痛异常,定睛看着素鸣衍,说道,“请殿下告诉我寇兵叛变的真相!”
  素鸣衍袖手站起,凭沾苏盖文血迹的白绸飘落,淡淡说道:“苏公血书也说了,权争罢了,若要深究,我也难逃其咎。”轻轻一叹,说道,“我早就预知流寇大营有叛变的可能,但是没有知会苏公,是想苏公因此获罪,想不到演变成这样,竟让羽嘉愈万军民屈死。”
  “父亲为何让我诛石京度以谢屈死之英魂,北城失陷,是不是石京度使然?”
  素鸣衍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他的猜测,说道:“不管苏公遗言说什么,我不许你去刺杀石京度。苏公让我立你为苏氏家主,你日后自然堂堂正正诛杀石京度的机会。”
  牧易寒将血书白绸紧紧攥在手里,父亲之死可以说是眼前之人与帝子、易氏联手促成,石京度虽然恶毒,不过是帝子的家奴,父亲怎么会将后事托付给眼前这人?牧易寒的内心充满着矛盾的情绪,站在那里,茫然四顾,不知无所适从。
  素鸣衍看着牧易寒被矛盾扭曲的脸,微微一叹,说道:“也不能让石京度看见你活着从此处走出去,床下有一具死尸,是我给你准备的替身,你将他拉出来。这里有一张面具,你戴上它去黑砾原,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你再来寻我,你届时还想报仇,我予你公平一战的机会。”
  牧易寒循着素鸣衍的目光望去,只见书案上放着一张青铜面具,他不知道这就是摩揭伯岑送给素鸣衍的那张混沌之首,迷芒的心思给面具精美绝伦的雕饰吸引,给素鸣衍催眠似的抓起那张面具,戴到脸上,俯身看着青铜大床下果真藏着一具死尸,将其拉出来,才发现那具死尸的面容已毁,身材与自己相仿,想及今天之事都在六殿下的谋算之中,自己不过是六殿下计算石京度的一枚棋子,牧易寒对自己的行为更加感到迷芒。
  素鸣衍也不想继续逼他,说道:“黑砾原卢氏族人认得这张面具,你在黑砾原若有不便,可向卢氏请求援助。”
  牧易寒推窗跃入夜色之中,素鸣衍幽幽轻叹了一声,拾起白绸塞进死尸的胸口,故意露出一角,这才推开房门,走出外殿,对众人说道:“刺客已被我击毙,你们将尸体拉出去埋掉,不要有所声张。”除了那具死尸之外,还有两名被牧易寒杀死的女侍,也一并被连夜运出城外埋葬。
  虽说不许声张,石京度、衷阑晦却一定会看到“刺客”的尸体从寝殿运出去,也一定会看见死尸胸口露出那角白绸。果此,被素鸣衍欲擒故纵、打草惊蛇之计吓住的衷阑晦再也不敢在羽嘉城内久留,次日便离开羽嘉,返回帝都。
  苏盖文的旧部以牧易寒为首,素鸣衍要牧易寒暂时消失,因此他现在还没有到跟檀那隆城摊牌的时候,也给石京度收拢苏盖文旧部将领的机会。素鸣衍根据岐伯所报,将石京度秘密联络过的军中将领悉数调到石京度的麾下,趁这机会清除苏盖文在羽嘉边防军中的影响,尽调精锐是不可能的,军中的老弱病残自然淘汰出来交给石京度,凑足一千之数。
  如果说石京度教唆牧易寒刺杀自己不是檀那隆城的授意,那么石京度就不敢向檀那隆城禀明事情的真相,如果说檀那隆城也有意取自己的性命,也就没脸要求自己遵守最初的承诺。
  石京度也不敢久留羽嘉城中,生怕六殿下找到借口致他于死地,要求到高淳驿驻防。那里是出下资进羽嘉的第一处驿站,离羽嘉城足足有千里之遥。
  诸事待兴,千头万绪,但是羽嘉城内最大的障碍算是扫清了。进入夏季,素鸣衍顾虑不到炎热干燥的天气,羽嘉边防军司开始整编的步伐,以丁柳堡为主的壁垒群,加上计划在楚布河断流处修筑的据点,以龙骑营为首的原边防军近五千人驻扎在五座军事壁垒中。将其中的老弱伤残调给石京度之后,人数缺额不大,素鸣衍从侍卫营抽调大批将士补充进去,充当中低级军官,以加强控制。这将是素鸣衍手中最重要的武力之一,也是最先达到一军规模的武力,由聂鲁达出任总制将军,慕昭云出任第一镇守将军,只是慕昭云暂时还要留在天都山峡口。
  经过几次抽调,侍卫营的人数降到最低,甚至比素鸣衍返回青岚时的人数还少,素鸣衍从卢氏、纳吉氏抽调大批武士参加侍卫营,侍卫营是素鸣衍身边最依重的战力之一,但是更主要的作用就是为麾下私军培养忠诚、合格的各级军官,从卢氏、纳吉氏抽调武士,自然是想将这两家真正的溶入体系中来。当然,素鸣衍也从原边防军司,从羽嘉当城甄选了一批武士参加侍卫营。
  侍卫营的编制很快回升,甚至超过以往的规模,进入夏季的第二月,总人数达到一千人。此时的侍卫营,战力自然不能跟以往相比,侍卫营武士强弱差距也拉开了。他们中有精锐的卢族武士,一百名卢族武士,有将近二十名五阶精英武士,其余则都为四阶武士,可以说是侍卫营中最精锐的团体。一百名纳吉家武士次之,总体水准与以往的侍卫营相当,但是更多的是从羽嘉当地与边防军司甄选的武士,实力则比以往的侍卫营将士差很多,甚至比原先的裔天护卫营还不如。
  纳吉悟言、卢青叶、明石羽替代藏金、慕昭云之后,成为素鸣衍新的侍从官,出任侍卫营佐领之职。
  千贺武士营移驻羽嘉城,在紧邻西城的羽嘉山上修筑山营。紧邻西城的羽嘉山地势陡峭高拔,居高临下,可以俯视整座羽嘉城,在那里修筑营垒,重要之处可以与总督府相提并论。对迦南用兵,千贺武士营是不可忽略的战力,补充成长起来的千贺武士,扩编到八百人,一部分驻在西城山营里,一部分驻扎在丁柳堡等军事壁垒中。
  除此之外,羽嘉城中还编三营武力,以白术为总制将军,纳吉涅骑为第一镇守将军。
  诸军整编随着夏季的结束而结束,羽嘉城终于拥有反击迦南的力量。
  夏季之末的楚布河水量比其他季节更加充沛,进入荒漠更深的地方才完全断流,身后是花费整个夏季时间抢筑的据点,素鸣衍望着苍茫的荒漠,浅褐色的青叶城位于荒漠的尽头。素鸣衍回头望了一眼,新编的侍卫营加上五百名千贺武士还没有实力直接进攻青叶城,但是青叶城外分散的游牧部族就完全抵挡不住这支力量的侵袭。
  易氏成功挑唆流寇大营叛变,奇袭羽羽嘉城失败后,大约有六千寇兵撤入迦南境内,迦南在青叶的驻军增加到两万人,但是山谷平原的扇形面有近四百里宽,一旦羽嘉方面主动攻击的话,迦南守住这道防线就有些吃力了。
  此时的青叶郡,只有一百二十多名羽鹫骑士,完全无法与千贺武士营在争夺空中战场,青叶守军也失去主动出击的可能,龟缩在壁垒城堡中坚固。也许是迦南方面希望青岚能平息怒火,要求易氏收敛克制,迦南西北三郡与羽嘉郡相似,本身的物产不足,需从外界补充,当易氏面临国内的种种压力,就进一步丧失主动出击的可能。素鸣衍的意图不是要攻破青叶郡的城池,而是想从青叶郡掳夺人口补充到羽嘉郡去,那些生活在半荒漠地区的游牧人自然是首选的目标,这些部族居住分散,部族里还有大量的风马兽与豢养的牲畜。
  侍卫营、千贺武士营在边防军司的配合下,频频出击,撕开迦南在青叶北部的防线,从青叶郡大肆掳夺人口,整个酷热的夏季,掳夺人口超过三千户的人口。


第十章(下)
  浓烟缓缓升起,没有风,聚在空中久久不散,被掠夺后的村庄一片狼籍,屋舍被烧毁,黄土道上散落着几具反抗者的尸体。
  易非天瞪大的眼睛燃起愤怒的火焰,这是被羽嘉边防军掠夺后的村庄,不仅财庄、粮食,村庄里的青壮年也都被掳走,只有被认为没有价值的老弱病残被遗弃在村庄里。
  曾经的盟约被撕毁,青岚一面要求迦南给予合理的解释与补偿,一面准备对迦南的报复反击。高丘,作为两国缓冲带的穆加拿河上游地区,曾经给肮脏的赤肌鬼挤满,如今在此聚集了迦南、青岚两国总数约十万的大军。谁也没有想到,最先的报复却来自羽嘉郡。
  流寇大营虽然说奇袭羽嘉城失败被迫随入侵的迦南军退入青叶郡境内,但是也让羽嘉郡受到极其惨重的损失,羽嘉边防军受到毁灭性打击,伤亡高达六成,羽嘉城与丁柳堡被攻破摧毁。易非天原以羽嘉郡至少要三到四年才能恢复元气,没想到檀那明河接手羽嘉郡军政大权才过去三个月,就对迦南西北边郡展开残酷的报复。
  羽嘉郡军避开坚固的城池与壁垒,组织精锐骑兵、楼迦罗武士从迦南边郡的薄弱处进入迦南境内,对壁垒之后的村庄进行掠夺。由于楼迦罗武士的存在,少量的迦南军只能龟缩在坚固的壁垒里,郡城的主力过来驰援时,侵袭的羽嘉郡军早就得手撤退,只有断后的千贺武士还在迦南军的视野之内。
  易非天愤怒的咬紧嘴唇,培养羽嘉骑士,就算易氏倾尽全力,要拥有一支可以与楼迦罗武士营抗衡的空中精锐至少要等上十年。想想当年大批的楼迦罗人就是从青叶郡进入羽嘉境内,易非天恨自己当时没有果断的出手,以致养成大患。
  半个月前,岐伯率领一百多名楼迦罗武士在青叶郡城的上空盘旋,郡城里仅存的羽鹫骑士出战,那一天低云流卷,易非天虽然感觉到元素之力的异常,但没有想到檀那明河会用数十名术士制造出大片的低空流云来掩蔽大群千贺武士的存在,羽鹫骑士一飞上弓箭与弩炮射程之外的高空战场,就遇到大群千贺武士的围歼,激战的时候极短,郡城内仅存的羽鹫骑士就在那短暂的时间里遭到毁灭击打击,及时飞回弩炮与弓箭射程保护的羽鹫骑士不足三分之一,其他都是血淋淋的尸体,青叶郡最后的空中反击力量也就此瓦解。
  战术性的制造大片的低空流云,使其掩护大群的千贺武士潜入青叶郡城的上空,至少需要十名高阶术士。青岚境内的术士绝大多数都是属于教廷势力的灰袍术士,这些对摩诃教义异常执着的术士几乎不可能被教廷视为渎神者的檀那明河拉拢,但是易非天不会忘记就算摩诃正教内部对教义也有不同的声音,檀那明河身边聚集的应该是自认为是改革教派的灰袍术士。
  这些对渎神者怀有同情之心的摩诃教徒,在教廷内部受到严厉的打击,几乎都被流放到边郡的经院里充当苦修,远离教廷的权力中心。素鸣衍通过桑吉主祭联络各地的对渎神之民怀有同情心、主张废除教禁的灰袍术士,这些教派改良者的势力虽然很微弱,但是都聚集到羽嘉郡来,就成为一支相当可观的力量。
  易非天凝眉苦思,是自己造成西北边郡眼前的困境,从檀那明河大肆越境掳夺人口就可以看出他的野心,只是自己挑唆流寇大营奇袭羽嘉城竟成了檀那明河获取羽嘉军政大权的楔机,易非天心里充满为他人做嫁衣的悔恨。
  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易非天扪心自问,转头望向身后,一百名藏在全身重铠中的龙象骑士都有着无法掩饰的疲倦,王国最精锐的力量一旦没有进攻的目标,也就失去应有锋利。
  “非天,回城吧……”
  石川华策马与易非天并肩,手里没有可与楼迦罗武士抗衡的空中力量,眼前的局势极难扭转,频繁的出动龙象骑士也无法夺回主动,身后这一百名龙象骑士是西北边郡最精锐也是最重要的战力,容不得一丁点的损失,檀那明河手里也不是没有能够打击龙象骑士的武力。
  易非天点点头,拨转马首,缓缓而行,易铭达虽然将集中在青叶郡城的龙象骑士交给他统领,但是他没有自己的龙象骑兽。龙象更像龙象骑士的伴兽,而非坐骑,在幼兽时就要跟龙象骑士生活在一起,易非天虽然羡慕,却无法拥有自己的龙象骑兽。
  “当如何改就眼前的困境?”易非天问石川华。
  “夺取羽嘉城!”
  易非天摇头苦笑,在青叶郡内聚集的兵力高达两万人,但是已经没有攻夺羽嘉城的机会。
  石川华笑道:“至少要将定军堡这枚钉子拔掉。”
  素鸣衍在楚布河断流处修堡,名为定军堡,距青叶郡城仅一百五十里,入侵迦南西北的边郡的精锐都从定军堡出动,得手后也是返回定军堡。最初的定军堡只是一座简陋的壁垒据点,素鸣衍借着楚布河夏秋之际的大水,将重建羽嘉城的物资运至定军堡,经过不断的扩建,定军堡的规模已经比得上一座坚城,驻军四千。
  易非天无奈的摇摇头,定军堡的四千驻军,不仅有聂鲁达统领的龙骑营,还有尤溪统领的侍卫营,千贺武士营的大部武力也驻扎在定军堡。檀那明河摆明将迦南西北边郡当成他锤炼麾下战力的场所,易氏倾尽全力或许能攻下定军堡,但是伤亡注定惨重,这是易氏无法承受的代价。
  石川华见易非天连连摇头,又说道:“从河港联盟借兵,眼下只有河港联盟才拥有大量的羽鹫骑士,或者向扶桑岛借兵也可以啊,千贺长琴叛出扶桑岛,想来扶桑岛也想除之而后快。”
  “河港联盟的羽鹫骑士也仅仅能用来防御新月海湾的楼迦罗海盗,”易非天说道,“向扶桑岛借兵,更没有可能,迦南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失去河港联盟的支持?”嘴里这么说着,眉毛微微的跳着,这是他想到什么的征兆。
  “你想到什么?”石川华问道。
  “千贺长琴当年为什么会背叛扶桑岛,之后为什么又会追随檀那明河?”易非天问道,“过去好几年了,却令人想不透啊。”
  “是啊,千贺长琴从大纳言府上盗取星辰秘典,对于扶桑岛来说,应是大功一件,真没道理要背叛扶桑岛,难道他想独吞星辰秘典?”
  “不可能,”易非天说道,“千贺长琴背叛扶桑岛,千贺一系几乎遭到灭族,但是他为什么会选择檀那明河?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石川华知道易非天这几个月差点给檀那明河手下的楼迦罗武士给逼疯了,安慰道:“岐伯、阮阿蛮不是早在千贺长琴之前跟檀那明河立下血契大誓,千贺长琴叛出扶桑岛,无处容身,选择檀那明河也是无奈之举。”
  “哪里是无奈之举,你没看到千贺长琴现在成为檀那明河身边最凶狠最忠诚的野兽?”易非天问道,“我们当初一起在销金阁惹恼楼迦罗人,又一起布局伏杀他们,为何事后只有檀那明河遭到报复,以至被楼迦罗追到秋浦去?我想大概就是在秋浦,岐伯、阮阿蛮两人跟他立下血契大誓的。我这些年来,怀疑千贺长琴从大纳言府盗出的秘典就落在檀那明河的手里,不然很多事情都无法解释。”
  “星辰秘典怎么会落到檀那明河的手里?”
  “这,我也想不通啊,”易非天低声说道,“我已经派人秘密上扶桑岛,如果那卷星辰秘典不在扶桑岛,失出踪迹的星辰秘典就可以栽到檀那明河的头上,直接向扶桑岛借兵没有可能,但是我们可以招募一批楼迦罗浪人武士……”
  楼迦罗海盗主要掠夺河港联盟的货船,青岚、迦南与扶桑岛都保持着模棱两可的态度,楼迦罗浪人武士甚至公然进出青岚、迦南国境,在两国的东部沿海地区,也有相当多的楼迦罗人。
  楼迦罗浪人武士只对扶桑岛效忠,也加入雇佣兵团队,但不会加入别国的军队,易氏没有可能招募到楼迦罗浪人武士,但是能暗中得到扶桑岛的首肯,又当别论,不过对于易氏来说,走这一步棋也是极险,毕竟招募的楼迦罗浪人武士实际上受扶桑岛控制,易氏并无法获得真正的控制权。
  石川华轻轻叹了一口气,以他乐观的态度,如今叹息的次数也未免太多了一些,就算暗中得到扶桑岛的首肯,能不能组建一支能与千贺武士营抗衡的空中精锐,石川华依然没有足够的信心。


卷六


第一章(上)
  摩诃纪224年的初春,凛冽的寒风吹彻燕云荒原黑褐色的土地,在冬季最终筑成的渎神之路贯穿燕云荒原的南部,连接燕云荒原仅有的两座城池:望野城与天都城。
  天都城以南的燕语高地,地气较暖,大片的灌木林与草旬就算在整个冬季都没有完全褪尽盎然的绿意,最先迁入此地的人类,那些曾经的渎神之民、寇兵、被掳掠的游牧部族、迦南国的平民、苦役、下民,在这片土地上形成新的部族。
  素鸣衍趟过乱石间的浅水,拔开眼前的长草,恰在这时,大群的风马兽从远处驰过,响过一阵滚雷似的震动大地,在马群的上空,是三匹两大一小的银翼飞马,额头的金色尖角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体形比寻常的风马兽略小,腋下展开一对巨大的银色羽翼。它们是风马兽种群的王兽:金角银翼马。
  “这就是号称‘诸神的坐骑’的金角银翼马,真漂亮啊!”素鸣衍赞叹道。
  “啊,”明石羽也感慨了一声,“金角银翼马产于冈都山的深腹,就算在燕语高地的边缘也极少能看到它们的踪影,真是奇怪了,这三匹金角银翼马加入这个风马兽群,已有好一段时间了。”
  卢青叶神色凝重的说:“从夏秋起,大量的人迁入燕语高地,已经威胁到这片土地上野风马兽种群的生存,金角银翼马是风马兽种群的王兽,此时出现在燕语高地,倒也不足为奇。”
  人口的大量迁入,与聚居在此地的荒兽造成必然的冲突。从这道浅溪过去,整个冈都斯东麓的草旬地,是风马兽的聚居地,生存着大量的野生风马兽,野生的风马兽与荒兽杂处,幼兽都擅嘶咬,是极其优良的骑兽,最先在燕语高地建立的几处牧场,都从这里猎取幼兽作为良种培育。入冬后,风马兽群出现金角银翼马的踪影,使得这样的盗猎受到挫折,迄今为止折损了好几批人手,依然拿这几匹金角银翼马无可奈何。
  冬草蔓长,在长空飞翔的金角银翼马没有注意到藏在草丛中的危险,岐伯肩后的双翼闪烁着奇异的光泽,只待素鸣衍一声令下,他就会与身后的十数名千贺武士跃入青空,合力生擒这几匹金角银翼马。
  素鸣衍似乎想到什么,过了许久,才摆摆手,说道:“金角银翼兽是感觉到整个风马兽种群生存的危机,才会飞出冈都斯山的,算了,我们回去吧。”
  明石羽诧异的问:“殿下怎么要放过它们?”
  素鸣衍笑了笑:“擒住又能如何,难道能将这三匹金角银翼马驯服?”
  明石羽微微一怔,他是在山里长大的猎户子弟,对燕云荒兽的习性自然很清楚,银翼马是极具灵性的王兽,合众人之力,将两大一小三匹银翼马捉住不成什么问题,但是捉住之后,三匹银翼马极可能会绝食而死。
  岐伯默无言语,楼迦罗人虽然视自己为人类的一支,但对能在天空飞翔的灵性荒兽却有几分亲近之情。卢青叶舔了舔下唇,十分眼馋的看了几眼在天空自由飞翔的银翼兽,说道:“有这三匹银翼马,牧场就无法继续从野生的风马兽群猎取幼兽。”
  素鸣衍说道:“如今燕语高地的荒兽差不多都给逼入冈都山的东麓坡地,荒兽种群的生存本就变得极其困难,我们不知节制,可能会造成荒兽种群的灭绝,我看就以这条浅溪为界,附近的牧场不要过分骚扰风马兽的聚居地。”
  听素鸣衍这么说,众人都悄悄退了回来,返回牧场。
  这里是纳吉家的牧场,才建成半年,营地里大部分是纳吉家从东部郡府迁来的族人,简陋的营地左侧是范围很广的围栏,围栏里有大群的风马兽。燕语高地有大片的草旬,可以说是天然的牧场,但是羽嘉郡多为山民猎户,渎神之民也多以狩猎为生,对经营牧场的事情并不熟悉,倒让纳吉家在这事上占了先,在风马兽栖息地的附近,圈了大片水草丰美的土地。
  阮阿蛮远远看见六殿下一行人策马回营,回头看了纳吉若兰一眼,没有说话。
  纳吉若兰无瑕的脸犹如蒙上一层寒霜,静静站在夕阳温暖的光辉下,看着青菱轻盈的迎上去。
  “殿下此行没有什么收获?”纳吉悟言站在纳吉若兰的身边,他是纳吉家的武士长,纳吉若兰与纳吉涅骑都是在他的注视下长大,若兰与六殿下的婚姻,完全是为了家族的利益的缘故,多少让人心中有些悲哀的感觉。
  “或许没遇到吧。”纳吉若兰随口说着,这时候走过营门的明石羽正向留守营地的人夸赞今天看到银翼马是如何的美丽。纳吉若兰不可思异的看着归营的众人,想不通他们为何会空手而回。
  卢青叶小步走过来,给纳吉若兰行礼,说道:“殿下说让牧场以西边的那条溪为界,划为风马兽的栖息地。”
  站在纳吉若兰身后的牧场主管小心翼翼的回礼,说道:“牧场离西边的那条溪太近,要以那条溪为界,牧场扩大后,草料可能会不够。”
  卢青叶说道:“殿下说银翼马之所以会出现,大概是感觉到整个风马兽种群的生存危机,还说要有所节制。”
  纳吉若兰看着卢青叶,容光逼人,令卢青叶只敢垂首而立,她想不到檀那明河会说出这番话来,难道他是出于这个原因,才空手而回的吗?
  纳吉若兰淡淡的说道:“我知道了,牧场会有所收敛的。”
  卢青叶对纳吉悟言说道:“殿下即刻就要启程北上,纳吉将军可以明天才与王妃上路。”
  纳吉悟言抬头看了看天,众人在牧场耽搁了上半天,为了尽快赶到天都城,要连夜赶路了,纳吉悟言正要点头答应,纳吉若兰却说道:“一道走,我不要等到明天再上路。”
  卢青叶回礼退了下去,素鸣衍没有派人来劝阻,连夜启程北上。
  易氏用易非天之策,大肆招募楼迦罗浪人武士,青叶郡城很快就出现一支楼迦罗雇佣兵团,虽然无法与千贺武士营相比,但是易氏再非一筹莫展。去年冬季,贝迦人对帝国北部的侵袭比往年凶猛了许多,九原郡北部的城池几乎给被贝迦帝国攻破,贝迦帝国的攻势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随着春季的到来而结束,据北方传来的消息说,贝迦帝国聚集在九原的兵马越来越多。此时的帝国不得不暂时放下向迦南要回公道的念头,甚至秘密令羽嘉方面也放弃对迦南西北边郡的侵袭,这么看来,贝迦帝国的这次攻势真的来势汹汹。
  将近一年,素鸣衍将战火点燃迦南西北边郡的整个北部地区,掠夺人口,尽可能削弱易氏的实力与统治基础,挑唆荒漠地区的游牧部族背叛迦南,不管掠夺也可,挑唆也好,羽嘉郡在一年的时间里从迦南青叶郡吸纳将近五万的人口,当然数倍于此数的人颠沛流离,成为战争的受害者。
  不管如何,素鸣衍也想借此机会跟易氏的关系缓和一下,贝迦人的入侵对他来说还有些遥远,迄今还没有迹象表明贝迦会在金微山东麓开辟新的战场。当然,就算贝迦人从金微山东麓入侵河曲郡,离羽嘉郡仍隔着三千里的崇山峻岭。他此时最担忧的还是羲族的继承之战,如履薄冰的他时刻担忧波旬会在他还没有准备好的时间里主动向纳迦挑战。
  他借着这次机会,将侍卫营整编调往天都城,准备通过天都山峡谷,进入黑砾原整训。去年年初由卢氏与纳吉氏代替教授的三百名少年也将进入黑砾原进行更为艰苦的修行。
  素鸣衍坐在马上,没有想起羽嘉城里已有身孕的阿黛,反而想起留在天都山里的小紫狻,不晓得小紫狻现在怎么样了,分别一年后有没有真正成长为天都山的王兽?
  背甲兽宽阔的后背上固定着巨大的车厢,燕语高地没有固定的道路,笨重的铜车寸步难行,背甲兽几乎与成年的紫狻兽一般高大,可以背起精铜战车大小的物体,性子温顺,用来当驼兽再好不过。
  纳吉若兰依着车厢壁而坐,虽然没有马背上的颠簸,但是长时间的摇荡,令人感到十分的辛苦,借着夜的微光,可以看见队列前面的檀那明河。纳吉若兰依然无法接受他,但是并不代表她对他的认识仍停留在过去。
  檀那明河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纳吉若兰将头探出车厢,昂首望着站在车顶的阮阿蛮,阮阿蛮用她浅青色的羽翼包裹住娇嫩的躯体,羽翼透出淡淡的微光,她正修习楼迦罗人的秘术呢。
  纳吉若兰原想寻她说话,此时轻叹了一口气,身子缩回车厢里,抱起双臂,蜷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盯着某一处深沉的黑暗。


第一章(中)
  昔时的铁矿场营地,位于楚布河西岸废道的中段,形成一个比较大的集镇,德罗巴正筹划着将铁矿镇升级为铁矿城。
  素鸣衍一行人抵达铁矿镇,近百乘精铜战车早就在铁矿镇中等候了,除此之外,还有桑吉主祭为首的六名高阶术士。换上精铜战车,在楚布河谷的西岸逶迤而行。
  渎神之路贯穿燕云荒原,但是天都城附近的地域一直处于严密的封锁之中,车队离开铁矿镇,一路上就没有其他的行旅同行。
  纳吉若兰首次进入燕云荒原的腹地,望着黑色巨岩垒砌的城墙高耸入云,无法想象一年之前荒芜的情景,心想要消耗多少苦役及流民的血汗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筑成这座雄伟的塔城。
  “天都城几乎与渎神之路同时筑成,筑成之日,殿下共赦免苦役一万人……”纳吉悟言介绍道,其实此时的天都城只有外城墙筑成,离筑城之日还早。只是开山取石与筑城墙之时,苦役们都异常的艰辛,不得不赦免一部分苦役来缓解日益严重的矛盾。
  “相比他掳掠来的苦役,被赦免的人数也太微不足道了,”纳吉若兰带着轻蔑的语气说,“这里处于燕云腹地,最大的威胁就是荒原深处强横的荒兽,他用玄岩修筑城墙,难道怕那些荒兽凶禽围攻?”
  无论如何,天都城所处的位置都算不上十分重要,但是檀那明河在过去一年时间里,甚至不惜暂缓羽嘉城的重建,也要保证筑城物资优先供应这里,许多原本要布置在羽嘉城中的重型防御器械都秘密送抵此处,纳吉若兰绝美的眼眸里藏着许多疑惑,难道在天都城的北面有令众人畏惧的势力存在?
  除了天都山东麓主峰之外,还有几处的溪流都被引到天都城附近,流入城外的沟濠中,成为天都城最外围的一道屏障,也成了附近地区最大的水源地。
  城外的部族在城外逐水草而居,为最大限制的控制消息外传,天都城的城门通常都是紧闭的,天都城也有卢族武士驻防,去年随藏金来天都、后来由慕昭云统领的武士,都驻扎在设在经院旧址的秘营里。
  铰盘转动的沉闷响声从城中传来,笨重的城门缓缓开启,素鸣衍转头望过来,等纳吉若兰上前跟他并肩进入城中。纳吉若兰心里有着十二分的不满意,却不得不努力装出一付笑脸,策马缓缓而行。
  卢扈、卢双城以及卢氏的几名长老站在城门洞内侧迎接,此外还有波旬与一名妖艳异常的女子,素鸣衍就算见识过羲人的原貌,也不禁为这女子异常的艳美心荡神移,这两年来,青菱体内的魅惑之力渐盛,但比起眼前的女子还有很大的差距。
  素鸣衍的目光不禁在女子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笑道:“这便是波兄常提的赫萸姑娘?”
  赫萸嫣然一笑,眸光扫过素鸣衍身侧的纳吉若兰、青菱,敛身施礼,说道:“波旬常赞殿下是人间的王者,今天一见,果然不凡。”
  “哦,波兄倒没有当我的面说这话。”素鸣衍微微一笑,也不向纳吉若兰介绍波旬、赫萸、卢扈、卢双城的身份,便率众人进入城中,众人中,只有尤溪、青菱、卢青叶知道天都城中的详情,就算明石羽、纳吉悟言也是首次有机会接近天都城,此时都让荒原中兀然耸立的雄城惊住,无暇去细思波旬、赫萸的身份。
  侍卫营的车队没有在城中停留,而是直接穿城而过,从西城门出去,进入天都山大裂谷,由卢青叶、纳吉悟言、明石羽三人率领着到设立在经院旧址上的秘营里,与慕昭云汇合。
  纳吉若兰随素鸣衍、尤溪、青菱、岐伯、阮阿蛮以及桑吉主祭等人留在天都城中,城里的建筑十分简陋,还有许多好像给风暴袭击后留下的废墟,根本与雄伟的城墙不匹配,但在天都城的中央广场上耸立着一座石塔建筑,只有三丈多高,夜幕下的石塔流泄的五彩华光,就像流水一样,从铺设在广场上的几道细槽向全城延伸,极目远眺,黑色的城墙此时也隐隐透出些许的华光。
  纳吉若兰想起在帝都看到的五灵巨塔,眼前的石塔恰似五灵巨塔的微型版,以自己微弱的神识也能感触到石塔内狂暴的力量之潮,正要开口询问,却看见以桑吉主祭为首的六名高阶术士竟跪在地上,以异常虔诚的姿态,向石塔行礼。
  石塔无隙的石壁兀然打开一个一人高的门洞,从门洞里溢出更耀眼的光华,走出一位穿着浅蓝色衣裙的少女,被光华笼罩着,几乎让人怀疑是天界神祗降临。跟在蓝衣少女身后的竟是离开素鸣衍身边达一年之久的小紫狻。看它的模样,似乎很不乐意的跟着蓝衣少女的身后,看见素鸣衍,猛然跃了出去,却让一道蓝色光束缚住颈脖,从半空中栽了下来,愤怒的回头低吼,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纳吉若兰正为眼前的事实惊讶,却听见素鸣衍皱着眉头说:“紫萦姑娘该还小尾的自由了。”
  “能随我进入星辰之塔,不知是它多大的福气,你以为随随便便就可以进阶天兽的。”紫萦不屑的说道,随手解去束缚住小紫狻蓝色光束。小紫狻兴奋的跃到素鸣衍的身边,额头在他身上蹭着,又探过头去舔青菱。此时的小紫狻已有一人高,看上去威猛吓人,纳吉若兰向后退了两步。
  紫萦是波旬之妹,羲族的女性族人有勇猛无敌的女武士,也有少量专长术法的光明神殿祭司,紫萦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就算羲族武士也不会轻易与天兽为敌,紫萦听波旬提及过天都山中的雷云兽与紫狻兽,她可不管波旬与素鸣衍之间的约定,只想降服一只天兽当自己的骑兽。紫萦没想到要同时面对三只力量强横的荒兽,现出原形还给打得落荒而逃,所幸波旬及时赶到,才免去杀身之祸。
  事后,素鸣衍、波旬求她在天都城协助建星辰之塔,她便要求在建塔时由小紫狻当她的侍兽,这半年多来,小紫狻虽然在进阶天兽的道路上跨出一大步,但也吃够她的苦头。
  素鸣衍见小紫狻安然无羡,也不去它这半年多来的苦难生活,用神识探察星辰之塔里面的力量之潮,说道:“星辰之塔还不能稳定啊。”
  蓝衣少女皱着眉头,不悦的说道:“我二十年前看过一次星辰秘典,能记得这么多,已经十分不容易了,殿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纳吉若兰心里想:这少女看上去也不足二十岁啊,尤溪、青菱等人倒没什么惊讶的,羲人的寿命远远长于常人,眼前的少女以羲人的年龄来说,确实正值妙龄,当她变幻人身时,自然也是妙龄少女的模样,青菱只是暗中比较她与自己的像貌,到底哪一个更有吸引力。
  桑吉主祭与其余几名乌袍术士站起来,行礼,说道:“合我六人之力,勉强能控制星辰之塔的力涌,请殿下不必太担忧。”
  “那就麻烦桑吉主祭了。”素鸣衍合掌回礼。
  “殿下客气了,能一窥力量的真谛,是桑吉毕生所愿,只是我等被教廷视为异己,无缘进入五灵塔修行。”
  波旬在一旁戏谑道:“一踏入此塔,那可就成为真正的渎神者了,桑吉主祭可曾想明白?”
  桑吉主祭苦笑道:“五灵塔当年也是借鉴十二星辰秘典建成,偏偏教廷做了这么年掩耳盗铃的事,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异端的边缘挣扎,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素鸣衍说道:“渎神之民当年带入黑砾原的卷宗、典籍,卢氏尽心尽力的收集了一些,随后也会藏入星辰之塔,还要麻烦桑吉主祭代为整理。”
  桑吉主祭感慨的说道:“这一进去,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走出来,就不能常在殿下身边效力了。”
  纳吉若兰看着桑吉等六位乌袍术士神情肃穆的走进星辰之阵,不由的给眼前的气氛所感染。尤溪心生感慨,眼前的星辰之塔是由波旬之妹紫萦依据光明星辰神殿所藏的那卷星辰秘典所建,虽然很不完善,但是堪堪及得上光明星辰秘典的残卷,对于桑吉主祭而言,无异于一座与光明星辰相连接的天梯之路,也将由星辰之塔提供大量的能量才能将大量的玄铁、秘银、精金等高级铸造矿石铸造成器。如果波旬在继承之战失败,天都城也将是他最后的庇护所,天都城黑色玄岩所垒砌的城墙虽然坚固,但没有与星辰之塔相连的防御法阵,也无法抵御羲族武士的猛击攻击。
  进入羽嘉以来,与荒兽争地的过程中,也获得大量高品阶的晶核,这次都用在这座毫不起眼的石塔之中,还有波旬无偿捐助的许多高阶术法用品。心想仅依靠己族的力量在千贺湖谷建一座十丈高的星辰之塔,只怕百年时间也未必能建成啊。
  纳吉若兰暗道:檀那明河的野心倒不是没有来由,只恨他生得太晚,不然谁能与他争夺帝位?看着素鸣衍坚毅的侧脸,心里不由的生出些迷茫。


第一章(下)
  回到卢扈给安排的简陋住处,纳吉若兰才从阮阿蛮的转述中知道波旬、赫萸、紫萦身为羲人的事实,羽嘉郡从前年底就开始从中陆各地收购高级铸造矿石,为此几乎耗尽郡王府与纳吉家的府库,所幸波旬从奔雷原的光明星辰神殿拿出来的物品都是旷世奇珍,逐渐弥补了亏空,缓解了羽嘉郡财政上的严重危机。收购来的高级矿石都流入天都城,除此之外还有近百名高级铸造士与冶炼士也半强迫半诱骗的进入天都城。
  自素鸣衍掌握羽嘉郡的军政大权,所有进入黑砾原的通道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有他相助,卢氏迅速走出低谷,重新挽回在渎神之民中的声望。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卢氏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如今追随卢氏的精英武士多达两千人,族众多达五万人,几乎聚集了黑砾原三分之二的势力。江采离、尤溪甚至担忧卢氏强大的武力会威胁到郡王府对羽嘉郡的统治,毕竟郡王府治下的私军中也没有两千名精锐武士。在江采离、尤溪、巫弥生等人的坚持下,素鸣衍接受黑砾原另一个重要家族秋原氏的秘密效忠,也不再刻意的封锁羽嘉山北坡通道,允许秋原氏在冈都斯东南麓设立集镇。
  但是素鸣衍对卢氏的期许,是众人无法知晓的,连卢氏也受宠若惊,甚至不惜自损实力,以避开不必要的猜测。卢氏将一部分精英武士遣返到部族之中,让这些部族沿渎神之路向东分布,甚至默许江采离、尤溪、聂鲁达、德罗巴等郡王府的重要人物拉拢这些部族。卢氏希望借此机会,与郡王府形成更紧密的联系,而不仅仅依赖于素鸣衍个人的恩惠。
  过去一年中,大量的渎神之民迁入燕云荒原,由于燕云荒原与外界也是隔绝的,惟有的两处隘口羽嘉城与望野城都在素鸣衍的控制之中,渎神之民大规模的迁入燕云荒原,对于外界来说,也是处于秘密的状态之中。当然,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对教廷的强权仍充满着畏惧,不愿在局势完全稳定之前,离开黑砾原。留在黑砾原以及迁到燕云荒原的部族都要在群兽环伺的环境下生存,必需有自保与猎取足够食物的武力,这些进一步分散了卢氏手中的武力,追随卢氏的精锐武士多达两千人,但是卢氏随时能调动的精锐武士不足一千人,其中五百人驻扎在天都城。
  天都城装备精良的五百名卢族武士的战力凌驾于诸军之上,只有千贺武士营借助空中优势堪与其相提交论,龙骑营尚有不及,重新扩编后的侍卫营更是不如。
  纳吉若兰坐在魔焰灯下,托腮而思,正在此时,窗外走过数人,听声音是檀那明河与青菱俩人,心里竟微微泛起一丝不悦。纳吉若兰对自己此时的情绪十分诧异,这本应是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为什么心里会觉得不痛快?推门而出,青菱正走上长廊,眼角似有泪痕,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此时的天都城十分简陋,以致纳吉若兰与青菱要住在同一进院子里,还都是简陋的排屋。纳吉若兰见青菱似乎哭过,不晓得她与檀那明河之间发生过什么,看了檀那明河一眼,却见他一脸坦然,欲言又止,退入房中掩门而立。果然,檀那明河视而未见的走了过去,进入隔壁的房间,在进屋之前吩咐门外站着的女侍下去歇息。
  想到自己在檀那明河的眼里比一名女侍还不起眼,纳吉若兰心里无端起了羞恼,恨恨的想摔点东西让隔壁的人听听,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所谓的立场。一年来,檀那明河从未逾她所约定的三个条件,给予她以王妃的名分与地位,给予纳吉氏应有的地位与权势。
  纳吉若兰在灯前坐到天明,阮阿蛮推门进来,问道:“殿下午时进峡谷,王妃准备何时回羽嘉?”
  “那个女人也进黑砾原?”纳吉若兰朝隔壁呶了呶嘴。
  阮阿蛮微微一怔,这还是纳吉若兰首次在她面前流露这样的情绪。
  阮阿蛮说道:“青菱随殿下进黑砾原,由我陪王妃回羽嘉城。”
  纳吉若兰凝眉若青山,心中不悦,想不通檀那明河宠爱青菱到这种地步,却偏偏不将她收入房中,想当初自己还训斥他是淫贼,真是可笑了,想想哪个王侯没有十几个妃嫔侍妾?依帝制,郡王成婚时,就要立一名王妃、两名侧妃,阿黛、采儿出身不好,没有资格立为侧妃,檀那明河迄今也没有另立侧妃的意思,若在王族中,当真是第一重情重义之人,心想苏颜澹就算未死,待自己也未必如檀那明河待阿黛、采儿、青菱那般好,这么一想,纳吉若兰的心就乱了。
  阮阿蛮见纳吉若兰绝美的脸上神情万端变化,以她跟纳吉若兰朝夕相处的涓滴经验,自然清楚她心绪的变化,微微叹息,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等她回话。
  过了许久,纳吉若兰回过神来,对阮阿蛮说道:“我跟你也进黑砾原……”
  “啊……”阮阿蛮惊讶的喊了一声,“那我就去回话。”
  ……
  带青菱来天都城,然而再一起进黑砾原,自然是让她与久别的亲人见面,素鸣衍倒没想到纳吉若兰也要求一起进黑砾原。临行时,波旬之妹紫萦也要求同行,自然不容素鸣衍拒绝。
  进入峡谷,次日抵达设立在经院旧址的秘营,纳吉若兰没有机会去千贺湖谷,在这里首次看到茂密的阿多奈神花。
  阿多奈神花之侧的石殿还刚刚动工,从立下的几根石柱可以看出建成后的石殿规模异常的雄伟,仅仅石础就有一丈高,整根石柱露出地面的部分几乎及得上天都城的星辰之塔。
  “为什么建这么高的石殿,”青菱抬头望着仅有几根石柱,“而且还选择这么偏僻的地方?”
  “苦役总要在艰辛的劳作之后才可能获得赦免,这里的两千名苦役,就在石殿建成之后,获得赦免与土地。”素鸣衍似是而非的回答着。
  紫萦若有所思的皱着眉头,眼前的石柱让她想起一个异常熟悉的地方:光明星辰神殿,这几根石柱的造型跟奔雷原上的光明星辰神殿十分相似。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几声嘶吼,紫萦沉静而美的脸顿时变了脸色,一直安静的站在素鸣衍身边的小紫狻却兴奋的低吼着,待素鸣衍一挥手,便化作一道紫色的闪电远去。
  “紫狻兽!”青菱兴奋的叫起来,“小尾原来一直跟她妈妈在一起,你是怎么找到紫狻兽的?”
  “前年进燕云时,遇到紫狻兽,”素鸣衍淡然说道,回过头对尤溪说,“我还遇到雷云兽呢,你想不到吧。”
  尤溪记得小尾是摩揭伯岑送给六殿下的宠兽,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成年的紫狻兽,离得远,还是能感觉到紫狻威猛凌人的气势,想象不出六殿下前年与紫狻兽、雷云兽相遇是怎样的一番凶险,倒也没想到别处去。
  如今也只有青菱一人知道素鸣衍是当年戴精铜面具之人,卢青叶、卢扈虽然知道他与精铜面具、紫狻兽之间有关系,却不确知其中的详情,精铜面具本是摩揭伯岑的心爱之物,如今素鸣衍将精铜面具送给牧易寒,也就是说只有青菱一人能从种种细节中看出些许破绽来。
  “紫狻兽会随我们进黑砾原吗?”青菱抬头问素鸣衍。
  素鸣衍握住青菱娇柔嫩滑的小手,说道:“要问问紫狻兽愿不愿意,我可打不过它。”
  “啊,天兽!”尤溪惊讶的说。
  “哼,天兽就了不起!”紫萦在一起不悦的说,没看见雷云兽的踪影,心里寻思要不要报仇解恨,又没有十足的把握,俏脸罩着一层寒霜,心里的恨意都逼到脸上来了。
  青菱听素鸣衍说起来紫萦跟三头荒兽之间的恩怨,看着紫萦脸上的表情,有些担忧,攥了攥素鸣衍的衣襟,让他好言劝告几句。
  紫萦没有赫萸的妖媚之气,精致无暇的脸清艳无端,让人不敢直视,但对常人有着居高临下的轻视,让素鸣衍心里十分不喜。见紫萦脸上的表情,觉得十分解恨,倒想紫萦再去找紫狻兽的麻烦,可以借机再压一压她的气焰。
  紫狻兽与小紫狻在附近的山岭逗留的一天,就独自返回天都山的腹地,小紫狻回到素鸣衍的身边。
  慕昭云率领的武士并入侍卫营,加上三百名少年,最终进入黑砾原整训的人马多达一千五百人。


第二章(上)
  离开经院旧址,青菱、纳吉若兰、阮阿蛮等人再也不敢让娇嫩的肌肤露在外面,轻易不走出精铜战车,日渐狂暴的风砂对紫萦没有任何影响,但是她克服不了心里的畏惧,也穿起渎神之民特有的罩衫,将头脸都藏起来,听着砂石撞击车壁的响声,感觉沉重的精铜战车就要给暴风吹倒。
  随行的武士与少年们就要艰难多了,除了停下歇息的时间,他们可以躲到背风的地方避一避风,绝大多数时间都暴露在狂暴的风沙中。还没有真正的走进黑砾原,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人裸露的肌肤已经开始皲裂,一道道血口子,就像刀划破似的。
  一般的武士都无没有修练丹劲的机会,天资再高,武技上的修为也极为有限,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成为精锐武士。此次随素鸣衍进入黑砾原的武士与少年,虽然说他们的修为高低不一,但是都有修炼丹劲的基础,黑砾原的恶劣环境,正是他们修炼丹劲的好处所。
  密罗神殿所传承的武技体系中,青罗凝气甲是三阶武技,但是真正修成的人,至少有五阶的实力,除此卢氏秘术鳞甲功,也只有青罗凝气甲可避暴风,素鸣衍看着队列中渐渐有人凝气为实,以气甲护体,但很少有人能坚持一百息的时间。
  当然,卢青叶手下的两百人都是从黑砾原出来的,虽然能够修炼卢氏秘术鳞甲功的只有寥寥数人,但是都不害怕黑砾原的暴风,他们目前也是侍卫营中战力最强的武士。
  除了从黑砾原出来的武士之外,其他的武士中,四阶以上的精锐武士只占少数,五阶的精英武士甚至不足四十人。
  昏黄的夕阳飘忽欲沉,一天的行程又将结束,精铜战车环围成城,武士与少年们都在背风的地方歇息下来,将领们却没有这么轻松,黑砾原里的荒兽虽然稀少,但是都异常凶猛,在狂风的掩护着,几乎可以不知不觉的接近宿营地,发动袭击。
  白天的跋涉让明石羽精疲力竭,筋骨在强大的风压下,几乎要碎掉,手上、脸上,每一处裸露的肌肤都给狂风刮出一道道血口子,据卢青叶说,到了黑砾原的中心地区,挟带砂石的狂风威力及得上高级的风刃术,永无停息的风刃,真是恶魔才能生存的地方啊!不晓得渎神之民如何这样的环境里生存了三百年。
  明石羽一脸坚毅,右手扣着三支羽箭,左手将那张慕昭云送他的乌金号角弓反扣在身后,谁也不晓得夜幕下的袭击会出现在什么时候。
  虽然是背风的地方,但是从山隙处钻出来的余风依然很强劲,营地仅有三四处营火都让人小心的照看着,外围的视野很弱,两个影子一前一后的从营地里走出来,小紫狻的兽瞳仿佛紫色的魔焰浮在半空中。
  明石羽恭敬的行礼:“明石羽见过殿下。”
  素鸣衍负手而立,望着深沉的夜色,说道:“风声仿佛群兽嘶吼,胆小的人,就是听到这样的风声也受不了啊。”转过头来,看着明石羽,问道:“石羽手中的羽箭,能不能将眼前的狂风劈开?”
  明石羽微微一怔,不晓得殿下所言究竟是什么意思?
  素鸣衍将双手摊手,接过明石羽手中的乌金号角弓与羽箭,扣弦拉满,羽箭以不可见的速度没入深沉的夜色之中,这处的风声竟瞬息间停止了,几乎感觉不到风的存在,过了许久,才又让狂暴的风填满。
  素鸣衍将号角弓还给明石羽,说道:“听昭云说你练弓很勤,在我身边办事,让你感到压力了吧?”
  明石羽与纳吉悟言、卢青叶同为侍卫营佐领,论及见识、武技、用兵之道乃至资历,都相差太多,无奈德罗巴的期许,让他苦苦坚持下来。
  明石羽低声说道:“石羽惟恐做不好事情,辜负殿下的信任。”
  素鸣衍微微一笑,说道:“就要进入黑砾原了,你去找卢青叶,他会传你卢氏的源源生息之术。”
  却在这时,黑暗中传来一声不屑的讥讽:“卢氏的源源生息之术,还不是地阶的武技,又有什么值得稀罕的?还要择人而售!”紫萦从黑暗中走出来,全身裹着蓬毛鼠绒织成的厚罩衫,惟有一双晶莹剔透的美眸在夜色闪烁着魅惑的光芒。素鸣衍竟也不知道她何时走到近处。
  紫萦看着明石羽,说道:“要不要我传你衍息之术?那可是世人梦寐以求的天阶奇术,修炼有成,就可以直接突破地阶限制……”
  不待素鸣衍有何表示,小紫狻不悦发出一声低吼,咧嘴露牙。
  明石羽躬身退下,没有回紫萦的话。
  紫萦恨恨的说道:“我就不信你的手下个个不受诱惑。”
  素鸣衍笑道:“紫萦愿意牺牲色相的话,我想有些人就把持不住了。”
  “你……”紫萦甩手要抽素鸣衍的耳光,却让凭空出现的两条细藤缠住手腕。紫萦杏目怒睁,细藤无火自燃,瞬间息化为灰烬,在风中消散,“难道你对我族的衍息之术也毫不动心?那可是进入天阶之后的修炼秘法。”
  “我身为青岚帝室子弟,天阶之后的修炼秘法多得很,怎么会贪图异族的修炼秘术?”素鸣衍轻蔑的说。
  “据我所说,檀渊逆鳞劲进入天阶之后的修炼秘法是不能传给帝子之外的任何人的,你若有天阶之后的修炼秘术,怎会分心研习邪术呢?”
  素鸣衍本来就是从所谓的邪术进入天阶领域的,心想檀那隆城只怕也没有檀渊逆鳞劲的最后一重功诀,素鸣衍抿着嘴不理会紫萦。
  “我将我族的衍息之术传给你,当然要你拿净界的秘密来换。”紫萦终于忍不住将心里的打算说出口。
  阿多奈神域又称净界,在十二星辰神殿的体系中,掌管轮回时序的净界只比诸神居住的天界地位稍低。紫萦算是羲人中的异类,也是光明星辰神殿不多的女性祭司中的一员,执着于星相术的研究,若是让她知道有一卷星辰秘典藏在千贺湖谷,不晓得她会不会闯千贺湖谷?
  “我就不信光明星辰神殿没有自然教派的卷宗典藏,阿多奈神域的秘密又是你我能窥透的?再说我对羲族的修炼秘术可没什么兴趣,若是中途长出一条大尾巴,就难看了。”
  “你……”紫萦气得忍不住想故计重施,“虽然常人无法直接修炼衍息之术,但是对于突破天阶的高手,想必能从中借鉴一二,你难道就真的不动心?”
  “不动心。”素鸣衍淡淡的说道,“不经过波旬的同意,你怎么敢将羲族的秘术外传?既然波旬有意将衍息之术传给我们,你凭什么还要加额外的条件?”
  “我哥确实想透露一二,好让你们增强一下实力,现在被你拒绝了,自然也就没我的事了。”紫萦一脸轻松的说。
  素鸣衍这才知道让紫萦耍了一道,也不好意思再开口去求她,只得等下次遇到波旬再提这事。羲人天生武勇,天赋觉醒之后,就跨入天阶之列,以他们强悍的肉体,实际上比常人的天阶高手还要强大。羲族的修炼秘法自然是天阶之后的修炼之术。
  素鸣衍、尤溪、卢扈、卢萧哲、岐伯、千贺长琴、巫弥生虽然也跨入天阶之列,但是只怕也只有巫弥生一人能从摩揭伯岑那里获得天阶之后的修炼之法,其他人想进一步提高都十分困难,卢氏虽然典藏甚多,但是也没有天阶之后的修炼之术。若说对羲族的衍息之术没有贪心,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但是无论获得什么都会付出相当的代价。
  素鸣衍心想波旬对继承之战并没有太多的信心,不然不会想到直接借助世俗的力量。
  素鸣衍无语的样子,让紫萦得意的笑了两声,她见小紫狻对她呲牙咧嘴,伸出柔嫩无骨的左手,手指间闪出蓝色的电弧。小紫狻吃够紫萦的苦头,马上夹起尾巴,躲到素鸣衍的身后,连低沉的呜咽都不敢发出来。
  素鸣衍哑然失笑,想不到小紫狻也是欺软怕硬的主。
  紫萦走后,素鸣衍也回到营地,钻进青菱的车中,脱出缝隙里都填满细沙的罩衫,将青菱搂在怀中,说道:“等明日见过你的父亲,我便要他允许我娶你,待卢氏正名之后,我再将你立为侧妃。”
  青菱抓住素鸣衍的手,不让他往怀里钻,心里却涌出浓情蜜情,柔声说道:“只要能在你身边就够了。”力气终是不足,没挣扎一会儿,就让素鸣衍得逞。乳尖最是敏感,被粗糙的手指轻轻一捻,就立了起来,忍不住转过身子,要将自己的身子揉进素鸣衍的怀里。


第二章(中)
  抵达天都山裂谷的西峡口,遇到前来迎接的卢萧哲等人,戴着面具的牧易寒也在迎接的人群之中。
  牧易寒离开羽嘉之后,就遵照素鸣衍的吩咐,戴着面具进入黑砾原。就算天阶高手,在黑砾原里独息生存也十分不易,素鸣衍担心牧易寒解不开心结,特意嘱托卢氏寻找牧易寒,代为照应。
  牧易寒之后就一直留在黑砾原,为卢氏重拾黑砾原的领导地位效力。卢双城随卢扈进入燕云,共同负责天都城的修建事务,牧易寒便成为卢萧哲身边重要的一名助手。他谨遵素鸣衍的吩咐,从不摘下面具,也不表明自己的身份,他能得到卢氏的重用,全赖于卢萧哲对素鸣衍的信任,此时的羽嘉已无人关心牧易寒的去向,此次随素鸣衍进黑砾原的众武士有许多人是牧易寒昔时的同仁,此时也没有想到牧易寒会藏在一张面具之后。
  借口秘议,素鸣衍将卢萧哲单独请入青菱的座车,待他们父女叙过离情别恨之后,素鸣衍径直说道:“这些年来,青菱一直在我身边,我欲娶青菱,此事还需卢公恩许。”
  卢萧哲看了一眼青菱,叹道:“当初真是为难你了。”见素鸣衍纳头要拜,慌忙将他搀住,不敢受礼,说道,“青菱托殿下照顾,萧哲不敢受殿下的大礼。”
  素鸣衍神色凝重的说道:“日后我定会立青菱为妃。”坚持行了拜礼,才重新坐下。
  卢萧哲便是知道素鸣衍的话里有拢络卢氏的用意在内,也大为感激,说道:“殿下有此心就好。”
  将青菱立为侧妃,就需要公开的为卢氏正名,废除教禁,其中的困难重重,或许今生也无希望,卢氏并不奢望能走到这一步。能让渎神之民迁入燕云荒原寻求安居之所,并将天都城交给卢氏掌管,已经能让卢氏为之肝脑涂地了。
  卢氏在黑砾原重振颓势,但是并没有将族地迁回赞布吉。黑砾原里最好的地方,都比不上冈都斯山以东的燕语高地,卢氏没有将族地迁进天都城,乃是因为还有大量的渎神之民滞留在黑砾原。
  一千五百余人进入卢氏族地所在避风石峡,去年渎神之民大规模迁出黑砾原,使得这里有许多地方空了出来,这些多人驻进来,也不觉得拥挤。
  牧易寒却没有随众人进入避风石峡,素鸣衍有任务需要他用无法见光的身份去办,他在天都山裂口西峡口就与众人分道扬镳,不知去向。
  素鸣衍要求由卢氏对侍卫营进行整训,将其训练为一支精锐之师,同时三百名少年将学习卢氏独立于密罗星辰神殿体系之外的武技。
  从掌握羽嘉郡的军政大权起,羽嘉郡所有的军队都成为素鸣衍麾下的私军,为了加强对麾下私军的控制,将领军官多从侍卫营选拔,所以对侍卫营的控制,素鸣衍从来不假他人之手。尤溪虽然身为侍卫营统领,其实也只是辅助素鸣衍管理侍卫营,藏金、慕昭云、卢青叶、纳吉悟言、明石羽这些人先后出任侍卫营佐领之职,同时又是郡王府的侍从官,直接向素鸣衍本人负责。
  侍卫营进入黑砾原整训,素鸣衍自然也将其他的事务推给江采离等人,他也留在黑砾原中,与众武士同历甘苦,亲自担当起总教习之职。尤溪、岐伯、卢萧哲等人对此有不理解的地方,但是也觉得殿下能与众武士同甘共苦确实能激励士气,昂扬斗志。
  紫萦最终还是将衍息之术的修炼秘法透露出来,尤溪、卢萧哲、卢扈、岐伯、千贺长琴等人都是修武道而晋天阶,虽然无法直接修炼羲族的衍息之术,但是很有借鉴价值,素鸣衍特地让青菱抄录了三份,分别送给天都城与千贺湖谷,给卢扈、千贺长琴俩人参阅。
  素鸣衍虽然说兼修术法、武技,但是他晋入天阶的过程,与神裔之族的天赋觉醒类似,是直接感触到阿多奈神域的存在,并从中汲取力量,并没有十分艰苦的修炼历程,衍息之术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价值。
  卢萧哲、尤溪、岐伯三人看到《衍息之术》的手抄本,如获至宝,恨不能丢下手中所有的事务潜心修行。素鸣衍大感头痛,卢萧哲、尤溪、岐伯三人偷懒,他身上的事务就重了许多。他还不知道,此时的卢扈进入天都城的星辰之塔,将天都城的事务都交给卢双城,千贺长琴也进入观澜殿闭关潜修,不再过问千贺湖谷与上唐城的事务。
  素鸣衍晓得紫萦不会将羲族的修炼秘法完全透露出来,仅仅一本残卷,也让进入天阶之后就失去修炼之法的众人获益匪浅。
  常人都忍受不了黑砾原恶劣的环境,青菱、纳吉若兰、阮阿蛮在避风石峡过了十几天闭门不出的生活,就随商队回到天都城,紫萦返回奔雷原,素鸣衍专心致志的要将侍卫营打造成一支精锐之师,对黑砾原之外的事务,不理不问。
  羽嘉郡与迦南西北边郡之间的磨擦暂时停歇下来,让易氏获得一次喘息的机会,定军堡以南的迦南西北边郡重新恢复平静。
  春末,在素鸣衍率侍卫营进入黑砾原的第二个月,贝迦人攻下九原郡城,九原郡全境失陷,战火波及北方四郡,牵制北方诸郡的兵力向关河郡转移。关河郡是帝都北部的屏障,关河郡若失陷,帝都就要直接面对来自北方冰原的强敌。北方诸郡兵马,加上帝都卫戍司的四万援军组成抵抗联军,元城璧出任北方四郡招讨使,为联军主帅苏颜士吉长子苏颜明灭出任监军使,出乎世人意料的,四殿下檀那界明出任北方四郡安抚使,为联军副帅。
  前年,易氏挑唆流寇大营奇袭羽嘉城,使得两国关系降至近二十年来的最低点,两国在穆加拿河的上游地区屯驻重兵对峙,战争虽然没有爆发出来,但是也将帝国南部的主要兵力牵制在高丘地区,生怕迦南趁火打劫。
  帝国不会对迦南示弱,但频频派使臣出使河港联盟,现在只有河港联盟能扼制迦南的野心,也希望河港联盟从中斡旋,毕竟三国势力的失衡,也是河港联盟所不愿看到的。
  正当北方抵抗联军筹划在关河郡北部,在与九原郡接壤的地区,与占领九原郡之后继续向南运动的敌军进行一次大会战的时候,贝迦帝国的另一路兵马从金微山东麓的驱逐之路而出,侵入河曲郡,将战火烧到帝国的西北诸郡。
  由于贝迦人攻陷九原,成功吸引帝国北方诸郡的兵力整体向关河郡转移,使得在关河郡集结的兵力超过二十万,而西北边郡的防务却变得空虚,对贝迦国突然从这路入侵的兵马根本没的抵抗之力,仅一个月的时间,河曲郡的防线就宣告被破,战火已经波及休屠郡的北部。
  面对贝迦人突然发动的倾国之战,帝国完全没有准备,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告急的公文频频送到黑砾原,巫弥生也数度行文,要求素鸣衍出来主持大局。
  摩揭氏的根基在休屠郡,素鸣衍恨不得贝迦人将整个休屠郡毁成废墟,他此时绝不愿分兵去援休屠。何况羽嘉兵力本就不足,还有守戍西南北陲的重责。
  摩揭氏在休屠郡的根基极深,在休屠北部仓促组织的抵抗军经过最初的失利后,在休屠郡中部地区挡住贝迦人如火如涂的攻势,然而贝迦人从休屠北部借道,向东穿插,进入河洛郡。
  帝国的局势越发凝重起来,若让这路贝迦军成功的突破河洛郡的防线,势必会对集结在关河郡的抵抗联军形成夹击之势,那时,帝国整个北方的局势就会轰然崩溃。帝都命令西部六郡(河曲郡、银城郡、休屠郡、羽嘉郡、河洛郡、樊川郡)的兵马向河洛郡集结,阻击这路敌军,卫护帝国北方抵抗联军的侧翼。
  西部六郡,河曲全郡失陷;银城郡的边防军主力调往关河郡,剩下的兵力卫戍本境还相当困难,根本抽不出兵力往援河洛;樊川郡为内地郡,并时不重视卫戍,兵马虽多,战力却极为有限,又分散诸城中,仓促集结起来,战力更加不值得期待;羽嘉郡历来在众人的心目里一个边陲小郡,何况又有守卫西南边陲的重任;河洛郡是阻击贝迦西路军的战场,惟有休屠郡可以抽调援军。
  与迦南关系恶化之后,帝国准备随时从休屠抽调兵马填入羽嘉,以便能迅速撕开迦南西北边郡的防线,虽然这一系列的报复措施没来得及实施,但是休屠郡的兵马经过一定程度的动员,兵力也比较充沛,也成功的抵御了贝迦西路军对休屠郡的入侵。


第二章(下)
  入秋之后,波旬进入黑砾原探访素鸣衍。
  经过半年整训的侍卫营武士,身上的肃杀之气更加浓烈,狂虐的暴风没能让他们屈服,反而锤炼了他们的筋骨,使他们身内的丹劲更加凝实。两年来,新扩编后的侍卫营经过战火与黑砾原恶劣环境考验,战力已经恢复到扩编之前的水准。
  “青岚的局势已经恶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明河为何能无动于衷?”
  西部六郡合兵在河洛郡阻截贝迦西路入侵军,与此同时,北方抵抗联军筹划在关河郡的北部博重地区与贝迦东路入侵军会战。博重会战失利,北方抵抗联军被迫撤出博重地区,退入到关河郡的中部。西部六郡联军的人数虽然多于贝迦西路军,但是联军内部参差不齐,又是仓促成军,在北方抵抗联军失利之后,士气大降,没有继续阻截贝迦西路军的信心。此时西部六郡联军内部出现分歧,樊川、河洛、银城的将领主张将六郡联军撤入关河郡,与北方抵抗联军合兵,与敌军在关河郡中部地区决战。以摩揭芪为首的休屠籍将领自然不会放弃对休屠郡的防守,主张六郡联军撤入休屠郡,在外围牵制贝迦西路军。争执不下,惟有分兵,休屠郡兵马回休屠防守,樊川、河洛、银城三郡的兵马向关河郡撤退。
  贝迦西路军没有尾随进关河郡,而是从六郡联军让开的缝隙横穿河洛郡,进入樊川郡。贝迦西路军的大迂回战略令帝国惶然大乱,急令六郡联军追击贝迦西路军,又令在秦山与迦南对峙的南部边防军分兵进入樊川御敌。
  西部六郡联军守城尚不是贝迦西路军的敌手,奈何分兵野战?摩揭芪率领的休屠郡兵在上原被击溃,残兵退入休屠东南休整,樊川、河洛、银城三郡联军见休屠郡兵被击溃,不敢与之接触,退守碎叶。
  帝国此时才意识到贝迦西路军的进攻路线才是贝迦人这次倾国之战的战略重点,但是整个西部的局势已经殆坏。
  素鸣衍看了波旬一眼,知道并非真心关注帝国的局势,淡然说道:“贝迦倾国而战,分东路、西路入侵,攻势如雷霆万钧,帝国悉无准备,今天的局势算不了大坏。帝国军的主力还没有给消灭,东部的兵马与资源还没有动员起来,甚至连迦南都以为帝国没有到最危急的时候,以至不得不按下趁火打劫的念头,我不过是一个边郡小小的郡王,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帝都以东的地域占帝都将近二分之一的面积,却拥有帝国四分之三的人口,聚集着以苏颜氏、元城氏为首的近四分之三的贵族,那里是帝都最富裕的地方,也配备着帝国最昂贵的兵种。
  波旬摇摇头,他对青岚局势的认识并不深刻,换句话说,他对世俗社会发生的战争并不关心,若非担心战争会波及到羽嘉郡,他才不会亲自到黑砾原来。
  当初帝都令六郡合兵阻截贝迦西路军的入侵,羽嘉郡并未出动一兵一卒,但是羽嘉郡确实受到战争的波及。所幸羽嘉郡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将大量的人口迁入燕语高地,开设牧场,粮草缺乏的困境业已熬过去了。
  波旬问道:“明河难道就一直留在黑砾原,对外面的局势不管不问?”
  素鸣衍抬起头,望着茫茫流动的风沙,说道:“进入冬季,就无法继续留在黑砾原了。”进入冬季,黑砾原的暴风将更加肆虐,那时也容不得他不离开了,就算卢萧哲也会暂时避入天都城,不然冬季的黑砾原会让他们什么事都做不成。
  表面上看,羽嘉郡的武力并不强盛,定军堡、丁柳堡在内的壁垒驻军五千人,羽嘉城卫戍兵力三千人,加上望野、上唐的卫戍兵力,总共才一万多点,这些兵力要守住地广人稀的羽嘉郡都倍感吃力,帝都众人可不奢望羽嘉郡还有余力分兵。
  波旬离开之后的第三日,在望野再也坐不下去的巫弥生也来到黑砾原。素鸣衍就藩羽嘉之后,在望野筑王城。在巫弥生的主持下,巫氏、摩揭氏的势力在望野城肆意膨胀,巫弥生一手控制的望野卫戍营聚集巫氏、摩揭氏的族中精锐,虽然只有千人,战力却凌驾于诸军之上,侍卫营也有所不及。
  素鸣衍躲在黑砾原,巫弥生不想撕破脸,也无法擅自率领望野卫戍营增援休屠,直至摩揭芪在上原战败之后,巫弥生才再也坐不下去,亲自到黑砾原来见素鸣衍。
  “你为何能在这安坐如素?”巫弥生摒弃他人,单独在静室里见素鸣衍,目光锐利,语气逼人。确实,因为素鸣衍的缘故,令摩揭氏、巫氏最重要的一支战力被迫滞留在羽嘉,要是同时与千贺武士营增援,就算无法避开上原一战,也不会损失这么惨重。
  素鸣衍的心思,巫弥生不是不了解,正是因为了解,才怒不可遏。
  “六郡合兵,惟羽嘉未得诏,不奉诏,郡兵不得越境,此乃帝制。”素鸣衍不慌不忙的推搪着,眯着眼睛细看巫弥生脸上的表情,“何况易氏虎视眈眈,羽嘉的兵力也捉襟见肘,我还准备将望野卫戍营调到羽嘉城呢。”
  “卢氏、秋原氏不是都效忠于你?天都城五百武士以一挡十,甚至还有余暇将侍卫营调入黑砾原整肃,也有捉襟见肘之感?”
  “我向卢氏、秋原氏借两百名武士,想必不会遭到拒绝,但是这些武士见得光吗?另外,我建天都城的用意,你不是不了解,手中只觉缺乏人手,断无宽裕之说。”素鸣衍此时也不怕跟巫弥生针锋相对,帝国的西部、北部的诸郡陷入战乱,摩揭伯岑自顾不暇,绝没有限制他的有效手段。巫弥生此来是求他出兵,素鸣衍可不愿气势上被巫弥生压倒。
  素鸣衍每一步走的都是险棋,例如同波旬合作,干预羲族的继承之战,令巫弥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亦步亦趋的扩张势力,流寇大营叛乱之后,素鸣衍趁势攫取羽嘉郡的军政大权,从离未踏入望野城一步,巫弥生就感到再也无法像以往那样继续控制他。
  过去一年多的时间,巫氏、摩揭氏的势力还局限于望野城,而那些忠于素鸣衍的势力早就沿渎神之路与楚布河谷西岸废道遍地开花,令巫弥生十分担忧:万一波旬在羲族的继承之战侥幸获胜,忠于素鸣衍的势力就可以安然无忧的在燕云荒原扎根了。
  巫弥生深吸了一口气,遏制住心里的怒火,说道:“敌军势盛而易衰,锋刃利而易折,皆不得长久之兆,此时出兵正是时机,就算你继续躲在黑砾原,我也会率领望野卫戍营出战的。”
  “谁能肯定迦南就不会出兵?”素鸣衍问道,“迦南若出兵,青岚只怕要亡国了,我们还需要急着跳出去吗?”
  巫弥生说道:“这个不需你担忧,帝都不仅与河港联盟缔结秘盟,还派人携带重金去贿赂塞琉国的王公贵族,只要塞琉国对迦南用兵,迦南一时是无法脱开身的。”
  素鸣衍拍拍脑袋,笑道:“帝都高人无数啊,为何东部地区的兵力一直调不过来呢?”
  “待他们看到迦南无法出兵,而贝迦人的攻势渐颓,就会迫不及待的出兵了。”
  巫弥生不会坐看休屠诸郡的形势继续变坏,素鸣衍知道自己无法继续拖着不出兵,当即在黑砾原分兵,令慕昭云率领七百名精锐武士返回羽嘉城,将七百名精锐武士填入诸军,当任中低级军官,进一步加强羽嘉守军的实力,也加强对羽嘉诸军的控制,慕昭云则正式接任羽嘉边防军司第一镇守将军之职,协助聂鲁达统率驻扎在壁垒防线中的五千兵马。
  三百名少年继续留在黑砾原修行,直到武技有成。
  经此分兵,侍卫营又只剩下五百人,却是堪与以往的侍卫营相媲美的战力,他与尤溪、岐伯、纳吉悟言、明石羽、卢青叶率领侍卫营直接前往望野城。
  抵达望野城时,已是燕云的深秋,贝迦人的入侵持续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从望野到下资,燕云已经开始飘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其实在素鸣衍同意出兵之后,巫弥生就火速赶回望野,将望野卫戍营调到下资进行扩编,等素鸣衍率领侍卫营赶到下次,望野卫戍营的规模已经达到四千人。除了望野卫戍营、侍卫营之外,素鸣衍还同意石京度所部一起出援。
  去年,素鸣衍将诸军淘汰下来一千名老弱病残都拨给石京度,又将石京度所部调到离羽嘉城远远的边驿驻防。不得不承认,石京度具备相当的才干,他利用边驿靠近下资的优势,利用檀那隆城给他巨大财力上的支持,从下资等招募武士,逐渐的汰弱留强,当石京度率领部众出列,竟让素鸣衍也感到一股肃杀之气。
  素鸣衍思虑再三,决定还檀那隆城一个人情,许石京度在下资继续招募武士,不受一千人的编制之限。


第三章(上)
  青叶郡下起入冬的第一场雪,漫漫银雪遮盖不到的地方,露出金黄色的细沙,天地壮美,站在青叶郡城城楼之上的易非天却没有心情去欣赏眼前的美景。刺探羽嘉军情的几拨斥候都没有带回令人舒心的消息,定军堡、丁柳堡至羽嘉城一线的防御没有丝毫的松动,相反的,慕昭云率领大批中低级军官返回定军堡、丁柳堡,进一步加强壁垒防线的防御,使得易氏无机可趁。
  一名中年人站在易非天的身后,望着无处飘下来的雪花,默不作声,他所穿的浅褐色麾犀皮甲没有覆盖肩后的位置,样式与千贺武士的战甲相同。千贺长琴在此,一定会认得此人,他是扶桑岛的十二圣者之一,真名为岛津中康,此时化身楼迦罗浪人武士的头领进入青叶郡。
  在他身后,站着十几名浪人武士,与千贺武士不同,他们将羽翼敛入身体之中,除了样式奇特的皮甲,看起来跟常人武士没有什么区别。
  类人种族在晋入天阶之后,就自然获得变身的能力,当然,除了岛津中康之外,名义上为易氏效力的浪人武士可没有别的天阶高手。石川华想起当年在销金阁时的往事,那时的岐伯、阮阿蛮虽然不是天阶高手,但是也有将羽翼完全敛入身体、变成常人模样的能力,不过他们在背叛扶桑岛之后,就失去这个能力,想来这应该是扶桑岛的某种秘法。
  楼迦罗人是天生的斥候。
  边境商旅中断之中,青叶郡的斥候甚至连定军堡的驻军详情都刺探不到,不得不借助楼迦罗人天生的影遁之术,才将定军堡、丁柳堡直至羽嘉城一线的详细兵力摸清楚,但是情形并不容人乐观。
  在羽嘉山与峻衡山之间的漏斗形大山谷里,檀那明河将羽嘉郡兵的主力都布在这一线,丝毫没有因为青岚境内的战火而放松对易氏的警惕。想到撕开这道防线,仅凭易氏手中的兵力十分勉强,何况王城对出不出兵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心,就算决定出兵,这里大概也不会是主攻路线。羽嘉防线的价值在于其北面的燕云大荒原,从羽嘉迂回攻击青岚西部诸郡,自己会先被漫长的补给线拖垮。如何从东线出兵,就必须要考虑河港联盟的反应。
  易非天想不通王城在犹豫什么,贝迦人的攻势已经失去最初的犀利,难道要等青岚帝国缓过劲来,再决定出兵吗?
  易非天将铁甲上的冰屑拂出,手按着冰冷的铁甲,转身笑着说道:“甲与剑终需要血来温暖。”
  石川华感叹一声,说道:“我也要负担起家族所赋予的责任了,今天才见过那个女子的肖像,回到秋浦就要跟她生活在一起……”望着漫天飞舞的银雪,掩盖不住这片土地对杀戮的渴望,想了许久,石川华还是说道,“若有可能,还是不要与明河为敌了。”
  岛津中康冷哼了一声,锐利的目光望着城墙外的飞雪与黄沙,视野好的时候,甚至可以看到北面的定军堡,两家的恩怨哪里是说要放就放得下的。
  易非天头微侧着,指着城外的雪与黄沙,说道:“这片土地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杀戮?太贫瘠了。檀那明河会停下来吗?”
  石川华轻叹一声,当年的少年俱已不在,正要从登城道下去,却见一名小校手执公函飞也似的抢上城楼。石川华站在登城道的边上,看着易非天拆开公函,见他低头读下去,脸色已是大坏,忙问道:“怎么了?”
  “塞琉出兵侵入大泽……”
  “什么!”石川华无法置信的退了回来,“多少兵力?”
  “只有三万兵力,不足为患,但是在王城为是否出兵青岚而争执不下的关键时刻,耐人寻思啊……”
  “岂不是说易氏也要放弃攻打羽嘉的计划?”岛津中康转过头来,问道。
  石川华眉头皱起来,他对易非天用楼迦罗浪人武士颇有微辞,岛津中康此人也让他相当不舒服。
  “只怕应是如此,”易非天不无惋惜的说道,“或许未到向青岚出兵的时候。青岚国政日衰,帝室贵族只知享乐,不体察民情,帝室贵族与教廷矛盾重重,已是亡国之兆,但是青岚毕竟曾经是中陆最强大的帝国,贝迦人此次的入侵未必能动青岚的根基。”这番话说出来,却像安慰自己似的。
  岛津中康怒道:“扶桑岛的浪人武士可不是来替易氏守城的。”说罢,怒气冲冲的下了城楼。
  岛津中康可不管中陆的战争风云,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寻找被千贺长琴藏匿的星辰秘典。当年千贺长琴从迦南大纳言府盗取星辰秘典,但是送上扶桑岛的却是残卷,中间缺了最关键的星相图。千贺长琴曾被废掉天阶的境界,但是逃离扶桑岛后,依旧以天阶高手的面目出现,令人怀疑所缺的星相图就在他的手中。
  千贺长琴投靠檀那明河,来到万里之外的羽嘉郡,令扶桑岛束手无策,直到易氏秘使上扶桑岛,却让他们看到从千贺长琴手中夺回星辰秘典的可能。
  石川华看着岛津中康与十几名楼迦罗浪人武士从登城道下去,对易非天说道:“扶桑岛的浪人武士并不值得依赖啊。”
  易非天叹了一口气,说道:“这片贫瘠的土地,能养多少羽鹫骑士?我手里要有十头沼泽飞龙,也不用去看这群鸟人的脸色。”
  沼泽飞龙与贝迦帝国的终极骑兽地龙同属于亚龙兽,产于迦南与塞琉交界的大泽,大泽郡四分之三的地域都给沼泽所覆盖,但是塞琉与迦南为争夺大泽,几乎每隔几年就会爆发一次战争,目的就是争夺产于大泽地区的沼泽飞龙与龙象。
  与龙象不同,人工豢养的沼泽飞龙都会失去生殖能力,因而更加珍贵,一枚从沼泽深处盗取的飞龙蛋就高达几百万银币,还不提孵化、豢养的艰难。
  石川华家倒有几头家养的沼泽飞龙,虽然战斗力无法与野生的沼泽飞龙相比,但父亲视之为珍宝,石川华想讨一头当骑兽也不行,自然不会借给易氏。
  石川华随易非天到西北事务院任职已有三四年的时间,父亲多次催促他返回秋浦完婚,心想自己也到了承担起家族责任的时候了,但见易非天并没有流露出多少的离情别绪,心思都浸在对羽嘉的谋略中,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
  素鸣衍并不知道青叶郡城的一幕,此时的他正住在下资城外的庄园里。
  由于帝都并非对羽嘉有派遣援兵的要求。六郡联军分成两处,一处退守碎叶,诸将以樊川郡总督夜啸霭为首,一处退守上原北,诸将以休屠郡城总制将军摩揭芪为首,但是夜啸霭与摩揭芪都没资格对他下达命令。羽嘉郡兵究竟要增援哪里,完全由素鸣衍自行决定,但是巫弥生与石京度对出兵方向起了争执。
  巫弥生自然想出兵增援上原北,摩揭芪在上原新败,损失颇重,极需补充新的战力来稳定战局。石京度坚持往援碎叶,且与巫弥生寸步不让。
  素鸣衍倒乐意看到石京度与巫弥生争执的场面,俩人一个自恃背后有摩揭伯岑,一个自恃背后有檀那隆城,都对他不怎么听话,任他们狗咬狗一嘴毛,自然是再好不过。
  石京度得到素鸣衍的特许,所部兵马没有人数编制上的限制,自然极希望借助这次良机扩充势力,羽嘉郡王府私军的底子实际是在秦山郡大规模招募的狩猎者,石京度为檀那隆城办事,自然不会不晓得这事。
  但是同样的办法,他在下资就行不通。下资乃至整个休屠郡都是摩揭氏、巫氏的地盘,巫约生可以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将望野卫戍营扩张到四千人,他却只招募到两百名低阶武士,他若想趁机扩充武备,必须要离开休屠郡的范围。
  素鸣衍最终决定兵分三路,巫弥生领一路,往援上原北,石京度领一路,往援碎叶,他亲自率领侍卫营五百精锐,伺机而动。这大概也是惟一可行的方案,不然巫弥生、石京度可能都不会给他面子,径直领兵而去。当然,巫弥生、石京度要求调用千贺武士充当斥候一事,也让他堵了回去。青岚与贝迦的倾国之战,就算将羽嘉郡的兵马都调出来,也不能扭转整个战局。易氏才是他不得不防备的心头大患,此行出兵,素鸣衍将千贺武士营都留在羽嘉协防,只让岐伯率领二十名千贺武士随行,加上侍卫营五百精锐武士,无论到哪里都不是值得十分重视的力量,素鸣衍自然不会去碎叶或者上原北找不愉快,他目的地是河洛郡。


第三章(中)
  从休屠郡城往北,都是战火烧过的残败情景,素鸣衍率领侍卫营,沿着贝迦西路军入侵的路线,进入河洛郡北部的淆城地区。
  贝迦人没有在后路上没有预留一点兵力,他们完全没有考虑补给的问题,日常补给依赖于掠夺。从被贝迦人攻破的集镇、城池可以看出,贝迦人并没有长久占领这些地区的意图,这次入侵完全在于破坏与掠夺。
  贝迦人对北疆的掠夺从没停止过,只是这次的规模与持续时间远甚于往年,素鸣衍无法去探知其中的原因,他麾下的武力,对于这场战争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不敢往贝迦人的推进路线上凑。
  一声长唳响过天空,素鸣衍抬头望去,一只深褐色的猛鹫从南至北飞去。
  不待素鸣衍吩咐,身后就响起控弦之声,七支羽箭脱弦如电,凶顽的猛鹫不甘心看到死亡的降临,利爪奋搏,但只能拨开两支羽箭,被五支利箭贯穿身体,一头栽下来。
  素鸣衍回头问:“谁的箭给拨开了,快去将大鸟捡回来。”没等他话声落,小紫狻早就纵了出去。
  这种猛鹫产于金微山以北的冰原高崖,与羽嘉山的四足鹫、东海岸的青羽鹫同属一种,体形略小,也无法像青羽鹫那样可以被人类驯化成骑兽。贝迦西路军中的役兽术高手驱使数千只这种猛鹫进入青岚境内,成为随时会从空中扑下来的利器,让六郡联军吃足苦头。
  一旦役兽术有照顾不及的地方,猛鹫就会挣脱出役兽术的束缚,沿原路飞回栖息地,素鸣衍进入河洛郡,每天都会看到有几只猛鹫往西北方向飞。这种肉食猛鹫会将人类当成它们的食物,一般的村众完全抵御不了这种凶禽的袭击。
  贝迦帝国奉役兽术为国术,信仰十二星辰主神之一的寰化星辰之神突烈,寰化星为百兽格,突烈又为百兽之神,贝迦帝国的室室贵族自称为众兽神的后裔,天赋觉醒的贝迦帝裔拥有兽化之能,也是当年摩诃正教重点清除的对象。
  素鸣衍没有领教过兽化的恐怖之处,能兽化的贝迦帝裔跟天阶高手一样稀少,多为贝迦高级将领,极少有出手的机会,但是大量精通役兽术的高手使得贝迦军拥有数量极多的高阶伴兽,成为贝迦人最重要的战力之一。
  仅从频频传来的战报中,素鸣衍无法想象五百龙骑士一起冲锋陷阵时的恐怖情景。比精铜战车还高大的地龙有着利矛刺不透的厚皮,锋利的牙齿可以轻易咬穿数寸厚的铁板,短足前趋,利爪有剧毒,能使人皮肤溃烂,平时都用皮革裹起来,只有到了战场,才会将地龙的前足放开。骑鞍安在短颈未端的第三根脊椎背处,高阶武士手执长枪,完全就是一座杀戮机器。
  龙骑士将地龙当成他们的伴兽,骑士与伴兽之间有一种血脉相连的神秘感应,能在战场上将地龙与骑士的战力发挥到极致。世人常说贝迦国的地龙骑兵是中陆最凶顽的战力,甚至让人想起三百年前助檀那琉横扫中陆的三百羲族武勇。
  素鸣衍对身后的五百健勇已经是相当满意了,但是挡在龙骑士的攻击路线上,大概连渣都不会剩下多少。贝迦人的攻势虽然犀利,但是再锋利的刀子也有钝口的时候,青岚诸军虽然连遭挫败,但是兵马却越打越多,只要诸军调度得当,从慌乱中稳定阵脚,就能寻得反攻的机会,贝迦人却孤军深入,没有后援,一旦遇挫,形势就会逆转。
  素鸣衍决定不去樊川郡凑热闹,反正石京度、巫弥生都算是羽嘉郡的将领,旁人总不会说他有意避战保存实力。寒冬之月,素鸣衍率领侍卫营横穿河洛郡,以救援者的姿态招摇于诸城之间,以羽嘉郡王的名义,为石京度、巫弥生两路援军筹措军饷,当然,所筹措的军饷都丝毫不漏的流入羽嘉郡,石京度、巫弥生没见到一个子儿。
  摩诃纪424年的初春之月,北方抵抗联军与贝迦东路军在关河郡中部地区会战,元城壁、檀那界明率领联军主力战于洛河之源,苏颜明灭率帝都卫戍司的四万援军守潼城,卫护联军左翼。初春之月的第二十四日,苏颜明灭率部出战,遭遇贝迦东路军隐藏起的主力。
  素鸣衍无法从战报中窥知潼城一战的细节,最重要是,苏颜明灭所部全军覆灭,元城璧率领抵抗联军主力放弃洛河流域,撤入关河郡南部,背后就是青岚的根基之所在:帝都。这战败得太蹊跷,虽然在战报中提及,会战开始的时候,贝迦东路军的主力就楔入元城璧部与苏颜明灭之间,元城璧曾命令苏颜明灭率部向洛河之源移动,对贝迦东路形成夹击之势。苏颜明灭没有依照拟定的路线行军,而是意图迂回到贝迦东路军的后方袭其弱处,不料在出潼城北不足百里处,遭遇贝迦东路军隐藏起来的主力,被伏击。元城璧无法突破贝迦东路军的阻截前去救援,于次日率军脱离洛河之源的战场,举师后撤,苏颜明灭所部完全陷入贝迦人的包围之中,直至全军覆灭。
  此战蹊跷处甚多,关键有两处,元城璧与贝迦东路军在河洛之源会战,应该知道贝迦人在正面战场投入多少兵力,不会完全没有警觉;当贝迦东路军伏击苏颜明灭之时,在洛河之源的正面战场,抵抗联军在兵力占据一定的优势,完全可以进行决战,牵制吸引贝迦东路军的主力,协助苏颜明灭突破,而不应该在次日就匆匆脱离战场,任由贝迦东路军以优势兵力将苏颜明灭部完全包围。
  虽然苏颜士吉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但是在倾国之战面前,有些人仍因此家族恩怨而在背后做小动作,令天下人齿寒。
  ……
  帝都,重重叠叠的殿舍之中,苏颜士吉愤怒的咆哮几乎将大殿掀翻,名列天榜的武勇,当他肆无忌惮的将气势完全释放出来,能坚持留在大殿下的只有区区数人,青玉墙出现龟裂,苏颜士吉一步一步的踏来,足音如雷,双眸赤红,愤怒的火焰在燃烧。
  “元城璧拥兵不战,弃友军于深围,请殿下以叛国罪处置。”
  檀那锡陵有些畏惧的缩了缩身子,后背挨着冰冷的椅背,这发现躲无可躲。此时的他看上去只是老态毕呈的老者,若非摩揭伯岑在他面前布下一道结界,他根本无法承受苏颜士吉释放的气劲,就算如此,苏颜士吉施加上的精神压力也非同小可。檀那隆城感受到殿下众臣眼中的轻蔑之意,羞愧却无法令他重拾旧时的豪勇。但他没有完全老糊涂,此时若治元城璧叛国罪,关河郡的防线在顷刻间就会瓦解。
  檀那锡隆看着殿中其他朝臣,希望有人能站起来安抚苏颜士吉的怒火,目光却不自觉的忽略掉檀那隆城。
  枢府下卿夜明耀为元城璧辩解道:“监军使拥兵自重,守潼城不出,使招讨使独战于洛河之源,后又擅自出战,这是帝都卫戍司四万援军全军覆灭的主因,大宰官岂能不知道?”
  苏颜士吉愤怒的盯着夜明耀,说道:“四万大军死于卑鄙的阴谋,现在不去追究设计阴谋的人,难道将责任推脱到死者的身上?”
  “招讨使也是力战不敌,才率军撤出战场,为帝国保存实力,何来阴谋之说?”
  “你夜家为何这样要维护元城璧,难道想跟元城家一起背叛帝国?”苏颜士吉怒极,撤下腰间的铜剑,要去追杀夜明耀,旁边有朝臣慌忙将他拉住。
  “大宰官!”摩揭伯岑横在苏颜士吉与夜明耀之间,说道,“大敌未去,大宰官难道希望帝国就此四分五裂吗?”
  苏颜士吉怒火盛燃,不过摩揭伯岑冷冽的目光让他清醒稍许,说道:“西北十一郡被战火波及,连六殿下都从羽嘉抽调兵力往援,为何东部诸郡迟迟未见动静?左卿现在还想不明白贝迦人的入侵就是一场大阴谋?”
  “楚原郡的援兵在哪里?”摩揭伯岑大声问道。
  苏颜氏的领地在楚原,楚原都未出援兵,苏颜士吉哪有立场去指责别人?苏颜士吉微微一怔,气势顿时弱了几分。
  摩揭伯岑不是嗅不到阴谋的味道,他才密令长子摩揭芪紧守休屠,休屠若被攻破打残,摩揭氏势必会一蹶不振。帝都卫戍司六军,苏颜家独握四军,随苏颜明灭北征的四万帝都卫戍司将士在潼城被歼,苏颜家在帝都的势力顿时削减六成。不说元城璧,就是自己遇到这个机会,也会忍不住下手的。
  苏颜士吉盯住摩揭伯岑,贝迦人此次入侵,战火波及西北诸郡,摩揭氏损失也重,问道:“左卿以为此事如何处置?”


第三章(下)
  摩揭伯岑转身面朝檀那锡陵,说道:“帝都卫戍司四万援军覆灭,招讨使元城璧难逃其咎,请陛下摘去他的帅印,令他返回卫城自省……”
  “这合适吗?”檀那锡陵迟疑的问,“北四郡联军失帅不会自乱阵脚?”
  “臣愿领援军往关河代之!”苏颜士吉断然说道。
  檀那锡陵心想:用苏颜士吉为帅,只会让北四郡联军惶恐不安,面色沉疑,默不作声。
  “陛下!”苏颜士吉不悦的提醒道。
  衷阑晦看到檀那隆城望过来的目光,站出来说道:“大宰官愿亲领援军克敌,甚好。潼城会战之后,贝迦西路军脱离樊川北部,视其意图,竟似欲来关河,与东路军全兵,臣请陛下颁勤王诏,令各郡援军会集关河,与寇决战。”
  苏颜士吉领援军出战,苏颜氏的势力将无法再控制帝都,自然是许多少乐意见到的,但是任苏颜士吉为帅,惧怕遭受报复的北四郡联军会不会闻讯生变,就值得担忧了。
  纳吉天仕站在大殿的边缘,苏颜士吉盛怒之时,他有些经受不住,十分丢脸的退到大殿的角落里。国难当头,大殿上的诸人依旧不忘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纳吉天仕冷眼看着,心想着何时辞去朝职,到羽嘉好好经营家族之事。
  大半朝臣都不同意苏颜士吉亲自为帅,万一元城璧不愿交出北四郡联军的兵权,只怕会让贝迦人的面,先内哄起来。但是能借这机会将苏颜家的势力请出帝都,也是众人乐意见到的。种种矛盾交错纷杂,廷议争执不下,苏颜明灭与帝都卫戍司的四万援军被歼,致使苏颜家以武力建立的权势顿时下滑到极低,许多朝臣都敢在殿上与苏颜士吉争执。
  当贝迦西路军绕过碎叶城,退入河洛郡境内,挺军东进,对退到关河郡城的北四郡联军形成夹击之势。春暮之月的第二十日,在无法再迟疑的危急关头,帝都的各种矛盾才得到暂缓,元城璧上书请罪,请辞帅位,由檀那界明暂领北四郡联军,但在谢罪表中坚决拒绝苏颜士吉代他为帅,甚至不惜以“士气崩解、诸军哗变”等词相威胁。最终由暮气沉沉的檀那锡隆御驾亲征,亲率三万帝都卫戍军、三千廷卫精锐,往援关河,苏颜士吉为副帅,并诏天下郡兵驰援关河。多年不直接干涉朝政的教廷,也派出由五百名中高级术士苦修、五百高阶圣殿武士组成的护教骑士军助阵。帝子檀那隆城留在帝都监国,左卿摩揭伯岑佐之。
  素鸣衍此时为了避开贝迦西路军的推进路线,率侍卫营退入河洛郡东部地区游击,一听到檀那锡陵御驾亲征,星夜策马,三天三夜就赶到关河郡城,料不到大殿下檀那天悬、三殿下檀那耿明业已率领援军早他半天抵达关河郡城。
  素鸣衍心里痛骂檀那天悬、檀那耿明比他还无耻,比他早进城就也罢了,偏偏他们统领的援军比他的侍卫营要强大得多。
  檀那天悬麾下的五千铁骑,一半为银角风马兽,一半为云吞兽,人马皆具黑甲;檀那耿明所率援军为三千名精锐剑士、一千名羽鹫骑士、两百名烈炎魔弓射手。两百名专精箭术的高阶武士倒也罢了,素鸣衍从诸军抽调,也勉强能凑足二百名专精射术的五阶武士,难得的是那两百张烈炎魔弓,素鸣衍去拜访他名义上的兄长,看着营中那一张张仿佛给黑色魔焰点燃的长弓,口水差点都流下来。
  该不会两百多枚神符之石都流入檀那耿明的手中吧,不对啊,素鸣衍清楚记得交给江采离秘密出售的炎之神符也只有四十多枚,檀那耿明真是不简单啊。侧头看看檀那天悬的脸色也不好看,两百名烈炎魔弓齐射,形成的魔焰火墙,足以在狭窄的战场阻挡地龙骑兵的冲锋,他的铁骑军有些不够看。
  素鸣衍不晓得真实的檀那明河此时看到他的两位异母兄长有什么感触,檀那天悬年愈四旬,唇上留有短髭,脸狭长,鹰眼锐利,能剜人心,相形之下,檀那耿明就阴柔多了,看人的眼睛透出冷渗渗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在此之前的两次大会战,檀那天悬、檀那耿明都没领兵往援,此时跳出来倒给人耀武扬武的轻浮之感。侍卫营就寒酸多了,素鸣衍将羽嘉郡所有最优良的风马兽都拨给龙骑营,侍卫营出征骑乘只是一般的铜角风马兽,遇敌则下马作战,随素鸣衍在外郡收刮流窜数月之久,也打过几次欺软怕硬的小战,未及整饬,就赶到关河郡城,看上去就像历经百战的疲惫之师,此时星夜奔驰,拱卫圣驾,虽看上去寒酸,却显出十二分的诚意。
  是夜,帝君令大殿下、三殿下各率所部在城外结营,独令六殿下率部进城修整,虽说侍卫营人数少是一个原因,也可以看出帝君对大殿下、三殿下的强烈不满。
  帝君檀那锡陵差不多走到人生的最后阶段,教宗亲自施展的续命术也遮掩不住他的迟暮老态,繁杂的军务几乎绞尽他的精力,加速将他推向死亡的怀抱。素鸣衍站在众将领之中,心里想:檀那锡陵此时死去,帝国大概就会就此四分五裂吧。
  素鸣衍有些不敢看苏颜士吉,不管这场突发的倾国之战,有没有针对苏颜氏的阴谋,苏颜氏注定要没落了,潼城一战,苏颜氏损失了太多的精英,而苏颜家又在朝中竖立太多的强敌。此战过后,苏颜氏会做什么选择,暂时隐忍,退出帝都的政治漩涡,以图东山再起,还是在帝位争夺中搏最后一把?
  作为最先赶来的三路援军,帝君亲自颁下赏赐,素鸣衍得到十二副战魂护甲、八张射影弓,外加四万金铢,是赏给檀那天悬、檀那耿明两人物品的总和。帝君檀那锡陵老归老矣,却多出些孩子气。
  素鸣衍倒不会有太多的顾虑,素鸣衍与檀那天悬、檀那耿明、檀那界明并肩退下时,嘴里啧啧作响,却似有惋惜之意。
  “老六,你仅率五百人来援,所得赏赐却是我们的两倍,你还啧啧怪叫什么?”檀那天悬不悦的责怪。
  “我手下可没那么多高手能穿得起这样的护甲,留在府库里,若让鼠虫咬坏了,岂不是可惜得很?特别那几张射影弓,弦力极大,我挽了几回,都觉得手臂发麻,远不如蜇龙弓好使,唉……”
  “哼!”檀那天悬鼻子差点气歪了,掉过头去,心想日后自有收拾他的机会。
  素鸣衍回到军营,赏赐之物也送到军营,卢青叶、明石羽等人正各拿一张射影弓爱不释手的赏玩。
  素鸣衍笑道:“若能用得起,就拿去吧。”卢青叶大喜,拿了一张射影弓,又将一副战魂护甲夹在腋下出了营帐,生怕素鸣衍会反悔似的,明石羽一脸无奈,拨着射影弓的弓弦,想放下手,却又极为不舍。
  尤溪取过一张射影弓,安慰道:“我替你留下一张射影弓,等你能用此弓时,便送给你。”
  素鸣衍笑着吩咐道:“给卢氏另送去三副战魂护甲、一张射影弓,其余五张射影弓给千贺氏,纳吉家两副护甲,尤溪你也留一副,聂鲁达、白术、盛怀城、藏金、慕昭云各赏一副……”迟疑了一会儿,又说道,“捞足好处,就不宜在此处久留,万一被派去冲锋陷阵,哭都来不及,我明天会主动请战,让大家做好准备,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
  倾国之战,五百精锐武士实在算不了什么,几乎都不够一战的消耗。
  次日,素鸣衍奏明帝君,要求增援银城郡格图地区。
  银城郡位于九原郡以西、河曲郡以东、河洛郡以北,贝迦人从攻破九原、河曲,主力却从未进入银城郡的境内,主要因为银城郡为苦寒山地,城池又建在险要之地。贝迦西路军迂回至关河郡博重地区,与东路军全兵,西部六郡联军尾随而至,重新在河洛建立防线,屏护银城郡的侧翼。
  银城郡虽然位于强敌之侧,但不会是未来的主力战场,不用去面对贝迦人的主力军团,实际上相当安全,而且素鸣衍选择增援的格图地区是帝国的三大产银地之一。
  银城郡是西北五郡(河曲、银城、河洛、关河、九原)惟一还算完整的郡,在贝迦西路军侵入河曲之后,银城郡夹于贝迦两路入侵军之间,帝都采取放弃银城郡的战略,将银城郡的兵力抽调出来,并入六郡联军,没想到贝迦人并没有进入银城郡。此时患得患失,既派不出多余的兵力去增援银城郡,又想保全银城郡。格图地区位于银河城的东南角,恰好挡住贝迦人进入银城郡的路线。虽然考虑到在主力会战之前,贝迦人不可能派主力军团进入银城郡,但能在格图地区增加驻军,也是万全之策。
  檀那锡陵倒不愿意心爱的“六子”去险地,但是素鸣衍主动请战,苏颜士吉以及其他诸子极力唆使,只得同意。


第四章(上)
  素鸣衍与尤溪一行人在关河郡城停留了十天才得以离开。
  贝迦人的两个入侵军团在尼密合兵,以武勇著称的堤丰是贝迦帝国的大将军,他以东路军统帅的身份却在合兵后甘居副帅,贝迦人的主帅是青岚人相当陌生的名字,许德拉。但是整个贝迦军团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贝迦龙骑兵的统领:厄喀德,整天以一副黑色的巨甲覆盖全身、遮住头脸的人,坐在最雄壮的地龙颈椎末端,与其称之为战神,不如说是手持世镰的亡魂收割者,侥幸从厄喀德手下逃脱的武士都宣称她是一名凶残好杀的女子,但是她有着不愧亡魂收割者美誉的武技。素鸣衍从战报中看到厄喀德正单人单骑正面冲垮河曲郡城城墙的描述,便觉得远离这个凶猛的女子是个明智的选择。
  河曲郡虽然偏僻穷困,但是郡城的坚固却不亚于羽嘉城,想起一路上所看到的一座座残破不堪的城池,难道都是这名女子野蛮冲撞所致?
  素鸣衍在随帝君视察敌情时,隔着辽阔的洛河川遥遥看过厄喀德,看着她庞然身躯,心想她是女子,大概让人难以接受。
  帝君亲征,各郡兵马皆来勤王,虽然都有表功之嫌,但也由此可以看出帝室的威望还没有完全殒落,进入炎夏的第二个月,关河郡南部、楚原郡西部、河洛郡东部所集结的总兵力超过贝迦人的两倍,但是慑于地龙骑兵的强大战力,加上帝国内部的关系没有完全理顺,预想中的大会战迟迟不来。
  贝迦人的地龙骑兵超过一千人,这个数目远远超过军情部门对贝迦帝室的军情预测,这也是被贝迦人打得措手不及的主要原因,由此可见贝迦人在驯养地龙方面取得突破性的进阶,遂使中陆最强大的陆战兵种在贝迦国激增。
  在强大的地龙冲锋集群前,一般的堡垒与城池就显得不堪一击,没有发挥出以往战役中强大的防御能力,只有一些主要城镇,城墙才足够坚固,但是贝迦人的攻城方式又不是一种,只要让贝迦人避开帝国防御军的主力,在他们的行军路线上,几乎没有城池可以保持完整。
  在中陆,或许只有迦南的龙象骑士能在地龙骑士一较高下,但是素鸣衍亲自见识过龙象骑兵的威力,私下里以为龙象骑士稍逊一筹,何况纠集迦南一国之力,也凑不足一千之数。
  帝国没有像地龙这么强横的骑兽,能用来对付龙骑士的只有魔弓手与教廷派出的苦修士营,但是在战术运用上,远不及龙骑士那么灵活。三殿下檀那耿明麾下的二百烈炎魔弓手虽然令素鸣衍眼馋不已,但是日后真与檀那耿明起了冲突,却非没有对付的办法。在掌握主动性的战场上,移动性较弱的烈炎魔弓手极可能被少数的兵力牵制住,从而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
  檀那耿明要是能让羽鹫骑士装备烈炎魔弓,其机动性与打击烈度足以压制地面上的地龙骑兵。檀那耿明显得将两百名烈炎魔弓手当成看家之宝,贝迦人在博重、尼密地区用役兽术聚集大郡的野生猛鹫,他绝不愿烈炎魔弓手进入危机重重的空中战场。
  在关河郡南部,除了郡城之外,再没有那座城池的坚固程度令人放心,勤王的郡兵加上帝都卫戍司的援军与北四郡联军一合兵,虽说帝国在正面的防御兵力远远胜过贝迦入侵军,但是兵力过于集中,却发挥不出应有优势。
  左翼的西部六郡联军与关河郡城之间的空隙足以让整个贝迦人的入侵军团穿插过去,虽说帝国的兵力逐渐聚集起来,但是危机还没有渡过,帝国仍然没有反动的能力,而防御体系却处处暴露出致命的漏洞。
  素鸣衍统兵征战的时间也不短,还没有大会战的经验,但是也知道真正的防御体系应该是复杂而繁冗的,四到五重的防御体系也有必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主要兵力都纠结到关河郡城,一旦这里失利,帝国的局势就会严重恶化。
  素鸣衍言辞诚恳的上表言事,指出帝国各抵抗军的弊端,但是知道经帝君此时的威望,可能无望迅速纠正过来,青岚的命运还要看命运之神的垂青与否。
  素鸣衍最终以银城郡招讨安抚使的身份出关河郡城,虽然只是去银河郡的格图地区协防,但是这个附加的身份却给素鸣衍极大的便利。在战争期间,一切地方上的公共事务职务都得配合军事行动,所以银城郡的总督、守护、城守都得听从招讨安抚使的差遣。
  当然,素鸣衍仅率侍卫营过去,不晓得银城郡的地方豪族买不买帐?
  素鸣衍率侍卫营换乘帝君额外赏赐的银角风马兽从河洛郡南部绕行,说是代帝君巡视各地的守御情况,其实是害怕贝迦人会派兵渗透到关河郡与河洛郡之间的空隙处,与其遭遇。
  在河洛东部的渥泽,素鸣衍见到摩揭伯岑的长子摩揭芪,还有当年随摩揭伯岑进燕云的师楚、巫成等人,师楚、巫成分别是摩揭氏与巫氏的家臣,燕云经院里的仆役素鸣衍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印象,他们只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人是权势甚重的羽嘉郡王。
  巫弥生与石京度又聚在一起,西部六郡联军名义上以樊川郡总督夜啸霭为帅,巫弥生与石京度虽说同出羽嘉郡,但是素鸣衍并没有说明两者之间的统属关系,虽然各率所部进驻一处,却是各不搭理的。
  素鸣衍取消石京度所部编制上的限制,所部在半年时间里就迅速膨胀开来,总兵力已达到五千众,素鸣衍巡察过石京度所部兵马之后,才晓得檀那隆城早就在各地秘密的培养忠于自己的武力,只不过借这个绝佳的机会统一到石京度的麾下。
  如今看来,战后不管找多烂的借口,也不能让石京度与巫弥生率所部兵马返回羽嘉了,至少不能进入上唐关城以西的地域,不然羽嘉郡真的极可能脱离自己的掌握了。
  素鸣衍没有在渥泽多作停留,从渥泽北上,准备穿越戈耳前往抵达银城郡西南的格图。
  戈耳曾被贝迦人攻破,城墙残颓,贝迦人离开后,乡民又陆续回到残破的家园,城中聚集中大量的难民,还有被遗弃的伤兵。戈耳的行政体系完全崩坏,到处都在传言贝迦人不会重返被掠过的地方,虽然没有粮食供应,但是难民与伤员还是不愿离开此地。
  素鸣衍在残破的城池中缓行,看着难民将青草与树皮塞进嘴里,心有不忍,正待硬着心肠离开时,却见明石羽策马从城外驰来。
  明石羽翻身下了风马兽,将斜到腰间的号角弓别到肩后,一付怒气冲冲的样子,待站到素鸣衍的面前,却又犹豫不言。
  “发生什么事?”
  “殿下令我等率侍卫营从城外过,经过一处民宅里,闻到异香味,推开门看见院中竖一大锅,一男一女正在锅里煮……”
  素鸣衍见明石羽欲言又止,不耐烦的问:“煮什么?”
  “好像是婴儿……”
  “什么!”素鸣衍心中的怒火燃起,睁着明石羽,好像煮婴儿的人是明石羽似的。
  “卢将军将人拿下,欲当场处死,纳吉将军却说乱世之饥,煮人也是无奈,两人正为此事争执不下,所以我来请示殿下……”
  “杖毙之!”素鸣衍愤怒的下令道,“纳吉悟言为乱民求情,杖十,暂削佐领之职,令其待罪!传我令谕,乱世当用重典,沿途发现趁火打劫者,处死刑;拦路抢劫者,处死刑;奸淫女子者,处死刑。”
  明石羽飞马离去,素鸣衍与尤溪、岐伯在城中又走了一圈,皆惨不忍睹,甚至有一群乱民围劫他们三人,素鸣衍当场痛下杀手,格毙十一人,令随后赶来的侍卫将十一具尸体吊起来示众。
  素鸣衍回到城外军中,这里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毙,纳吉悟言实实的吃了十记军杖,没敢运劝相抗,过来参见时,一瘸一拐,还有血从战袍中渗出来。素鸣衍冷冷的看着他,说道:“你是纳吉氏的家臣,今日受我杖罚,心里可有不服?”
  “末将追随殿下,心已不属家族,殿下责罚,心悦诚服。”
  纳吉悟言比卢青叶、明石羽的年纪都大许多,与纳吉天仕算是兄弟辈,素鸣衍也有意在外人面前杖罚他,以试其心。听他这么说,素鸣衍的语气稍缓,说道:“你先下去疗伤,不要留下后患,我们要赶夜路去格图。”
  纳吉悟言站在那里,毅然说道:“殿下从此地过,若是对此地的流民视而不见,任众人遭受饥馑而死,对殿下的名声有损,末将愿留在此地为殿下处置此事……”


第四章(中)
  素鸣衍锐利的眼神注视着纳吉悟言,直勾勾的想要剐进他的心里去,沉默着不说话。
  明石羽想要说什么,却让尤神用眼神止住。
  “戈耳难民不下十万,你如何去安置他们?且不说此地官衙残坏,官吏贵族早就逃之夭夭,就算你来主持,从何处筹粮?六郡联军驻渥泽,从各地调运的粮食勉强够联军所用,你想从六郡联军那里分粮吗?这点我都做不到。”素鸣衍严厉的训斥道,“格图或有余粮,但是从格图运粮,必会惊动贝迦人,连我们经过此地都要趁夜赶路,到时贝迦人过来劫粮,你如何应付?难道还是想我将此地的流民都带到格图去?”
  纳吉悟言见素鸣衍的语气渐重,跪下来说道:“末将不敢陷殿下于险境,只愿讨殿下一纸文书,或能让难民往西疏散。”率大批流民北往格图,势必会将贝迦人的目光吸引到格图。
  尤溪轻叹了一声,说道:“往西,一直到休屠郡北部,情形都不会好转,至少要流徙千里,才会到达余粮的地方,让这些难民徒步流徙千里,怎么可能啊!”
  纳吉悟言跪在地上不言语,神色间甚为坚持,素鸣衍袖手一甩,将卷到铁甲上的战袍锦袖甩下来,脸上浮出一丝压仰不去的怒气,说道:“你要我的手令,我这就给你,看你能救得了几人?”大声喝斥着让军中书吏过来,让他起草手令,“兹任一等云都尉纳吉悟言暂代河洛戈耳保民官,着各郡府守护、都事以救济为念,予以方便,羽嘉郡王、羽嘉郡留守使、银城郡招讨安抚使檀那明河即日。”
  素鸣衍拿过书吏起草的手令,掷到纳吉悟言的面前,说道:“给你三天的时间,组织这些难民向格图地区疏散!”
  “啊!”纳吉悟言惊讶的抬头看着素鸣衍,尤溪、岐伯、明石羽、卢青叶等人都疑惑不解,大量难民向格图疏散,无异于引火烧身,且不说格图地区有多少存粮,万一引起贝迦人的注意,就立成险境!
  尤溪说道:“虽然不知银城郡的兵力部署,但是帝都在战争之初就有放弃银城郡的想法,两次从银城郡抽调兵力,推想来,留守格图地区的兵力极为匮乏。银城郡之所以保全,乃贝迦人此战意在掠夺,此时又被南面的西六郡联军与帝君亲自率领的大军吸引住,万万格图地区的异动,令贝迦人认为会威胁到他们的侧后翼,他们一定会分派兵马进击的。”
  素鸣衍神情肃穆,尤溪所说的事情,他都有考虑,却置之不理,对纳吉悟言说道:“我会将粮草都留在前方三十里外,你以此诱使难民向北疏散,另外只能拨二十名人手供你调用。”
  纳吉悟言叩头不止,不敢应承,说道:“末将不敢陷殿下于险境……”
  “别婆婆妈妈的,要救这些难民,除了北上格图之外,难道还有别的办法?”素鸣衍又吩咐岐伯,“你携带我的手令,先去格图,令格图守护卫伯崖在格图至戈耳的大道上每隔三十里准备两千人份的粮食。”
  侍卫营策马疾奔,一夜就能抵达格图,就算饿着肚子,也能坚持到格图,每隔三十里准备两千人份的粮食,自然是诱使难民向格图迅速疏散。
  尤溪上马之前,拉来纳吉悟言,匆匆吩咐道:“能不用殿下赐你的手令,就不要用了。”
  纳吉悟言点点头,领着素鸣衍拨给他的二十名武士目送侍卫营远去。
  尤溪赶到队列的前头,稍落后于素鸣衍,问道:“就算纳吉悟言不主动请缨,殿下也不会对难民置之不理吧?”
  素鸣衍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使难民北涌,吸引贝迦人的注意力,你说银城郡的贵族官吏能不能痛恨我吗?”转过身来,对侧后的卢青叶说,“粮食都留在此地,我拨给你一百名武士,每人至多分三分之一人份的粮食,让他们吃饱了,就没有往前走的念头了,最先赶来的难民若想饱食、私藏,尽毙之,不得手下容情。此地粮尽,你就领人赶去下一处。”
  次日午时,烈阳当空,侍卫营在路上策马飞奔已经一夜加半个白昼,此时又饥又渴,然而神色间未露疲态。银城郡准备的第一个两千人份的粮食早在清晨就出城去,此时正往外运第三批粮食。格图守护卫伯崖、镇守将军武获嘉只当六殿下此次带来的援军甚众,完全没想到运出城去的粮食是诱使难民北上。
  格图原有驻军八千众,两次抽调兵力,只剩下些残弱兵勇。贵族大户早就逃出格图,也无法从豪族征用武士,卫伯崖、武获嘉等格图的官员将领心中早就打定主意,只要贝迦人来攻,他们就献城投降,倒是六殿下以银城郡招讨安抚使的身份过来,让他们以为可以免去家破财亡的忧虑,一时间人心振奋。
  岐伯午夜携素鸣衍的手令抵达格图,到清晨时,格图官员将领就准备好驻营地,还准备好盛大的洗尘宴。
  看着空旷的营地,看来格图官员将领以为援军还有万人之多,素鸣衍也不说破,与侍卫营将领便去赴洗尘宴,驻军精锐早就被抽尽,贵族也多逃亡,陪宴的人中,除了卫伯崖、武获嘉等少数几人外,实没有让素鸣衍看得上眼的人物。
  格图是帝国的三大产银地之一,帝国在此专设铸币司,席间,素鸣衍自然要问存银的去处,卫伯崖说道:“战争之初,铸币司就将四千万存银一并运出格图,贝迦人突入河曲郡,这些存银据说都交给西六郡联军了。”
  素鸣衍听了暗恨:好歹羽嘉也是西部六郡之一,却连消息都没听到,难道都给夜啸霭与摩揭芪私分了,日后相遇,这结一定不能忘了。
  素鸣衍又问矿上银石的去处,铸币局早就在战争之初迁走,那么格图银矿所产的银石一年积累下来,一定达到一个相当惊人的数量。
  卫伯崖有些惊讶的看着素鸣衍,问道:“殿下难道不知道格图银矿大暴乱之事?”
  素鸣衍有些诧异的看看左右,他确实不知此事。详问之下,才得知贝迦东路军刚入九原郡掠夺时,格图三大银矿的苦役联合起来暴动,但是很快就平定,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但是作为帝国的上层,素鸣衍确实没有不知道的道理,但是他那时已经不在羽嘉郡。素鸣衍连贝迦人入侵九原郡的事情也不闻不问,江采离等人自然也不会拿格图银矿暴乱的事来烦他。
  格图三大银矿的苦役加起来有好几万人,这也是帝国在格图驻扎重兵的原因,暴动很快就给平定,给投入死囚监牢的苦役多达数千人。后来铸币局匆忙迁出格图,也没有来得及对这批死囚做出处置,地方上的官员无权干涉铸币司的事务,所以格图银矿的死囚监牢依旧关押着数千死囚。
  素鸣衍得知格图既无存银也无银石,大受打击,接下来话就少,饮酒观舞,可恨卫伯崖找来的舞伎都没什么姿色,舞技又拙,素鸣衍推说营中有事,早早的就告辞离去。
  素鸣衍一面以招讨安抚使的身份从银城郡各城抽调兵力、粮草、武器军械,一面让卫伯崖、武获嘉配合尤溪、明石羽等人以招讨安抚使府的名义全面接管格图的军事、地方事务。素鸣衍知道自己仅以侍卫营的兵力无法接管整个银城郡的防务,从各地本来就很匮乏的守军中抽调兵力,也不大可能,但是调拨粮草、武器军械不会受到拒绝,毕竟格图是银城郡的门户之地,谁也不望格图失陷。当然,小小的格图逃不脱素鸣衍的手掌心。
  素鸣衍对武获嘉所率领的一千多老弱残兵不感兴趣,只令武获嘉将没有战力的士兵从军中剔除出去,另从乡民征选青壮补充。
  第三天,第一批难民在粮食的诱惑下抵达格图。从戈耳到格图,有三百余里,侍卫营骑乘帝君赏赐的银角风马兽还用了一夜加半个白昼的时间,这些难民徒步而行,每顿只能获得三分之一人份的粮食,竟在三天之内就抵达格图,脚力之健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素鸣衍当即下令将这四百多人征入侍卫营当仆兵,一名青年站起来大声说道:“殿下征调我们守戍疆域,我们万死也不敢辞,只是家人还在来格图的路上,还盼望我们拿到粮食后去接他们……”
  卢青叶在一旁小声解释道:“这人叫雷泽,在戈耳难民中有些威望,纳吉佐领在戈耳代殿下允诺,只要前往格图就能得到足够的粮食,他们是先来取粮的人。他们每走百里,才食一顿,三天只食三顿,从不贪食,也不独取。”


第四章(下)
  素鸣衍点点头,对雷泽说道:“你们只有四百人,徒手徒步能运回多少粮食?我给你两百匹风马兽,一百车粮食,足以供难民转移所用,但是你要保证粮食不被哄抢。”
  守护卫伯崖、镇守将军武获嘉脸色就得极差,武获嘉恼怒的看着素鸣衍,语气不善的说道:“殿下所说的援兵就是这群衣衫褴褛的难民?”
  素鸣衍微微一笑,指着雷泽这郡人,说道:“取四百套铠甲、刀剑、长弓过来给他们换上,不晓得武镇守可有信心率领所部兵马与他们一战?”
  卫伯崖轻轻叹了一口气,此时阻止难民进城,不需六殿下亲自己动手,挑唆这些难民,就足以将他们撕成碎片,问道:“戈耳地区有多少难民会涌入格图?”
  “约有十数万,具体人数,谁能知道?”
  卫伯崖大感头疼,要知城中贮粮已不足一万车,格图又非产粮地,仅供应格图十数万人已有不足。凭空涌入十多万人,哪有那么多粮食可供消耗,谁又知道这场战争会持续了几时才会结束?说道:“殿下欲从难民中征募勇士守戍格图,卫某人自当极力坚持。格图丰粮虽然不多,但是勇士为国效力,其家人断无受饥挨饿的道理,格图愿意接受所募勇士的家人进城避难,像眼前的勇士,不晓得殿下准备招多少人?”
  眼前四百多人,至少够得上精锐戟士营的标准,不是想招多少的问题,而是有多少招多少,但是十几万难民,真正够得上这个标准的壮勇只怕还不足两千人。
  尤溪等人顿感卫伯崖老辣之极,这话实在难让人回答。
  雷泽等人也面面相觑,人总是自私的,能让家人受到庇护,已经达到他们的底限,但是这么一来,能进入格图城的难民或许只能有一万多人。
  众人不由的将目光看向素鸣衍,不晓得他会不会做什么选择。
  用难民逐粮的办法,素鸣衍本来就只打算将最先抵达格图的两千名壮勇征入侍卫营,但是卫伯崖的话让他相当不悦,心想:我人在格图,都压制不了你们,银城郡其他地方的官员将领只怕拿我的手令当厕纸了吧?入鬓的眉毛一跳,冷冽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卫伯崖,说道:“你认为我招多少人合适?”
  明石羽还嫌雏嫩,卢青叶见六殿下杀气弥漫,浑身热血禁不住也沸腾起来,率领武士将卫伯崖、武获嘉随身带来的卫兵隔开,只待六殿下一声令下,就保证卫伯崖、武获嘉刀起人头落,武获嘉手下的一千多残兵弱将,根本就不在卢青叶的眼中。
  卫伯崖对六殿下的事迹早有耳闻,苏颜士吉的幼子苏颜澹也是一言不和被他击杀,苏颜士吉身为帝国第一权臣,却依然拿他没有办法,此时后悔拿言语上挤兑他,忙说道:“殿下招多少人都合适。”
  素鸣衍气势稍敛,说道:“你们需知道,有碍军务者,我都有权擅杀。你们既然担忧格图存粮不足,那我就任命你二人为征粮专使,从城中调用五百军士,从银城郡各地每月征集一千车粮食。”又指着给卢青叶领人挡在圈外的武获嘉的副将许伯熠,说道,“即日由你暂代格图镇守一职,即刻领人将卫氏、武氏尚在格图的族人请入军营,不要让武将军、卫守护在外征粮时还担忧家人。”又对尤溪说道,“格图城从此时起进入军管,侍卫营全体出动,若有妄动者,可酌情击杀,无需请示。”
  随行而来的千贺武士虽然只有二十人,但都是五阶的精英武士,足以监控全城。素鸣衍的命令刚下,十名千贺武士就展开青黑色的羽翼,飞上格图城的天空。
  许伯熠愣在那里,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遵从六殿下的命令,将卫伯崖、武获嘉的亲族都拘禁起来,势必会将这两人得罪得死死的,但是想手下留情,只怕自己的命运会比他们更惨。却是他手下的侍卫推了他一下,才发现六殿下对他的犹豫相当不悦了。
  许伯熠惊醒过来,忙复令道:“末将即刻就将卫氏、武氏还在格图的亲族请入军营,对他们实行严密的保护。”忙率领麾下匆匆离去。
  卫伯崖、武获嘉也没想到六殿下是如此狂暴之徒,也知道此时没有反抗六殿下的能力,拱手恨恨的说道:“为殿下征粮,乃下臣的本分之事,还愿殿下善待我族。”说罢,领着卫兵也退了下去,为了避嫌,也没敢往私宅与军营方向走,他们需要找个地方好好的商议一下。
  待格图本地的官员、将领走掉,素鸣衍说道:“没有杀人立威,待他们已是相当的客气。”转身对雷泽说道,“你领人下去先吃饱肚子再说,我让人将车马粮食给你准备好,还有铠甲兵器,格图城小,十多万难民涌进来,确实有害,但我也不会坐视不理,有一部分难民会通过格图继续向银城郡境内疏散,你回戈耳去找纳吉悟言,我任命你为他的副手。”
  雷泽说道:“能为殿下效力,雷泽有生以来的荣幸。”学许伯熠的样子,给素鸣衍行礼致意,领着四百多人壮勇跟随素鸣衍指派的武官先到军营中吃饭休息。
  素鸣衍问尤溪:“当贝迦人向楚原、关河、河洛进袭的道路渐渐给封死之后,会不会派人到银城郡来掠夺?银城郡虽说贫瘠,但好歹也是一个大郡,何况还威胁到贝迦军团的侧翼。”
  “难民大规模的北涌,一定会引起贝迦人的注意,不管怎么说,贝迦人都会派兵马过来试探,殿下早有在此一战的准备吧?”
  “只要贝迦人不将主力军团派过来,未必守不住格图!”素鸣衍平静的说,“在关河、河洛,我们这点兵力能起什么作用?名将云集,高门豪族都桀骜得很,我难道能随意调用一郡的资源?我看还是银城郡适合我,没人敢在这里跟我争什么。”
  尤溪微微一笑,说道:“要不要将千贺武士营调来?”
  银城郡与羽嘉隔着休屠、河洛两郡,但是千贺武士直线飞来,只需五六天,换作徒步行军的话,起码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
  素鸣衍摇摇头,说道:“卫伯崖、武获嘉也不是我哪个兄长的人,他们为什么不欢迎我?我身上有渎神的污迹啊!帝国的有识之士毕竟不占多数。何况易氏蠢蠢欲动,羽嘉那里也少不了千贺武士营啊!”
  确实如素鸣衍所料,贝迦人并没有打算放弃贫瘠的银城郡,就算不能掠夺什么,他们也想将银城郡完全推毁掉。
  在银城郡、九原郡、关河郡之间是茂密的尼密丛林,格图城筑在进入银城郡的岭口,站在城头往东南望,层层叠叠的林涛草海,望不到尽头。有两条主要道路贯穿尼密丛林,一条边接东南的博重,一条往东延伸,连接九原的克雷地区。
  当戈耳难民大批进入格图的时候,贝迦人的巡兵前哨也穿越尼密丛林,抵达格图边缘。这群以沙漠游骑为主的贝迦军团前哨只有五百人,侍卫营倾城而出,在尼密丛林的边缘打了一个完美无缺的伏击,最后只有两百名贝迦人逃入尼密丛林。
  但是素鸣衍没有丝毫的得意,毕竟侍卫营是他手里最精锐的兵力之一,贝迦人的前哨营的背后则是一个五六千人规模的主战军团,岐伯亲自前往侦察,甚至发现这次过来的贝迦军中甚至有二十多头地龙。格图守军的战力很不容乐观,至多维持城中轶序,此外还有铸币司矿监所辖的五百狱兵,战力也很一般。从难民中招募武勇近两千人,但是要将他们真正训练成一支精锐之师,还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惟一令素鸣衍欣慰的是,银城郡的人至少不会将贝迦人入侵银城郡的事归罪到他的头上。
  贝迦人不敢从正面战场抽调主力军团,但是这支武力也不是格图一城能够抵挡的。素鸣衍虽然击溃贝迦人的前哨营,但是城中人心惶惶,虽然消息被封锁,但是格图当地人都猜到在这之后会有贝迦人的主力军团入侵。在戈耳难民涌入格图的同时,又有大批难民离开格图。
  所幸在战争阴云的遮闭下,银城郡对素鸣衍的到来抱着极不欢迎态度的人也不得不放下高傲的姿态,派来的援兵虽然有限,但是分摊下去的粮草、军械却不再拖延,以雷泽为首的从难民中征募的两千名武勇都装备上精良的装备。
  纠集起来,素鸣衍此时在格图的兵力也有五千左右,还有坚固的格图城可以依赖,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跟贝迦人的精锐兵团比起来,战力相差极远,能不能顶住第一波的攻势,还很值得怀疑。


第五章(上)
  由于在战争的初期,银城郡将尼密丛林中的主要道路都破坏掉,贝迦人的这支兵马在丛林中行进缓慢,给素鸣衍留了几天的准备时间。但是短短的几天时间无法将以雷泽为首的两千武勇训练成精锐之师。
  坚固的城墙?合素鸣衍、尤溪、岐伯三人之力,完全可以一击而溃,贝迦人以武力著称,其帝室贵族又自诩为百兽众神的后裔,拥有兽化奇术,坚固的城墙可能完全不济事。一旦城墙出现大的缺口,要填多少条人命才能封住地龙骑兵的突冲?当然,还要用侍卫营精锐武士的肉躯来填才可能挡住地龙骑兵的突冲,普通军士甚至连站到地龙面前的勇气都没有。幸好贝迦人对银城郡不甚重视,要是这支敌军中拥有一百名地龙骑士,素鸣衍可以心安理得的拍屁股走人了。
  最致命的一点,从难民中招募的两千名武勇,粗通武技者甚众,但是精擅射术者甚少,以致连最基本的射手营也组织不起来。在守城战中,射手能消灭的敌人甚至比精锐武士还多,利用守城器械与大量的射手,才能将地形与守城的优势发挥出来。
  戈耳地区为河洛平原的一角,人多务农,不似羽嘉山民多擅射猎。从头开始培养一名合格的射手,至少需要两年的时间。从难民中招募的武勇可以说是百里挑一,基础相当好,但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时间里都成为精擅射技的精锐射手。
  诸军还算镇定,特别刚刚招募进来的军士只怕还想像不出不同兵种之间的战力差距,格图城在短短几天内,驻军人数激增到四五千人,而将要入侵的敌军也只有五六千人,普通的军士难免有了轻视之心,全然不当回事。
  素鸣衍努力恢复平日的从容,尤溪让他派去掌握格图城原有的守军,确保这支弱旅不会在接战之初就完全崩溃,由于贝迦人也有数百只侦察用的猛禽,千贺武士的侦察范围不得不一再缩小,有时还需要岐伯亲自做深入侦察。
  兵临城下的阴云掩来,在城破族亡的威胁之下,卫伯崖、武获嘉也放弃对抗的情绪,积极的配合素鸣衍的工作。素鸣衍将卫伯崖调回格图,让他协助维持城中轶序,武获嘉则继续与各城联络,争取支援。
  将近一万名青壮劳力被征用,在格图城原有的城濠防御体系之外,挖掘深壕、构筑防御工事,甚至制定敌军突破城墙防御后的防御计划,在城中构筑街垒,并征用近一万名身强力壮的青年为役兵,就算敌军突破城墙,守军依旧可能退入街垒坚守,那时就可以借助复杂的地形与人数优势一点点的化解敌军在兵种上的优势。
  素鸣衍沿着一条挖掘了一半的深壕往南走,一人多高的小紫狻十分无趣的跟在他的身后。殂击贝迦人前哨营的兵马正在雷泽的率领退回到深壕的后面,贝迦人的主力离格图只剩下一百里了。
  雷泽小跑步的走过来,甲片铿锵有声。素鸣衍注视着雷泽,待他笨拙的行完礼,问他:“以你的武勇与才能,随便投靠哪家都会得到重用,为何还流落民间呢?”
  “戈耳城破之后,我与乡人一起离城避难,不料难民渐聚渐多,我也束手无策。我曾到渥泽、雪芨等地请求那里的守将接受难民。确实有人看上雷泽的拙才,予以挽留,但是真正不嫌麻烦、愿意收留难民的只是殿下一人啊。”
  素鸣衍微微一笑,听了雷泽的回答,谁都会忍不住洋洋得意的,但是眼前的情形又让人相当忧虑,挥了挥手,让雷泽率部众下去修整。
  这时,两名千贺武士从城中飞来,敛翅落下,用一种异常急促的声音禀报:“铸币司的狱兵欲处决所有的囚徒,数千囚徒得知消息,在狱中发动暴乱,卢佐领正领人赶去弹压。”
  “处决所有的囚徒?!”素鸣衍怒气冲冲的问,“谁下的命令?”也不等两名千贺武士回答,说道,“带我过去!”待两名千贺武士将羽翼展开,便跳上其中一人的肩头,向远处飞去。
  小紫狻不悦的吼叫了两声,转身轻松的跃过有两丈多高的城墙,再扑下来时,却压塌一栋宅子,不理人群的慌乱,紧追着飞在空中的千贺武士。
  铸币司专属的监牢建在格图城西北,本身就是一座坚固的壁垒,有五百多名狱兵看管监牢中的数千名死囚。素鸣衍跳下千贺武士的肩头,落在监牢的广场上,暴动已经给镇压下去,狱兵的战力虽然不强,但是他们有精良的装备,而囚徒呢,倒在广场上的上百具尸体绝大多数还没能将锁住手足的链锁砸开。
  更多参加暴乱的囚徒在弓弩箭簇、寒剑利刀的威逼下,抱头趴在广场上,看情形只有一个监区的囚徒发动暴乱。
  素鸣衍一脸寒气的站在那里,身材肥硕的典狱长小跑过来行礼,气喘吁吁的说:“丙监区的囚徒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我们要处决所有死囚的消息,突然发动暴乱,冲出监区,没想到惊动了殿下,下臣罪该万死,所幸参加暴乱的囚徒已经制止住。行刑时可能还会出乱子,下臣胆敢请殿下出兵协助。”
  丙监区相对来说防卫设施与防卫力差一些,但是囚犯能得到消息,并迅速串联好发动暴动,想必有外人在推波助澜,或许是死囚的同情者,素鸣衍也想追究下去。
  “全副武装的狱兵处决被枷锁锁住的囚徒,难道还怕出什么乱子不成?”素鸣衍轻蔑的噘起嘴唇,“谁让你这时候处决囚徒的?”
  卢青叶率领侍卫营的武士正从大门鱼贯而入,卫伯崖、许伯熠听到消息时大概与卢青叶在一起,也一同赶到过来。
  典狱长看到六殿下援兵赶到,松了一口气,却没注意到素鸣衍语气的不善,说道:“铸币司监朱子夫大人离开格图时,曾给下臣送来一道秘令,贝迦人逼近格图时,需将狱中死囚全部处决。”
  “杀人啊,我正好有兴致,借你的佩刀一用。”素鸣衍微倾过身子去解典狱长腰间的佩刀。
  典狱长心领神会的笑了起来,说道:“杀人确实是不错的消遣,想不到殿下也深谙此道。”边说边帮忙解下佩刀,料不到刀光一闪,解下的佩刀却压在自己的脖子上,“啊,殿下,可不敢开这样的玩笑。”
  “玩笑?”素鸣衍冷冷的一笑,刀压着典狱长的脖子,转身看向广场上给这一惊变吓住的狱兵,朗声说道,“格图实行军管,全城军民皆受军管诫令约束,擅自主张者,便如此人。”腰刀一划,一蓬热血将一粒肥嘟嘟的头颅冲出四五丈远,一直滚到乱尸堆里去。
  素鸣衍将典狱长无头的身子推倒,以免血溅到自己身上来,环视左右,狱兵无一人敢动,就连趴在地上的囚徒也禁不住给森然的杀气扼住呼吸。卫伯崖、许伯熠出了一身冷汗,想到自己当日差点也就成了一具无头的尸首。
  “谁是兵尉?”素鸣衍冷冷的问道。
  兵尉没有站出来,而是他身边的几名狱兵甲士退后几步,将他让了出来。兵尉见左右无人,又见典狱长的鲜血正沿着六殿下手中的刀刃滑落,当下膝盖骨就软了,扑通跪到地上,泣声说道:“末将只是领兵镇压暴动,不晓得处决囚徒一事。”
  “哦,”素鸣衍说道,“由你暂代典狱一职,现在将囚徒都押回监区,然后将重囚监区的在押犯送到广场来。”
  那名兵尉见六殿下没有要砍他头的意思,连忙叩头起来,吩咐甲士将囚徒押回监区。素鸣衍见卫伯崖、许伯熠随卢青叶走过来,冷冷的说道:“这样的将领,浑身上来连一点杀气都没有,如何领兵上阵杀敌?”
  “殿下欲用暴徒?”卫伯崖小心的问道。
  “不可以吗?”
  “殿下为银郡城招讨安抚使,全郡悉听从殿下的命令行事。”卫伯崖小心翼翼的说道,“只是此地的囚徒都是死囚,只怕难约束,万一临阵倒戈,只怕会坏殿下的大事。”
  素鸣衍见卫伯崖不是一昧的阻止不让,而是对用囚徒上阵有所担忧,神情稍缓,说道:“用死囚,当然要有万全之计才行,等兵尉将重囚监区的死囚都押出来再说。”
  以格图城原来的防御体系与兵力想要防住贝迦人的入侵,只是痴人说梦,但是六殿下进入格图不到十天的时间,就彻底改变格图城的防御状况,虽然说还没有摆脱岌岌可危的地步,但是也可以看出六殿下绝非暴虐、无能之辈,见六殿下这么说,卫伯崖自然也要看看接下来的情形再议。


第五章(中)
  尸体没有搬走,素鸣衍坐在广场中间的椅子上,一脚踩着典狱长肥硕的头颅,手里拿着监牢的档案细细阅读。卫伯崖是好洁儒雅的文臣,强忍着血腥臭,站在素鸣衍的身侧。尤溪这时也赶到过来,素鸣衍让人给他端来一把椅子,卢青叶、许伯熠自然也只有站着的份,小紫狻却非常讨厌死尸,独踞于广场一角,戏谑的看着身边胆颤心惊的狱甲。
  重囚监区的在押犯都是去年参加暴动的银矿苦役首领,总共一百六十七人,监牢资料上所写最邪恶最凶残的暴徒步如归竟是一名文弱的青年,素鸣衍抬头看着右臂自肘部以下残缺的步如归,苍白无血的脸孔有些浮肿,想不通银矿里的苦役怎么会有机会去学高深的武技,还将这些武技秘密传授给其他苦役?眼前的一百六十七首领中绝大多数有着不错的武技,只是现在都给下了禁制,甚至直接给挑断各关结处的腱筋,成为行走都有障碍的废人,看来他们筹划暴发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将他身上的重枷都给我除掉,陪我到城头看一看。”
  狱兵甲士不敢马虎,马上给步如归解下重枷,连脚锁也给除了,虽然说他曾经都有惊人的身手,这时却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银矿监牢位于格图城西北,本身就是一座规模相当大的壁垒,铸币司也在这里办公。壁垒坐落在通往矿区的岭脊上,站在城头,往西北望去,可以看见山谷中的矿区实际是一座规模更大的监牢,四面围着陡峭的山崖,惟一的出口就是壁垒所在的矮岭。
  “你们的家人都在下面的矿区里?”素鸣衍抬头看向步如归,“这次发动的暴乱,想来有人向你们暗通消息,我也不想追究下去,监牢的资料说你是邪恶而狡猾的人,你大概知道我放你们出来的用意。”
  “我们都是重囚监牢的死囚,除了用为死士,难道还有其他的价值?”
  “好,你明白就好,”素鸣衍盯着步如归,“你从监牢挑选五百名死士,我要真正的死士,因为你们决没有生还的可能,作为报偿,我可以赦免你们的家人,给他们自由民的身份,也将取消加在他们身上的死刑判决。但是你们中若有一人胆敢退缩或者临阵反戈……”素鸣衍缓了缓,目光望向苍茫的远山,“你们的家人与这里的囚徒将因此而全部处以绞刑!”
  素鸣衍这句话说来平淡,却让后来听到的人从内心深处涌出一股寒意。
  步如归沉默了,谁能保证挑选出来的五百名死士没有一人贪生怕死?
  素鸣衍看着沉默的步如归,说道:“我只能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这两天时,我将放开对监区的管制,将整座壁垒交给你们,希望你们不要将这里搞成一团糟。”转身下令道,“所有将士一律撤出壁垒,在岭口结营待命,将所有的监门打开,任囚犯在壁垒里自由活动。”
  卫伯崖迟疑的说:“全监区共有四千名死囚……”
  “无妨,当年你们不是用刀架他们家人的脖子上胁迫他们投降的吗?”素鸣衍指着岭下的谷地,说道,“矿区里的妇女、儿童,不是还有利用的价值吗?”
  听了素鸣衍这句话,步如归失血削瘦的脸更加苍白了,左手按住右臂残缺处,躬着身子,缓缓的退下垒墙,走回到众囚徒,将素鸣衍在城头所做的决定告诉众人,果然众多愤怒的目光聚集到素鸣衍的背上。
  卢青叶将壁垒中的甲士都撤出来,为防万一,将所有铁器都尽可能的搬出壁垒,又调来五名千贺武士监视壁垒上空。
  素鸣衍没有回格图城,留在监牢壁垒外的野岭上,除了五百狱兵,还有卢青叶率领的一百名精锐武士留在此地。贝迦人日渐逼近,尤溪、卫伯崖、许伯熠都无暇留在这里等死囚们的最后决定。
  次日午时,监牢壁垒的正门从里面打开。卢青叶紧张的命令众将士严阵以待,手持弓弩,却见五列死囚鱼贯而出,整整走出五百名死囚,壁垒正门又从里面关闭,此时壁垒之中有人捶地而歌:
  “……他率领五百勇士,在战斗中始终挺立,像威猛的雄狮,在滔滔血海中沉溺……”
  人声渐众,歌声也越来越悲怆。
  紫狻踞立,受到悲怆歌声的影响,忍不住毛鬃竖起,望天低吼起来。
  素鸣衍捋过紫狻的颈毛,让它安静些,对卢青叶说道:“你们守在这里,我与小尾下去。”说罢,一人一兽便向监牢壁垒的正门走去。
  步如归看着恶魔一样的青年与一只紫毛巨兽走下来,微微欠着身体,说道:“我们五百人愿为家人的自由奉献微芥一般的身躯,望殿下谨守诺言,不然我们的亡魂也将向殿下追讨此结。”
  素鸣衍眉头微微一挑,欣赏似的看着慨然赴死的五百名死囚,又转身望向黑褐色的壁垒大门,双手按住门沿,缓缓推开笨重的铁门,注视着里面惊讶的囚徒,大声说道:“还有谁愿意为家人的自由奉献生命?”
  “我……”
  “我……”
  “我……”
  壁垒中的囚徒争先恐后的站起来,挤进小小的门洞,然而谁也不敢越过素鸣衍锐利双眼望过的那道界线。
  素鸣衍双臂用劲,掌间吐出两道金芒,两扇高大的铁门化成无数的碎片,顷刻间坍塌,门洞里的囚徒稍有些慌乱,不过又很快镇定下来,重新涌到素鸣衍的面前,任其挑选。
  经过一夜的酝酿,想必众人都有死的觉悟,素鸣衍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愿战者结百人队,一人退缩,百户连坐,待战乱,赐你们家人以自由身,若违此誓,有如此门。”转身看着最先出城的五百死囚,对步如归说道,“你率领这五百人随我进城。”
  步如归看着素鸣衍冷峻的侧脸,心里暗叹,当真是恶魔一样的男子!谁也无法挣脱他的魔掌。他让自己从四千囚徒中征选五百死士,只是让死的觉悟在众人的心底慢慢浮现,一夜就足够了,所有囚徒都会经历生与死的考验,退缩者会为别人的慷慨赴死而惭愧,选择赴死者也会更坚定心中的信念。赴死诀别时的悲壮,将点燃所有囚徒心中的热血,就算贪生怕死之徒,也会被热血冲昏头脑慨然赴死的。
  这人贪图的是四千死士!
  步如归自以为是聪明绝顶的人物,但想起眼前这人的心计,倒有些自叹不如。自己最先挑选出来的五百名死士,可以说是四千死囚的灵魂与核心,是甘心为家人的自由与众人的生存而慨然赴死的勇士,但眼前之人巧妙将五百死士与其他人分开,使他们除了去做死士之外别无选择。
  不错,四千死囚徒武装起来,战力比格图城里的守军弱不了多少,若无有限的制约手段,最终只会自食其果。
  步如归率五百死士与五百狱兵随素鸣衍进入格图城,其他死士则留在监牢壁垒里整编,由卢青叶率领一队精锐监视,使他们装备武器后到指定的地点集结。
  步如归与五百死士进入侍卫营所在的军营,严禁与外界联系,饱食之后,就有十几名医师过来替他们诊治隐疾,又送来许多调气蓄劲的药物,但是没人给他解除身上的禁制,更没有人送武器、铠甲来。进城时,听说贝迦人离格图已经很近了,阻击的兵马伤亡很大,但对贝迦入侵兵团没有多大的触动,现在正是用死士的时机。
  第一夜就这样平静的渡过,步如归原以为贝迦人会在次日凌晨将前锋推到格图城下,然而第二天也平静的过去,隐隐约约的厮杀声似乎离格图还很远,第三天,贝迦人离格图更加近了,但是依旧没有推进到城墙下。第四天,厮杀声似乎又远了一些,当然格图守军能将贝迦人击退?
  夜里,城外的厮杀声又响起来,步如归转辗失眠,直至天光微明的时分,才听见军营外有甲片与剑鞘撞击的铿锵声,步如归坐起来,心想:终于轮动我们上场了。营帐外有火升起来,营帐里的死士都听到动静走出去。
  素鸣衍浑身沾染血迹,似乎在血池里泡过,目光还是那样的锐利,他身边的武士无一不是如此,想是刚刚浴血奋战归来。
  “在你们之前,已有一千八百名死士与一千名守军将士为守格图阵亡,你们不会背叛他们吧?”素鸣衍的声音有些沙哑,双眼像星辰一样绽放出耀眼的光芒,目光缓缓扫过营中的五百死士,目光似剑直欲插入每一个人的心脏,过了好一会儿,素鸣衍才回头吩咐道,“将铠甲、兵器运进来,给他们装备上。”


第五章(下)
  步如归不知道素鸣衍守城的兵力与计划,对贝迦人入侵的兵力也没半点了解,心想以堂堂帝室贵胄、羽嘉郡王的身份,既然坚守此地,那么就不会有多大的危险,却没想到敌军还没有推进到城下,阵亡者就将近三千人。
  短短三天的时间里,阵亡的死士也将近半数。
  既然有死的觉悟,时刻来临,就不该有犹豫。确实如眼前这个恶魔一样的人说的那样,既然已经有半数的死士为守戍格图阵亡,自己也只有慨然赴死一途了。
  步如归只觉心头悲壮,问道:“阵亡者的灵魂能得安息?”
  素鸣衍双手加在额上,躬下身体,这是向亡者致敬的礼仪:“为格图而亡,皆得安息。”直起身子,又说道,“你们中有谁被下了禁制?”
  一般只有修炼丹劲的武士与运用元素之力的术士才可能被下禁制,禁制之术强制割断人体与外界元息、元素之力的联系。然而,那些天生神力者,禁制之术无法限制他们,多半会被直接挑断各关结处的腱筋,因而入狱后会更惨。
  以步如归为首的三百多名死士站了出来,素鸣衍看了看尤溪,去年参加暴动的银矿苦役中的精锐武士大概都集中在这里了,根据监牢资料记述,早在十多年前,就有相当高深的武技在银矿的苦役中间秘密流传,但是他们选择暴动的时机不对,若是再能忍上半年,等帝都因为九原、河曲等地的恶劣形势,将格图的精锐驻军抽空的时间,那时也就没有可以制约他们的武力了。其实铸币司监朱子夫也非光明正大的战胜暴乱的苦役,而是趁苦役攻打格图城之际,率军攻入矿区,将矿区里所有的妇女、儿童都押到悬崖边,胁迫暴动的苦役投降。
  十几名灰袍术士从营门口走进来,依次给众多的死士解除施加在他们身上的禁制之术,忙了好一会儿,才精疲力竭的退下。但是以步如归为首的十余人身上禁制,是教廷在银城郡的主祭亲自所施,乌袍术士们对此都无计可施。
  素鸣衍将以步如归为首的十余人召到自己面前,说道:“可能会有一些痛苦,让他们都转过身去。”
  步如归有些疑惑,却见素鸣衍身边的侍卫率先背过身去,才晓得眼前这人不想别人看到他施术的过程,遂与众死士都转过身去,实在没想到披甲背弓的英武郡王竟然精擅术法。
  教廷派到银城郡的主祭早在九原郡失陷之时,就与经院苦修、护殿骑士离开银城郡,素鸣衍没见过他本人,只是听说他的修为已经突破地阶。素鸣衍没有把握解开这等人物所施加的禁制,只得冒险一试,利用阿多奈神域的力量试着冲破他们身体的禁制之力。当然,这种野蛮的解除办法会给步如归等人的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说“可能会有一些痛苦”,真是太轻松了。
  素鸣衍手按着步如归的背脊处,神域力量随着绿芒的盛起,仿佛潮水一般涌入步如归削瘦的身体,神域力量与禁制之力的冲突,令坚强的步如归禁不住绷紧身体,全身的肌肉都在剧烈的抽搐,忽然背后一松,步如归无力的瘫倒下来,汗出如浆。
  “下一个……”
  依法解开十多名死士身上的禁制,汗出如浆的素鸣衍自觉还能施展一次自然之疗伤,不然以步如归他们此时的身体状况,十天之内都别想他们能上战场。
  素鸣衍让五百名死士围圆而坐,背脊朝里,步如归等人坐在最里圈,侍卫营的武士还是在外围背过身站着。素鸣衍走到众人之中,一道奇异的绿色光芒就像一波波的潮水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漫过盘膝坐着死士们,这种有质的光芒渐远渐淡,直到圈子的外围,就几乎看不见。
  步如归从时间迷梦中醒来时,东边的朝阳正发出万丈霞光,身体涌动的力量之潮,似乎已经恢复到入狱之前的水准,营门口,停下几辆铜车,一堆堆铠甲、头盔、长弓、箭壶、羽箭、长刀、重剑、刺矛、护盾正从铜车上搬下来,堆在营门口的空地上。
  卢青叶按剑站在营门口,冷眼注视着营中的死士,这五百名死士的战力真是值得可观,进入黑砾原整训之前的侍卫营也不过如此。死士们处于刚刚恢复力量的兴奋与迷茫之中,步如归也是如此,卢青叶按剑走进来,说道:“你们没时间耽搁了,刚刚又有一队死士出城了,你们动作快点,他们或许不至于全军覆灭。”
  “为什么不将敌人引到城下歼灭?”步如归盯着卢青叶,“为什么一定要尼密丛林殂击敌军?”
  卢青叶淡然说道:“你没资格问这样的问题,想想吧,为了家人的自由,为了守卫格图而亡,这是你们惟一的选择。”
  死士们没有因为卢青叶轻蔑的语气而愤怒,他们沉重的穿上铠甲,将箭壶、佩刀系在腰间,拿起刺矛,在营地里整饬的列成五队。在守营的几天里,死士们并没有坐等,他们练习队列、合击,研习战术。他们知道并不是他们战死,羽嘉王就能实现许下的诺言,要想家人获得自由,就要击退敌军、守住格图。
  步如归以为恶魔一般控制人心的羽嘉王会亲自给他们送行,没想到这时候只有他身边的一名将领。喝尽碗中的烈酒,步如归走到卢青叶的面前,说道:“请告知我们此行进击的地点与目标。”
  “我随你们同行!”卢青叶身后的数十名武士悄然无声的站入死士的队列,“贝迦人已经走到尼密丛林的边缘,那里是进入格图的最后一道隘口:长山关,我们必须在贝迦人接近格图城之前,予以惨重的打击,打消他们进犯格图的野心。”
  死士们都有必死的信念,但对卢青叶的演讲不感兴趣,都将目光投向他们昔日的领袖。步如归虽然不知道敌我的详情,但从羽嘉王一定会阻敌于格图城外的用意,判断守军并没有必胜的决心,手抓起刺矛,向五百死士挥舞:“格图城后有我们的家人,为了家人,我们必须在长山关击退敌军。”
  五百死士挥矛响应:“击退敌军。”
  穿越格图东南的城门,城墙上的守军用刀剑敲击盾牌,为死士送行,两名引路的千贺武士展翅在长空低啸。
  长山关已是尼密丛林的边缘,离格图城不足十里,站在长山关的岭嵴上可以清晰看见格图城头守军手中刀剑的反光。长山关两侧的山岭低矮,关口最窄处有七八丈宽,但是敌军可以翻越两侧的山岭,迂回到长山关的侧后,坚守长山关,确实是死士才能完成的任务,步如归想不通羽嘉王为何会将麾下的精锐武士与将领并入死士的行列,难道想在长山关前击退敌军?
  抱着刺矛,坐在被烈阳晒得滚烫的石头上,尼密丛林深处的厮杀声清晰可辨。兵器相击的声音渐渐稀落,难道此前派出的将士都已经覆灭?
  雷泽满身血污,率领数百武勇从丛林深处钻出。
  步如归与众死士纷纷起身,卢青叶从衣甲、旗帜上知道他们是前一道防御阵地撤下来的守军,也是最后得以生还的将士,挥了挥手:“他们是友军。”
  步如归这才知道死士所穿的衣甲与寻常守军不同,努力从撤下来的军士中寻找死士的身影,卢青叶在旁边轻声叹道:“每一道防御隘口被攻破,死士都是留下来断后的人。”
  雷泽率领残军迅速退到长山关背后修整,飞在空中的千贺武士发出警讯的长啸,紧接着,数十只猛鹫从密林深处飞出来,两名手持精金巨弓的千贺武士各射下一只猛鹫就飞回岭嵴之上。
  丛林深处传来低深的嘶吼,卢青叶提醒这是贝迦军中的地龙在发出挑衅的吼叫,前面的阵完全失陷,贝迦人很快就将抵达这里。
  雷泽将脸上的血污擦拭干净,将不通气的魔犀皮甲御掉一边,露出大半个膀子出来。魔犀皮甲不愧是制式铠甲中最精良的甲具,雷泽每回都奋勇陷阵,身上还没受过致命的伤。
  “贝迦军中有役兽术控制的猛鹫,近身或者在密林中,不用畏惧,但是在这里,还需要安排专门的射手,以防猛鹫扑来……”雷泽趁着敌军接近的空隙,将几次与贝迦人接战的经验和盘托出,“狭窄的地形,又有足够多的深壕、陷阱,贝迦人一般不敢出动灵活性不足的地龙骑士,或许前面的战斗让贝迦人认为没必要出动龙骑,一般说来,从侧翼楔入贝迦骑阵,所遇阻力较小……”
  “前方有多少贝迦人?”步如归问道。
  “贝迦军团约六千人,战力皆不弱,四天殂击,顶多使其减员两成。”雷泽如实说道。


第六章(上)
  依靠有利的地形进行殂击,己方的伤亡竟在敌军的三倍以上!步如归神色微凛,目光越发锐利:这场战场要是不能取胜,他们有战死此处的必要吗?
  卢青叶恼怒的盯着雷泽,右手按住剑柄,他若再敢散布动摇军心的言语,就不能容情了。
  “六殿下真是相当奇怪的人,换作其他贵族,面对强大的敌军,早就夹着尾巴逃跑了,惟有六殿下连撤退的准备都没有做,”雷泽继续旁若无人的说道,“好像六殿下坚信能赢得这场战争似的……”
  “够了,”卢青叶声音稍沉,“雷泽将军可以下去休息了,一会儿敌军到来,还要指望你的支援呢。”
  贝迦人的前哨营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他们正清除路障、陷阱,步如归与死士出击,射手藏在阵后,佯攻贝迦人的前哨营,贝迦前哨营并不急于后撤,驱使空中的猛鹫来援,步如归担心战斗激烈时,无法防备来自空中的袭击,这时候矢箭如雨,将这群没头脑的猛鹫射得翅断羽散。
  贝迦人渐渐拥到长山关口之前,尽管西北诸郡都曾沦落贝迦人之手,但是步如归还是首次看到贝迦人。不单步如归,就是与贝迦帝国为邻两百余年的青岚贵族对贝迦人也谈不上十分熟悉,贝迦人在以往的掠边中,多出动游骑,这次倾国之战,才令青岚人知道贝迦帝国早已经组建完整的兵种体系。
  冰原战士是贝迦人的核心步兵,他们从小就接受格斗术的严格训练,动作敏捷而力量强大。贝迦人冶炼铸铁极为匮乏,冰原战士多穿防护力一般的皮甲,很多人袒露一只膀子,上面刺满复杂的兽图。下身有皮裙围护,粗壮的下肢暴露在空气中。
  步如归神情冷峻的看着最先推进到长山关前的冰原战士,紧接着是贝迦人的弓箭手,只有五六百人,但是他们手里的长弓几乎比寻常的雕弓大上一倍,可见长弓的力量是异乎寻常的大,看来贝迦人也知道将精锐射手集中起来运用的好处。
  与二十六名龙骑同时出现在贝迦人阵列核心处的还有十几名衣着古怪的人,他们头戴鹿角盔,手里拿着类似法杖的长杖,身上披着各种各样的兽皮。他们就是贝迦人的术士,寰化星辰神殿的祭司:毕摩。他们正发出奇异的秘语,暴狂而凶残的猛鹫听到秘语的召唤,温顺得竟似家养的雀鸽。
  卢青叶知道贝迦人的毕摩不仅仅只会施展役兽术一门奇术,在各地收集的战报中,数十名毕摩联手施展的岩刺能覆盖一里方圆的范围,他们也拥有操控闪电的能力,会给普通士兵施加一种类同增加耐力的术法,显然,被驱逐到金微山以北的渎神之民在二百年间也建立完整的术法体系。
  贝迦人的主力兵种庞大的骑兵集群没有推到长山关口之前,从后方千贺武士的侦察中发现,贝迦人欲用骑兵翻越两侧的山岭,迂回到长山关的背后。
  杜戈尔是贝迦帝国众将领中忠诚的典范,一种残酷的忠诚,他常说:“死了的敌人才是真正安全的敌人。”但是率军向格图推进,他却没有机会表现他这种残酷的忠诚,在尼密丛林阻截的青岚人虽然弱小,但是没有一个人向他屈膝投降。在向格图推进的最后一百里的路程里,竟然拖延了五天的时间,一向冷静的杜戈尔内心深处也禁不住焦躁起来,在向军团主帅许德拉的战报中,杜戈尔不得不用上“格图守军弱小,但是抵抗的意志坚定”的字眼,来解释此次行军推进的缓慢。
  杜戈尔面对接近格图城的最后一道障碍有些沉不住气,将冰原战士与精锐射手组织的阵列正面推进到长山关口之前,发动攻势,令主力骑兵从两翼低矮的山岭迂回于敌后。虽然他的副将担心格图城里的守军会出城作战,会反过来威胁到骑兵的侧翼。
  杜戈尔正希望这样,在格图城外决战,总比攻克格图城要省时省力多。
  青岚人在长山关隘布下的守军出乎意料的强大,杜戈尔得知骑兵已经翻过山岭,但是正面的攻势依旧没能推进一步。杜戈尔不得不将自己的指挥阵列向岭嵴转移,以便能兼顾两边的战场。
  贝迦骑兵从后面封住长山关,卢青叶、步如归率领死士在外口抵抗,雷泽率领残军在内口抵挡骑兵的攻击。关口狭小,两侧的山壁陡峭,贝迦人的优势兵力却施展不开。贝迦人的毕摩站在岭嵴上高声吟唱,暮色渐浓的空中耀起细碎的闪光,四足猛鹫在役兽术的控制下舍生忘死的扑向长山关隘中的死士,人群密集的地方,岩刺仿佛突然从地底涌出的利剑,自下而上的刺穿武士的身体。
  战斗持续了一天,杜戈尔才发现青岚人在长山关的抵抗意志尤其的坚定,也投入相当有战斗力的将士。虽然说长山关守军收缩近一半的战线,但是青岚人在长山关隘内构筑了好几重防垒与深壕,除非将关隘里的守军尽数歼灭,不然不可能攻克格图城外的这道关隘。
  步如归捅出刺矛,扎入一名冰原战士的木盾中,这是一名冰原战士的首领,刺矛上的力量给突起的奇异震荡散尽,还是左侧的死士替他架住冰原战士砍来的巨刃,几只黑影从高空的暮云后钻出,如星坠地,千贺武士攒射而出的利箭扎进冰原战士裸露的胸膛。
  贝迦人用役兽术控制的猛鹫在白天的战斗中消耗了上百只,此时围上来的几十只猛鹫在千贺武士用精金巨弓射出的利箭下纷纷坠地,岐伯所用射影弓的射速比精金巨弓还快一倍,箭出如影,每一箭射落一只猛鹫。
  楼迦罗人身形矮小,岐伯却比常人还要高大,暮色下,闪烁着黑沉光泽的巨翅敛在肩后,远望去就像一座坚定的磐石。
  “即刻向正面的贝迦步兵阵列反击,要么刺穿敌阵,要么全军覆灭。”岐伯将射影弓塞入卢青叶的手中,“你没将射影弓带在身上,难道已做好捐躯的准备?”俯身从倒地的一名死士手中拾起一支刺矛,昂然走到前列,挥矛荡开身前的冰原武士,高声大喝:“进击!”
  贝迦人在长山关正面的冰原战士没想到关隘里的守军会向他们发动决死一般的反击,天阶高手的加入,令狭隘的关口成为剑与矛的屠戮场。在贝迦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死士就已经夺回失去的阵地。
  雷泽也率众退到这边来,只有少量的死士利用垒碍与地形阻碍贝迦骑兵从背后追击。残存下来的人在长山关外口集结,经过一天的激战,还剩下八百人,正面的敌军虽然两倍于己,但是没有建立任何的防御,而贝迦人的真正精锐已经移至左翼的岭嵴。
  以死士为前驱,从难民中招募中的武勇护两翼,十名五阶的精英千贺武士浮在半空攒射当前之敌,岐伯、卢青叶、步如归等数名高手开道,八百将士很快就刺穿冰原战士薄弱的队列。
  “前行,进入尼密丛林!”岐伯高声下令,虽说众人都有战死的觉悟,此时返回再冲击敌阵,就很快冲不出来了。众人沿着缓坡,飞快的向丛林的边缘撤离。贝迦人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半拍,他们在这边没有快速机动的骑兵,冰原战士与精锐射手自然追不及。
  杜戈尔愤怒的眼睛在暮色里仿佛燃烧着的火焰石,大声吼叫:“龙骑,出击!”在岭嵴待命的二十六头地龙一齐发出王兽般的嘶吼,大地为之震动,铁甲骑士跃上安在地龙颈椎末端的骑鞍,斜举的骑士长枪欲刺苍穹,杜戈尔放下铁制的面罩,右手刺矛一挥,率先冲下山坡。二十六名龙骑很快就超过冰原战士组成的追击队列,在八百武勇士进入尼密丛林之前赶上来。
  一百名死士组成的拦截队列很快就给龙骑绞碎,杜戈尔挥动刺矛,带出一道道敛而凝质的光华,后面的死士几乎没有一人能架住他的一招半式。
  正在此时,丛林的深处也响起惊天震天的蹄击之音,几乎绝望的步如归欣喜若狂:羽嘉王早将伏兵藏在尼密丛林的深处,等的就是贝迦人兵力分散、前后不接的良机。
  紫色巨影跃出丛林,素鸣衍与尤溪策马稍后,百骑精锐随后涌出,从侧翼刺入龙骑的阵列。紫狻巨口愤张,吐出一团混沌火魄,正中一头地龙的侧腹,将拥有堪比铁甲一般坚韧的厚皮的地皮烧出头颅大的一个洞。地龙的生命力尤其强,受此重击犹未立毙,痛嘶着掉头咬来,能分泌巨毒的短足也像两柄利剑一枝刺来。却是骑鞍上的骑士猝不及防,被地龙猛然的转身甩落下来。素鸣衍右手矛捅出,瞬息荡出九重矛影,击在地龙坚硬如铁石的头颅上,“喀喀喀”的发出刺耳的响声。


第六章(中)
  尤溪不惯马战,策马冲到敌前,人从风马兽上跃起,焰口刀逼出的火焰在挥动中凝成龙形没入一只地龙的躯体,焰口刀挟着风雷巨响劈斫而下,硬生生的劈开一名龙骑士的铁盔……
  纳吉悟言也下马而战,他十分喜爱坐下的银角风马兽,生怕它禁不住力战中产生的巨力。百骑精英武士瞬间就冲入龙骑的队列,岐伯也展翅飞来,左手揽着十几支短矛,整个身体在空中弓起,猛然弹开,右手的一支短矛像箭一样射出,钻入一只地龙的短颈。
  右翼,明石羽率领的数百名侍卫营精锐武士也正涌出丛林,借着暮色里的微弱光芒,明石羽箭如连珠,以刁钻的角度攒射地龙的眼、咽薄弱处。及近处,明石羽与众武士纷纷下马,用箭雨攒射龙骑阵列右翼。
  醒悟过来的死士疯狂的回击,用人数的优势,迟滞凶悍的地龙骑士,使得笨重的地龙无法顺利的掉头迎接侧面的奇兵,地龙的个头过于高达,己方的射手几乎不怕会有误伤。
  杜戈尔惊骇欲绝,没想到青岚人的伏兵会潜到他们经过的地方,冲穿敌阵或许撤退已没可能,坚守原地,地龙又会失去最大的机动冲锋优势,陷入青岚人的重围之中,只希望冰原战士的追击队列能迅速赶来。
  素鸣衍知道,在长山关隘中阻击的少量死士已经全军覆灭,贝迦人的骑兵正通过长山关口,届时他们将失去人数的优势。
  接战两百息,十六头龙骑彻底倒下,冰原战士与贝迦精锐射手组成的追击阵列抵达,明石羽率众武士上马迎击,从两翼交错射杀,卢青叶、步如归、雷泽等率领的死士与武勇已经在丛林边缘重新列阵。
  素鸣衍、尤溪、岐伯率领近百名侍卫营精英武士围困剩下的十名龙骑,然而这十名龙骑就算在贝迦人的龙骑军团中也算佼佼者,其中还有这支贝迦入侵军的主帅杜戈尔。
  素鸣衍与尤溪左右合击杜戈尔,他们早就认准了他,只要将杜戈尔击毙,就算是大胜。素鸣衍失去坐骑,此时站在紫狻兽的背上,勉强与龙骑平视,手持蜇龙弓,右手挟着三支铁翎箭。尤溪一刀削断杜戈尔的肩甲,素鸣衍清晰看见这人肩头上还有一层鳞片般的防护,使尤溪无功而返。难道贝迦人也精通鳞甲功?
  素鸣衍引弦射出,杜戈尔横矛挡箭,铛的一声巨响,精铁所制的戈柄竟被利箭撞断。杜戈尔索性丢开断矛,捏拳击箭,他的拳头竟比铁矛还坚硬,利箭钻刺不透。乱战中,素鸣衍并无机会施展“心识炎箭”,杜戈尔坐下的地龙又是凶悍无比,应是地龙中的良品,尤溪换了几匹银角风马兽都给那么奇兽咬死,尤溪本人还给地龙的毒爪扫中,差点击破鳞甲功的防护。失去坐骑的尤溪要横击杜戈尔,只能飞身跃起,此时见杜戈尔失去刺矛,便专心找他坐骑的麻烦,焰口刀横击怒扫,硬是砍断一只短足,令杜戈尔的坐骑痛嘶不已。
  眼前贝迦骑兵从左翼迂回而来,素鸣衍情知失去击毙敌军主帅的良机,不甘心的下令收兵,众武士徐徐后撤,退到丛林的边缘列阵。不管如何,击毙二十一头地龙、十九名贝迦精英武士,又令最先赶来的冰原战士损失惨重,足以让贝迦人心痛一阵子了。
  素鸣衍趁着夜色,率众退入尼密丛林。素鸣衍利用贝迦人接近格图半个月的时间里,在尼密丛林的边缘地区修建一座军营,囤积了一批粮草与军械。众人退入林中秘营,侍卫营的武士还好一些,其他人经过一天的激战,早已精疲力竭,素鸣衍让雷泽、步如归让部众下去歇息,他们还要商议接下来的战事。
  “能与贝迦人野战的精锐都在这里了。”素鸣衍开诚布公的说道,“城里虽然还有三千守军与一千死士,但是战力都极为有限。”
  由于重伤的死士与武勇承担下断后的重任,撤入此地的一千两百余人虽然都很疲倦,但都是能战善战的精锐之师,步如归率领的五百死士本来就是从暴乱死囚中挑出来的精锐,一天激战,实力并无大损,大约还有三百五十多人存活下来。雷泽率领的从难民中征募中的一千武勇损失过半,但生存下来的则是精锐中的精锐,而参加阻止作战的格图守军,在几天的残酷战斗中,几乎无人生存。
  素鸣衍锐利的目光扫过步如归、雷泽,说道:“不出意外,贝迦人会选择撤军,但是并不意味着格图战事的完结,可能会有更多的贝迦兵力被吸引到这里来,还望你们诫免!”
  贝迦人大概想不到格图城里的精锐已都全部移出城外,留守格图城的只是四千残弱兵勇,步如归垂着头,拿眼角余光去看这位名声并不显赫的羽嘉王:我们率领这支精锐,贝迦人就不敢去强攻格图城,不强攻格图城,就无法试出格图守军的强弱,不敢如何,格图城头上还有一千死士,就算是普通士兵,单是这悍不畏死的意志就足以让贝迦人动摇了吧。
  贝迦人也只有选择撤军了!
  步如归、雷泽点头应是,素鸣衍让他们俩人先下去休息。
  岐伯吩咐营帐里的武士出去,这才说道:“雷泽与步如归的武技同出一源,都有地阶之巅的水准……”
  “哦,”素鸣衍感慨了一声,“原来这样啊,朱子夫没有抓住所有参加暴乱的苦役啊。”卢青叶、明石羽、纳吉悟言等人却十分惊讶。
  尤溪说道:“殿下来格图之前,格图拒绝接纳难民进城,令雷泽没有救援死囚的机会,要不要派人监视他们……”
  “算了,”素鸣衍说道,“我也管不了银城郡地面上的事,为了城里的数万难民与矿区的数万家小,雷泽、步如归就算想有异动,也会等贝迦人撤出格图。”
  接下来的几天,素鸣衍率领精锐从侧翼扰袭贝迦人,杜戈尔果然不敢倾尽全力攻城,城中守军虽弱,但是在站在城头看到六殿下亲自率军在城外出没,自然没有畏战之死,而且还有一千死士在,对贝迦人的试探性攻城,抵抗十分坚决,没有给贝迦人一点机会。
  贝迦人受阻格图城外的消息也使银城郡其他地区的守军恢复了一定的信心,逐渐抽调有限兵力增援格图,以守住银城郡的门户之地。杜戈尔在长山关一战中受伤不轻,手中的龙骑几遭歼灭,见局势不利于他,又怕后路被截,在长山关岭与格图城对峙数日后,就匆匆撤军返回博重。
  素鸣衍却利用当地人熟悉丛林小径的优势,在贝迦人穿越尼密丛林返回博重时,派遣精锐武士频频出击,给贝迦人极大的打击。格图第一次战役结束时,虽说守军的伤亡超过四千,但是贝迦人也留下两千多具尸体,格图军民都视之为绝大的胜利,素鸣衍率军返回格图之时,全城军民夹道欢迎,绝没有官场上的伪饰。
  确实,在素鸣衍率侍卫营进入格图之前,格图只有不到两千的残弱守军,根本就挡不住贝迦人的虎狼之师。是素鸣衍进入格图之后十几天内迅速度扭转格图的防御形势,又用矿监里的数千死囚徒为死士,迫使贝迦人的优势兵力无功而返。
  素鸣衍却不得不考虑更多的事情。
  在此之前,贝迦人如许只想进入银城郡掠夺一番,才发动格图之战,但是杜戈尔所部被击退之后,贝迦人就不得不考虑侧翼的安危,所以说格图的局势并没有得以缓解,反而愈加的凝重起来。
  同时有利的事情也有,在第一次格图之战过后的一个月时间里,素鸣衍顺利从银城郡各城抽调总数超过一万的援军,格图守军超过一万五千余人,守军的战力虽然很弱,但是比最初的格图守军素养要好许多。
  贝迦人的第二次进攻,显然要比第一次准备周全,但是素鸣衍坚信格图方向只会是贝迦人的次要战场,不会吸引贝迦人的主力军团,决定坚守格图,并开始在长山关以及两侧的长岭修筑防御壁垒。
  相对于其他战场的沉闷,格图地区小小的胜利也相当引人瞩目,帝君的使者从渥泽、戈耳借道,进入格图城嘉奖全城军民。素鸣衍已是郡王,无社稷伟绩不得加晋,对他的赏赐只限于钱财与珍宝,尤溪、纳吉悟言、明石羽以及格图守护卫伯崖、镇守武获嘉等人爵位都晋一阶。
  尤溪累功为二等云骑尉,再晋两级就可能名正言顺的拥有领地,成为帝都的大贵族。纳吉悟言为二等轻车都尉,明石羽为二等骑都尉。


第六章(下)
  第一次格图之战,四千死士仅余一千三百余人,但是只有步如归所部的三百多名死士拥有不凡的战力。战前,素鸣衍承诺赦免死囚的刑罚并免除他们与家人的苦役身份,赐为自由民。
  格图银矿苦役于去年初春发动暴动,不仅参加暴动的苦役遭到镇压,其家人也遭到残酷的杀戮。当卫伯崖将应赦免的人数与名单呈报上来,素鸣衍异常惊讶的问:“四千死囚的家眷总共只有七千六百五十二人?”
  “铸币司监朱子夫大人镇压暴民的方法与众不同,在暴民充械投降之后,依旧大规模的清剿暴民的村落,直到铸币司撤出格图……”
  朱子夫将铸币司的存银一起运出格图,尤其令素鸣衍痛恨,恨恨的骂了一声:“暴徒!”除了卫伯崖,静室里只有尤溪、岐伯、明石羽随侍,众人面面相觑,不晓得殿下开口骂谁。素鸣衍令卫伯崖告退,派人将雷泽、步如归召来。
  成功击退敌军,众人重新建立起要格图抵御贝迦人的信心,使得素鸣衍从银城郡各地增调援兵的命令得以顺利的执行。显然,帝君身边有人不愿看到六殿下的势力过于膨胀,原格图镇守武获嘉除了晋爵之外,还加官了,为银城郡东南诸城总制将军。
  素鸣衍对武获嘉有节制之权,但是无法越过他去直接掌管地方守备军的兵权,从银城郡各地调往格图的援军,实际上都掌握在武获嘉与卫伯崖等出身地方的将领手中。
  战后,随着格图守军的增加,由死囚充当的死士营以及从难民中招募的武勇在防御体系中的地位不再重要,地方上的将领、官员都通过不同的渠道与手段向素鸣衍施加压力,希望他放弃战前赦免死囚的承诺。
  死士营只有战时才装备武器,战后都将领出入营地都受到严格的限制,听到种种传闻的步如归心里自然藏着沉重的担忧,六殿下每一次召见,心都提到嗓子眼,生怕从恶魔一样的男子嘴里吐出不祥的消息。
  步如归进入侍卫营所在的营地,看见雷泽也在室外等候,微微一怔。雷泽作为乡勇营的将领,虽然没有正式的编制,但是侍遇与一般将领无异,战后还获得三等骑都尉的封爵,步如归正要跟雷泽打招呼,明石羽出来召他们进去。
  未与侍卫营并肩作战,不知道其恐怖的战力,六殿下亲率百骑百侧击贝迦龙骑的场景令步如归印象极深。步如归心想,让他与贝迦龙骑正面接战,战败的机率或许要大一些,抬头见侍卫营的两名天阶高手都站在六殿下的身边,而六殿下一脸阴郁,步如归的心脏没来由的突跳了一下。
  “殿下召见我们,有什么事情?”
  素鸣衍看了看步如归、雷泽,将案上的卷宗一推:“战前我曾允诺言,击退敌军,残存死士及亲眷皆得大赦。这是获赦人员的名单,你们拿下去核对一下,死士营战亡者以戟士营的标准抚恤,你们也拟个名单递上来。”
  步如归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捧起卷宗,问道:“殿下还有其他事情吩咐?”
  素鸣衍看了步如归、雷泽一眼,反问道:“你们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向我禀报没有?”
  步如归与雷泽面面相觑,疑惑的问道:“末将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向殿下禀报!”
  “哦,”素鸣衍挥了挥手,说道,“你们退下去吧。”
  步如归捧起卷宗,与雷泽一起退出静室,举步要下台阶,忽然想起一事:“殿下为何让你与我一起核对获赦者的名单?”
  雷泽如被雷击,一步踩空,差点从台阶上滚了下去,稳住身形,脸色苍白,身子禁不住颤抖起来:“怎么会被发现,一直以来,我们都小心翼翼?”
  步如归沮丧道:“他或许只是有所怀疑,倒是我们自露马脚。”
  “这该如何是好?”雷泽焦急的问道。
  这时素鸣衍与尤溪、岐伯推门出来,素鸣衍嘴角微微撅起,用戏谑、带着哨尾音的语气问道:“你们怎么站在这里,是不是想起什么特殊的事情来了?”
  步如归、雷泽忙退下台阶,伏地跪下,说道:“末将确实有特殊之事向殿下禀报……”
  素鸣衍挥了挥手,说道:“你们在屋里没说,此时也无需说了,我只是暂领银城郡,管不了那么多的事,”抬头望了望西边山巅之上的云霞仿佛燃烧的战马,轻轻叹了一口气,“或许不待战争结束,就会有人来顶替我的位置,你率领部众离开军营吧。”
  步如归、雷泽面面相觑,不晓得素鸣衍所言是出自真心,还是故意试探他们,不敢轻易应答。
  素鸣衍生气道:“在你们眼里,我或许是残暴的、贪婪的帝室王族,但是我说出口的话,绝不会假的。”见步如归、雷泽杵在那里,一脸惊疑的样子,越发生气的哼了两声,袖手而去。
  岐伯紧随而去,尤溪留在原处,说道:“死士营战死两千七百五十二人,恤银五十五万余,殿下另恤一百万银币,你们何时要领走,直接来找我。从难民中招募的武勇,大部分人与你们无关,殿下欲将他们并入侍卫营,暂时会由纳吉将领兼领。”
  步如归舔舔发苦的嘴唇,六殿下与岐伯的身影已经转过回廊,想要说什么,嗓子眼却有一股力量紧抓着,让他无法吐出口,只待尤溪也远去,步如归才聚起最后的力气站直身子。
  雷泽说道:“贝迦人此次大入侵,对青岚的领土似乎没有野心,看来也不会派兵强攻格图了。”
  步如归眉头紧锁着,神色凝重,数千人的命运压在自己的肩头,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格图的守军越来越多,局势也越来越稳定,六殿下人在格图,无人会蔑视他的赦免令,但是六殿下人离开格图,地方上的贵族、官员、将领又怎会忍住不翻旧账?
  “已经没有选择了啊!”步如归说道,“为了家人的自由,我们连性命都可以牺牲,又何必在意自己的灵魂是不是得自由。”
  雷泽点点头,与步如归并肩跪在台阶下,一动不动。
  素鸣衍巡视外城的防区归来已经是子夜了,守值的武官过来禀报说步如归、雷泽从傍晚一直跪到现在。
  素鸣衍侧头问尤溪:“死士营那边有没有异常?”
  “还算安静。”
  素鸣衍轻轻哼了两声,心想:哼哼,仅凭你们休想在银郡城立足,喜形于色的哼了两声,让尤溪、岐伯陪着去见步如归、雷泽。
  初秋的月色如水,空落落的庭院如在水中,步如归、雷泽肩头披着几片落叶,好像从傍晚到现在一动都未曾动过。
  “你们起来吧。”素鸣衍双手背在身后,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没有少年时的稚气,顶替檀那明河这么多年来,浑身上来倒养成王侯举手投足间的尊贵气度。
  “末将意图欺瞒殿下,罪该万死,希望殿下再给我们一个效忠的机会。”步如归、雷泽五体伏地,苦声哀求。
  “你们要走,我还真有些舍不得,”素鸣衍坦然说道,“先前格图只有三千残弱守军,我才会用死士阻敌,还希望你们不要怨恨我。”
  “末将不敢!”步如归、雷泽异口同声的说。
  “都起来吧,有些事进屋好商议!”素鸣衍亲自将两人从地上搀起,拉他们进了堂室。
  素鸣衍利用手中的调动之权,将侍卫营、死士营,还有一千多从难民招募的乡勇都安排在西城,素鸣衍独自占了一座大宅子,原是铸币司监陈子夫的府坻,陈子夫离开格图时,将能搬走的轻便东西都搬走了,不过素鸣衍住进来之后,将不便搬走的东西也转手买掉折成现银纳入囊中。
  大厅里精铜制成的宫奴灯柱只剩下两对,铜制宫奴双手捧起紫色的一捧魔焰,这种宫奴铜灯,一对就值十万银币,素鸣衍偷偷的卖掉六对,想来陈子夫在铸币司监的位子上有多肥。
  素鸣衍锐利、直视人心的目光凝重的注视着雷泽、步如归,说道:“你们暂时来做我的侍从官,待回羽嘉后,再另外分派,死士营与难民武勇善战者不过六七百人,你们从中挑选愿效忠我者,其余人可以离开军营,你们不要阻拦。”
  雷泽、步如归点点头,心想:六殿下也正是看中这六七百善战的武士,也会容忍他们至今的吧?
  六殿下以招讨安抚使的身份只是暂领银城郡的军政,战争结束,现在人在西六郡联军中的银城总督返回银城,六殿下就要交卸所有的权力,届时只能率领侍卫营离开银城,所有要趁早将招揽的人手都纳入侍卫营,免得遗留什么后患。


第七章(上)
  虽然没有截住铸币司的存银,但是能够得到雷泽、步如归两人的效忠,倒也没有太多的遗憾,素鸣衍颇为自得的看着雷泽、步如归,说道:“你们追随我,我也不会委屈你们,你们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或者有没有你们欲除之而后快的人……”
  雷泽看着步如归,步如归沉吟许久,说道:“我们却没有欲除之而后快的人,殿下问我们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末将敢胆请殿下赦免所有的银矿苦役及其家眷。”
  素鸣衍脸色微沉,他原以为步如归最想要朱子夫的性命。他到格图后,捏着朱子夫的许多罪证,此时朱子夫又在西六郡联军中,素鸣衍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除掉朱子夫,泄一泄心头的怨气,也正好拢络一下雷泽、步如归,却没想到步如归提出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请求。
  格图有三个产银矿区,步如归在最主要的一个矿区率领苦役发动暴动,无奈以失败而告终,另两个矿区即刻受到严密的监视与控制,大量的秘社头领遭到杀害。
  参加暴动的苦役以及家眷让朱子夫狠狠的屠杀过一回,剩下不足万人,其他还多是老弱妇孺,素鸣衍战时用死士,战后履行承诺进行大赦,是理所当然的人。
  素鸣衍以银城郡招讨安抚使的身份没有权力随意的赦免银郡城境内的奴隶与苦役,何况格图所有矿区的苦役加上家眷足有四五万人。若要强行赦免,最佳的做法就是趁着手掌兵权的时机,将这些人全部迁徙到羽嘉郡去,当然也会将铸币司以及银城郡的官员、贵族都得罪光。
  羽嘉郡虽然极需补充人口,但是将四五万人从河洛郡、休屠郡借道迁移到羽嘉郡,与直接从休屠郡临近羽嘉的地区吸纳四五万难民相比,费用可能高达数十倍!
  步如归提出这样的请求,确实有些强人所难,素鸣衍阴沉着脸不说话,也没有当面斥责步如归,只是轻声的说道:“容我想一想。”
  如能做成此事,步如归、雷泽大概会死心踏地的追随自己,只是为了拢络他们俩人,值不值得花这么大的代价?
  尤溪、岐伯与步如归、雷泽退出屋去。城中守军渐多,侍卫营的职责就轻了下来,卢青叶、纳吉悟言一般夜间都能回到营地,此时闻讯赶了过来,却见尤溪、步如归等人站在殿下的寝室之外,见众人一脸凝重,不晓得要不要向步如归、雷泽两人道贺。
  步如归犹不死心,站在走廊间不愿离去,颇有些强谏的味道,尤溪说道:“要是在羽嘉境内,这样的要求不难办到。你们也应看到,银城郡的官员将领对殿下颇有抵触,真要这么做,可能让殿下进一步被孤立!”
  奴隶的存在,符合帝国贵族的利益,大规模的赦免奴隶与苦役,并不仅仅得罪银城郡当地的贵族,也会引起其他地区的非议与责难。
  步如归说道:“格图银矿又称噬人井,井下苦役年过四旬就算长寿。为了获得大量的劳力,朱子夫主持格图铸币司以来,重金圈购周边地区的田地,宁可田地荒芜,也不使人耕种,人为的造成银城东南各地出现大灾荒,他则名正言顺的将流民捉来充当苦役……”
  尤溪轻轻叹了一声,让岐伯、明石羽、卢青叶、纳吉悟言等人先退下去休息,他与步如归、雷泽站在走廊上等候殿下做决定。趁着这当儿工夫,向雷泽、步如归介绍羽嘉郡的情形,便是卢青叶的渎神之民身份也不隐瞒!算起来,羽嘉郡的主要将领出身都不高,江采离、聂鲁达、白术、尤溪、德罗巴、盛怀城、藏金、慕昭云、卢青叶、明石羽等人都是寒门出身。
  尤溪、雷泽、步如归在走廊站了一夜,他们也知道六殿下在灯前坐了一夜,削瘦的身影映在窗琉璃上。清晨的辉光洒进庭院,素鸣衍推开门扉,说道:“将岐伯、纳吉悟言、卢青叶、明石羽他们都召来。”
  值守的侍卫去传唤众人,尤溪、步如归、雷泽先随素鸣衍进屋,岐伯、纳吉悟言他们很快就赶到过来,众人从岐伯的嘴里也知道步如归的请求。卢青叶、明石羽自然是支持步如归的,纳吉悟言虽然说是纳吉氏的武士长,但是他家在纳吉氏中的地位也很卑微,所幸他的才华引起上代家主的注意,家境也逐渐好起来,但是对贫贱者怀有同情。
  素鸣衍望着众人,说道:“要将矿区的所有苦役及其家眷迁到羽嘉郡,殊为不易,不仅银城郡的地方官员会极力阻止,河洛、休屠的官员极可能以‘不从乱命’的理由,封锁道路。总之是相当困难的事,众人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步如归、雷泽心里一宽,殿下的这番话却是将迁移的基调定下来,最大的困难是如何迁徙这么多的人。
  尤溪说道:“殿下思虑了一夜,一定有好思路启发我们。”
  素鸣衍说道:“我们不能站到整个帝国的对立面,仅仅得罪银城郡的地方势力也就不足为惧了,所以不会有公开的赦免,也不会让帝国其他地方的贵族认为我有同情奴隶、下民的倾向。毕竟帝室与贵族的奢侈与糜烂都是建立在这个腐朽的制度之上,我现在的势力还不足以挑战帝国的体制。”
  步如归诧异的看着素鸣衍,帝室子弟怎么会有这样的见识?
  檀那明河自然不会有这种认识,但是素鸣衍却是在经院里长大的仆役,对体制的深刻认识,并不弱于步如归、雷泽,只是他这些年自私的为自己的处境忙碌,没有在羽嘉郡彻底废除奴隶制的欲望,甚至还从迦南掠夺边民为奴。
  素鸣衍继续说道:“贝迦人发动这次战争的意图已经相当明显,掠夺而非长久占领,掠夺真是让人心跳加速的词,要将四五万人迁移到羽嘉郡,途中要经过两三个郡,不是简单的事,单是途中的粮草补充就成了一个大问题,还有就是如何顺利抵达羽嘉郡的问题,沿途的地方将领、官员对我颇有微辞,完全可以用正当的借口,阻挠过境。”素鸣衍停了停,目光扫过众人,“所有要有好的借口,不容拒绝的借口,如果遭到拒绝,也应有绝对的实力冲破阻碍!”
  “殿下的意思是……”尤溪问道。
  “帝国的河曲郡、休屠郡北部、河洛郡北部都被贝迦人攻占,我决定征召格图矿区所有的苦役以及青壮妇女,组建一支军团,其任务就是收复河曲郡东南、休屠郡北部地区,然而进入休屠郡修整,伺机进入羽嘉郡。”素鸣衍摊摊手,说道,“相比贝迦人,帝国或许将认为我是更完美的掠夺者!”
  纳吉悟言差点笑出声来,贝迦人攻破河曲、休屠北、河洛等地区之后,就迅速通知这一地区,没有派兵占领,随便派一支兵马收复,都是手到擒来的事,只是帝国现在还腾不出手来。格图矿区的所有苦役及青壮妇女超过三万,不谈其他的,仅三万套制式装备,只怕要将整个银城郡的武库都翻过来才能勉强凑齐,所谓的军团抵达羽嘉之后,再将其解散,三万多套制装备就会迅速移入羽嘉郡的武库。
  尤溪说道:“殿下宁可做一名贪婪者,也不想被认为对奴隶、苦役怀有同情之心?”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素鸣衍摊摊手说道,“侍卫营扩编至千人,留守格图。河曲、休屠北这些地区虽然没有贝迦人的踪迹,但是威慑沿途的官员与流寇不会伸手挡道,就要另外组建一支有一定战力的人马,具体的计划,你们下去商议一下。”
  最终决定要迁移的人数高达六万余人,除了格图银矿所有的苦役及家眷之外,还有相当一部分的难民。侍卫营扩编至千人,剔除下来的乡勇及死士也超过两千人,另外从银矿苦役中招募一些人,组建一支四千人的护卫队伍。
  纳吉悟言首先率领两千人的护卫军沿银城郡境内的波纳川先期进入波纳,以波纳城为中心,征集大队人马迁徙所需的粮草、车马、军械等各种物资。
  不分男女老少的将银矿所有的苦役及家眷都征召参加一支所谓的光复军,然而用光复军的名义从银城郡掠夺战争资源,自然引起银城郡地方势力的强烈反对。为防止银城郡地方势力哗变,将自己驱逐出境,素鸣衍不得不急令石京度、巫弥生率所部脱离西六郡联军的序列,进入格图,稳定银城郡的局势,但在给帝君的请愿书中,素鸣衍不得不用上“鉴于关河、河络等地战事的僵持,有必要在格图开辟新的战场,以威胁敌军侧翼之优势,令敌军不得不对占据地形优势的格图守军发动强袭,当务之急便是要增强格图方面的军力,使敌军感觉到迫切的威胁”等字眼。


第七章(中)
  要征调石京度所部,势必要经过远在帝都的檀那隆城的同意。檀那隆城这些年在各地暗中培养、拉拢的武士,借助这次机会都集结到石京度的麾下,总人数超过五千人,战力相当可观,成为西六郡联军中战力最强的几支军队之一。
  西六郡联军经过长达数月的召集,集结在渥泽防线的兵力高达十五万,单以人数计算,已经超过集结在洛水川以北的贝迦入侵军。
  石京度所部战力虽然强大,但是在僵持的西线战场,檀那隆城既担心这支战力会在大会战中消耗掉,又担心这支战力得不到足够的锻炼而无法成为真正的精锐之师。帝国在南线(关河)、西线(渥纳)等战线阵以重兵,贝迦人不要能向格图方向抽调主力军团,将石京度所部调往格图,不必担心大会战的威胁,以格图的兵力来说,石京度所部抵达格图之后势必能占据极重要的角色。
  檀那隆城在得到素鸣衍的秘函之后,一面向亲征关河的帝君上书,请求加强格图方面的兵力,以威胁敌军腰腹,一面密令石京度,要他“明河以招讨使的身份对银城郡诸军皆有节制之权,但尔等抵达格图之后,应主动掌握局势”。以石京度所部的战力,抵达格图之后,确实有主动掌握局势的能力。格图守军的弱小是一个原因,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素鸣衍没能调动巫弥生所部。
  不论战争的结局如何,帝都再也无法走回原有的轶序之中,乱象已呈,各方势力无不借战争的良机招兵买马,扩充势力。休屠以北的河曲郡,经过战争的摧残,贵族、官员逃离,已经形成权力的真空带,等战争结束,各家就会争先恐后的将势力渗透进去。休屠占据地理上相邻的优势,所以摩揭伯岑也希望兵力现在都掌握在摩揭家的手中,若是让巫弥生所部调去格图,以素鸣衍的心眼,到时候一定来不及派上用场。
  素鸣衍与檀那隆城秘议停当,石京度就请求率所部到戈耳南部地区驻防,一挨脱离渥泽,石京度便召示素鸣衍以羽嘉郡王、羽嘉郡留守使的身份签发的调令,马不停蹄的赶到格图。夜啸霭、摩揭芪等将领联名上书指责羽嘉郡王擅自调动西六郡联军序列之下的兵马,帝君见事情已经到了这一地步,便顺势同意素鸣衍关于加强格图地区防御兵力的请求,驳回西六郡联军的指责,并对西六郡联军在西线的静寂问责,斥令他们向格图学习,应主动发动战事,以减轻南线(关河)的压力。
  石京度会不会听话,素鸣衍心中自然有数,他调石京度所部进格图,不过是为了平衡银城郡地方势力,他甚至以前线守军指挥的大权来换取石京度的支持。在石京度的眼中,素鸣衍不过是想将战争的机会,好好的在银城郡掠夺一番,然后将财货运回羽嘉去经营他的一亩三分地。
  此时的素鸣衍确实对帝权没有太多贪念,檀那隆城从地方上获得的支持,也要远远超过他。借助摩揭氏的势力登上帝位,也将失去自由之身,完完全全的成为摩揭伯岑操控的傀儡。素鸣衍不晓得真正的檀那明河有没有被摩揭伯岑除掉,或许还关在某处地下深处的监牢里,即使这样的人才顶替自己坐上帝君之位,只要牢牢将帝宫控制,外臣一定很难起疑心吧。
  素鸣衍这时对摩揭伯岑的心思也完全琢磨不透。
  秋季,尼密丛林仿佛火烧一般镀上一层金红,这是尼密丛林边缘的枫林。石京度率所部进驻格图,银城郡地方势力的声音就完全给素鸣衍忽视掉了。
  素鸣衍以收复失地的名义组建光复军,以卫伯崖、武获嘉为首的银城郡地方留守势力便以银城郡可以自行组建兵马去收复失地,素鸣衍便将收复九原郡的重任交给卫伯崖、武获嘉等人。
  九原郡是贝迦人撤出青岚的退路,也是贝迦人派兵占领的惟一地区。面对羽嘉王殿下重新占据的强势地位,卫伯崖、武获嘉等人知情识趣的闭上嘴,免得真给派到九原去送死。
  素鸣衍将格图防御事务交给石京度,令扩编后的侍卫营进驻铸币司所属的矿监壁垒,组织苦役及家眷向波纳地区疏散。矿监壁垒位于格图西北,控制着格图的三大产银矿区,也是格图与银城郡其他地区联结的枢纽。
  银城郡境内的兵马经过三次抽调,除了格图的一万多地方守备军之外,其他地区的兵力都极度匮乏,有些地城的守军仅是维持当地的次序也稍嫌不足。在波纳集结的光复军不论战力如何,仅是人数上的巨大优势,也令各地的地方势力不敢轻易拒绝羽嘉王殿下征调战争物资的请求。
  进入深秋季节,在南线、西线发生的几次战斗,都不足以改变双方的力量对比,贝迦人也向格图方向也发动试探性的攻势,但是格图方面的守军增加至两万人,石京度所部五千众的战斗力并不令人失望,很轻易的就打退贝迦人试探性的攻势。
  波纳方面,集结风马兽六千多匹,推山牛等各类驼兽六千多头,各类车具九千余乘,其中五千辆大车装满粮食,足够两个月的消耗,各类制式甲具两万四千余套,各类拓木弓、雕弓一万一千余张,箭矢八万六千余捆,各类刺矛一万六千余支,刀剑等短器两万四千余柄,御寒衣物五万七千余套,其他物资一千六百余车。当然,在迁徙途中,物资还会源源不断的得到补充。
  六万人的大迁徙,自然无法一蹴而就,由纳吉悟言率领一支精锐先行,扫清沿途的障碍,六万人则分成大小近二十批依次进入波结,经过初步的组织,然而离开波纳,走上漫长的迁徙之途。
  将近三万名苦役及青壮妇女都编入所谓的光复军,分发武器,强壮的人还分发甲具,另外给老幼残弱准备三千辆大车、六千头风马兽及驼兽。
  三万名所谓的光复军战力实在不值得期待,或许只能吓住沿途的小股流寇,真正的护卫力量还是由纳吉悟言、雷泽等人率领的四千护卫军。但是要经过被贝迦人攻破后遗弃的地区,势必要面临众多的流寇,仅用战力一般的四千护卫兵马,自然无法照应周全,只是已经无法考虑这么多了,素鸣衍最担忧途经休屠会遭到摩揭氏与巫氏的阻截。
  战争进行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年的时间,贝迦人从西线进军,也超过一年,摩揭氏作为帝国的第三大家族,在过去的一年中,家族的战争潜力得以充分的发挥,除了西六郡联军受摩揭芪直接指挥的四万精锐之外,在休屠郡境内受摩揭氏控制的兵马还有五万余,这部分兵马已经收复休屠北部的失地,恢复当地的次序,只是没有帝都的授权,还无法进入河曲、河洛等失陷的地域。
  战争中,豪族加强对地方的控制,不论战争的结局如何,帝权都会进一步被压缩。战前,休屠郡拥有三百万人口,战争爆发之后,休屠郡北部被贝迦人攻破,损失的人口,比起涌入的难民来说,还是占了少数,休屠郡的人口应该有所增加才是,河曲郡、河洛郡北部、银城郡的西南部,这些地区都没有强势的豪族来阻止摩揭氏对这一地区的渗透。甚至银城郡经过素鸣衍这次肆无忌惮的掠夺,也将没有抵御摩揭氏渗透的能力。羽嘉郡根本没有能力对抗休屠这样的大郡,特别是面对休屠,只是上唐关城这一道薄弱的防御体系,看来远没到跟摩揭伯岑撕破的时候。
  素鸣衍不得不将格图的防御事务交给石京度、尤溪、武获嘉等人共同决策。进入冬季,贝迦人主动发动攻击的可能性减少,但是贝迦人又绝不可能在寒冷的季节撤回更寒冷的北方。敌我双方都没有必胜的信心,也没有强烈的打破僵局的愿望,423年,两大帝国在关河郡境发生的一系列战斗都乏善可阵。都无谓的消耗一些低级兵种,各自严格控制使用精锐力量。
  格图防御形势的变化,引起贝迦人的足够重视,但是贝迦人也不愿在天寒地冰的季节对格图发动攻袭,只是令东线的一部兵力后撤到九原郡境内。发生在帝国境内的战争,日益侵蚀着帝国的国力,南线(关河)、西线(渥泽)战线的稳定,无法挽回帝国日益衰弱的颓势。
  秋季,迦南人在大泽击败入侵的塞琉大军,迫使塞琉割让大泽与雁岭关之间的土地媾和,迦南人从早年的南部大暴乱中恢复元气,国力已有超过青岚的迹象。塞琉人失去雁岭关以北有险峻地形,对迦南的威胁降到最低,不管如何,迦南的军队开始向北方集结,在迦南人的心中,青岚始终是第一个要打击、歼灭的强敌。
  迫使这样的形势,帝国上下开始有人谋求与贝迦人媾和的途径。


第七章(下)
  进入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最先迁移的苦役及家眷已经抵达上唐,他们将从上唐关城继续向羽嘉郡境内疏散。纳吉悟言率众返回格图,雷泽出任上唐镇守府副镇守将军,封三等骑都尉。从四千护卫兵马征调两千人补充进上唐镇守府,使得上唐镇守府的兵力达到三千人。其余人将与光复大军的苦役们一样,被解散、疏离到羽嘉郡各地。
  赶到上唐接受人员、物资的江采离、方镜川等人,看到如此巨量的战争物资运及上唐,乐得合不拢嘴,以羽嘉郡现有的兵力,这批战争物资足供十年的消耗,但是银城郡各地的府库却几乎都给搬空,只有格图囤积的防御物资逃过一劫。
  羽嘉郡最匮乏的还是粮食,休屠郡严格控制流入羽嘉郡的粮食总量,羽嘉郡缺水,虽有大片的土地,但是无法进行开垦,绝大部分的部族以狩猎、游牧为生,所形成的集镇规模还相当小。
  素鸣衍最终从银城郡掠夺的风马兽、推山牛等各类大型牲畜多达两万余头,这些牲畜将随同迁徙来的人一同补充到各部族与牧场中去。羽嘉郡人口总数上升至五万户,约为休屠郡的十分之一,为迦南青叶郡的三分之一。
  但是迦南西北事务院所辖的三郡人口是羽嘉郡的十倍,随着迦南大军在大泽击退塞琉的入侵军,迦南西北事务院重新在青叶郡集结兵力,令羽嘉方面感受到越来越大的压力。入秋以来,羽嘉郡再度加筑壁垒防线体系上的丁柳堡、定军堡诸堡,羽嘉城被摧毁的南城也得到重建。黑砾原与燕云的联系越来越密切,遵从素鸣衍的授意,聂鲁达、慕昭云从卢氏、秋原氏抽调数百名精锐武士填入壁垒防线,加强防线守军的战力。423年的最后一个月,绝大部分的渎神之民迁入燕云荒原,卢氏、秋原氏成为燕云最重要的家族之一,同时秘密向羽嘉王殿下宣肆效忠。
  历时两年的修建,羽嘉四城之一的天都城最终建成。素鸣衍兼摄羽嘉军政大权之后,就着手废除城守节制守将的城守制,在四城设立由郡王府直辖的守护府与镇守府,分执军政。
  天都城建成之后,德罗巴出任天都守护府守护,卢扈出任天都镇守府镇守将军,天都镇守府麾下的一千兵马,皆是卢氏的精锐武士。
  天都城所辖的范围包括楚布河谷以西、铁矿镇以南的广袤地域;铁矿镇以南直至定军堡都是羽嘉城所辖的范围;上唐城所辖的范围包括原羽嘉郡的东部地区;为了限制巫氏与摩揭氏在羽嘉郡内的势力,望野城的势力范围极窄,只包括千贺群山以外、望野主城百里方圆的范围,而千里渎神之路两侧的广袤地区,则暂时归天都城节制。
  羽嘉郡五万户人口主要分布在楚布河谷西岸的燕语高地,约占到四分之三,燕语高地分归羽嘉城、天都城所辖。羽嘉镇守府不仅统辖羽嘉城的四千守军,还节制南部壁垒防线的六千守军,设两名总制将军,两名镇守将军,此外还有归郡王府直辖的千贺武士营约有五百精锐千贺武士营驻扎在羽嘉。上唐镇守府仅有一名镇守将军,入冬后,守军才增加到三千人。巫弥生率望野卫戍营离开羽嘉之后,望野城只有少量维持治安的兵力,此外就是留守郡王府的少量侍卫。天都城占据卫护燕语高地北部门户的重任,面临可能来自强大羲族的攻击,镇守府一千精锐都是来自卢氏的精锐武士,战力比侍卫营还要强上一筹,除此之外,分散到各部族中的精锐武士也将近千人,他们可以迅速被征集,加强天都城的防御。最主要的,天都城拥有数百年来除鹿野苑五灵之塔外人类修建的第一座星辰之塔,这座星辰之塔虽然规模极小,远不及五灵之塔的任何一塔,但是足以给天都城的防御法阵提供足够的能量。对教廷怀有不满、主张废除教禁的术士在桑吉主祭的号召下,汇聚到羽嘉郡来,秘密筹备改革摩诃正教,组建新的教派。秘密筹备中的新教虽说以羽嘉城的摩诃经院为主要基地,但是天都城的星辰之塔才是术士修行最佳场所,先后有桑吉主祭为首的二十六名高阶术士进入星辰之塔修行,他们是天都城防御体系中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
  入秋之时,阿黛孕十五月终于产下一子,为郡王庶长子,赐名檀那旃,封一等轻车都尉。依帝制,只有纳吉若兰所出的嫡长子,才能封世子,日后袭王爵,嫡次子、嫡三子可封一等云骑尉。
  在帝国上下为帝国当前之局势担忧,而有意与贝迦人媾和之际,贝迦人也认为失去继续掠夺的机会。贝迦入侵军团右翼兵马后撤至九原,与其认为是格图防御形势的变化令贝迦人有所警惕,不如认为贝迦人有放弃与帝国在关河郡境内决战意愿的倾向。
  素鸣衍得知帝国有向贝迦人媾和的念头,一旦帝国软弱的姿态被贝迦人得知,贝迦人极可能会产生长久占据九原郡的野心。帝国失去九原郡的险要地势,北部的防御形势将得不到改善,当然,素鸣衍的心思还在羽嘉郡的一亩三分地里,不会关心九原郡能不能最终回到帝国的疆域之中,但是目前最紧要的是格图的形势可能会极度恶化。
  格图位于九原、关河、银城、河洛四郡之间,贝迦人据博重而进逼关河,格图的地理优势还显现不出来,一旦贝迦人退入九原郡,并想长久占据九原郡,位于四郡枢纽的格图就显得格外重要。
  一旦帝都向贝迦人透露求和的念头,贝迦人有八成的概率会派主力兵团攻打格图,格图仅侍卫营与石京度所部六千人能称得上精锐,其他一万五千余守军,战力都很一般,想必贝迦人在秋冬之际一系列的试探攻击中早就觉察到格图守军的真正实力。
  虽说在素鸣衍的主持下,格图的防御工事得到极大的改善,但是不可否认,素鸣衍以光复军的名义在银城郡大肆掠夺时,对格图前沿的防御工事就不大重视了。
  素鸣衍将石京度找来,将自己的担忧坦诚相告。帝都有向贝迦人求和的意愿也只局限于高级将领与上层贵族范围内的人知晓,但是石京度显然从檀那隆城那里早就得到消息,对格图当前的局势也不看好。
  石京度说道:“殿下准备怎么办?”
  “此时抽身而退,一等格图陷落,想必银城郡的人对我会恨之入骨啊。”素鸣衍皱着眉头满腹担忧的说。
  石京度心里想:你掠夺地方,比贝迦人差不了多少,此时偏又生出怜悯之心。
  石京度说道:“一旦贝迦人决心攻克格图,博重之野战军团势必会向戈耳地区侧移,以牵制我在渥泽的西六郡联军增援格图,仅以格图的两万守军,十有八九抵挡不住贝迦人的强袭!只有在贝迦人行动之前,从西六郡联军抽调精锐援兵,加强格图的防御。”
  素鸣衍摇摇头,说道:“正如你所说,贝迦人一旦决定攻打格图,其野战军团势必会向戈耳地区侧移,以牵制渥泽的西六郡联军。贝迦人的龙骑会移至西线,西六郡联军或许会担忧自己成为贝迦人主攻方向,怎么会同意向格图增派援军?”素鸣衍稍稍停顿了一下,说道,“最关键的一点,你说谁会愿意将挫败贝迦人的大胜落到我的头上?”
  石京度沉默着不说话,对素鸣衍的最后一句话深有同感,帝国已经在北部战场集结了优势兵力,但是依旧打不开僵持的战局,帝国各系势力间相互扯后脚是最关键的原因。若让六殿下出面主持在格图的防御大会战,非但得不到各方势力的支持,在军中会出现放弃格图的声音也说不定。
  素鸣衍见石京度心知肚明的样子,对他不能为己所用,感到甚为可惜,说道:“将格图守军中战力较弱的一万五千名将士,与西六郡联军精锐战力秘密对调,在格图设下陷阱等贝迦人来攻,大概会取得一场相当可观的胜利,帝国也需要一场较大的胜利才可以体面的向贝迦人求和,你说谁成为会战的建议者与组织者合适?!”
  “殿下不合适,储君也不合适。”
  素鸣衍笑了笑,说道:“若是老二的话,扯他后脚的人会更多,保不定老大、老三、老四会派人向贝迦人泄密。我看老三合适,他建功立业的愿望更迫切些,手里也有足够的兵力,他的王妃不是夜氏之女吗,想必他对西六郡联军也有一定的影响力,借机消耗他这系的实力也好。”
  石京度说道:“我立即赶来帝都密奏储君,说服储君派人向三殿下泄露格图的战机。”
  素鸣衍摇摇头,说道:“国战之时,监国储君与前线大将密会,若被人发觉,会生大祸,你既然同意我的建议,我会派岐伯赶往帝都的。”


第八章(上)
  帝国确实需要一场胜利才可以体面的向贝迦人求和,这一年的最后几天,素鸣衍接到帝君檀那锡陵的密诏,仅让尤溪、岐伯等几人随侍秘密离开格图,前往关河郡城商议军情,格图防务暂由石京度、武获嘉负责,纳吉悟言暂领侍卫营。
  却不知檀那隆城通过什么渠道让檀那耿明知悉格图的战机,帝君此次召见,确实是商议在格图调置陷阱、诱使贝迦主力来攻的事情。素鸣衍自知无望指挥此战,来自各方面的阻力太大,就算摩揭伯岑大概也不希望他的威望借此战急剧膨胀;但是其他人想从他手里取得此战的指挥权,必需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行,毕竟他才是格图方面守军的主帅。以他跟檀那隆城的密议,不管得到什么好处,将与他平分,石京度率部在格图,素鸣衍也无法甩掉檀那隆城独吞。
  离关河郡城还有百里的德里,檀那耿明早就率部在那里迎接,与上次相遇的热情相比,犹如冰山火海的极致感受。
  “六弟!”檀那耿明挽住素鸣衍的手臂,不容他挣脱,“银城郡的防御局势得到改善,我在关河也为六弟高兴啊,恨不能到银城郡与六弟并肩作战。”
  “哈哈哈,”素鸣衍轻笑着,不听声色的说道,“银城郡,偏僻的地方,三哥去了之后就知道后悔了。”
  “父皇有意在格图方向组织大会战,”檀那耿明故作神秘的说道,“六弟有没有耳闻?”
  “怎么可能?”素鸣衍也顺势吃惊的问,“格图两万守军太弱,哪会参加大会战的实力,三哥开玩笑呢?”
  “我与你开玩笑做什么,当前的局势有些复杂,格图方面尤其凶险,帝国必需做好在格图进行会战的准备,六弟需要早做考虑。”
  “难怪大哥要我及早从格图脱身,”素鸣衍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只是大哥为何要让我推荐他代替继任银城郡招讨安抚使?想不到大哥也有英勇无畏的时候。”
  “哼,”檀那耿明不屑的说,“他哪里会安什么好心?六弟若在军议时听他摆布,小心父皇会斥责你临阵脱逃,格图会战虽然凶险一些,但也不是没有取胜的机会,我愿率亲卫与六弟并肩作战。”
  素鸣衍连忙摇头道:“这可不行,格图守军虽说有两万,但是能称得上精锐也只有五六千人,那可都是我的家底,万一消耗光了,可就没有力量向父皇效忠了……”
  “六弟若是担忧,我可以替六弟承担起卫戍格图的重担,六弟在后方替我督运、催缴粮草就行。”
  “四哥也是这么建议的,”素鸣衍挠挠后脑勺,督运、催缴粮草是件美差,大概自己在银城郡的义举引起帝国上来的瞩目,但是除了银城郡出身的官员、将领,谁会站出来反对呢,毕竟从战争中捞取好的不仅他一个人,只是没有人比他更堂而皇之罢了。素鸣衍为难的说道,“真让为难呢,不过真要在格图组织大会战,我年轻识浅,不能堪大任,但是究竟谁来代替我,我想父皇自有安排。”
  檀那耿明焦急的说:“不瞒六弟,在格图组织会战的计划,是我提出来的,父皇也嘱意我到格图亲自组织会战,只是老大、老四不以国事为念,暗中阻挠,所以我希望六弟在军议时能站到我这边。”
  素鸣衍诧异的说:“格图并无没有组织会战的条件,战争物资储备也只能满足目前的两万守军所需,三哥提议在格图方面进行会战,可不是陷我于险境?”素鸣衍越说越生气,额头的青筋都暴了出来,“三哥你到底有什么居心?这些年来,你跟老大、老二、老四他们争,我可躲得远远的,只希望到最后能有一个容身的地方!”
  “六弟先听我将话说完,”檀那耿明急忙安抚道,“迦南人于大泽击溃塞琉大军,迫使塞琉立下城下之盟,北线战事僵持至今,若无良策,将会一直僵持下去,届时或许会使迦南生出贪念。帝国甲士英勇无敌、国力强盛不假,但是同时面对两大强敌,也难免会感到力不从心,所以军中以及帝都的将领都希望尽早结束与贝迦人之间的战争。我向父皇献策,假意派人到贝迦人营中议和,贝迦人势必以为帝国服软,到时便会生出领土上的野心。经我推测,贝迦人会要求帝国割让九原郡,但是贝迦人为了在议和前占据更有利的优势,一定会派兵攻打号称四郡枢纽的格图。这样,贝迦人即使退守九原,只要占据格图,也会对银城郡、关河郡、河洛郡形成威胁。我便建议父皇在格图地区设下陷阱,秘密从西六郡联军抽调精锐战力,与格图守军对调,然而议和示弱,引贝迦人来攻格图,歼敌于格图城下,以振帝国雄威!”
  素鸣衍大力拍掌,说道:“真是妙策,此策若成,一定可以打破两边战线的僵局,三哥就成了扭转帝国颓势、力挽狂澜的英雄人物……”说到这里,素鸣衍微微一顿,说道,“此策既然是三哥所拟,谁也夺不走三哥的功劳,我看三哥也无需去争这统帅之位,大哥答应送我一千匹云吞兽,我确实有些心动……”
  檀那耿明怎能不争?议和之后,贝迦人退守九原,帝国势必要在格图、博重等地建立坚固的防线,陈以重兵。若能在格图重挫敌军,日后就有资格去争北线统帅的位置。这个位置十分关键,手里既有十几万边防重兵的兵权,离帝都又是相当的近。
  “六弟可是答应老大了?”檀那耿明俊脸扭曲,唇上短髭颤抖不休,在暮色里倒有些狰狞了。
  “这到没有,我还不至于为饱私囊而坏国事,哦,四哥还让人送来几张金票,我都退了回去。”
  檀那耿明这才省得明河借提老大、老四开出的条件要挟他呢,偏偏他的态度极为重要,檀那耿明气极而笑,说道:“倒不知我能拿出什么东西会让六弟心动?”
  素鸣衍虚伪的笑道:“三哥说哪里话,用谁为帅,也不是我们就能定的,我们不还得要听父皇的旨意?”
  云吞兽产于帝国东北的山地,是帝国最名贵的骑兽之一,虽说在体形与力量上要比地龙、龙象这样的巨型骑兽要差一阶,却比银角风马兽还好一些。檀那耿明跨下便是一匹极神骏的云吞兽,扬颈齐额有九尺高,小紫狻挨近身侧,还敢扬蹄啮齿,气势丝毫不弱,而普通的铜角风马兽站到王兽面前,一定会蹄软无力。
  檀那天悬是檀那锡陵最年长的儿子,长年在东北边郡戍守,抵御东北的蛮族,控制着云吞兽的产地,即便如此,他要一下子拿出一千匹云吞兽,也是相当吃力的事情。
  檀那耿明见明河没提老四所送金票的数额,想必不会太少,因为就算最普通不过的云吞兽,一千匹也要十几万金铢。
  素鸣衍高声斥责小紫狻,制止它去冲撞檀那耿明卫队的阵列。
  小紫狻刚出幼年期,早就与普通的铜角风马兽一般高,额头浮出亮紫色的印记,露出王兽的威势,此时没一刻安静,常忍不住去骚乱檀那耿明卫队的骑兽,常搅得骑队阵形溃散,一路上要整好几次队形。
  檀那耿明的骑兽,是云吞兽中的逸品,虽然不比王兽,也是极具灵性的奇兽,小紫狻敢去骚扰它,他便扬蹄啮齿,毫不示弱,不过将搅得檀那耿明无暇思索问题。
  檀那耿明正考虑要出什么价才能让明河满意,甘愿向他交出银城郡的兵权。
  素鸣衍装作不知,与尤溪在后面高声谈论青羽鹫的饲养方法,檀那耿明听了大恨,明河乃是公开索要青羽鹫,他手中不是很大量的楼迦罗人吗,怎么还不满足?岂知素鸣衍话锋一转,跟尤溪又谈起烈炎魔弓的种种妙处,檀那耿明差点气吐血,他此次率军来援,将麾下仅有两百名烈炎魔弓手带出来炫耀,没想让老六记在心里。
  离关河郡城还有上百里的路程,素鸣衍倒也不急,慢慢折腾檀那耿明。赶到一夜的路,檀那耿明却憔悴了两圈,最终同意以两百对三岁青羽幼鹫外加八十张烈炎魔弓的条件,换取素鸣衍的支持。
  烈炎魔弓,既为魔弓,就要求使用者有混沌系术法的基础,以最简单的附火术将混沌元素之力附加在特制的羽箭上,经过烈炎魔弓的加持,可以产生二阶火球术的威力。一名四阶混沌系术士也只能也只能连续施展十六七次火球术,而一名兼初级混沌系术法的武士却可以利用烈炎魔弓极迅速的连续施放三四十次火球术,烈炎魔弓的珍贵之处可见一斑。
  一张烈炎魔弓拿到军械黑市上去,至少值三十万银币。檀那耿明倒怀疑花这么大的代价去争格图会战统帅之位,到底值不值得?


第八章(中)
  帝国自琉大帝创立进入中叶,地方豪族的势力越来越强盛。为了改变这种状况,帝国中叶以来的帝君们赋予到地方就藩的王族越来越大的权力,以此来限制地方上的豪族。然而当新的帝君登位,想到从他的兄弟手中收回强大的权力以巩固自己的地位时,常常会使矛盾激化,王族之间的战争只会进一步削弱帝权。
  檀那锡陵没有吸取足够的教训,或许因为以他的魄力不足以改变帝国的传统,反而使得这一传统变本加利,除了五子早年夭折、七子不堪扶植之外,长子檀那天悬、三子檀那耿明、四子檀那界明、六子檀那明河(素鸣衍)、八子檀那镜先后有五子封王爵就藩地方。
  诸子势力的强弱除了帝君的宠信之外,主要依赖于母族、妃族的势力支持,檀那耿明的母族是帝国的大族夜氏,成年后又娶母舅的女儿夜明霜为妃,他被封为白令郡王,到临海郡就藩已有十六年,早就培养雄厚的实力。
  白令半岛位于临海郡东南,是新月海域的北部门户,境内的白令岬也是中陆青羽鹫的三大产地之一。
  帝国在临海郡的卫戍军只有一千羽鹫骑士的编制,用来防备在新月海域出没的楼迦罗海盗。然而控制了青羽骑鹫产地的檀那耿明,在旗下私军中就拥有一千名羽鹫骑士。
  素鸣衍盘算着两百对三年到五年的青羽幼鹫应该放到哪里饲养才合适。
  羽嘉郡限制人口的限制,永远无法在军队规模上跟其他地区相提并论,单单休屠郡就能动员十万人以上的武力。
  羽嘉只能走精兵之路,培养大量的精锐武士与高级兵种,才有可能摆脱摩揭伯岑的控制,走到割据之路。
  青羽鹫是肉食猛禽,每天通常能吃下自身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体重的肉类,一只成年羽鹫所需要的补养是一名武士的八到十倍,维持四百名编制的羽鹫骑士营所需的成本,可以养十倍规模的精锐戟士营。
  想想还是楼迦罗武士好啊,千贺武士营的规模已经达到八百人,所需的费用却与普通的剑士营相当,可惜天下再没有这种物美价廉的买卖了!
  各部族都还刚刚安定下来,物产还十分贫瘠,只能维持部族的生存,郡王府以及四郡守护府甚至还要在物资上支援下面的部族。素鸣衍心里盘算了一下,以现有的财力,维持当前的军备已经有些吃力,再增加一个羽鹫骑士营的编制,江采离、方镜川他们会不会跟自己翻脸?
  虽说狠狠的敲了檀那耿明一眼,素鸣衍却为此增添了许多烦恼。烈炎魔弓威强大不假,但是配备烈炎魔弓的射手营将成为敌军首先攻击的对象,就像贝迦人的龙骑,一旦与主力军团脱离,就会在种种战术条件的限制下失去应有的作用。
  将八十张烈炎魔弓交给千贺氏,会不会引起其他将领的反对,毕竟拥有八十张烈炎魔弓的千贺武士营的战力将更加恐怖,势必遥遥凌架于其他诸军之上。
  事实上,素鸣衍为提高千贺武士营的战力倾尽全力,魔犀皮甲、精金巨弓、射影弓、爆炎箭等极品军械都优先装备千贺武士营,易氏在青叶郡集结数倍的强势兵力却不敢轻易攻打定军堡,就是畏惧千贺武士营的存在。不论多精锐的陆地战力,在狭窄的地势里,与千贺武士营相遇,都逃不脱被屠戮的命运,就算龙象骑士,在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战斗中,又能坚持多久?所以易氏在没有足够压制千贺武士营的空中战力之前,只能巩固己方的防线。
  不管如何,最能发挥烈炎魔弓威力的暂时也只有千贺武士营,素鸣衍在进入关河郡城之前,就密令千贺长琴从千贺武士营中挑选一批四阶以上的武士兼修混沌系术法,使用烈炎魔弓的射手需要有初阶混沌系术法的基础。对于已进入力量门径的武士,兼初阶术法不是很难的事情,当然,要将术法练到跟他们的武技、箭术相提并论的境界,就需要极高的天赋与长时间的修习。
  “我看将两百对幼鹫分给各个部族饲养,”素鸣衍觐见檀那锡陵出来,还念念不忘刚敲诈来的两百对青羽幼鹫,“每个部族领养两对幼鹫,虽说一只幼鹫需要十二三人的口粮,但是幼鹫能够提高部族在荒原的狩猎、游牧能力,我想下面不会有什么阻力,幼鹫还可以与部族武士一起培养,直到成长为真正的空战鹫骑,战时就可以迅速召集。放在部族中饲养,繁殖的空间也大,幼鹫从出生到成长为战鹫,需要十年的时间,郡王府可没有足够的财力去维持一支庞大的羽鹫骑士营。”
  帝都每年拨给羽嘉郡的军资仅一千万银币,若在内地,养一支万人左右的精锐战力,勉强够用,但是羽嘉郡的主要物资都要从外地输入,物价要比内地高二到三倍,所以郡王府每年要另拿出一千万银币补充军资。虽说羽嘉郡的人口渐多,也会生产越来越多的物资,但是要彻底的扭转这一局面,至少还要补充数十万人口才行。但是燕云极度缺水的环境,使得燕云的地域虽然广阔,但是真正能容纳的人口极为有限,燕语高地差不多已经饱和,其他地方还没有发现大片的水源地。郡王府限于自身的实力,暂时还没有能力向中燕云、北燕云扩张。
  尤溪点头附和,千贺武士营的战力一直在提升,将幼鹫分散到部族饲养,再过几年,就能培养出一支平衡千贺武士营的战力,也是众人乐意看到的局面。
  素鸣衍还想说什么,看见长街尽头过来一队人,为首的是大殿下檀那天悬。比素鸣衍足足高出大半个头的檀那天悬身穿战魂铠甲,异常的英武,战魂铠甲肩肘飞翘的尖刺闪烁冰冷的寒光,鹫首盔的长喙咬住一粒浑黄色的晶核,散出淡淡的水波一样的光泽。
  素鸣衍转身就要往另一边走,檀那天悬却远远的喊住他:“六弟!”
  素鸣衍皱着眉头站在那里等檀那天悬与众侍卫靠近。
  “六弟为何经过东营没来找我,是不是躲着我?”檀那天悬横在素鸣衍的身前,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他。
  “怎么会?”素鸣衍笑道,“大哥多心了,自然要先来觐见父皇,正想出城去见大哥呢。”
  “六弟认为我的建议如何?”
  素鸣衍眉毛一皱,说道:“父皇的意思是想三哥到银城郡去接替我……”素鸣衍小心翼翼的看着檀那天悬的脸色,话一出口,他的脸果真立即让阴霾掩住,忙说道,“我倒觉得大哥常年戍守边郡,经验一定相当丰富。组织格图会战,自然要经验最丰富的人才行,不然我也不会将银城郡的位置拱手让出。”
  檀那天悬脸色稍好一些,焦急的说:“六弟到底有没有将这层意思向父皇说出来?”
  “我刚想说来着,不巧苏颜士吉那个老匹夫过来觐见,你知道了,我现在见这老匹夫心里发忤,心一慌就把要说的话忘了,赶紧退了出来,才发现关键的话忘了说。大哥放心,我一定会在军议之前向父皇单独提起的。”
  见檀那天悬领着侍卫走进帝君在关河郡城临时的寝宫,素鸣衍双手抓紧猩红披风的两边,裹紧冰冷的铠甲,说道:“看来我们到去老三的营中避一避,不然会给他们烦死掉。”
  尤溪、岐伯笑了笑,在后面学他那里将披风裹紧铠甲。
  军议时,素鸣衍明确表示接受檀那耿明到银城郡接替他组织格图会战,檀那天悬、檀那界明的愤怒也可想而知。军议结束,素鸣衍可不管关河的是非,立即上路,与尤溪、岐伯赶到渥泽。
  以檀那耿明所拟的作战计划,格图的一万五千名地方守备军与西六郡联军里夜氏所辖的两万精锐秘密对调,羽嘉郡的六千精锐作为后备梯队,这也是素鸣衍跟檀那耿明约定的条件之一。格图会战极可能是一场残酷之战,不论素鸣衍、还是远在帝都的檀那隆城,都不希望忠于自己的部众受到不可弥补的损失。
  为了不使贝迦人觉察帝国在贝迦人补充精锐兵力的意图,也避免贝迦人在帝国准备好之前对格图发动攻势,南线集群在425年初春的寒冷季节对贝迦入侵军团发动一系列扰骚性质的攻击。
  素鸣衍、尤溪、岐伯则要在渥泽与西六郡联军将领讨论两军秘密对调的详细计划。素鸣衍组织光复军在银城郡大肆掠夺,不仅令帝国上下瞩目,也让贝迦人深叹不如,依照计划,素鸣衍将向河洛郡北部再派遣一支掠夺光复军,将一部分格图守备军堂而皇之的调入河洛郡内。


第八章(下)
  摩诃纪425年初春,格图城的雪还没有完全融化,素鸣衍便以银城郡招讨安抚使的名义从格图守军中抽调兵力组建河洛光复军,从戈耳借道,从三孟津向西,进入河洛郡的中部地区,以一贯的手段向地方索取财物。
  六殿下掠夺地方的恶劣行为,惹得天怒人怨,帝君闻之也“震怒异常”,令三殿下檀那耿明率领卫队前往格图稽查此事。在渥泽以西的甲越,檀那耿明率卫队截住所谓的河洛光复军,扣留河洛光复军从各地强征的各类物资五千余车。河洛光复军一万余将士被羁縻进驻甲越东的溪谷营地;同一时期,以换防名义调动的西六郡联军一万五千精锐正穿越甲越东部的溪谷,出甲越时,换上河洛光复军的旗帜,与檀那耿明率领的卫队押解五千余车物资抵达格图。
  425年第二月的下旬,三殿下檀那耿明接替六殿下檀那明河在银城郡的所有职权。
  镜鉴台佐政衷阑晦代表帝君进入贝迦人设在博重的帅帐,为议和之事首度与贝迦入侵军团统帅部许德拉、堤丰、厄喀德三人进行磋商。许德拉代表贝迦要求帝国割让尼密丛林以东、洛河川以北、五山以西的地域,包括九原郡、关河郡北部、楚原郡西北、五山郡西部的广大地域,这也是贝迦入侵军团目前控制的地域。
  衷阑晦听了许德罗所表明的立场,愤怒的他差点将袖甲甩掉,说道:“贝迦人一定会为今天的贪婪付出代价!”
  帝国没有为衷阑晦的激愤做出什么表示,但是贝迦人的左翼军团却在初次议和失败之后西移,兵临戈耳,切断渥泽与格图的联系,而位于博重中部的主力军团则旋转到渥泽的正面,形成对渥泽西六郡联军的会战形态。
  贝迦人做出对西六郡联军强攻的姿态,却越发证实檀那耿明、素鸣衍有关贝迦人欲向格图发动攻势的猜测。贝迦人没有在博重北、尼密丛林的另一边缘地区集结重兵,但是贝迦人的左翼军团早在去年年底就撤入九源郡境内。
  摩诃纪425年暮春之月,这一月的第十五日,湛蓝色的天空同时出现两颗月星,掌控混乱神域的暗月星辰之神三百年多年以来首次向人间睁开她的混乱之眸。
  悬在天边的暗月仿佛浮在蓝色湖水里即将完全融化掉的紫色薄冰,紫狻立在山崖上,浑身鬃毛竖起,昂首啸月,在悠长的啸声中,紫色薄冰似的暗月射下一道淡淡的紫色光华,没入紫狻前额上的月牙形印记。
  素鸣衍手按长击刀,铁甲上积着一层白色的薄霜,素鸣衍招头远望天际的暗月之星,没有去细想小紫狻为何能直接吸引暗月星辰的圣力,而是想起三百前的一段史实。三百多年前,琉大帝得羲族之助,横扫中陆,迦南、塞琉、雅芨等南方诸国虽说缔结同盟,但是依旧无法抵抗帝国强盛的兵马,那时暗月星辰之神千年以来首次睁开混乱之眸,另一个传说中的神裔之族走出落羽森林,加入南方同盟军。
  素鸣衍轻轻叹了一声,侧头再看小紫狻时,小紫狻竟然在短短的瞬息之间拔高了几寸,浑身上下透出淡淡的紫色光华,张开狰狞的兽嘴,闪着冷光的利齿间含着一团精纯的能量,一道手臂粗细的紫色链状闪电从嘴里射出,正中山崖间的一颗石松。
  紧接着又闪出两道强光,依次击碎石松附近的两颗婆罗松。
  混沌系术法有一个四阶的暗夜闪电术,但是紫狻所吐的紫色链状闪电,更像传说中的混沌系七阶术法闪电链,素鸣衍十分想试试九重鳞甲功能不能硬扛住紫狻所吐出的闪电链,但是卢青叶万一缺胳膊少脚,很难向卢萧哲、卢扈交待,只得想想作罢。
  素鸣衍不晓得紫狻还能不能吐出混沌火魄,虽然说闪电链的攻击力更加击中,支生出来的两道闪电的攻击力依旧相当可观,但是对于素鸣衍来说,混沌火魄更加实用一些。素鸣衍常有一些兵刃要淬出其中的杂质,没有紫狻更加廉价的工具了。
  小紫狻得意的挨过来,笨重的头颅压在素鸣衍的肩头上,灼热的鼻息喷到素鸣衍的脸上,低沉的吼声在喉管里转折。远处,岐伯恢复楼迦罗人的原身,展开硕大的双翼在天空飞翔,这时正折向飞来,敛翅落在山崖之上。
  “落羽森林通往中陆的迷雾消散了,不知道这次有多少羽族会走出落羽森林?”
  “传说中的落羽森林位于塞琉东南的星辰海岸,当暗月星辰之神睁开混乱之眸,落羽森林与外界的通道将会打开,羽族将重新走进人间的世界。”素鸣衍复述创世神话上的原话,说道,“你是指这个传说?”
  岐伯点点头,疑惑的说道:“为何羽族会在此时打开落羽森林的通道?”
  “啊?”素鸣衍指着天边薄冰似的紫色暗月,问道,“这是羽族打开落羽森林通道的缘故?”
  “是啊,楼迦罗人的先祖是暗月星辰之神的侍神,所以对羽族的传说知道得更详细一些,但是羽族之所以会在这时打开落羽森林的通道,想必是得到望舒大神的神喻吧?”
  素鸣衍撇撇嘴,说道:“什么神不神喻,离青岚远着呢,贝迦人的贵族不是自称是寰化神突烈的后裔吗?我们首先要击退这些所谓的神裔之族。”
  岐伯笑了笑,说道:“突烈为寰化星次的主星神,寰化星次为百兽格,其侍神为十二兽神,贝迦人以寰化神为信仰之神,但是贝迦帝国的贵族却是十二兽神的后裔,说起来,贝迦人与我们楼迦罗人的地位相当,远算不上真正的神裔之族。”
  素鸣衍拍拍脑袋,对人种的血裔渊源区分十分头疼。
  十二星辰主神的欲望是常人难以揣度的,暗月星辰之神望舒与原人交媾,在人间遗留下羽族,但是又传说侍神楼迦罗是她跟一只大鸟交媾所生。所以楼迦罗人追溯先祖只愿意追溯到侍神楼迦罗,不会继续向上追溯。
  羽族走出落羽森林,确实是中陆最重要的一件事,但是比起眼前的格图会战,又显得过于遥远了。贝迦人的左翼军团切断渥泽与格图之间的联络,其在九原的右翼军团就开始拓宽尼密丛林中从九原通往格图的道路。
  两军的前哨营已经在尼密丛林深处相遇,不可否认,贝迦人拥有强悍的野战能力,也不需格图方面的前哨营刻意的示弱,前哨战根本无法延缓贝迦人的推进速度。
  素鸣衍在格图构筑的壁垒,主要是分布在东南,针对博重方向的敌军,这次敌军从东北而来,外围的防御体系就要薄弱一些。
  为了将贝迦人牢牢吸引到格图城下,檀那耿明甚至在外城墙都没有布置多少重型防御器械,而是在内层重新构筑一道坚固的防御体系,准备在贝迦人突破城墙防御之后,利用第二道防御体系的优势,歼灭敌军。
  贝迦人的右翼军团多达三万人,是贝迦人的主力军团之一,贝迦人对格图城势在必夺,想必会从其他军团秘密抽调精锐补充右翼军团的战力,确保右翼军团能一战夺城。要是贝迦人的右翼军才过于弱小,一旦他们觉察出格图守军的异常,或许会主动回撤也说不定,所以要在格图打一场漂亮的会战,一定要双方势均利敌才行。
  虽说当初跟檀那隆城议定,得到的好处两家平分,素鸣衍却不会将青羽幼鹫与烈炎魔弓拿出来平分,当然也要有所表示才行。此次从以光复军的名义从河洛郡征缴上来的巨量物资,按说是备战物资,但是石京度所部五千众也是参加部队,自然可以分得相当大的份额,素鸣衍难得的没有从中再分一杯羹。
  为防止格图会战或能存在的失利会让檀那耿明会食言,素鸣衍早在初春时,就从檀那耿明手中拿来应得之物,由于烈炎魔弓对局部战局的影响十分大,素鸣衍应檀那耿明的要求,并没有收到八十张烈炎魔弓之后就焦急运回羽嘉去,而是从羽嘉调来一批千贺武士装备烈炎魔弓。
  调来的千贺武士不足百人,虽说拥有威力强大的烈炎魔弓,但是为了避免成为敌军的重点攻击对象,素鸣衍不会将这批千贺武士交给檀那耿明节制,而将这批千贺武士与侍卫营一起撤入格图西北的矿监壁垒。
  石京度所部戍守西城,只要外围的壁垒不被完全清除掉,西城不会直接面对贝迦人,但是为了向檀那耿明表示诚意,素鸣衍将石京度所部的节制之权交出去,反正他也节制不了石京度。


第九章(上)
  正如帝国想以一场会战的胜利体面的向贝迦人求和,贝迦人也希望以一场会战的胜利来进一步削弱帝国的抵抗意志。虽然贝迦人没有觉察到格图城里隐藏的把戏,但是第一次格图会战中,贝迦人领略到格图守军的坚决抵意志,第一次格图会战中贝迦人的主将杜戈尔给贝迦入侵军团统帅部的建议中提及“第一次格图会战中,我军遭遇的守军表现出来的抵抗意志为以往所未见,青岚在格图方面的统帅虽然贪鄙,却不得不承认其在城防守御方面的耀眼才华,鉴于以上两点,发动第二次格图会战,将会遭遇许多意想不到困难,要占领格图地区,就要彻底的歼灭格图守军……”,在青岚以偷梁换柱之计更换格图守军之时,贝迦入侵军团的统帅部也抽调精锐加强右翼军团的攻击力,并以厄喀德为右翼军团的主将。
  摩诃纪425年暮春之月,第二次格图会战迅猛而惨烈的展开了。
  檀那耿明在外围所组织的前哨战没有起到疲惫、削弱敌军的作用,贝迦人清除格图城外围的碍障,前锋营甚至推进到位于格图主城西北的壁垒城之下,迅速而有效的将进出格图的通道控制。
  壁垒城是铸币司的驻地,控制格图境内的主要银矿区,壁垒城规模不大,但修筑在险峻的山岭上,用银城特有的黑麻石垒砌,异常的坚固。前年银矿苦役暴动时,朱子夫仅以数百矿兵就守住壁垒城,其他地区的援军也是先抵达壁垒城站住脚跟,对暴动的苦役予以毁灭性打击。
  壁垒城在格图主城的西北,相距不足十里,甚至可以相互看见对方谯楼、箭塔里的箭簇闪光。壁垒城的右翼地形平缓,也是壁垒城最容易受到攻击的方向,素鸣衍考虑到贝迦人有围城打歼灭战的可能,在壁垒城右翼的山崖上另修筑了一座险峻的城堡。
  素鸣衍站在高崖城堡的鹰嘴岩上,远处,贝迦人的毕摩正役使十几头尼密巨虎破坏壁垒外围的陷阱。尼密巨虎是产于尼密丛林深处的大型荒兽,成年的巨虎通常有八九尺高,以坚韧的皮革著称,只是暴烈的脾气与恐怖的破坏力令狩猎者敬而远之。
  一支羽箭从壁垒城中射出,狠狠的扎入一头巨虎的尾部,从这边看过去,明石羽正将另一支羽箭搭到弓弦上。那头巨虎吃痛发出愤怒的咆吼,挣脱役兽术的控制,猛然向壁垒城冲来,明石羽与左右随从连续射出十数支利箭,却只有几支箭簇破开巨虎坚韧的皮毛,拥有顽强生命力的巨虎猛然跃过两三丈宽的深壕,撞在坚固的垒墙上,临死的咆吼声几乎要刺破众人的耳膜。
  从壁垒掉落的石屑中可以看出巨虎临死一击的冲撞力度,素鸣衍担忧的摇了摇头。
  “贝迦人似乎想清除外围的壁垒,然而再全力攻打主城?”岐伯的浓眉微蹙着。
  “是啊,”素鸣衍坚定的眼神没有离开那只犹在抽搐的尼密巨虎,“贝迦人有全歼格图守军的野心,是想攻下壁垒城封锁格图最后的退路。”说到这里,素鸣衍撇撇嘴,轻蔑的笑道,“就让贝迦人在再度尝尝丢兵弃甲的滋味。”
  烈炎魔弓在越是狭窄的地形里越能发挥巨大的威力,素鸣衍亲自率领侍卫营两百名精锐武士与一百名千贺武士携烈炎魔弓守高崖城堡,只要封锁住壁垒城右翼的开阔地形,拥有八百精锐武士的壁垒城完全不怕其他方向的攻击。
  第二次格图会战以贝迦人攻打壁垒城右翼的高崖城堡展开序幕,虽说贝迦人在清除格图外围壁垒的前哨战役就投入精锐兵力,但是完全没有预料到最后的高崖城堡与壁垒城的守军会如此的强大。这都是因为素鸣衍没有及时挂出旗号的缘故,以致贝迦人以为这里的守军战力与别处相当。
  被役兽术控制的十几头尼密巨虎倒在高崖城堡与壁垒城的箭雨封锁之下,上百只猛禽甚至没能抓下高崖城堡垒墙上的一块墙砖,在没有动用烈炎魔弓、千贺武士没有出动的情况,高崖城堡仅利用险峻的地形就粉碎贝迦人最初的进攻。
  次日,贝迦人以数百名冰原战士用巨盾掩护几名穿着暗红色长袍的毕摩接近高崖城堡,地底涌出巨大的能量使得整座山崖都颤抖起来,坚固的崖石裂开巨大的缝隙,临时修筑的高崖城堡没能挡住地震术的第一波攻击,正面的垒墙轰然坍塌,形成一道十丈左右的缺口。数百名冰原战士举起巨盾,沿着陡峭的山崖艰险的攀爬,他们要先攻打高崖城堡,才能在这一边的开阔地形,以优势兵力攻打壁垒城。
  那几名施加地震术的毕摩站在冰原战士阵列的后面,身上散着术士护甲特有的淡黄色光芒。站在鹰嘴岩上的素鸣衍解下背后的蜇龙弓,取出足有一臂长的透甲铁翎箭,搭在弓弦上,眼睛里流露出特有戏谑神情,看着透甲箭破开术士护甲的光圈,扎入一名毕摩的胸口。
  旁边的毕摩祭司慌忙伏地,滚到岩石的背后,顾不上祭司的形象,左右的冰原战士迅速结成盾阵,将几名毕摩掩护严实。
  前列的冰原战士推进到缺口前,千贺武士从城堡中飞起,遮天闭日的飞到缺口的上空,与地面的侍卫营武士利用箭阵封锁缺口,身穿战魂铠甲、又将鳞甲功练到顶层的卢青叶手提一支巨矛,与一队武士站在缺口的前面,眼睛紧盯着跃出缺口的第一个冰原战士,大喝着荡出重重矛影,将那名冰原战士绞成碎片。
  站在鹰嘴岩的上紫狻张口吐出紫色链状闪电,落在下面拥挤的冰原战士之中,强烈的三道闪光过后,贝迦人遗留下数十具冰原战士的尸体开始后退。
  击退贝迦人的这波攻势,高崖城堡中的数百名民夫迅速用巨木、石块将缺口堵实。
  贝迦人似乎领悟到高崖守军的强大实力,将山岭团团围困住的贝迦人没有连续发动无谓的攻势。素鸣衍站在鹰嘴岩,可以清晰的看见一队龙骑拥着一杆七尾狼毫旗进入贝迦前锋营在岭脚下的军营。
  贝迦人的军阶,以旗杆上的狼尾计算,贝迦人的右翼军团惟一的七尾大将便是贝迦人的女武神厄喀德!素鸣衍揉揉发胀的脑袋,看着一名全身覆盖着鳞纹明光甲的龙骑士在一队龙骑兵的簇拥下缓缓望高崖这边行来,她的骑兽相对娇小一些,与小紫狻一般高矮,颈侧各生出三支锐利的骨刺,与长击刀一般大小,背脊隆起山一样的黑色翼膜,是一头极其罕见的翼手龙!翼手龙是沼泽飞龙的一支,不过产地不在贝迦帝国的境内,而是在贝迦帝国东部的碧格斯山脉以东的蛮族领地。
  在贝迦帝国的骑兽中,属于王兽一阶的翼手龙是仅次于雷云兽的强大骑兽,厄喀德没有将她的七尾狼旗扛上山,但是座下的翼手龙也表明她的身份,此来还有一支似乎只有羲人适用的巨矛。
  锐利的眼神就像利剑一样刺来,素鸣衍心想:冰冷的面罩下果真藏着一个女人的面孔?
  正当素鸣衍猜想厄喀德的容貌时,她座下的翼手龙猛然展开巨大的黑色翼膜,像利箭一样向高崖射来,素鸣衍骇然失色,来不及取下背后的蜇龙弓,只看见厄喀德与翼手龙掠过高崖城堡的垒墙。厄喀德手中的巨矛猛然扎下,仿佛黑色的闪电在垒墙上释放,一名武士被巨矛刺穿,身体与身后的垛墙一齐被巨矛上随即涌出的巨劲炸裂。岐伯鼓翅击来,合翼挡住刺来的巨矛,被震退、翻滚十多丈才稳住身形,厄喀德却在千贺武士合围之前,役使翼手龙飞下高崖。
  素鸣衍见半坡的龙骑兵纷纷掣手背负的巨弓,射出手中的羽箭,便出声制止千贺武士飞离高崖。素鸣衍知道蜇龙弓也不能伤了这个强悍的女人,羽箭朝翼手龙展开的翼膜射去,却让厄喀德及时格开。
  素鸣衍暗感可惜,转头去看被厄喀德奇袭的城头,那名武士只剩半身残躯,一个人的垛墙已经消逝不见,下面还给崩开一个一人大小的裂口。岐伯展翅飞来,在他比玄铁还坚硬的翼翅上出现几道细微的裂纹。
  素鸣衍冷冷的说:“让千贺武士换上烈炎魔弓,小心这疯女人强袭!”
  确实,厄喀德率领她的卫队强袭的话,高崖城堡确实会陷入相当危险的境地。
  这时,贝迦人前锋营的营地驰出另外一队人,挡在厄喀德与她的卫队前,想来厄喀德的行为令她的部众也相当不悦吧,一直到第二次格图会战结束,素鸣衍都没能再次与厄喀德交锋。


第九章(中)
  格图主城西北的狭隘岭地,壁垒城与高崖城堡互为犄角的防御体系,加上驻守的精锐武士,令贝迦人在第二次格图会战的前序战中就饱受挫折。
  贝迦人终于放弃围歼格图守军的奢侈念头,调整部署,撤出壁垒城外的阵地,将兵力集中到格图主城的东南。
  守军放弃格图城外围的所有防线,然而在壁垒城的抵抗尤其坚决,令贝迦人以为守军只是想守住退入银城郡的最后退路,无论是厄喀德本人,还是她的参谋部众,都认为格图守军的抵抗意志正在削弱,此时应将兵力集中到一点,攻破格图城,完成战役目标。
  素鸣衍不想部众在惨烈的攻防战中白白消耗掉,但是这样规模的战事,对将领的成长极为重要,在贝迦人将前锋营撤出格图城西的山岭,素鸣衍与岐伯、尤溪、明石羽、卢青叶、步如归等侍卫营高级将领率领千贺武士进入格图主城助战,仅让老成持重的纳吉悟言率领侍卫营严守壁垒城。
  格图主城的东南是一处开阔的坡谷,坡谷的两侧是低矮的山地,贝迦右翼军团在格图城外的三座大营,就有两座设在这处坡谷之中。
  集结在格图的灰袍术士无法完全消除地震术对城墙的破坏,在十数名高级毕摩的持续攻击下,坚固的城墙开始裂开,在城墙的正面形成枝状的大裂痕!守在城墙上的守军一不小心就给掉进裂开的口子里,给不断变形的裂口挤成肉糜。
  破开的地表,冒出硫磺的刺鼻气味,数名毕摩联手施展的“熔岩沸流”使一段城墙失去极坚实的支撑,轰然倒塌,四溅的高温熔岩烫伤烫死不少守城的将士。在射程之外集结的贝迦游骑,完全不顾沸腾的熔岩还没有完全冷却,踏过坍塌城墙的废墟,迅速穿越缺口,贝迦游骑特有的弯刀闪耀着刺眼的强光。
  城墙的内侧,近千名守军正形成扇形阵列,准备填补缺口的防御,城墙上的守军无暇回魂定神,迅速涌到断墙的边缘,用箭阵封锁缺口。断墙还在不断的坍塌,无法后退的守军跟随断裂的墙砖,一同向缺口处的贝迦游骑砸去,格图攻城战的第一天就如此惨烈而悲壮的揭开序幕。
  毕摩祭司展示他们非凡的术法力量,一只只光迹不停流转的球形光团不断飘浮到城墙的上空,释出一道道手臂粗细的枝状霹雳,落入密集的守军之中,肉焦的恶臭迅速弥漫开来。
  素鸣衍、檀那耿明并没有完全认识到贝迦人攻打格图的决心,以致接战之初就落入下风,城墙防御要是这么轻而易举让贝迦人突破,会严重挫折守军的士气。檀那耿明不得不调用他的卫队,隐藏在两翼谯楼的羽鹫骑士瞬间飞上半空,掩袭贝迦人重重守护中的毕摩祭司团。
  毕摩纷纷施展有术士护甲之称的守护之盾,外围的冰原战士竖起高盾,精锐射手执弓站在盾阵的后面,将闪着寒光的箭簇对准飞来的羽鹫骑士。
  远处,大群四足猛鹫正在专长役兽术的毕摩控制下飞过岭嵴,巨大的阴影覆盖住整个岭嵴。
  最前列的羽鹫骑士用烈炎魔弓射出黑色的羽箭,触及冰原战士举起的高盾就爆出一团火球,将高盾以及高盾后面的冰原战士都吞噬进去,上百支烈炎魔箭形成一道高及十数丈的冲天魔焰之墙,瞬间在保护毕摩的翼阵前列打开一个缺口。
  烈炎魔弓射手没有继续前行,而是迅速拔高脱离战场,往城墙这边飞来,大群的羽鹫骑士从箭阵的缺口掠过,飞上毕摩祭司团的上空,狂暴的将满弦上的利箭射出,不作停留,迅速从两翼分散,在高空旋转,在大群的四足猛鹫追来之前飞回格图守军的射程。
  数个守护之盾的淡黄色光晕在羽鹫骑士的迅猛打击中消散了,但是也有不少羽鹫骑士被两翼的护卫箭阵射落。
  素鸣衍暗感可惜,檀那耿明对烈炎魔弓手的使用过于小心,刚才完全可以用普通的鹫骑吸引前列箭阵射出第一波箭雨,烈炎魔弓射手则迅速飞到毕摩祭司的上空,将上百支附着混沌元素之力的魔箭射入贝迦人的祭司人群中,那道十数丈高的魔焰之墙,一定会让贝迦人感受到切肤之痛。
  檀那耿明一开始就将底牌暴露出来,素鸣衍意识第二次格图会战注定艰苦卓绝,贝迦人感觉到烈炎魔弓的威胁,上百名坦胸露乳的武士加入护卫箭阵,他们没有携带弓箭,身后的皮囊里插满寒光熠熠的短矛,素鸣衍心想:他们手中的短矛一定有惊人的射程吧。不仅如此,贝迦人将他们役使的大群四足猛鹫滞留在不远处的岭嵴上,以便随时接应。
  卢青叶、明石羽、步如归等侍卫营将领专注的注视着战场,生怕错过战场上的每一个细节。
  贝迦人除了没有调来大群的龙骑,对右翼军团的其他兵种都进行了加强,贝迦人的毕摩完全压制住格图城中的灰袍术士,当贝迦人的毕摩用大量的高级术法消除守军在防御与地形上的优势,格图主城东南的主战场成为吞噬双方将士的绞肉机。
  东南城墙崩开的缺口扩大到四十丈,由于烈炎魔弓的威慑力,令贝迦人不敢将有限的龙骑投入这么狭窄的战场,贝迦人开始争夺两侧的城墙、箭塔、哨楼,被役兽术控制心灵的大群猛鹫夹杂着许多大型猛禽疯狂的攻击城墙的守军,檀那耿明此时竟然吝惜部众,将羽鹫骑士撤出战场,仅以城墙守军与防御器械抵挡大量猛鹫的强袭。
  灰白色的长羽就像雪一样飘落,大多数的猛禽临死时会挣脱役兽术的心灵控制,然而迷茫的心智只会令这些猛禽临死时的反击变得更猛烈,铁一样坚硬的长喙,铁一样坚硬的利爪,刺穿守军的头颅,撕碎守军的躯体。
  云梯像林梢一样靠上城墙,将刀衔在嘴里,赤膊露乳的冰原战士,将巨弓背在身后,上身刺着各种的兽纹,如蚁群附上城墙。
  大量猛鹫像乌云一样散去,城头还停留着少量从役兽术的心灵控制中挣扎出来的猛禽,正疯狂的袭击每一个站在城墙上的人,很快就给清除了。
  被役兽术控制的猛禽回撤,守军也获得重新夺回城墙控制权的时机……
  这样的战斗持续了七天,格图主城的城墙都给摧毁,格图南城夷为平地。在最危险的时刻,守军仅存的数百名鹫骑与素鸣衍亲自率领的千贺武士被大量的猛禽包围在东城,烈炎魔弓在越是狭窄的地域越能发挥强大的威力,但是面对数以千计的四足猛鹫与大型猛禽,却处于劣势。
  若非考虑到檀那耿明还有一线胜利,素鸣衍几乎要率部众脱离战场。
  贝迦人将龙骑投入战场,在夷为平地的南城,龙骑的集群冲锋,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冲击瓦解守军的防线,两翼贝迦人的精锐游骑就利刃一样将守军防线的裂口撕大,撕碎。檀那耿明几乎将手中所有的精锐战力都调在正面的战场上,一直在西城避战的石京度所部在如此危急关头,也向南城调派两千精锐。
  然而南城的守军的数量不及敌军的三分之一,其他三个城区,除了西城之外,兵力也相当缺乏,再抽不出兵力补充南城的防线。
  防线即将崩溃,在素鸣衍决定率部脱离战场之际,一柱青潆之气从檀那耿明的帅帐冲入云宵,清越的梵唱响彻南城的战场,万里无云的晴空突然涌出火红色的彤云,翻滚着的彤云急剧旋起一个个涡流。涡流的漩心,响起隆隆雷霆之声,猛烈的射出一道道刺目的雷光。
  战场上的所有人都被彤云散发的死亡气息慑住,情不自禁的停止疯狂的杀戮,昂头望向天空的雷光、彤云。
  汹涌的能量在彤云之间奔腾着,即将要释放出来。
  素鸣衍骇然失色,他对星相没有研究,认不出天穹上突然耀出强光的星辰,但知道檀那耿明的帅帐有人正接引星辰之力,此时的天兆表明那人正施展终极混沌术法“雷陨之殛”!
  彤云中汹涌的力量之潮是如此的澎湃,役兽术对大量猛鹫的心灵控制瞬间就给粉碎,失去控制的猛鹫惊恐的脱逸,素鸣衍神情凝重的取下蜇龙弓,站在一名千贺武士的肩头,毫不犹豫的下令后撤。岐伯掠过低空,伸手夹起明石羽,明石羽不悦的大呼。
  彤云还在迅速的滋长,六阶以下的武士休想毫无损伤的扛过即将降下的雷陨天火。
  在彤云滋长到极限,差不多要覆盖整座南城,彤云在一弹指间收缩成一点,被巨大的能量撕开的空间缝隙,将满天的彤云、雷光吸纳其中,时间就在那一刻停滞了一瞬,猛然吐出无数炽烈燃烧的陨石,气势无俦的覆盖南城的战场。


第九章(下)
  素鸣衍将手中的数十粒草籽弹向高空,以草籽为媒介,凝成一个巨大的青色结界,将来不及脱离战场的几十名千贺武士都覆盖住,纯粹而强大的力量撞击,让素鸣衍心念在瞬间失守,青色结界只能稍缓雷陨天火的轰击,便告瓦解,数十枚由草籽长成的草苗瞬间化为青烟消散。尤溪舞动焰口刀,昂然击向炽烈燃烧的天火陨石,素鸣衍扣在手间的四支羽箭也连续射出,也来不及借用蜇龙弓的龙力……
  大规模的“雷陨天火”间续轰击的三次,间歇的时间相当短。千贺武士都在第一时间脱离战场,逃到边缘地区被雷陨天火波及,由于楼迦罗人的体质比常人要弱,同样的五阶千贺武士仅从肉体的强悍程度来说,只及得上常人的四阶武士,特别羽翼对雷陨天火的防护力更差,所以千贺武士的损伤还是相当严重。
  天上虽然不再降落雷陨,但是被雷陨覆盖的南城都陷入火焰之海,一切能燃烧的物品都猛烈的燃烧着。
  绝大多数千贺武士都保住性命,但是完好无损的只有五名站在地阶之巅的血契武士。曾与他们并肩作战的羽鹫骑士在素鸣衍的命令下一同后撤,但是伤亡更加惨重,被雷陨天火波及的战鹫极少能保持平衡,虽说有两百头战鹫脱离劫难,但是生还的武士却不足百人,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是被千贺武士冒死救出。
  紫狻背上驼着两人,嘴里还衔着一人,邀功的走到素鸣衍的面前,将人放下。
  站在格图东南的岭嵴上,素鸣衍阴沉着脸,愤火在胸臆间燃烧,整个南城都变成魔焰之海,即使没有雷陨天火直接击中,还要忍魔焰灼烧,低阶将士根本没有活命的可能,战场上,除了贝迦右翼军团的将士,还有相当多的守军将士殉葬!
  极端的愤怒让素鸣衍的嗓音嘶哑,站在魔焰之海的边缘,忍受到高温的烘烤,素鸣衍声音低沉的对岐伯说:“你率伤者向壁垒城转移,小心贝迦人会发动报复性攻击。”虽说雷陨天火让贝迦人损失惨重,但是贝迦人在城外还有相当强的兵力。
  “他们……”岐伯望了一眼零落的鹫骑阵列。
  代檀那耿明统领鹫骑的主将被一枚雷陨石直接击中,跨下战鹫当即死去,不晓得失去坐骑、又受重伤的他能不能逃出此劫。装备烈炎魔手弓的近一百名鹫骑显然事先得到檀那耿明的通知,在“雷陨之殛”发动之前,他们就向战场边缘逼近,现在不晓得他们撤到哪里,想必都逃出来了吧。
  羽鹫骑士营此时的最高将领是两名佐领、六名卒长,都身负轻重不一的伤势,此时都走到素鸣衍的面前。素鸣衍看着眼前被主帅出卖的武士们,能感觉到他们沉痛的心情,却又无可奈何,说道:“你们就近到东城军营集结吧。”
  “末将柳知世,原任白令郡王府近卫佐领一职,有一事恳求殿下。”
  素鸣衍沉吟片刻,说道:“说吧,你们若想离开格图,我也会视而不见的。”
  柳知世屈膝下跪,说道:“多谢殿下成全!”残存的羽鹫骑士黑压压的一齐跪下。
  羽鹫骑士多受重伤,素鸣衍不敢滥施“自然之疗伤”,对岐伯说道:“你回壁垒城,问桑吉主祭的几名弟子愿不愿意送他们一程?”
  没有光明系的保命之术,许多身负重伤的鹫骑根本无法回到他们的家乡。
  柳知世与其他鹫骑正要叩谢之时,城中响起嘹亮的鸣叫,一股强大的力量之潮迅速漫过南城战场,魔焰之海让这股力量一压,火势顿时弱了几分,素鸣衍与尤溪面面相觑,不晓得还有谁在此时施展究级术法。
  正迟疑间,却见魔焰之海的中心跃出一只浑身燃烧着火焰的火鸾,正张开长喙发出嘹亮的鸣叫。紫狻兴奋的嘶吼,素鸣衍疑惑的说:“不是真正的火鸾兽啊。”
  “兽化,”尤溪兴奋的说,“本尊就是天兽,那人即使不是贝迦帝室子弟,也是贝迦最重要的家族子弟。”
  “啊!”许多人与素鸣衍一同想起那人可能是谁:贝迦右翼军团的主帅厄喀德。
  厄喀德此时应该退出南城战场寻机再战,而不是逞武夫之勇,以一人之力死战。
  此时,遍及南城战场的高温魔焰出现异常,仿佛流水一样向火鸾流动,火鸾吸引魔焰之后迅速生长,眨眼之前就达到六七丈。
  “啊,”尤溪惊讶的说,“她竟想将南城战场上的魔焰都吞食掉,好让残存的人逃生!”
  “雷陨之殛”所降落的雷陨天火虽然威力强大,但是真正有杀伤力的还是之后燃起的高温魔焰,不能及时脱离火海的人几乎都脱不了一死,以素鸣衍、尤溪等人的修为,也不能在魔焰中呆太长的时间。只要及时将魔焰扑灭,就能救回相当一部分人,但是以她一人之力,能不能将战场上的所有魔焰都吸尽?
  看不到厄喀德的身影,火鸾在迅速的生长,素鸣衍说道:“尤溪与血契武士留下,其他人立即离开。”与尤溪各站在一名血契武士的肩头,在其他三名血契武士的护卫,飞上魔焰之海的上空。
  紫狻对高温的魔焰有所畏惧,但是迟疑的片刻,还是扑入魔焰之海,紧随着素鸣衍。
  岐伯在下面担忧的吩咐:“厄喀德的本尊虽然是火鸾天兽,但是还不足以吸尽所有的魔焰,厄喀德再不停止,就会爆体,殿下小心受波及。”
  素鸣衍也知道厄喀德几乎到达极限,不断喷溅火焰的火鸾之形开始走样,无数的贝迦将士趁着魔焰减弱的时机,艰难的撤出战场,当然也包括相当一部分守军将士。
  魔焰之海的上空也是极其的炎热,要不是血契武士都是站在地阶巅峰的楼迦罗武士,也无法载人飞翔。素鸣衍取下背后的蜇龙弓,虽说对檀那耿明的行为感到极端的愤怒,但是能殂击敌军的主将,素鸣衍也不会轻易放过。
  巨形火鸾突然动了,往檀那耿明帅帐方向走去,素鸣衍立即看见巨形火鸾下面的厄喀德,她的翼手龙坐骑大概已经死去,穿着全身鳞纹甲的她正艰难的向檀那耿明的帅帐走去。
  她的龙骑卫队还尚存的人与地龙正全速撤离战场,但是还有十几名龙骑宁可违背军令,也不愿背弃自己的主帅,只是忍受不了火鸾的高温,远远的跟在厄喀德的后面,没有掉头撤出战场,但是战场上的高温魔焰正迅速侵蚀他们的生命。
  啊,原来她已经有牺牲自己的觉悟了。
  “传说中,火鸾天兽的究极技是什么?”素鸣衍大声问尤溪。
  “灭世之炎,”尤溪惊慌的说,“这只火鸾吸食了这么多的魔焰,要是厄喀德不顾性命,足以将檀那耿明的帅帐烧毁。”
  素鸣衍坏笑道:“不晓得那个施展‘雷陨之殛’的高人有没有及时撤走?”
  中陆天榜中的人物,还没有听说哪位在召唤‘雷陨天火’之后,还有余力抵抗‘灭世之炎’的伤害。
  素鸣衍大叫道:“尤溪,我们赌厄喀德不会将灭世之炎向后喷!”话音未落,人已经跳了下去,尤溪大急,要是正中灭世之炎,以他们的修为也要遭受重创,再让魔焰一烧,十条命也会去掉九条,见六殿下已经跳下,吩咐血契武士:“火鸾形灭,便下来接应我们。”也跟着跳下去,魔焰上方的强烈气流,降低他们降落的速度。
  巨形火鸾高高的昂起头,发出临死前华丽而高吭的鸣叫,全身的火焰羽发出炽烈的红光,火鸾张开嘴,喷出数团火焰,随即,火焰团连成一根巨形火焰柱,席卷前方。“灭世之炎”的范围远不及“雷陨之殛”,但是要论火焰的伤害,却更胜数倍,只要让“灭世之炎”沾上,瞬息间就变成飞灰,被火舌卷过的地方,尸骨无存,铁甲与兵器熔化成铁水四处流淌。
  素鸣衍飘在半空中,看见檀那耿明的帅帐被“灭世之炎”烧穿,形成一条宽及二十丈的空白带,只有四点焦黑的人形摇摇欲坠。
  火鸾形灭,身穿全身铠的厄喀德扑倒在地,素鸣衍挥掌扑灭她身边的魔焰,视野里,十几名在魔焰中呆了太长时间的龙骑合围过来,素鸣衍怜他们忠心护主,不想大开杀戒,对尤溪大声说道:“送我上去。”一脚踏上尤溪轰来巨拳,身形暴升十数丈,将身穿重甲的厄喀德送到最先飞来的血契武士背上。
  素鸣衍失力,身子下沉,此时另一名血契武士及时飞来,接住素鸣衍的身体,素鸣衍站上血契武士的肩头,早就握在手中的草籽瞬间长成十丈长藤,将尤溪接到半空,送到另一名血契武士的肩上。


第十章(上)
  覆盖南城战场的雷陨天火使得三千六百余名守军将士葬身火海,而贝迦人的损失数倍于此,当时,贝迦人在开阔的南城战场投入将近一万的兵力,生还者不足千人,右翼军团的龙骑损失也极其惨重,生还者皆负重伤,当时在南城战场的十六名高阶毕摩悉数丧命,祭司团的主力却因为此前的战斗耗力过甚,及时脱离战场得以保存。
  然而厄喀德绝死之击令檀那耿明感受到切肌之痛。夜明堂是夜氏惟一拥有的混沌系天阶术士,虽然还算不上天榜人物,但是在二十六名六阶混沌术士协力配合下,配合复杂的星辰法阵,施展出混沌系的究级技“雷陨之殛”,夜明堂与二十六名六阶混沌术士在施术后都处于脱力的状态,不及撤出,被“灭世之炎”烧得尸骨无存,一同与夜明堂葬身“灭世之炎”的还有十几名中高级将领、两百多名近卫武士、一百多名教廷派出的圣殿骑士,银城郡东南总制将军武获嘉殉国。
  素鸣衍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战场劫走贝迦右翼军团主将厄喀德,没有进入残破不堪的帅营,而是径直飞回壁垒城。
  素鸣衍看着全身覆盖鳞纹甲的厄喀德,严肃的说道:“要是很丑的话,就卖给檀那耿明!”
  尤溪笑着不应他,伸手去揭开厄喀德的面罩,顺手摘去鹫首盔。
  素鸣衍看着如云秀发中娇柔的脸雪一样白,挑出眼帘的长睫毛随着微弱的呼吸而轻微的颤动,素鸣衍脸色微微一变,袖手背过身去,说道:“随便挑一具尸体塞进铠甲里给檀那耿明送去,告诉他雷陨天火的感觉真是不错。”
  尤溪点头应是,岐伯在旁边说道:“桑吉主祭的弟子,朴拓大术士带着四名助手,随残存的鹫骑们离去,”稍稍迟疑的一会儿,岐伯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来,“殿下为什么不趁机接纳他们?”
  “哦,背叛的武士,他们的家人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素鸣衍轻声叹了一口气,“我怎么能开口将他们留下来,他们被自己的主帅背叛,已经够悲惨了,难道还要让他们背叛自己的家人吗?”
  岐伯愧疚的欠了欠身子,与尤溪一起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两名健妇过来替厄喀德脱下铠甲。
  素鸣衍若有所思的看着昏迷中的厄喀德,想不通贝迦人的女武神竟有这么娇柔的面容,实在让人难以想像,想到会战之初,厄喀德单骑强袭高崖城堡的情形,素鸣衍忍不住咂起嘴来。
  遭受惨重损失后的贝迦右翼军团乱成一团糟,但是格图守军的情况好不了多少,根本无力把握眼前的战机。尤溪将假充厄喀德的尸具与铠甲送到主城,没有多作停留就返回壁垒城。檀那耿明无脸要求素鸣衍到主城去见他,派出使者随尤溪到壁垒城来见素鸣衍,要求贝迦右翼军团撤退时,以他麾下的战力为追击主力。
  素鸣衍想也不想的严辞拒绝,使者说道:“石京度将军愿受我王节制,请殿下特许。”
  素鸣衍哑然失笑,石京度适时的“背叛”,让他离帝都又近了一步,不晓得他几时才能率领这支精锐调到檀那隆城的身边。檀那隆城的势力太弱了,确实有必要助他一臂之力,素鸣衍板起脸,斥责道:“石京度是羽嘉郡边防军司序列的高级将军,我身为羽嘉郡留守使,石京度他敢另投他人怀抱,我便割下他的头颅。”
  “贝迦人失主帅,惟溃退一条路可走,殿下还要保存实力,只会错失战机,成为帝国的罪人。”檀那耿明的这名使者说起话来也相当不客气。
  “你休拿高帽子压我,你回去跟你的主子说,雷陨天火烧不死我,他就休想从我手中调动一兵一卒,他想拉拢羽嘉将领,我宁可割掉这些人的脑袋也不给他用。”素鸣衍冰冷的眼神舔过使者的脸,“除非你的主人拿出相应的东西,我就率领我的侍卫营撤出格图。”
  使者脸上青红交杂,想必是让素鸣衍的无赖态度惹恼,压低声音说道:“就算石京度所部调出羽嘉边防军司的序列,殿下也会放手。”
  “不与我将劲使到一处的家奴留着有什么用?”素鸣衍皱着眉头,此时他名下的兵力不比檀明耿明弱多少,就没必要摆什么低姿态。
  檀那耿明费尽心机追求的就是一场辉煌的胜利,大胜就在眼前,他怎么会错过趁胜追击、彻底击溃贝迦右翼军团的机会,所以石京度手中的近四千精锐对他来说尤其重要。
  这名使者愤然离去,没过多久,檀那耿明又另派了一名性子温和的使者过来,素鸣衍也无继续刁难檀那耿明的意思,战机就在眼前,很可能天亮之后,贝迦右翼军团的残存兵马就会后撤。素鸣衍让檀那耿明写下两千万银币的借条,才同意将石京度所部的一切调动权限都移交给檀那耿明,包括战后将石京度所部调出羽嘉边防军的编制序列。
  “老三日后能顺利控制格图的银矿,也不会在乎这点小钱,”檀那耿明屈指弹了弹签满檀那耿明私印、王印、官印的羊皮卷,“是不是给老二分点,石京度所部毕竟是他拿私房钱组建的。”
  尤溪垂首说道:“我看不用了,石京度所部调出羽嘉边防军司的序列,战后很有可能会编入帝都卫戍司,这样的结果,难道还让二殿下不满意?”
  “这倒也是,”素鸣衍咂咂嘴,将借条贴身藏好,问道,“送给老三的大礼会不会露出破绽?”
  “将尸体塞进铠甲之中,又用烈炎烤了一阵,皮肉与铠甲粘在一起,应该无法分辨真假,我想三殿下也许会有所怀疑,但是对三殿下来说,这具尸体不是一样有用?”尤溪笑着说,“下臣倒不知道殿下将厄喀德留下来做什么用?”
  “哦,难怪你走之前我闻到有肉香味,”素鸣衍说道,“厄喀德的本尊就是火鸾天兽,我看合我们三人之力,都无法跟她力敌,她应该是贝迦国极重要的一位人物,贝迦国大概会舍得一些代价来换她,先留着吧。”
  ……
  檀那耿明看着随从轻轻揭开精金渗秘银制成的护面,里面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整个的都煮熟,站在临时搭建的营帐中的将领都是经历血腥的考验,此时都忍不住泛起一阵恶寒。
  石京度颇为惋惜的说:“六殿下从魔焰之海也只抢走一具尸体,要是能活擒敌军主将就好了。”
  檀那耿明皱着眉头,他可不相信眼前的尸体会是贝迦右翼军团的主将厄喀德,巨形火鸾形灭与老六伺机抢人几乎同时发生,高温魔焰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厄喀德烤成这样,厄喀德毕竟是贝迦人的女武神,就算脱力不支,她的身体也能抵御一定的火焰伤害。但是老六明摆着不肯交人,又能奈他何?
  檀那耿明眉头翘了翘,说道:“将尸体以及厄喀德的遗物送还贝迦人。”
  左列一人站出来说道:“夜师就这样白白死去?”
  檀那耿明不悦的说:“难道要拿厄喀德的尸体泄愤,激起敌军同仇敌忾的义愤吗?”檀那耿明虽然为惨重的损失痛心,但是还没有因此失去理智,将尸体与遗物送还贝迦军营,会进一步瓦解贝迦右翼军团的斗志。只要贝迦人宣布撤退,他们的斗志就会进一步崩溃,城中集结起来的精锐只剩八千人,但是足够了。
  次日午时,贝迦人围在格图城外的右翼军团残军开始往戈耳地区撤退,右翼军团在后路留下相当多的殂击兵力,但是士气低靡,根本截不住一直以来就在格图西城养精蓄锐的石京度所部。
  石京度令部众分进合击,穿插贝迦人殂击防线之后,紧咬住右翼军团残存的主力,一路猛打不休,直至贝迦左翼军团派兵接应,石京度才率部退回格图,第二次格图会战宣告结束。
  第二次格图会战,贝迦人投入三万五千精锐,生还者不足五千,三万精锐战死,在雷陨天火中丧生九千余人,士气崩溃之后,在格图逃往戈耳的途中,在石京度率部的紧咬猛打之下,贝迦人不得不遗弃绝大多部分的伤员,也是贝迦人此战中损失惨重的极重要的一个因素。青岚在格图投入精锐两万四千人,由于伤兵得到及时救护的缘故,最终死于此战者超过一万两千人。
  无论从任何一方面来说,这都是青岚对贝迦取得的一次极其辉煌的胜利,也是贝迦入侵军团进入青岚境内首次遇到重大挫败。


第十章(中)
  第二次格图会战是贝迦大军进入青岚境内以来所受到的最惨重的挫折,会战结束,贝迦主力军团从渥泽东部的战场脱离,左翼军团也迅速撤出戈耳,整体向博重北部地区转移。
  青岚方面也没想到格图会战会取得如此重大的战果,以致坐失收复九原郡的最好时机,等帝国南线与西线的兵力调整过来,贝迦入侵军主力军团已经撤出博重,退入九原郡。帝君亲率南线的北四郡、帝都卫戍司联军收复博重,西六郡联军也于谷雨之月的最后一天赶赴博重会师。
  帝君让格图会战的胜利冲昏头脑,早就将裂土求和的念头抛到脑后,要求从会师博重的三十万兵马中抽调精锐组建真正意义上的光复军,准备进军九原郡,彻底将贝迦人逐出国境。
  不论格图会战中残酷的现实,白令郡王檀那耿明成为帝国力挽狂澜的英雄人物,自然取代夜啸霭、摩揭芪,成为西线军团主帅的当然人选,节制从河曲、银城、休屠、河洛、樊川六郡郡兵中抽调出来的八万兵马。
  格图会战的参战将领都受到优渥的封赏,帝郡恨不得将国库都搬出来分赏格图会战中的将领。素鸣衍得赏金十万铢,青羽幼鹫五十对、云吞兽一百匹、银角风马兽两百匹、精良战甲五百套、精铜战车一百乘。尤溪、纳吉悟言、明石羽等人的封爵各进一级,赏金从数千到一万金铢不等,步如归等苦役死囚将领也脱离奴籍,步如归、雷泽两人封爵二等骑都尉,尽管雷泽此时人在羽嘉上唐。石京度由于在追击之战中给予贝迦人最严厉的打击,石京度以卓越的战功,晋升为总制将军,封爵二等云骑尉,所部兵马编入西线军团的序列,赏五万金铢、云吞兽五十匹、银角风马兽一百匹、精良战甲两百套等。
  檀那耿明晋封三等亲王爵,王府近卫编制正式扩充五千人,不过在会战中,随他到格图的两千名近卫损失惨重,生还者不足四五百人。檀那耿明所得的其他封赏之物皆是素鸣衍的两倍,素鸣衍倒也不眼馋,至少他将檀那耿明份内的二十万铢的赏金给截了下来,这是他跟檀那耿明谈妥交出石京度所部兵马的条件。
  贝迦人果断撤出博重,素鸣衍以为帝国急于收复九原郡的意图可能受挫。
  帝君下令从集结于博重的三十万兵马中抽调精锐组建东西两路光复军,但是各家都不会将真正的精锐武士交出来。檀那耿明所率领的西路军团有所谓的八万精锐,但大都是西六郡联军剔除下来的兵马,战力与原先的格图守军相仿,真正支持他的夜氏在格图会战损失惨重,也需要很长的时间休养才能恢复实力。
  东线军团以帝都卫戍司、关河郡、楚原郡郡兵为主,以苏颜士吉的次子苏颜千嶂为帅,虽说苏颜家在此前的战争中损失惨重,苏颜氏在帝都卫戍司掌握的六万兵马损失掉四万,但是以帝国第一家族的强盛势力,东线军团八万兵马的战力仍然要远远强过西线军团。
  檀那耿明手握八万兵马的大权,又处于重战之地,假以时日,未必不会锤炼成一支精锐之师,不论从哪方面说,他看上去确实是离帝位最近的一人,不晓得檀那隆城是不是有所后悔,也不晓得檀那隆城会如何使用石京度这招棋。
  关河郡卫戍军司得以重组,其编制远远多过其他郡,高达六万人,原关河郡总督刘铭轩因抵抗不力而下狱,至令未释。关河郡紧邻帝都,又手握重兵,关河郡总督之位就成了各家争夺的对象,帝君也想因此战而重振帝纲,欲在关河郡总督位上安插王族子弟或者没有家族背景、忠于帝室的将领。
  由于各方争执不下,关河总督之位迟迟不决。倒是河曲郡总督之位,君臣的意见倒是一致,一定要派一名强势人物,遏制摩揭氏趁机向河曲郡渗透,由内府司总执事孔淮任河曲郡招讨安抚使率一万兵马收复河曲。
  孔淮为檀那锡陵的近臣,他所部的一万兵马又是以忠于帝室的廷卫为主干,帝权看上去确实有所上升。最关键的,苏颜氏在帝都的势力大弱,再无法像以往那样随意控制帝都的局势。
  帝国在北部的重大军事胜利,令迦南也有所顾忌,虽然迦南北部兵马集结的步伐没有停顿,但是速度已然放缓,或许迦南也意识到不等他们准备停当,帝国就可能稳定北部的局势。
  425年的初夏,东西两路军团进入九原境内,但是进展并没有预期中的顺利,檀那耿明也知道西线军团的缺陷,进入九原郡之后,并不急于与贝迦主力军团会战,在一系列的前哨战之后,就率领西线军团退回格图修整,由苏颜千嶂统领的东线军团也退入柳原地区修整。
  或许是檀那锡陵认识到帝都内部的矛盾制约帝国军无法进一步驱逐贝迦人,或许檀那锡陵急于返回帝都,下诏将格图、柳原、博重从银城郡、楚原郡、博重郡独立出来,成为军事戍防区,又名北方三镇,三镇各设督帅府,与郡总督府平级,受帝都遥制,共同负责收复九原、驱逐贝迦人的事务。这么一来,也化解银城郡、关河郡的总督争夺之战,格图、博重成为独立的军事戍防区,银城郡、关河郡总督所辖的职权大弱。
  夏日炎炎,沿途的城池虽然残破不堪,但是帝都派遣的官员大都抵达各地,战前逃离家园的贵族也大都返回,他们开始着手安抚难民、清剿流寇,恢复当地的次序。
  素鸣衍交御银城郡招讨安抚使之职,率领侍卫营与巫弥生、摩揭芪统率所部兵马一同从河洛郡借道返回驻地。由于被西线军团抽调兵力的缘故,巫弥生所部只剩下三千人,摩揭芪所部的休屠郡兵也只剩一万五千余人,却是绝对的精锐之师。
  素鸣衍自然不想巫弥生返回望野,巫弥生所部剑士营三千精锐的战力远在唐的三千驻军之上,何况望野在筑城之时,巫氏、摩揭氏的势力就渗透进来,若让巫弥生返回望野,羽嘉郡东部的局势就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素鸣衍将巫弥生单独召来,心里盘算着要用什么语气,才不至于激怒他。相比当年,年近三旬的巫弥生身上多了些沉静气势,有如渊亭岳峙,一双明亮的眸子炯炯有神,深邃的眼神让人无法掩饰内心的秘密。
  素鸣衍兼慑羽嘉军政之后,人多在羽嘉城中,极少回望野去,素鸣衍心里也承认自己确实有些畏惧巫弥生,看到巫弥生坐在眼前,素鸣衍不得不提醒自己还是燕云经院里的一名仆役下民。
  “殿下找末将来所谓何事?”巫弥生已经习惯用敬语称呼素鸣衍,不可否认素鸣衍的权势日益强盛,因为战争,摩揭氏耽搁了两年多时间,无暇兼顾羽嘉郡,但是他却从没停下扩张权势的步伐,如今羽嘉郡已经成为他独立的王国。
  “哦,”素鸣衍小心的选择措辞,“羽嘉之补给,皆依赖于休屠,然而上唐至下资凡五百六十余里,确实有在上唐与下资间修筑一城的必要,你以为如何?”
  “殿下是希望我在上唐之外择址筑城?”巫弥生抬头看着素鸣衍,心想:将我挡在上唐关城之外,你终于决心要挣脱先生的控制吗?“可是上唐至下资之间,没有大的水源地,不适合筑城啊。”
  “水源的问题,可以掘地泉解决,仅供一城所用,应该够了。”素鸣衍说道,“筑城为上唐与下资之间的枢纽,我暂时留下一千万银币的用度给你,日后有所缺,皆从上唐镇守府支度。”
  新筑的城池竟然隶属于上唐镇守府,巫弥生眉头跳了跳,怒气都聚到眉峰上,沉声说道:“望野方面如何安置?”
  “纳吉涅骑会调到望野接替你的镇守将军之职……”素鸣衍考虑是不是等出了休屠郡的地界再摊底牌,他手下仅有一千名侍卫营武士与一百名千贺武士,巫弥生与摩揭芪联手扣下自己,还真没有二话可说。
  “原来这样啊……”巫弥生奇怪的恢复平静的语气,却更让素鸣衍感到忐忑不安,“你既然决定这么安排了,我的意见似乎也不重要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摩揭先生不是希望看到羽嘉与休屠的联系更紧密?”素鸣衍专注的看着巫弥生,“摩揭氏的注意力,这几年只怕也不会放到羽嘉郡来,我们要更努力为摩揭先生设想才是。”
  贝迦人挑起的战争,让摩揭氏在西北四郡(银城、河曲、河洛、休屠)的势力相对更强盛了,除了檀那耿明在格图的督帅府,西北四郡几乎没有抗衡摩揭氏的势力、家族,今后几后,摩揭氏最先考虑的是将势力更大规模的渗透到上述地区去,成为帝国西北真正的主宰。


第十章(下)
  辚辚的车撤声传入耳中,厄喀德睁开双眸,精铜制成的车顶镂刻着简约的线条,勾勒出仕女在宫廷生活的精致画面,这是在哪里?厄喀德艰难的转过脖子,发现自己没能投入长生天的怀抱,而在一乘陌生的铜车里。
  厄喀德掀开锦被,战甲已被解去,穿着轻柔的薄衫,从装饰铜的纹样与车中的用物,表明这是一乘青岚国的铜车,青岚被征服了吗,还是……
  有人从外面推开车门,厄喀德阖上双眸,只觉来人凑到她的身前看了一眼就坐到稍远的角落里,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听语气似在责问后面上车的人:“你不是说她醒过来了吗?”
  “醒是醒过来,或许又睡过去也说不定。”
  来人又靠过来,灼热的鼻息几乎要喷到自己的脸上,厄喀德睁开双眸,一张清瘦的脸带着邪恶的笑容贴过来,蹙起眉头,厌恶的侧过头去。
  “哦,果然醒了。”素鸣衍坐回原处,拿欣赏战利品的眼神专注的看着厄喀德,“长生天的诸神没有召唤你,还是让你落入我的手掌,真是不枉废我一番心血啊。”
  “这是哪里,你是谁?”厄喀德身体虚弱无力,目光却像贝迦湖的坚冰一样锐利、剔透,毫无畏惧的回视着素鸣衍。
  “啧啧啧……”素鸣衍咂起嘴,“你单人只骑敢独挑我的城池,却认不出我来?至于这是哪里啊,我们正在回羽嘉的路上,前面就是上唐城。”
  “檀那明河?”厄喀德终于明白自身的处境,锐利的目光有些迟疑,“为什么我不在去青岚帝都的路上?”
  “哦,你问这个啊?”素鸣衍手指顶着前额,颇为难的说,“贵国将你列入战亡者的名单,也就没有必要你的送到帝都去。”
  “青岚不是向我方要求议和吗,格图会战结束了吗?”
  “车中荫凉冰爽,你也不知道此时已是炎炎盛夏。格图会战结束有四个月了,至于格图会战的结果,以你现在的处境,想必你也能猜到一二。将你的‘尸体’送回,你的族人就溃败了,聚集你族精锐的右翼军团都完美溃败了,你那些侵入帝国的族人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随后发动的博重会战,你族十四万大军,皆葬于洛河川中。”素鸣衍轻笑起来,“还要真感谢你呢,若不是你这么冲动,帝国根本无法轻易击溃你的右翼军团,更无力在博重发动大会战……”
  “不可能!”厄喀德愤怒的盯着素鸣衍,“孱弱、无能的青岚人根本不可能赢得这场战争。”
  “所以才要感谢你呢。”素鸣衍脸上洋溢着戏谑的笑,“要不要看看贝迦人向帝君自称儿臣的拜表,我还抄录了一份……”素鸣衍作势要从怀中掏东西,厄喀德已先一步闭上屈辱的眼眸,精致无暇的面容苍白如雪,没有一点血色,脸上没有惊惶,但是她闭起的眼眸里一定藏着绝望、悔恨吧。
  素鸣衍与岐伯下了铜车,站在路畔,望着远处的群山,车队在身后鱼贯而过,紫狻昂起头,几乎有精铜战车那般高。素鸣衍说道:“让伺候她的仆役小心些,不要戳穿我的谎言。”
  “殿下似乎不想厄喀德返回贝迦?”岐伯小声的问道。
  “哦,我们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跟贝迦帝国谈条件呢,其他地方人多嘴杂,我看还是将她送到千贺湖谷去。”
  “万一她恢复力量,千贺湖谷可无人能制住她,施加在她身上的禁制若能得到星辰之塔的加持,那就百无一失了。”
  素鸣衍想想也是,厄喀德的修为境界毕竟比他要高许多,厄喀德此时脱力受受制,谁能保证禁制之术对她一直管用,还是带到天都城拘禁起来安全一些。
  不论用什么样的借口掩饰,素鸣衍都遮掩不了在羽嘉牟求独立的野心,或许是此时的羽嘉还要受制于休屠的缘故,仅从势力上根本无法对休屠造成威胁,或许摩揭伯岑另有安排,巫弥生最终还是遵从素鸣衍的意思,率所部兵马在下资停下,准备在上唐与下资之间择址筑城。然而巫弥生对于素鸣衍的安排也无毫无反击的意思,要求在休屠郡南部开辟一条进入南燕云的通道。
  羽嘉郡东部的千贺群山,与峻衡山脉西北部的群岭形成休屠进入羽嘉的狭隘通道,在素鸣衍进就藩羽嘉之前,当地人以南岭、北岭区分这两大山系。北岭,也就是素鸣衍赐名的千贺群山向东北延伸的余脉,形成休屠进入南燕云的天然屏障。巫弥生要求新开辟的通道,就是穿越千贺群山东北部的余脉,进入南燕云,然而沿着千贺群山北麓的平缓荒原,一直向西,直至与望野城、渎神之路连接上。
  面对这样的要求,素鸣衍自然无法拒绝,心想巫弥生开辟这条通道虽然需要两年的时间,但是羽嘉在两年时间内并无法完成割据所需的所有条件。羽嘉郡的两个出口,一个控制在迦南易氏手中,一个控制在摩揭氏与巫氏手中,无论哪一方,大概都不会希望自己的实力再有所增加。
  素鸣衍揉揉眉头,心想易非天大概不会轻易放下以前的恩怨,既然无法放下,就要想办法从易氏控制的青叶郡打开一个缺口,但是上唐这边也不能放松,手里只有这么点兵力,哪里够用?
  天空飞翔的千贺武士发出长啸,他们已经看到上唐关城了,远处有几点黑影飞来,想必是上唐城派出迎接的千贺武士。想起阿黛、采儿、青菱等人的面容,素鸣衍乱如草蓬的心也温暖起来。
  西边的流霞幻化出千万匹风马流牛在山巅奔跑,筑在岭嵴的望哨吹起呜沉的号角,两列车马贮立在视野的远方,王妃纳吉若兰率侍妾阿黛、采儿,女官青菱,江采离率众臣出城相迎,远风里传来婴儿的啼哭。
  素鸣衍笑着看尤溪:“这是我家小子的声音,真洪亮啊。”
  尤溪正在人群中寻找家人的身影,侧着头说:“殿下倒是思子心切,只是公子旃终究是庶出,王妃若不能为殿下添子,应早立侧妃。”
  素鸣衍转脸看向别处,对尤溪的话置若罔闻,厄喀德推开掀开窗帘,她也想看一看迎接羽嘉郡王的仪仗。
  壁垒城初战时,素鸣衍与紫狻站在高崖城堡外的鹰嘴岩上,厄喀德没有细看过他的容貌。入侵青岚之初,帝国对青岚的主要将领、官员、王族子弟都有过详细的评价,羽嘉远在青岚的西南之隅,不在帝国入侵的路线之上,对羽嘉郡王的调查相对简单一些,尔后杜戈尔在第一次格图会战中受挫,对羽嘉郡王的评价虽然很高,但认为其人借国难乱战之际,洗掠地方,是一个贪鄙无耻之徒。羽嘉郡王在第一次格图会战之后,向河洛郡派遣所谓的光复军,这一事情没有引起统帅部足够的注意,以为羽嘉郡王为洗掠地方玩的新花样,青岚方面临阵换帅,以白令郡王檀那耿明替代羽嘉郡王,厄喀德以为檀那耿明在整合格图守军之前,势必要经历一次混乱,遂坚决率部围格图,发动第二次格图会战之时。不得不承认,第二次格图会战之前,对格图守军战力的考察是完全失败的,既没有认清青岚也有在格图组织会战的意图,更没有认识到格图的守军已经被羽嘉郡王堂而皇之的换掉了。然崦统帅部对羽嘉郡王这么明显的动作却掉以轻心,一招错、全盘皆输。
  厄喀德对素鸣衍的话毫不起疑,她以为第一次格图会战开始,青岚就在格图设下陷阱,当统帅部从其他诸军抽调精锐补到右翼军团,一旦右翼军团溃败,全军很可能在青岚的严厉打击下崩溃。
  自己冒死施招“灭日之炎”没能一举击毁格图守军的统帅部,反而使己军失去主将而陷入崩溃前的恐慌,厄喀德深深的痛恨自己,为何不能果断放弃身陷魔焰之海的部众,只要自己安全退出,就能稳定右翼军团的残军,虽说不能完成攻克格图的战役目标,但是安全撤出格图不是难事。
  厄喀德的目光越过紫狻的背脊,注视着素鸣衍的侧脸,削瘦、看起来有些僵硬的侧脸,似乎比资料所写的年龄偏大,穿起便衫,人也没有战场上看起来那么锐利,仿佛一柄绝世之刃藏到剑鞘里,藏起耀眼的光芒,难道第一眼没认出他来。
  远处的人群渐走渐近,那个抱着幼儿的美妇人为何拿这么奇怪的眼神看我,厄喀德心里想,恍然间明白过来,她或许是檀那明河的妃嫔。厄喀德清澈的目光逐一扫过从上唐出迎的众人,她虽说身受禁制,但是看人的眼光却不会差,想不到青岚最小的一个羽嘉郡竟有如此多的非凡人物。


卷七


第一章(上)
  阿黛容颜依旧治媚,正值华茂之年,丰腴的脸颊透出诱人的光泽,一双美眸顾盼间具有绝佳的成熟风味;采儿总稍带着羞涩的神情,她身上这种永不消退的少女纯真,最让素鸣衍迷恋;青菱穿着女官仪服,神色端庄,站在女侍、内吏的前列,顾盼间流露的思念之情尤让人心动,此时的青菱,完全将天然魅惑之力发挥出来,耀眼的荣光,几乎要灼盲每一个归乡将士的眼睛。
  纳吉若兰身为王妃无法回避迎接的仪典,冷艳逼人的她绝美无暇的脸微微颔着,眼眸里没有多余的感情,扫过车队,以王妃应有的规仪,含蓄内敛的走到素鸣衍的身边,看见厄喀德露出车窗的脸,只有那么一瞬,厄喀德便将精致小巧的头颅缩回车中,但是绝美的容颜也足以让同样秀美的纳吉若兰微惊。
  阿黛怀里抱幼儿与采儿走在素鸣衍的左侧,她也看见铜车中的厄喀德,这是素鸣衍专乘的战车,阿黛拿手指轻轻顶了素鸣衍一下,问道:“车中是谁?”
  素鸣衍侧头看了一眼,厄喀德已将精致小巧的头颅缩回车厢,笑道:“此行的战利品。”
  “战利品?”阿黛将幼儿塞给身后的女侍,“我倒要看看殿下带回来什么战利品?”语气里藏着许多不悦,转身拉住采儿,“殿下念我们在羽嘉想他辛苦,带来战利品给我们呢。”不顾素鸣衍尴尬的神色,走向铜车。以她的性格本要将铜车里藏着的佳人拉下车来,好好质问殿下在外是如何的逍遥快乐,如何的不顾她们远在羽嘉的思念与牵挂,打开车门,看见端坐在铜车之中的厄喀德,手停在车门上,愣在那里。
  采儿让阿黛拉着,为难的回头看素鸣衍,心想殿下在外面耐不住寂寞,新宠了一位美人,身为侍妾不应有抱怨。见阿黛的手停在车门上,好奇的也往里看了一眼,为车内佳人的气势所慑,相比她冷凝沉静的气势,绝美无暇的面容倒不让人惊讶了。
  采儿迎上厄喀德的目光,似乎陡然迎上一阵刺骨的寒风,心猛的缩了一下,禁不住退了一步,“啊”的一声,捂住潮润的红唇,不可思议的回头看素鸣衍,车里的美人怎么像刺寒的坚冰一样。
  厄喀德没有复原,又身受禁制,但是身上的杀伐之息、统领百万雄兵的沉凝气势却丝毫不弱,阿黛、采儿怎能跟她的锐利眼神对视?
  阿黛气势受挫颓然阖上车门,退到素鸣衍的身边,为自己的失仪辨解道:“殿下哪里找来的一位美人,却像军中的大将军,眼睛倒是极美,眼神却让人不好受……”
  素鸣衍微微一笑,此地人多嘴杂,也不多加解释。纳吉若兰也好奇的望向铜车,不晓得刚才瞥见的美人有何不同之处?素鸣衍在她心中的印象早不是当的初贪淫猎艳之徒,若论容颜艳美,少有人能及青菱,车中美人美则美矣,比起青菱,还是少了一层天然魅惑之美。
  素鸣衍住在千贺湖谷,在享受相聚后激情的同时,还要处理大量的事务。帝国北方的局势虽然稳定下来,但是帝国的局势却更加险恶。借助这次机会,受苏颜氏控制的武力都调出帝都,看上去帝室是从苏颜氏的劫持中脱离出来,但是帝都没有一家强有势的势力能够决定帝国的走向,使得帝国表面的平静下,掩藏着更大的危机。这一点,不单帝都的人清楚,就连敌国迦南也十分清楚,在帝国北方局势稳定之后,迦南没有裁撤大量的武备,相反的,在河丘地区更积极的进行着准备。
  素鸣衍对帝位没有野心,但是知道一旦帝国因为帝位之争陷入内乱,将是羽嘉选择割据的最好时机,帝君檀那锡陵日益衰弱的身体还能捱多久?
  上唐为羽嘉东面的门户,素鸣衍既然最终要脱离摩揭氏,就不得不从现在起开始加强上唐方面的军备,将以纳吉悟言为首的三百名侍卫营武士补充到上唐镇守府,但是要考虑到休屠方面的情绪,最终将上唐镇守府编制最大的一个戟士营裁撤,在上唐仅保持两千精锐之师,包括八百名精锐戟士、五百名精锐射手、四百名精锐剑士、四百名甲骑。在羽嘉只能走精兵简政之路,裁撤下来的兵员不仅可以节约大量的开支,还可以补充地方的劳力。
  上唐镇守府,藏金为镇守将军,纳吉悟言为副,素鸣衍将雷泽调往羽嘉城给白术当助手。纳吉涅骑正式代替巫弥生出任望野镇守府镇守将军,素鸣衍从侍卫营抽调两百精锐补充到望野镇守府,并将雷泽调往望野,给纳吉悟言当副手,除了加强望野镇守府的战力之外,也是为了加强对望野城的控制。
  为了不过分的刺激摩揭伯岑、巫弥生,素鸣衍任巫慕丹为郡王府侍领,令他与王府典鉴叶明琛一起留守望野城的郡王府。以帝国体制来说,王府典鉴应是权势最重的一位要员,然而叶明琛在望野城却要受到望野守护府方镜川、镇守府纳吉涅骑的限制。就他个人而言,似乎看不到六殿下在羽嘉郡有明朗的未来,并没有积极的参与羽嘉郡的事务中去,却也不会对羽嘉郡的事务横加干涉,惟愿明哲保身之道能让自己脱离是是非非。
  巫慕丹随巫氏进入望野城,名义上的职衔屡有提升,但是却无手掌实权的机会,此时不过跟叶明琛守人去城中的郡王府,郡王府留守的上百名侍卫却是只听从一名卒长的命令。巫慕丹哪里想得到素鸣衍与巫弥生之间的微妙关系,素鸣衍终不会重用巫氏子弟,巫慕丹被冷落的命运自然无法更改。
  精减后的侍卫营都是四阶以上的精锐武士,不仅有一开始就追随素鸣衍的侍卫武士,有出自纳叶家的武士、黑砾原的渎神之民,也有从戈耳难民中招募的武勇,更有银城郡的囚徒死士,不管他们出身的差异,他们现在只被要求向郡王府效忠。
  为了加强东部的战力,千贺武士营分成左右两营,左营战力稍弱,由四名血契武士统领四百名千贺武士留守千贺湖谷,兼顾上唐、望野方面的防御。四百名四阶以上的千贺武士、八名血契武士组成战力强大的右营,五张射影弓、八十张烈炎魔弓、上百张精金巨弓让右营的战力惟有用恐怖来形容。至少南面的易氏、西面的摩揭氏还没有能有效克制右营的兵种。
  自从素鸣衍将传自羲族衍息之术抄录给千贺长琴,千贺长琴就进入观澜石殿闭关修行,直至素鸣衍此次归来,已经有两年半的时间,千贺长琴再度站到素鸣衍的面前时,腋下青黑色的羽翼耸在肩后,没有敛入身体,相比以往玄铁一般的坚硬,此时的羽翼更予人血肉之感,但素鸣衍知道千贺长琴的修行终于往前跨越了一大步,在他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流露的凝重气势,表明他对领域的奥妙有所领悟。
  阿多奈神花将观澜石殿完全覆盖住,独木成林,盘根错节的根茎在湖畔纠缠,林中洋溢着充沛的生命气息。
  “殿下有没有觉得阿多奈神花与往常有何不同?”
  “没有啊,”素鸣衍一步踏入林中,回头看向千贺长琴,“阿多奈神花与往常有何不同?”
  “殿下先退出来,让岐伯先行。”
  素鸣衍奇怪得紧,退了回来,看岐伯先行。
  岐伯也不晓得千贺长琴闹什么玄虚,举步前往,刚要踏入阿多奈神花的范围,缠绕的青藤耀出淡青色的光华,数十支枝桠迅速合拢,将岐伯身前的道路封住,岐伯诧异的回头看千贺长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千贺长琴笑而不答:“你试着闯一闯?”
  岐伯手抓住一根横枝,提劲往边上拨,横枝却传来反震之力,心里奇怪,渐渐加重手里的劲道,反震之力却也渐渐增强,淡青色的光华也越来越明亮。
  “不用试了,以天阶下位的实力根本无法闯进去。”千贺长琴在后面说道。
  素鸣衍奇怪的问:“为何我能进去,难道丛林中藏着法阵受你的控制?”语气倒没有责怪的意思。
  “我族可不擅长术法,”千贺长琴谦卑的行了一礼,说道,“因为殿下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啊,所以才不会受阻;岐伯也是没有敌意,才没受到星辰法阵的反击。一个月前,易氏调动大军围定军堡,我亲自率武士营前去增援,想不到扶桑岛派人趁我离开之际,暗闯千贺湖谷,欲从观澜殿盗出星辰秘典。他们没想到亘白星次的秘典已经与观澜殿、与湖畔的阿多奈神花溶为一体,整座丛林因为某种机缘成为一座封闭的星辰法阵,留守湖谷的族众虽然没能将来人截下,我推想三人中的一位会因法阵的反制而死,扶桑岛又少了一名圣者。”


第一章(中)
  听千贺长琴这么说,素鸣衍越发的奇怪,不过扶桑岛的天阶高手又少了一名,总归是件好事。
  千贺长琴说道:“暗月星辰之神睁开混乱之眸的那一天,我在观澜殿中修行,让护殿武士都退了出去,我偶尔动了心念,将星相图取出来研究。平日,要注入魂力才能驱动星相图中的星辰法阵,那一日却自行运转,天穹星光耀眼如昼,阿多奈神花也放出熠熠光华,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夜,次日,护殿武士再也无法走进观澜殿,湖谷之中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无法走进观澜殿,究竟发生什么,我也不甚清楚,我猜想殿下或许不会受阻于林外……”千贺长琴正说着话,从后面追上来的紫狻漫不经心的将头探进阿多奈神花的叶丛之中,衔嘴咬下一串青色的藤叶,嚼了嚼,大概觉得极苦,又吐了出来,拧过头,对素鸣衍、千贺长琴、尤溪站在林子外面感到不解。
  “看来小尾也不受限制。”尤溪轻笑着说,“阿多奈大神是最古老的神祗之一,他的心思岂是我们常人能明白了,或许殿下是阿多奈大神在中陆的选民也说不定。”
  羽嘉郡教禁松驰,谁也觉得尤溪的话里有犯禁的问题,都笑了起来。素鸣衍想起暗月星现的那一夜,小尾也发生异化,两者最可能牵连就是阿多奈神花,不晓得燕云中山的紫狻兽是不是也在那一夜有所异常。
  素鸣衍凝视着错综复杂的枝藤,淡淡的暮色轻笼四周的山巅,青色的藤叶耀出淡淡的辉光,予以充分生命力的感觉,仿佛青色的枝藤在眼前活了过来。素鸣衍正想入寂心湖之中观看在阿多奈神花究竟发生什么变异,插在紫狻背后弓囊中的蜇龙弓震动起来,发出龙吟声。紫狻受惊的退出藤丛。
  素鸣衍皱着眉头,取出蜇龙弓,发现蜇龙弓内藏的龙魂仿佛沸腾了一般,蜇龙弓剧烈的震动起来,龙吟声越发洪亮,穿天震地,无数旋风凭空生出,吹得湖谷里叶飞枝断,小紫狻如临大敌一般,紫色的鬃毛像钢针一样竖起,盯着素鸣衍手中的蜇龙弓,忍住没吼出声来。
  在此之前,素鸣衍只晓得将檀渊逆鳞劲注入蜇龙弓体,就可以借助强大的龙力,这次却清晰的感应到蜇龙弓内藏的龙魂在沸腾,极欲挣脱蜇龙弓的束缚。
  其实早在数年前,蜇龙弓就发生过一次异常,那是素鸣衍在千贺湖畔初次入寂领悟到阿多奈神域的力量,蜇龙弓内藏的龙魂也出现过骚动,只是素鸣衍当时正入寂,没有亲手接触蜇龙弓。
  素鸣衍感觉到那是比人类更强大、更高傲的灵魂,却没注意到周围的人渐渐受不了龙吟的震鸣,除了千贺长琴、尤溪、岐伯之外,其他人都已经退了外围。
  千贺长琴既怕像上次那样将千贺湖谷搞得面目全非,又怕惊骚了殿下,看情形,殿下似乎丝毫不受龙吟的影响。
  素鸣衍也不晓得是助龙魂挣扎蜇龙弓的束缚,还是加强蜇龙弓上的禁制之力,将龙魂的骚动压制下去。蜇龙弓之所以为神器,乃是可以驱使被禁制在弓体内的龙魂为己所用,故而使得蜇龙弓具有种种奇迹般的妙用,但是龙魂似乎也是受到阿多奈神花的影响才生出异变,将龙魂释出,或许能更深一步的搞清阿多奈神花的秘密。
  这个决定委实难做,素鸣衍犹豫不决,只任凭两股力量在蜇龙弓内左冲右撞,成年的龙兽是九阶天兽,当年又是谁有能力将蜇龙弓禁制在弓体之内,又留下役使龙魂的秘法?或许是檀那琉,身为青岚开国大帝的檀那琉号称是自摩诃之后最接近神的男人,但是蜇龙弓究竟是什么材料所造,竟能禁得住这两股强横力量的冲突冲撞?
  正当素鸣衍担心是龙魂先冲破禁制,还是蜇龙弓先禁住而破裂,两三步外的阿多奈神花放出突然耀眼刺眼的光华,就那么一瞬的时间,当阿多奈神花恢复常态,蜇龙弓内的龙魂竟然也恢复平常,再也窥不见一丝动静。
  当素鸣衍依样将檀渊逆鳞劲注入弓体,执弓臂的手臂被一层金光漫过,生出无限的气力,“龙力术”依旧管用,仅仅是弓体内的龙魂安静下来了。
  素鸣衍踏进夜幕散发出微明光芒的阿多奈神花,紫狻用巨大的头颅拨开茂密的枝叶,随素鸣衍走出阿多奈神花绽开的丛林。素鸣衍推门走进观澜殿,将蜇龙弓随手插到紫狻背后的弓囊中,紫狻卧在观澜前的昆仑荆下,四肢软搭,似乎忘掉背后的蜇龙弓刚才出现的异动。
  素鸣衍在观澜殿静坐了三天,短时间里无法窥透阿多奈神花异变的原因,也不晓得蜇龙弓体内的龙魂为何会有骚动,只是没有时间留下来继续探索其中的秘密,既然阿多奈神花仿佛活过来似的阻止其他人进入观澜殿,扶桑岛的天阶武士也要命殒观澜殿外,如此一来,只要不将星辰秘典拿出观澜殿,就不怕外人觊觎。
  顾不上夏日炎炎,素鸣衍与阿黛、青菱、采儿等人便在侍卫营的护卫下,前往羽嘉城。心想扶桑岛受到一次教训,就不会再轻易强闯千贺湖谷,何况左营的千贺武士驻守千贺湖谷,千贺长琴就没有必要留下坐镇,也到素鸣衍的身边随侍。
  素鸣衍没有羽嘉城多作停留,便沿楚布河谷进入燕语高地。燕云五万户部众绝大多数都迁徙到燕语高地。素鸣衍这次归来,帝君赏赐甚厚,又从檀那耿明那里敲诈来许多宝贝,他要借这次机会,挑选一批最神骏的骑兽、最精良的战甲、最锋利的兵刃赏赐给部族的武士,也接受部族武士的效忠。
  相比在上唐城、羽嘉城的忙碌,这段旅程可谓悠闲自得。纳吉若兰、阿黛、采儿、青菱等人相伴左右,素鸣衍要将厄喀德送到天都城羁押,自然也将她带在身边。
  厄喀德没有被禁足,但是她猜测素鸣衍在她身上施下类似灵魂追踪的术法,平时绝少离开素鸣衍给她准备的铜车,不过她对素鸣衍每日所做的事情却是相当清楚。
  青羽鹫是人类成功驯养的猛禽之一,由于伺养一只战鹫的费用相当昂贵,以致各国的鹫骑规模都十分有限,却是楼迦罗海盗在新月海域崛起之后,让各国认识争夺空中战场的重要性,才在临海地区增加鹫骑的编制,三十多年来,才初具规模。素鸣衍加敲带诈,返回羽嘉时,带回来数百对青羽幼鹫,也借这次机会,分到各个部族。千人规模的部族可以分到两三对青羽幼鹫,在此之前,曾由卢氏、纳吉氏教导武技的少年也都回到部族之中,这样一来,青羽幼鹫就可以与部族中的武士一起成长,不消几年的时间就能培养出优秀的战鹫与羽鹫骑士,羽鹫繁殖的空间也大。与之同时,素鸣衍也将帝君赏赐的云吞兽、银角风马兽分给部族饲养。
  羽嘉郡在部族中蓄养武士、战鹫的做法,令厄喀德惊叹不已,羽嘉郡的军事实力比贝迦帝国以往的评估要强大许多。在此之前,贝迦帝国也得到檀那明河与黑砾原的渎神之民相互勾结的消息,只是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如此看来,不仅仅是相互勾结的问题,看来檀那明河已经完全得到渎神之民的信任。
  厄喀德回想所有关于羽嘉郡的军事报告,在檀那明河就藩羽嘉之前,羽嘉郡边防军司所辖兵马不足万人,其中戟士营、射手营占了大半,包括精锐剑士、甲骑在内的精锐武士在军中所占的比例极少,由于羽嘉地处边陲,境内的灰袍术士人数也不多。然而厄喀德亲眼所见,羽嘉郡的兵力没有太大的上升,虽然新建了三座城池,但是总兵力仍不超过一万五千人,但是战力却不能同日而语。包括左营、右营、侍卫营以及上唐镇守府、羽嘉镇守府所辖的十二营共一万三千余将士,都是精锐戟士、精锐射手以上的精锐战力,包括精锐千贺武士、精锐剑士、侍卫甲骑在内的高级武士在军中所占的比例甚高。一路行来,部族中五阶、六阶的高级武士也比比皆是,何况在羽嘉城,厄喀德看到街上聚集着许多乌袍术士,青岚其他地方也只有东部最繁华的城镇才可能聚集这么多的术士,厄喀德还注意到这里的乌袍术士与青岚别处的乌袍术士有些不同,他们在传统的术士袍下摆加了一道紫色的滚边,言语之间并没有严格的忌讳,让厄喀德感到相当奇怪的,在羽嘉城以及在燕语高原很少看到高级的乌袍术士,就算在檀那明河的身边,也没有一个站在地阶巅峰的术士。


第一章(下)
  初秋时节,是燕云荒原里惟一的雨季,作为燕云雨水量最丰沛的燕语高地,河流、湖泊星罗棋布,也有相当多的水流入楚布河下游的河段。许多部族都会趁这个季节,迁到楚布河东岸的低岭地域游猎。
  河水刚能覆盖河床,白色的石头溅起如雪一般的白沫,素鸣衍站在西岸的千年废堤上,极目远眺,在他的视野里,一群金毛独角羚的荒兽正在安静的栖息在初秋新生的草地上,它们无声无息的吃着青草,有些屈膝跪在地上,陷入短暂的睡眠,但是头还保持昂立警惕的姿势,这是一种全身披满金色长毛的荒兽,贴着头颅向后生长的长颅角呈柔和的白色,角非常纤细,也非常的美丽。
  几乎有一千头之多,素鸣衍心里计算着。一头幼兽脱离兽群独自来到水边,轻盈的跳下东岸的废堤,蹲在素鸣衍身边的紫狻低沉的发出一声吼叫,幼兽抬起头颅,一对兽眼天空一般湛蓝,藏着对贸然闯入它们领地的人与兽感到疑惑不解,一只白色的角蹄踏在浅水里,远处的兽群已经感觉到危险,惶然聚集起来,数头健壮的雄兽迅速向水边奔来,站在东岸的废堤上,示威性的发出吼叫。
  青菱轻抚小紫狻的颈毛,让它安静一些,不要将兽群惊走。金毛独角羚是南燕云最美丽的荒兽之一,纯正的金色,洁白如软玉的颅角、角蹄,湛蓝色的天空,草青色的大地,兽群风流云散一般的在楚布河短暂的丰水期出在河滨的草地上。
  夜色染蓝流水,远处的号角声悠扬传来,音色悄然溶入浅夜,号角的音响与其他任何一种音响都略有不同,仿佛一条泛青色的薄冰浮在水边的藻间,当号角声弥漫过河水,东岸的金毛独角羚都一齐向号角声响起的地方昂起头颅,刹那间静止不动,仿佛千年的雕像一般。
  稍顷,号角最后的余韵融入淡淡的夕阳,兽们都随即转身,朝东边的群山奔行,蹄音就像楚布河水激起的白沫,在魔咒一般的号角声中,渐行渐杳。
  青菱诧异的转过头,在淡淡的暮色里,厄喀德纤细卓约的身姿倒映在流彤一般的晚霞之中,她手里拿着一只行军用的号角,她专注的注视着兽群消失的方向,美丽而神秘。
  “役兽术?”青菱好奇的问道,“这就是役兽术发出来的魔音啊!”转瞬间又笑了起来,“青叶他们要白忙一场,真是太好了。”
  素鸣衍笑了笑,转身向厄喀德走去,倒没有想到她还能如常施用役兽术,一名武士惶惶不安的站在她的旁边,想必厄喀德手里的号角是他提供的。素鸣衍挥了挥手,让武士拿着号角退下去,不解的看着厄喀德的眼睛:“你为何暴露自己还能施展役兽术的事实?”
  “即便阁下也有不忍心伤害的对象吧?”厄喀德声音淡漠,美丽的眸子看向别处。
  “对我而言,取舍而已,不为小仁而害大义,”素鸣衍微微一笑,说道,“我想这些道理,是为全部众之性命而致全军溃败的你所不懂的。这般美丽的荒兽说来谁也不忍心屠杀,但是部族的生存先于一切,何况到缺水的季节,这些美丽的荒兽也会为了有限的水源,毫不留情的将多余的族类驱逐出兽群,兽群之间也会为了有限的水源进行血腥的争夺。”
  青菱呶着嘴,她本想借这个机会求殿下针对金毛独角兽颁一道禁狩令。
  厄喀德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素鸣衍的话刺到她的痛处,她转身定睛看着素鸣衍:“帝国的军队没有溃败,一切都是阁下在欺瞒我。”
  “你是蛊惑我的部众,还是从细枝末节看出什么?”素鸣衍笑道,“不论如何,你被囚禁的命运终究改变不了。”
  诸女中,惟有青菱知道厄喀德真正的身份,每次都异常好奇的凝视着厄喀德,实在想像不出她纤细柔弱的身体如何拥有比尤溪、岐伯还强横数倍的力量,天榜人物列来是被称为最接近神祗的人。
  厄喀德淡漠的看着素鸣衍,说道:“帝国军队南征,似乎轻视了阁下,才使得南征的途中生出这些波折来。”
  “说起轻视,我看我们对贝迦的情况更陌生一些,即便是这次入侵,贝迦也没有倾尽全力啊,难怕贝迦人的生性就是掠夺加破坏吗?”
  “青岚不过是窃居帝国的领土,帝国自然是将青岚人驱逐出去为最终目标……”
  “当年驱逐渎神之民的可是教廷啊!”素鸣衍轻笑起来,“贝迦人原来是忌讳教廷的力量,是啊,摩诃正教雄立中陆将有五百年,谁晓得五灵之塔里藏着多少名天阶术士?不单你们贝迦人,连奔雷原的羲人也不敢轻下贺兰山呢。”
  想起格图南城惨烈的一幕,厄喀德的脸色有些苍白,天阶武士虽然有着更强悍的身体,但是单纯以伤害力计算,还远远不及天阶术士,摩诃正教雄立中陆数百年,虽然说现在正走入暮途,这只是因为陈旧迂腐的教条受到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的抵触,特别随着青岚地方势力的崛起,令教廷对青岚朝政的影响力也降到最弱,但是并不意味着教廷绝对实力的倒退。单以绝对武力比,教廷仍拥有可以震慑羲族等强势种族的力量,只是在五灵之塔修行的苦修们不会轻易为外界的事务干扰罢了。也就是说,就算贝迦人攻占青岚所有的疆土,却未必有把握最终攻克帝都,毕竟帝都北面的鹿野苑才是教廷的中枢所在。
  素鸣衍不清楚贝迦人的真正实力,贝迦人攻破河曲,而不占领河曲,说明贝迦人对燕云没有领土上的野心,所以贝迦人还不是素鸣衍所迫切要考虑的敌对势力。但是事情总有变化的过程,一旦羲族的势力在己族的继承之战中损失惨重,对贝迦人不再有足够的震慑力,贝迦人会不会考虑进入北燕云?北燕云属于翳云河上游流域的边缘地区,分布着大片的干旱性草原,也生存着一些游牧部族,河曲郡目前的军事力量也阻止不了贝迦人再度从驱逐之路入侵。
  一旦贝迦人控制翳云河的上游地区,进入北燕云,羽嘉的处境就会越发的困难与危险。
  素鸣衍将内心的担忧藏在深处,细观厄喀德的神色,来推测贝迦人对燕云荒原的决策,某种程度上,素鸣衍更希望摩揭氏能成功的将势力渗透到河曲郡去,也只得摩揭氏这样强势的家族才能抵挡贝迦人的再次入侵。
  马队出现在东岸的废堤上,风马兽的银角在渐深的暮色里熠熠生辉,武士牵着风马兽渡过浅水,卢青叶将身上的弓箭解下来,小步跑了过来,边走边大声抱怨:“眼看合围就要完成,独角兽听到号角声,从缺口处跑了一干二净……”作为知道厄喀德身份的几名高级将领之一,卢青叶内心并没有太多的抱怨,尊敬强者本就是黑砾原的传统,给素鸣衍行过礼,朝青菱挤挤眼睛,示意他也是有意放过美丽的独角兽。
  素鸣衍望着马队方向,问道:“有几名陌生人随你们回来?”
  “他们四人啊,哦,”卢青叶回头指着队列左侧的几名武士,“路上遇到的,他们说错过宿头,我便领他们到营地来,还说有好东西要献给殿下。”
  那四名武士看见素鸣衍、卢青叶看向他们,朝这边笑了笑,将解下的马鞍放到草地上,就大步朝这里走来。
  素鸣衍眉头微微皱着,喃喃自语:“他们身上的铠甲未免太旧了……”确实这几名武士身上的铠甲给人十分陈旧的感觉,仿佛在某处放置了数百年的时间,要不是铠甲的材料十分高级,数百年的时间就足以让一套铠甲变成一堆尘土。
  “叫他们停下来。”素鸣衍眉头一扬,将腰间系着的长击刀横到胸前,紫狻也感觉到四名武士身上的危险气息,猛烈的发出一声咆哮,惊天动地;颈间的紫毛像针一样竖起,兽嘴张开,喷出一道紫色的光柱,化出一道电光击向当前的一名武士,转瞬又闪出两道强光,连续击中后面的两名武士。
  足以将坚硬的山岩击成齑粉的紫色闪电只将四名武士阻了一阻,攻击力最强的第一道闪电只让为首的那名武士打了踉跄,看不出他有受到伤害的迹象。
  素鸣衍大喝道:“护青菱她们离开。”拔出长击刀,朝四名武士怒冲过去,贯注檀那逆鳞劲的长击刀化成一道金色的电光。侍卫营的武士正从两侧围来,素鸣衍必须为青菱、厄喀德的安危赢得一瞬的时间,紫色也化作一道紫光紧随素鸣衍扑出。那四名武士见素鸣衍主动扑来,便站在原处,将手中的刺矛丢掉,在一阵清脆的暴响中,四名武士的身体暴长,将他们身上的铠甲挣破,变成人身蛇尾的巨形武士。


第二章
  素鸣衍没想到要这么早去面对羲族武士,当前的羲族武士足有一丈多高,肩下长着四支粗壮的胳膊,四手交错,上面的双手各聚起一枚淡蓝色的星耀,相合之后,瞬息间变成一柄巨形的长矛,下面的双手更像荒兽的利爪,坚硬爪甲闪烁着碜人的寒光,在初秋的炎热季节时,也让人不寒而栗。
  素鸣衍无暇顾及太多,他必须支撑到千贺长琴、尤溪及时赶来,贯注檀那逆鳞劲的长击刀化作淡金色的闪电向当前的羲族武士击去,紫狻也用坚硬的头颅撞向那名羲族武士的下腹。
  长击刀格在羲族武士格来的劲矛上,素鸣衍浑身一震,就像弹丸一样被高高抛起,这才看清其他三名羲族武士的全貌,四名过来行刺的羲人竟然有两名四臂武士,纳迦真看得起自己。
  地阶与天阶有着鸿沟一般的差距,何况四臂的羲族武士算是八阶的强者,但是职责与忠诚仍让周围的侍卫奋不顾身的冲来。素鸣衍将手中长击刀射出,触及羲人的鳞甲就化成碎片溅射出去,顿时有数名侍卫的重盾被碎片击碎。
  素鸣衍给自己施加羽落术,瞬时又觉得此举太蠢,两名蛇人羲族武士已经举起手中的光矛,素鸣衍将手中的草籽弹出,化成数道青藤,缠向因极快的速度几乎化为光点的光矛。青藤瞬息化成数道青烟消逝,但终究阻了一阻光矛,让素鸣衍及时避过。
  由于此行巡猎的缘故,侍卫都穿轻甲,没有重装甲防护的武士在强横的羲族武士前不堪一击,但是他们仍然像疯狂的海浪一样义无反顾的扑向凶恶的礁石,溅成无数血色的浪沫。紫狻兽被羲族武士的蛇尾拦腰抽中,被甩出十数丈,掉到侍卫合围的圈外。紫色兽眼里燃起愤怒的火焰,紫狻掉头又向羲族武士冲去,猛然跃起,高高的跳到众侍卫的上空,接住坠落的素鸣衍。
  素鸣衍此时才有时间取下紫狻背后弓囊中的蜇龙弓,在紫狻落地的瞬间,铁翎搭上拉成半月形的弓弦,一道金色的流光就像水波一样在弓臂上的晃动,猛然一声龙吟动天彻地,利箭化成一道金色的流星射出羲族武士庞然的身躯。
  紫狻昂然咆哮,吐出一道手臂粗细的紫色闪电与利箭一同击中当前羲族武士的右肩,将那名羲族武士的右上臂轰成齑粉,紫色闪电随即枝生出两道细闪,分别击中左右两名羲族武士。紫狻掉头奔回侍卫阵列,素鸣衍手中扣着三支铁翎箭,失出右上臂的羲族武士痛得嗷嗷大叫,他没想到人间的武器竟然能伤害到自己,身上还存留着被闪电链击中后的麻痹感,令他一时无法反击。
  侍卫武士从最初的混乱中镇定下来,穿重甲者居前结成盾阵,射手列其后,附近营地的千贺武士也已赶来,结成翼阵。尤溪站在一名千贺武士的肩上,感受到羲族武士的强大,没敢轻易杀下来,而是与千贺长琴一齐落到素鸣衍的身边。
  身处重围之中,四名羲族武士却毫无畏惧,巨神灵一般的庞然躯体,令人他们可以从容的俯视那些看上去十分弱小的人类。另一名四臂羲人抓住光矛,轻蔑的注视着二十丈之外的素鸣衍,身体陡然弓起,手中的光矛就像流星一样射出。
  千贺长琴双翼闭合,迎向光矛,暴发出来的强光几乎要耀盲人眼,千贺长琴身体猛然后挫,双脚在草地犁出两道长长的泥沟,膝盖以下没入泥土之中。趁着这当儿,千贺武士结成翼阵漫来,二十张烈炎魔弓射出的利箭在草地上炸出一团团巨形火球,瞬间将羲族武士所在的十丈方圆淹入烈焰之海,数十张精金巨弓射出足以穿透魔犀皮甲的利箭。
  千贺长琴将嘴角的血迹擦干,羽翼布满细密的裂痕,他在千贺湖谷闭关修行,但是仍无法与四臂羲族武士正面对抗,取下射影弓,展翼悬在素鸣衍上方的半空中,将利箭对准烈焰盛烧的地方。
  烈焰中射出两支光矛,射穿四重盾阵,至少八名侍卫立毙,但是更多的侍卫无畏的填到空缺处。四名羲族武士从烈焰中走出,看上去,他们所受到的伤害比想象中要小。
  厄喀德站在远处的草坂上,注视着这边的战场。此行的百余名护卫虽然都是精锐,但是面对中陆最强大的武士就显得十分弱小,自己虽然号称贝迦国的女武神,但是也不敢纯粹的以肉体迎战四臂蛇人。
  厄喀德在格图战场上没机会看到素鸣衍使用蜇龙弓,此时见他与紫狻联手竟能让一名四臂蛇人身受重创,感到十分异讶,不过他们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当蛇人对蜇龙弓有了足够的警惕,蜇龙弓就很难伤到他们的要害,而蛇人的生命力又是如此之强,不是要害处的伤害,几乎无法瓦解他们的攻击力。
  在当厄喀德猜测双方的输赢时,一道绿色的波纹漫过侍卫的阵列,暮色下,众侍卫的脚下都映出一道绿色的光圈,互相交叠交映,让人感觉到有无穷的力量从地底涌入众侍卫的身体。
  “自然之守护?刚刚是自然之桔荣,”厄喀德轻声的叹息,“青岚的郡王竟然是自然系的大术士,真是意外啊。”
  在众侍卫合围的战圈里,厄喀德看不到的地方,草地仿佛沸腾一样的翻滚起来,无数荆棘闪着淡淡的绿芒钻出泥土,四名羲族武士对“自然之荆棘”所催生出来的噬血荆棘显得有些畏惧,这种异界植物伤害虽小,但是可以刺附在敌人的身体上持续吸噬血液与生命力。羲族武士也没有空暇时间在战场将刺入身体的噬血荆棘一根根都拔出来,只得用蛮力将身体周围的噬血荆棘都摧毁。
  步如归、雷泽、明石羽各率领侍卫武士从附近的营地赶来,将穿重甲的武士补充到盾阵中去,其余人结成三个三角翼阵,谨防有变。
  羲族武士身处合围之中,神色间却没有多少畏惧,被素鸣衍射断一臂的羲人武士用阴柔的巨目冷森森的凝视着素鸣衍,用打雷一般的声音说道:“神裔之族内部的纠纷,不是常人可以干涉的。我们尊敬你是人间的王者,但请你也不要逾越常人与上族之间的距离。”
  素鸣衍说道:“要是你们有把握取我的性命,大概不会费这番口舌。”缓缓抬起手中的蜇龙弓,将箭簇对准他的眉心。
  强大的精神压力令那名羲族武士不得不抬起残存的左手护住眉心,素鸣衍自忖要将这名羲族武士留下,侍卫营也将付出惨重的代价,摆了摆蜇龙弓,穿上战神护甲的卢青叶高声传令,令封死羲族武士退路的侍卫向两边后撤。
  那名羲族武士只当素鸣衍屈服他的威胁,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笑声:“要取阁下的性命,也非难事……”在他左手离开眉心的瞬间,蜇龙弓弦动雷惊,一点火红的光迹挟着龙吟之威直奔其眉心而去。
  “你好卑鄙……”雷霆一般的声音还在耳边震响,庞然的身躯轰然倒塌,“心识炎箭”只在那名羲族武士的眉心留下一点烧灼的痕迹。千贺长琴、尤溪等人也是一愣,不过他们迅速醒悟过来,疯狂的将手中的利箭射出,奈何三名羲族武士有了警觉,他们从侍卫让出的空隙杀出重围,向远方逃出,巨大的蛇尾,在草地拖出深深的痕迹。
  素鸣衍令千贺长琴召回追击的千贺武士,不过稍晚了一些,已有数名千贺武士被羲人掷出的光矛击中,坠了下来。
  “他们当真以为我会屈服于羲族的淫威!”素鸣衍神色严峻的说道,“纳迦终究是感觉到我们的威胁,继承之战迫在眉睫了吧?”
  “纳迦为何会畏惧我们,难道知道我们在天都城的部署?”尤溪疑惑的问。
  “是啊,天都城的部署就是确保波旬及他的部众不会让他的父亲赶尽杀绝,但是纳迦只派四名武士来刺杀我,也太轻视我们了。”
  “是谁走泄天都城的秘密?”
  “这个无关紧要了,随波旬到天都城的羲人可没有几个人。”素鸣衍冷冷的说道,远处,厄喀德正在侍卫的看护下往这边走来,阿黛、采儿、青菱以及纳吉若兰都在众侍卫的严密守护之中。
  “明智的羽嘉王为何会与羲人闹矛盾,以致羲人要出刺客行刺?”厄喀德平静的看着素鸣衍,对横卧一地的乱尸视而不见。却是倒毙的羲族武士让她很感觉兴趣,大概有数百年的时间,没有羲族武士死在人类的手中。
  死者的尸骸埋葬在西岸的一座草岭上,从这里望去,战场上还残留着大片的血泊,要不是尤溪、千贺长琴及时赶来,不晓得要填进多少条人命,才会止住羲人武士的杀戮。素鸣衍脸色凝重,要想在燕云荒原上立足,羲族确实是迫在眉睫的危险,必须用尽一切手段削弱羲族的力量。
  摩揭伯岑纵容素鸣衍向南燕云扩张,不仅考虑到羽嘉郡与南燕云的出口都在摩揭氏的控制之中,大概还考虑到羲族的力量不是一般的人类势力能够对抗的。
  草岭脚下,侍卫营分成两队,一队侍卫由明石羽统领,护送纳吉若兰、阿黛、采儿等人返回羽嘉,其余近四百名精锐武士在草岭的北坡集结,他们全副重装铠甲,连跨下的银角风马兽都披上闪亮的锁链环甲护具,甲片与刀矛相击的铿锵声随风传来。数十名身穿魔犀皮甲的千贺武士站在草岭上,为首的二十名千贺武士都装备上两张巨弓,其中一张为烈炎魔弓,箭囊里插满特制的爆炎箭。
  素鸣衍此次本是巡猎,侍卫及千贺武士的警惕性都不高,身披轻甲,箭囊里装的都是普通的羽箭,若是换上昂贵且威力强大的爆炎箭,素鸣衍有信心将四名羲人武士都留下来。
  就在前一刻,素鸣衍签署手令,要求天都城以北地区游猎的部族在接到手令那一刻就迅速南撤,并要求天都城附近的部族暂时迁移到燕语高地的南部,要求羽嘉、望野两地封锁进燕云的道路,毕竟羲人再度走下奔雷原是相当惊世骇俗的消息,素鸣衍并不希望引起教廷与帝室太大的关注。
  与此同时,素鸣衍要求聂鲁达率部撤出定军堡、丁柳堡等壁垒防线,将精锐兵力集结到羽嘉城待命,要求藏金在上唐关城严格盘查进出羽嘉的商旅。
  很多人都不明白素鸣衍签署这一系列手命的目的,特别是要求聂鲁达率部撤出定军堡、丁柳堡等壁垒防线,等于放弃对易氏在地形上的优势,使得羽嘉郡针对易氏的防御失去原来的纵深。但是众人都从这一系列的手令中感受到战争的阴云,却很疑惑这次的敌人来自哪一方。
  青菱坚决要求同行,在旁人看似任性的举动里,素鸣衍晓得青菱不愿意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袖手旁观,特别关系到渎神之民能不能成功的走出黑砾原。天都城筑成有两年多的时间,星辰之塔也稳定的运行,但是一旦与羲人爆发冲突,天都城里没有一处可以说是安全的,仅仅是激战残留的能量风暴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素鸣衍将阮阿蛮从纳吉若兰身边调出,令她贴身保护青菱。
  紫狻还没有从力战中恢复过来,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左腰残留着一道的血迹,漂亮的紫毛相当凌乱,还掉了一大块。紫狻趴在岭巅的岩石上,懒洋洋的注视着初生的朝阳,彤红的流霞肆意的浸染天际的浮云,装蜇龙弓的弓囊支出一角,看上去像一只黑色的翅膀。
  厄喀德站在紫狻的身侧,纤细的身躯看上去异常的娇小,稍显得有些刚毅的面容在紫狻粗犷的头颅前却尤其的娇柔,映上流霞的彤光,绝美万端。
  厄喀德冰冷的目光扫过草岭南北坡的马队与车队,羽嘉郡的威胁竟然来自北方的奔雷原,檀那明河真是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当初帝国确定入侵青岚的路线,选择九原郡而非河曲郡作为帝国军队的滞留地,就是充分考虑到羲人可能的举措将对帝国的军队造成毁灭性打击。不晓得檀那明河拥有什么实力不向羲人屈服!
  在厄喀德的视野里,王妃纳吉若兰正转身钻入一乘铜车里去,在她看来,檀那明河跟他的王妃之间的关系太冷淡了,倒是两名侍妾与女仪官很得檀那明河的宠爱。
  纳吉若兰临上车时,瞥了厄喀德一眼,她此时已晓得厄喀德的身份,只是有些不相信侍卫对厄喀德在战场上形象的描述。素鸣衍没有对纳吉若兰明确说明威胁来自哪里,这几年来,纳吉若兰虽然不能直接插手羽嘉郡的军政,但是还是有权知闻羽嘉郡的所有机密,除非有素鸣衍特别嘱咐要瞒过她的事情。纳吉若兰心里清楚这几年来对天都城的投入,清楚卢族武士的强大,清楚聚集到天都城中的高级术士的数量。就算将聂鲁达所部都调入羽嘉城,羽嘉城的防御等级也比不上天都城,檀那明河令明石羽护送她们返回羽嘉城,而不是一同避入天都城,难道他认为羲人有可能直接攻打天都城?
  除了一系列的手令之外,纳吉若兰晓得明石羽、阿黛、采儿等人还分别携有檀那明河的秘令,可见事态的严重超乎想象。纳吉若兰握住微凉的轩头,回头望向岭巅,身披皮甲的素鸣衍的目光落在车队前列的铜车上,阿黛、采儿正依依不舍的从那乘铜车里探出头来。
  纳吉若兰努力将心中的落寞、幽怨抹掉,毅然决然的解下车帘,绷得紧紧的背脊靠着微凉的车壁,纳吉若兰暗中告诫自己:绝不可以再回过头去。
  卢青叶将系头盔的皮索拉到颏下,远处的车队渐行渐远,轻拢云吞兽的辔头,朝素鸣衍行去。他将羲人刺客带到宿营地,有失察之过,此时的他被解除在侍卫营里的一切职务,降为普通的传令兵。
  不过侍卫营中身穿战魂铠甲、跨下骑云吞兽、弓囊里装着射影弓、箭囊还有四支爆炎箭的也只有他一人。
  素鸣衍看着车队消失在视野里,跳下银角风马兽,将悬在风马兽侧腹的弓囊、装干粮的包裹以及水袋解下来,系到紫狻背上,摸着紫狻背颈处的软肉,觉得没必要将再安上骑鞍。
  “殿下不跟我们去天都城?”尤溪诧异的问。
  “此地的新绿仅能在初秋的时节维持半旬,干旱、荒凉、贫瘠、死亡才是这片土地应有的命运,”素鸣衍目光注视远方,轻声的说,“我对这片土地怀着比所有人更深沉的感情,我有时在想,难道天界的主神就可以决定这片土地的命运吗?”
  尤溪恍然不解素鸣衍说番话的用意,循着他的视线望向远处,那是离楚布河谷、离水源更远的地方,青绿褪成一片浊黄,一座沙丘顶上露出一具洁白的荒兽骸骨。
  素鸣衍确认了一下系在腰间装满各种草籽的皮囊,说道:“一切准备停当,波旬也应有一定反击的力量,你率领众人到天都严阵以待。”
  “让青叶、步如归、雷泽三人率侍卫营进天都城,”尤溪坚决的说道,“请殿下允许我等随行。”岐伯、千贺长琴神色凝重的看着素鸣衍,他们清楚他胆大妄为的性子。
  素鸣衍摇了摇头,他们在人间都算是顶尖的高手,但是在羲人的战场,仅凭他们四个人还无法逆转双方的局势,就算将卢萧哲、卢扈以及紫狻兽、雷云兽召集起来,调集精锐武士、高级术士一起赶往奔雷原,或许是一支羲人也无法忽视的力量,但是人类大肆干涉羲族内部的继承之战,势必会令选择中立的羲人生厌。
  何况羽嘉如何承受得起继承之战中的惨重损失?羲族的实力在继承之战中会大副减弱,羽嘉必需掌握制约羲族的武力,而不是在此之前消耗自身的实力。
  素鸣衍无法向尤溪他们述说自己对燕云荒原的深厚感情,为了这片土地,他愿意赴汤蹈火。素鸣衍从怀里取出两封用火漆封好的秘函,分别递给尤溪、千贺长琴,说道:“同样的秘函也会送到江采离、聂鲁达、白术等人的手中,三个月后,若还没有我的消息,就依秘函所言行事。”转身看了远处的厄喀德一眼,吩咐道,“不管如何,羲族经此一战,实力会大损,届时不妨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厄喀德,并护送她安全返回贝迦,只要贝迦人进入河曲郡,羽嘉十年之内就不必担心休屠的威胁。”
  听素鸣衍这席话,尤溪等人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千贺长琴毅然说道:“殿下有何重担,长琴愿一力承受!即便牺牲性命,也了却当年所立的血誓。”
  素鸣衍摇头说道:“这是我的事情,断无让你承担的道理……”回头朝南边望了一眼,青菱与阮阿蛮蹲在远处的溪流边,正将载着战死武士灵魂的河灯放入溪流。素鸣衍决定不与青菱言别,跨上紫狻的后背,轻抚它的双耳,让它扬蹄远奔。
  紫狻不晓得素鸣衍为何不与青菱道别,不甘愿的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青菱只当小紫狻闹脾气,回头嫣然一笑,摆了摆手。紫狻这才扭头奔下草岭,化作一道紫色的闪电消失在远方。
  沿着楚布谷东岸的低岭北上,直至人烟稀少的渎神之路,素鸣衍与紫狻折向西北,望着燕云中山的皑皑雪岭而行。羲族武士在小紫狻身上留下的腐灼性伤痕,一直到燕云中山脚下还没有完全愈合。
  燕云中山的外岭险峻高耸,素鸣衍与小紫狻附岩而上,绝岭之巅是一处石坪,边缘处留下岁月风化的痕迹,素鸣衍望向天都城的方向,霭气迷蒙,天都城在视野之外的某处,静谧的横卧在清晨的浅雾中。
  素鸣衍解下紫狻身上的弓囊,将箭壶与长击刀一同系在腰间。素鸣衍拍了拍紫狻的臀部,让它离去。紫狻蹲坐在石坪地上,前肢踞地,不解的望着素鸣衍,喉管里发出悲鸣似的呜咽之声。
  “我今日之地位本非我所应得,不过是代替另一个檀那明河享受人世间的尊荣奢华,”素鸣衍一本正经的坐在紫狻的面前,闻着紫狻微腥的鼻息,神色肃穆的说道,“倘若阿多奈大神真的选择我来主宰这片土地,势必会助我恢复这片土地的生机,即使为此丧失性命,我也心甘情愿。”
  紫狻似解不解的盯着素鸣衍,巨大的头颅挨过来,灼热的鼻头在素鸣衍的脸上蹭了蹭,前肢几乎压到素鸣衍的肩上,以示不愿离开。素鸣衍坚决的推开小紫狻,挥动蜇龙弓,猛的抽了小紫狻一记。
  小紫狻吃痛的发出一声悲鸣,犹豫不决的在石坪的边缘徘徊;素鸣衍道毅然沿陡峭的崖壁攀缘而下,身后传来紫狻悲鸣般的嘶吼。
  贺兰山又称天嵴,除了传说中缥缈莫测的云荒,贺兰山是中陆最高的山脉。素鸣衍沿着雪线而行,雪线以上的山巅覆盖着创世之初就存在的冰川,晶莹剔透的冰雪仿佛贺兰群山的王冠,璀璨绚丽。素鸣衍听波旬提起过,贺兰群兰雪线以上的区域便是羲族的活动地域,真正的奔雷原则是贺兰群山中的一座地陷谷。在贺兰天湖没有形成之前,地陷谷的范围还要广阔十倍,楚布河的源水星曲川就流经地陷谷,直到光明星辰之神降下神迹,用一道百丈冰坝封住星曲川的流水,形成贺兰天湖,淹没西半部的地陷谷以及西侧广袤的绝岭。
  素鸣衍攀上一座雪峰的山巅,望西北望去,可以看见贺兰天湖宝石般的闪光。素鸣衍将蜇龙弓横在身前,抚摩着金属质地的弓臂,指甲滑过龙兽的线条纹饰,喃喃自语道:“阿多奈神,你会给我指引吗?”蜇龙弓回应似的轻颤起来,素鸣衍笑道,“算了,你莫要将羲人招来。”将蜇龙弓负在肩后,又从雪岭的另一面陡坡下山去。
  这里已经进入奔雷原的范围,素鸣衍一路上注意隐踪匿形,沿着奔雷原的外缘行进,轻易不敢深入奔雷原的核心地区。即便是普通的羲人,素鸣衍也不敢说能够完胜,若是遇上四臂羲人,连落荒而逃的可能都很低。
  素鸣衍望着贺兰天湖的方向而行,在嘎岚峰的东南坡就听得见贺兰天湖的涛浪声,仿佛幽谷里的松林被风吹动,又似万兽怒奔,攀上嘎岚峰,被烟霭掩住的贺兰天湖一眼望不到尽头,贺兰天湖的东岸便是光明星辰之神羲和在千年之前降临的神迹,一道连接嘎岚峰与天嵴峰的百丈冰坝。
  冰坝长达二十余里,将亿万吨天湖之水拦在贺兰群山之中,即使在千年之后,素鸣衍依然感觉到这座冰坝坚不可摧。
  冰坝通体剔透晶莹,没有一丝杂色,也没有任何植物能在冰坝上生存,被冰坝拦住的湖水在湖面狂风的吹动下,掀起万千涛山浪谷,风刃水剑撞击到千年冰坝上,激击一蓬蓬冰屑。
  嘎岚峰的冰雪吹拂着,漫天弥地,视野受限,这里已是羲人活动的中心地区,但是此地的特殊地位,羲人轻易不会走上冰坝。
  “这就是光明神的神迹啊!”素鸣衍感慨道,“阿多奈大神也该降下神迹了吧。”素鸣衍一边感慨,一边解下系在腰间的皮囊,从中掏出一把浅青色的草籽,沿着冰隙洒下,皆在瞬息间生成青藤,青藤的根须看起来柔弱,但钻入冰隙,发出挤压冰隙的尖锐刺耳的响声。
  素鸣衍待要继续催生青藤,欲借植物的生长之力将这一片冰层挤成,却感觉到一股能量从冰坝深处涌来,被青藤挤裂开来的冰隙顿时耀出淡淡的光芒,以不可逆转的速度在迅速合拢,披满这一片冰坝的青藤随之枯萎。
  素鸣衍咂咂嘴,既然羲人视此为神迹,单不会仅仅是一座冰坝那么简单,左手微拂,袖甲里弹出一蓬火焰,将枯萎的青藤烧成灰烬,仅留的痕迹也给浪潮冲走。素鸣衍正待离开,一团光影沿着嘎岚峰的西北坡正迅速的往这边飘来,想不到此地轻微的异动还是惊动了羲人。
  素鸣衍将蜇龙弓负在肩后,指间却夹着数十粒噬血荆棘的草籽。被淡紫光芒笼罩的女性羲人,手执巨大的法杖,身上缠绕着藤叶、茎须与花瓣交织的衣衫,原来是羲人中人数极少的神殿祭司。素鸣衍凝神而立,只待这名羲人祭司抢先发动进攻,他就寻机脱身逃走。料不到这名羲人祭司看清素鸣衍时却惊讶的叫了一声:“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羲人的身材过于庞大,以致素鸣衍看不出羲人与羲人之间有什么差别,但是紫萦一出声,素鸣衍就听出来了,以戏谑的目光注视着高达一丈、身穿草裙花衣的紫萦,丰盈弹实的蛇尾盘在身下,裸露出来的身体长满青色的鳞片。
  “你敢再看!”紫萦恼怒道,屈指弹出两道强光,耀得素鸣衍睁不开眼睛,待他定睛再看时,紫萦已经变成出现在天都城时的模样,强光凝聚成一件淡紫色的长袍披在身上,绰约的身姿在略有些透明的光袍里若隐若现,绝美无暇的脸庞更添几分娇媚。
  素鸣衍禁不住微微一愣,转眼看见紫萦薄怒的脸,收敛起贪婪的目光,紫狻专擅术法,变成人身对术法的影响甚微,要是惹恼紫萦,自然没有好果子吃。
  “你怎么潜来奔雷原?”紫萦注视着素鸣衍,对素鸣衍的出现相当好奇。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人?”素鸣衍不忙着回答她的问题。
  “这个月由我在神殿守值,发现这边有些异动,便赶过来看一看,没想到竟会是你在搞鬼。”紫萦一边解释,一边低头查看,但是此时的冰坝上已经没有一点蛛丝马迹留下来,“你还没说你怎么会潜来奔雷原?”
  素鸣衍知道紫萦不会是背叛者,不然羲人派出的刺客绝不会这么简单,倘若过来行刺的羲人再多一倍,素鸣衍就算提前警觉,也很难逃脱生天。
  素鸣衍咧了咧嘴,笑道:“羲族的刺客潜入南燕云,我若不来,你兄妹或许等魂飞魄散的时候才会发觉异常。”
  “刺客?”紫萦一惊,随即旋颜而笑,“我哥哥与我父亲争夺族权,我只有袖手旁观的份,就算哥哥晋位失败,也不会牵连到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紫萦又诧异的看着素鸣衍,“殿下现在安然无羡,我族武士未免太无能了些,还是告密的人小错误估计了殿下的势力?”
  素鸣衍微微一笑,只要波旬知道他被行刺的事情,一定能找出告密者。天都城以及城中的星辰之塔建成之后,先前通过各种渠道收集的大量高级铸造材料在天都城利用星辰法阵接引的星辰之力铸造成适合羲人使用的巨型兵器、战甲,所有的事情都在江采离的精密筹划之中,波旬只派了几名部众协助。
  “族人通常不会到冰坝上来,我通知哥哥过来见你。”紫萦说道,“神殿没有旁人,我也不能离开太久。”
  虽说成年的羲人大多喜欢以常人的相貌出现,但是奔雷原上的成年羲人不过两三百人,素鸣衍决无可能混入羲人的族地去见波旬。何况素鸣衍需要时间继续研究千年冰坝,见紫萦这么说,自然点头应允。
  紫萦走时直接从冰岩悬壁往远处飘去,便是整个中陆,能施展“飞翔术”的术士也屈指可数。虽说作为神裔之族的羲人不以术法见长,但是羲人漫长的生命增加他们在某一领域的成就,紫萦在她的生命历程里还处于少女时期,但是她降临到中陆的时间可比摩揭伯岑还要久。
  在紫萦走后,素鸣衍喃喃自语:“果然不出我所料,冰坝与奔雷原的光明星辰神殿遗留有光明神羲和的神力,难道要施展大星相术才能彻底摧毁冰坝吗?”素鸣衍实在不敢相信中陆还存在着大星相术,“但愿阿多奈神不要抛弃我。”素鸣衍撇着嘴,从怀中掏出两枚青果。


第三章
  载入神典的奔雷原只是一片被群峰包围起来的小平原,是羲族进行继承之战、争夺族权的传统战场。贺兰天湖悬于一侧,或许在贺兰天湖形成之前,奔雷原的范围要广阔许多,实际上,现在的奔雷原作为羲人的战场仍然相当广阔,足足有上百里的方圆。
  或许只有神祗与险峻的雪峰才是羲族继承之战的观众,相当寂寞的观众。贺兰天湖狂风大作,将水雾送入奔雷原中,形成浓密的白雾,站在冰坝的素鸣衍只能将分布在奔雷原周围、浮在白雾之上的六座雪峰尽收眼底。与羲人的漫长生命相比,素鸣衍更缺乏等待的耐心,紫萦离开了许久,也未见波旬过来跟他相会。
  天地间似有一道微弱的白光闪过,笼罩在奔雷原上空的薄阴豁然散开,奔雷原似乎在这一瞬间醒来,贺兰天湖的狂风、涛浪随即平息,充盈山谷的冰屑、雾汽也随之消散,奔雷原展露出完全的面貌。
  在奔雷原的中心,上百名人身蛇尾的羲族战士围住一座高大的石殿,一名异常健壮的四臂羲人站在前列,在白雾消尽的瞬间转头望来,在他流动着银色光辉的眼睛流露出无法形容的高傲。
  “我敬重你是人间的王者,才派人警告你,没想到你还是要赴这场死亡之约!”纳迦的声音顺着云层清晰的传来,仿佛秋季的滚雷,语气中流露出神裔之族的威严。
  素鸣衍取下背后的蜇龙弓,身上蒙着一层绿色光芒像水波一样流转,一齐往脚下流去,两条青藤纠缠着迅速生长,而素鸣衍始终踩在青藤的末梢,随着青藤的生长迅速离开冰坝。
  十丈、二十丈、三十丈……青藤的生长速度及长度远远超越常人的想像。阿多奈神域的力量虽然还达不到施展星相术的程度,但藏在奔雷原中的光明星辰之神的神识却感觉到更高位力量的威胁,围在奔雷原外围、包括嘎岚峰在内的六座雪峰一座接一座的被点燃,白色的火焰在洁雪的雪峰之巅燃烧,这些火焰交相辉映,将整座奔雷原都映照在一片强烈的白光之中。
  力量在奔雷原的上空延伸着,最终在中心石殿的上空交接,一道巨大的光焰之柱从天而降,注入奔雷原中心的石殿,那是光明星辰之神在人间的圣殿。
  素鸣衍见识过格图会战中接引星辰之力引发“雷殒之殛”的场面,此时的力量更加瀚淼,无穷无尽,瞬息间就有一道无形的力场将奔雷原以及周围的山峰完全笼罩住。
  “赫萸,背叛者!”
  石殿中传出愤怒的咆哮,无穷无尽的力量在咆哮声中喷薄出来,一道黑色的闪电射出来,一支巨矛刺穿站在纳迦身旁的一名女性羲人的胸口,连着她庞大的躯体钉在神殿前的广场上。
  一直不见踪迹的波旬从神殿中走出来,数十名部众手持巨矛站在他的身后,笼罩神殿的光焰之术也将他们笼罩在内。
  “纳迦·婆刹帝,看看头顶的神喻之柱,看看祖神的意志,我才是祖神选中的人!”波旬四臂空舞,上身披挂着亮光闪闪的秘银巨甲,下面是巨大密布青鳞的蛇尾。身后的追随者发出一种奇异的呼喊来响应波旬对纳迦的质疑。
  “不,这是祖神的愤怒,祖神对你污染神圣的继承之战的愤怒!”
  素鸣衍晓得纳迦在波旬跟他联系之前就违背传统的突然发动继承之战,将波旬与他的追随者都赶入光明星辰神殿之中。
  在光明星辰之圣力的威压下,阿多奈神花停止生长,坚韧柔软的青藤将素鸣衍送到冰坝的底部,就仿佛活物一样倒卷回去,紧紧贴在百丈冰坝的中段,就像一条翠绿的藤桥附在冰岩上,如果靠近细看,就会发现青藤上生出许多细小的茎须,钻入冰岩的缝隙之中。细小的茎须生长虽然缓慢,但是并没有给遏制住,悬停在神殿在上空的光焰之柱越发的耀眼,冰岩发出挤碎时的咯崩声,阿多奈神花青藤的表层也蒙上一层淡淡的绿光,以来对抗从冰岩深处传来的光明星辰之神的神力。
  站在奔雷原中心的羲族战士竟然没有察觉悬壁冰岩上的异状,素鸣衍暗叫饶幸,纳迦与波旬之间的气势凝重,吸引了所有羲人的目光,包括纳迦的部众、波旬的追随者,以及相当一部散在周围围观的中立者。
  波旬与他的追随者又往前走了许多,走出神殿的范围,但是光焰之柱始终笼罩在他们的身上,素鸣衍瞬间明白过来,一定是紫萦藏在神殿中利用某种星辰法阵接引大部分的光明星辰圣力来帮助波旬,却分散了光明星辰之力对冰坝的防护。
  “接受命运吧!”波旬大声吼叫着,大步向前走,直到一根高大的石柱前,一拳击碎石柱,石屑散尽,一把长达一丈的恐怖巨剑倒插在广场的石地上。剑柄的末端镶嵌着一枚仿佛太阳的晶石,光焰之柱的光华顺着晶石在迅速的注入巨剑,波旬拿出巨剑,抖出数以百计的剑影,一道淡青色的光焰从巨剑上燃起,随后蔓延到波旬的身上,瞬间就冲出一道巨大的青色焰柱!
  素鸣衍顿觉压力骤减,情知波旬将注入奔雷原的光明星辰之力中的绝大多数都纳入自己的身体,现在就看纳迦的反应。阿多奈神花趁着这瞬间的工夫就枝生出数十条须根附着在悬壁冰岩上,须根又生出新的藤枝。
  整个奔雷原都在颤抖,积在山谷间的冰雪开始飘上天空,在波旬强大的气势下,纳迦银眸里的银光也越来越冷。波旬突然动了,手中巨剑像蛇吐信一样猛然刺出,在素鸣衍的视野只是一道青色的闪电,纳迦的影子突然破碎,转瞬间就没有一点痕迹,纳迦再次出现时,手里拿着一只巨镰,无声的掠过波旬站立的地上,割断波旬的蛇腰,波旬也瞬间化成虚无,再次出现在数百米外的神殿顶上。
  真是一场无比诡异的战斗,这才是真正八阶顶级武士的较量,战场上只留下剑与巨镰的影迹,巨大的超乎想象的声响充斥着整个战场。
  纳迦的部众、波旬的追随者此时似乎还没有加入战场的意思。
  力量与力量的撕扯形成狂暴的龙卷风,从地面猛然撞向天幕,将覆盖奔雷原上空的流云都吸纳其中,形成一团翻沸的云团,素鸣衍站在战场的边缘,脸被风刃割得发疼,此时的巨风已经超过黑砾原秋季的狂风。
  一声暴响之后,无数强光溅出,波旬定住身形,手中的巨剑已在刚才的猛烈撞击中碎裂,手中只剩剑柄,溅出的强光原来是剑的碎片。纳迦毁掉波旬的兵器,却并不轻松,神色间也没有获胜的轻松,越发的凝重起来。
  散在战场上的巨剑的碎片忽然化成一团团青色的火焰,瞬间聚到波旬的手上,凝成一把青色火焰之剑。
  决战才刚刚开始,不过纳迦开始退缩了,手中的巨镰一挥,身后的部众狂吼着涌上来,波旬手中的青焰之剑猛然散开,青焰不断的射出,羲族武士虽说有着中陆最强悍的身体,但是只要被青焰射中,都会留下创口极深的小洞,从创口流出羲人特有的淡金色的血液。
  这就是光明系术士视为圣水的黄金液。
  素鸣衍想不到青焰的钻刺程度竟然远远胜过混沌火焰。
  波旬的追随者趁着这一瞬的时间也纷纷冲上战场。羲族的继承之战无法控制规模的爆发了……
  超过一百五十名七阶以上的天阶武士在奔雷原的战场上决战,方圆仅百余里的奔雷原十分狭隘了,力量之潮在肆意的奔涌中,冲击着周围的雪峰,雪峰上的冰川、岩石发出崩裂的巨大的响声,相形之下,百丈冰坝的细微声响却有些微不足道了。
  阿多奈神花在迅速的蔓延,已经覆盖冰坝的中段侧面,藤条变得更粗,召示神多奈神域力量的绿色光芒也越来越明亮,而奔雷原上的战斗,几乎占用所有的光明星辰之力。
  由于羲人对冰坝的敬畏,战场没有向冰坝方向移动,也使得羲人无法察觉冰坝上如此明显的变化,素鸣衍站在冰坝下一块突起的巨岩,将手高举,手中还剩下的一枚青果猛然耀出一团强光,将素鸣衍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那处的空间猛然一缩之后就迅速弹开,瞬间打开一个空间缝隙,透过空间的缝隙,可以看见异界盎然无穷的绿色,那一头竟是阿多奈神域,素鸣衍利用阿多奈神花之雄果强行在梵净天与物质界之是打开一个通道。
  无穷无尽的力量直接从梵净天涌入奔雷原,注入阿多奈神域力量的阿多奈神花疯狂的生长起来,冰坝发出巨大的挤裂声……
  能量疯狂的涌入,素鸣衍周围的空间被强大的能量流扰动着,扭曲起来,空间有进一步坍塌的危险,惟有阿多奈神花是这股汹涌能量的渲泄点,直接吸取梵净天纯粹能量的阿多奈神花以不可思异的速度生长着,每一瞬息就能抽出十数条横枝,挡住贺兰天湖的悬壁冰岩上,一片盎然的绿色在迅速的蔓延。
  素鸣衍身处能量絮流的中心,战甲在瞬间就能能量流扯碎,檀渊逆鳞劲以鳞甲功散发出来的金色光芒也迅速黯淡下来,割出一道道血口子,鲜红的血液在空中形成数条细线,随着能量团流入阿多奈神花的根系。
  然而素鸣衍感受不到肉体上的痛苦,在巨大的能量涌出梵净天的同时,一道强大无比的精神波动如怒涛般冲击过来,这道精神震波在瞬间就让素鸣衍痛不欲生,无穷无尽的毁灭与重生从精神震波中传来。
  “阿多奈大神吗?”素鸣衍在心中呐喊,可是精神震波并没有给出回应,以醍醐灌顶的形式注入素鸣衍的脑海,素鸣衍几乎没能多撑住一瞬,就昏死过去,但是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却无法感知之后发生的事情。
  即使是天阶武士的强悍肉体也经不住如此强大能量流的长时间冲击,就在金色光芒黯然欲灭,素鸣衍的肉体将被能量流完全摧毁之际,他手中的蜇龙弓猛然发出一声龙吟,一道黑色的轻烟从蜇龙弓臂钻出,缠绕着素鸣衍的身体迅速生长,瞬时就形成一条硕大的龙。
  冰坝及发生在素鸣衍身上的异状终于引起羲人的注意,阿多奈神花几乎覆盖住大半座冰坝,巨大的冰岩从冰坝上滚落,冰坝碎裂的声音震憾每一名羲人的灵魂。
  光明星辰之神羲和寄存在冰坝上的神识发出毁灭前的扰动,每一名羲人都像遭重击一样浑身颤抖起来,或许素鸣衍永远都不会知道羲和千年之前降下的神迹其实是他在中陆留下的一个分身,整座冰坝就是分身的神体,而光明星辰之神留下的神识就是分身的灵魂,无法思考,只会依照大神羲和遗存下来的记忆做出反应。
  “背叛者!波旬·婆刹帝,你这个背叛祖神的家伙,祖神的分身正被你卑鄙的同伙摧毁。”纳迦擂胸大吼,愤怒的双眸由冷银色变成太阳一般的强光,高声指责波旬,他的儿子,也是最想杀死他的人。
  波旬也迷惘了,他从没想到人世间还存在能摧毁祖神分身的人,波旬的追随者也迷惘了,祖神是他们的信仰,他们生命的所有,他们可以背叛一切,却不能无法去背叛祖神。
  奔雷原的战斗,纳迦、波旬各自的追随者疯狂接引光明星辰之力,对于仅仅只是大神羲和留下一段记忆、没有智慧的神识自然无法获得足够的光明星辰圣力去抵抗阿多奈神花对冰坝的摧毁。
  神殿顶端的光焰之柱并没有因为冰坝的坍塌而消失,反而更加炽烈起来,强大的光压打在神殿的屋顶上,压得神殿摇摇欲坠,突然从神殿内部爆出一股强大的能量流,猛然将巨石垒砌的神殿向四面八方撞飞,羲族武士拥有中陆最强悍的肉体,但是被乱石击中的羲人却个个骨断肉裂。
  足以摧毁一切的能流量从神殿内部涌出,将神殿完全摧毁,然而供奉在神殿之中的光明星辰之神羲和的巨大塑像却完好无损,光焰之柱正笼罩在塑像的头上,光焰之柱缓缓消失,似乎被塑像吸引似的……
  眼前的巨变惊动所有的羲人,令他们忘记刚才的厮杀与伤害。
  高大十数丈就像一座小山一样的塑像被五彩光华覆盖,猛的一阵抖动,六臂塑像手持的古铭文戟、雷霆椎、奔雷弓、怒日炎箭闪耀出强烈的光华,就在这一瞬间,塑像动了。
  “祖神降临了……”伤亡惨重的羲人一齐跪伏下来,傲然不逊的波旬也不例外,内心的恐惧令他不敢流露出丝毫的不敬与抗拒。
  “羲和·婆刹帝,你想中陆再次毁于众神之战吗?”烟雾一样的龙魂升到二十余丈高,发出威严的声音。
  “提奎因?你是提奎因,哈哈哈,”塑像发出滚雷般的声音,“父神早就毁灭,你这条小龙连躯体都没有,还敢大言不馋?”
  “父神们订立的誓言一旦被身为星辰主神之首的你所摧毁,你以为还有什么能约束诸神降临物质界?”
  “哈哈哈,我只是想看一眼父神的选民,但是提奎因你呢,你的神阶虽然低下,但是也不应该出现在物质界。”
  “无所不知的星辰主神怎么会不知我的命运……”
  “让我送你一程!”不等龙魂说完,塑像手中的雷霆椎射猛然出一道雷光,正中龙魂的烟雾之身,龙魂发出痛苦的长嘶。
  “哈哈哈。”塑像发出滚雷般的笑声,随即就化成无数的碎石坍塌,惟有古铭文戟、雷霆椎、奔雷弓、怒日炎箭的光芒不散,置于碎石堆之顶。
  “祖神没有降罪……”波旬心头闪过一念,紧接下来,目光就落在光明星辰之神遗留在碎石堆上的四件神器,当他动时,纳迦也化成一道光影向神器掠去。
  波旬与纳迦一合即分,波旬手举古铭文戟与怒日炎箭,向追随者大声喝道:“祖神没有遗弃我们!”
  被雷光击中的龙魂痛苦的嘶吼着,猛然撞向悬壁冰岩,冰坝割然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贺兰天湖的水从口子猛然泄下。
  波旬无心再继承与纳迦之间的战争,挥戟大叫:“奔雷原的历史已经结束,我们去燕云寻找新的辉煌。”转身向东南侧的雪峰游走。
  “背叛者!”纳迦愤怒的大叫,“祖神没有惩罚你,是让你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你却冥顽不灵,我将代替祖神惩罚你与你卑鄙的同伙。”
  十几点黑影从天际流云之后闪现,迅速的接近过来。
  “卑微的鸟人!”纳迦痛声疾呼,空舞着手中的奔雷弓,没有怒日火箭,奔雷弓完全发挥不出神器的强大威力,雷霆椎刚刚被羲和的分身用过,只有等到第二天才能再度使用雷霆推无坚不摧的毁灭力量。
  纳迦用硕大的蛇尾卷起地上的一支巨矛,猛然射出,巨矛就像被巨型弩弓射出的弩箭射出天空。巨矛划过一道精准的弧线,向千丈的素鸣衍扎去。
  千贺长琴、岐伯为首的千贺武士忍不住发出愤痛的鸣叫。
  痛嘶不己的龙魂猛然弹起烟雾一般的躯体,将巨矛挡下。
  “提奎因,檀那琉将你关在一把凡弓里有三百年的时间,好不容易逃脱出来,为何还要保护檀那琉的子孙?”
  “嗷嗷,檀那琉那个卑鄙的空伙,我恨不得咬下他的肉来当早餐,可是他跟檀那琉不同……”龙魂的烟雾身体正在渐渐消散,声音也渐渐虚弱起来,看来他在物质界的历程也快走到尽头了,龙魂不仅有些悲哀起来,“纳迦·婆刹帝,不要抗拒命运之轮,不然你也会随我一样湮灭……”
  “你还是为自己的命运悲哀吧。”纳迦继续用蛇尾卷起数支巨矛像流星一样朝昏死不醒的素鸣衍连续射出。龙魂每接一支巨矛,烟雾形成的躯体就会消散一分,当龙魂只剩下一缕轻烟时,千贺长琴等人还只飞到嘎岚峰的上空,完全来不及替素鸣衍挡下接下来的攻击。
  巨矛划过优美的弧线,穿过流云,从嗄岚峰的中腹射出一点黑影,阮阿蛮用纤细的身体迎向那支比她的身体长了将近两倍的巨矛。
  “阿蛮!”千贺长琴发出悲痛的叫声,在阮阿蛮被巨矛力量几乎摧毁的身体坠地之前,接住她。巨矛贯穿阮阿蛮的身体,但终究偏离原来的轨迹,深深扎在素鸣衍身边的岩石里。
  阮阿蛮纤细的腰肢几乎让巨矛整个的洞穿,两截躯体仅以少量的皮肉连接着,当场死去的阮阿蛮或许来不及感觉到一丝痛苦吧。
  在独子死后,千贺长琴一直视阮阿蛮为生女,想不到她还是逃不脱战死的下场。千贺长琴悲痛的大叫起来。
  从冰坝裂口泄下的水已经流到坝底,水沫四溅,形成浓密的水雾,谁也没有注意龙魂轻烟一样的身体没有像光明星辰之神羲和所说的那样从物质界彻底消失,而会没入阮阿蛮的残缺的身体之中。
  岐伯与血契武士叠成翼阵,横在素鸣衍之前,以防纳迦继续投射巨矛,千贺长琴放下阮阿蛮的尸身,喃喃自语:“让贺兰天湖圣洁的湖水埋葬你,愿你的灵魂在燕云大地得以重生。”转身过去,抱起素鸣衍残破不堪的身体,却发现素鸣衍睁着眼睛,脸上的肌肉因为极限的痛苦而不停的抽搐,但是素鸣衍的目光坚定的看着阮阿蛮的尸体。
  “殿下要我将阿蛮也带回去吗?”
  整座冰坝即将崩溃,亿万湖水倾来,便是羲族武士的强横肉体也承受不住。纳迦·婆刹帝率领部众向另一座雪峰撤退。
  继承之战被迫中止,族权之争还没有结果,选择中立的羲族武士、神殿祭司,以及幼年的羲人惘然不知适从。
  “波旬勾结外族,甚至与低劣的鸟人合作,背叛祖神,摧毁神迹,使我们高贵的血受到沾污,我纳迦·婆刹帝在此立誓,一定要将背叛者挫骨扬灰,让卑劣的种族受到血腥的教训……”纳迦·婆刹帝悲愤的挥舞着雷霆椎、奔雷弓,声音像落雷一样滚过奔雷原的上空。湖水激腾,冰坝崩坍,有如百万匹云吞兽从山崖奔下。
  湖水已经漫入奔雷原的中心地域,中立的羲族武士无法再有迟疑,他们纷纷选择向纳迦·婆刹帝所在的雪峰撤去,但是近百名幼年羲人却分成两批,分别选择纳迦·婆刹帝与波旬·婆刹帝。
  羲人自出生起,就与父母分开,由星辰神殿的祭司来负责养育,所以两代羲人之间并没有亲情来维系,作为羲族千年来最出色的祭司之一,紫萦在幼年羲人中有很大的影响。
  波旬的脸色有些难看,追随他的羲族武士不足四十人,仅是纳迦·婆刹帝的三分之一,奔雷原的战场上还残存着数十具战亡的羲族武士,激腾的水流将他们硕大的尸体与巨大的岩石一起推动着,向奔雷原外涌去。
  冰坝崩坍的轰隆声在天地之间激荡不休,千贺长琴抱起素鸣衍,让另一名千贺武士抱起战死的阮阿蛮浮在空中,看着贺兰天湖崩溃的壮美之景,冰坝完全瓦解,覆盖住冰坝的阿多奈神花也彻彻底底的被狂暴的湖水撕扯成无数的绿色碎片;巨大的冰岩在奔腾的湍流里浮沉,猛然撞击着一座座雪峰的根部,激起冲天的浪涛与水沫。
  六座雪峰就这样变成独岛,被滔天的洪水完全围住,奔雷原的出口相当狭窄,不晓得此时才能将贺兰天湖的湖水泄尽。
  千贺长琴不晓得波旬面对光明神在千年之前遗留下来的神迹被彻底摧毁会有什么反应,不敢立即与他们去会合,与众人一起往东南飞去。
  可惜千贺长琴没见到光明星辰之神羲和降临的情形,素鸣衍身受重伤,只能保持短时间的清醒,绝大多数时间都陷入昏迷之中,等他的伤情稳定,千贺长琴与岐伯等人已经飞离贺兰山的范围。
  尤溪、卢扈身穿战魂铠甲,一动不动的坐在云吞兽上,气势凝重如山岳,在他们身后,五百名重装甲骑俨然是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器。青菱焦虑的站在精铜战车的车首,厄喀德一脸从容,她从尤溪口里已经知道燕云荒原这些年来的变化,知道羲族的继承之战,知道天都城以及望野城,她淡淡的看着天边的浮云,心里对檀那明河这个人充满异样的好奇,为什么?他只身进入奔雷原到底想做什么?
  比精铜战车还高的紫狻兽的安静的站在一侧,小紫狻早就按耐不住的跑到远处的山头向天际眺望。雷云兽悬浮在流云之上,翼下旋出的巨风吹得草断树伏。
  紫狻发出低沉的嘶吼,紫狻兽昂起硕大的头颅,凝神倾听远方的动静。片刻之后,千贺长琴等人出现在天际的浮云边。
  众人起了一阵波动,又迅速平息下来,静静的等待命运的安排。
  青菱抬起头,两行清泪滑落,挂在清艳的脸颊上,她已看见千贺长琴怀里的素鸣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控制不住的流泪。
  素鸣衍强行打开异界通道之时,他正处通道的外端,肉体遭受能量流残酷的摧残,若非龙魂及时挣脱出蜇龙弓的禁制,他早就湮灭在强大的能量流中。此时的他展现在尤溪等人面前的身体也是残破不堪,背、肩的肉几乎给刮尽,露出森森的白骨,紫黑色的血痂结满全身,只有腰间还挂着魔犀皮甲的残片。
  “天啊,”如此惨重的伤势令尤溪想起当年在羽嘉时发生的事情,忍不住大声叫嚷起来,“桑吉主祭……”
  桑吉手持法杖就站在尤溪的身后,伸出手来,轻轻按在素鸣衍的胸口,发出柔和的白光,却迎上素鸣衍坚定的拒绝目光。千贺长琴将阮阿蛮的尸体从岐伯手中接过来,说道:“殿下欲救阿蛮,请桑吉主祭看一看。”
  桑吉揭开岐伯盖在阮阿蛮身上的皮甲,被巨矛射穿的洞几乎覆盖她的整个腰肢,身后的青色羽翼毫无生机垂下来,如此严重的创口下,人绝无生还的道理,再说从奔雷原赶到这里,已经超过一天的时间,以桑吉刚刚领悟的复活术也无能为力。
  千贺长琴知道机会渺茫,但还是很期待,见桑吉主祭皱着眉头,却不动手施术,只是紧盯着阿蛮腰肢上骇人的创口,千贺长琴这时才注意到创口里里盘旋一团淡淡的轻雾。
  “奔雷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卢扈情不自禁的问道,“殿下为什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羲人引以为荣的神迹完全崩毁,贺兰天湖倾泄,倒灌燕云,光明星辰神殿也完全摧毁,我们赶到时,殿下已经身受重伤躺在即将坍塌的冰坝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要问殿下,”千贺长琴说道,“当时一名羲族武士正向拿巨矛掷射无法动弹的殿下,有一团龙形烟雾护住殿下,但是龙形烟雾也是强橹之末,阿蛮用身体替殿下一击,她腰间的创口,就是羲人的掷矛造成的。”
  “阿蛮坚持要跟过去,真救了殿下一命啊,”尤溪发出悲哀的叹声,转身对桑吉主祭说道,“请桑吉主祭施复活术,殿下的伤势等回到天都城再治不迟。”
  桑吉主祭摇摇头,说道:“复活术并无法挽留天阶强者的灵魂。”
  “什么!”千贺长琴惊讶的说道,“阿蛮的修为顶多只有五阶,桑吉主祭为什么……”
  “或许只有殿下才能给我们答案,”桑吉主祭说道,“阿蛮姑娘的灵魂并没有消散,但是她肉体内灵魂的波动,确实是天阶强者才可能具有的,我还是先替殿下缓解一下痛苦吧。”
  天阶之上是逆天的修行过程,光明系的回复术对天阶高手的伤势的治愈作用实在有限,所幸天阶高手通常都有极强的自愈能力。但是桑吉主祭毫不吝惜念力,若非没有必要,他甚至想施展他在星辰之塔中领悟的复活术。
  柔和的白光散尽,桑吉主祭拖着疲惫的身体,由弟子扶着退下去歇息,其他人则毫不敢松懈的围在素鸣衍的身边,甚至没有余暇去问千贺长琴奔雷原此时的情形。素鸣衍的身体被尤溪用柔和的气劲托住,这样才能避免某一处伤口受力过大,青菱站在他的身边,用手轻抚摸他的脸颊。素鸣衍身上的血迹已经洗尽,因为疲备与创痛,他此时已沉沉睡去。
  厄喀德静静的站在远处,她进入天都城,才对羽嘉的武力有个大概的认知,加上尤溪受命向厄喀德透露黑砾原、奔雷原继承之战以及羽嘉为继承之战所做的准备,厄喀德才发现檀那明河就藩羽嘉的五六年间,羽嘉郡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可有可无的偏隅小郡。
  布防在青叶城与羽嘉城之间的兵力只是羽嘉军事实力冰山露在海面上的一角,天都城、千贺湖谷的武力才是羽嘉郡最精锐的战力,侍卫营进入天都城,天都城能聚集起来的五阶战士就高达两千人,还有桑吉主祭召集起来的大量高级术士,素鸣衍独自上路之后,编有四百名四阶以上的千贺武士的左营就被调到天都城,烈炎魔弓、射影弓、精金十字弓等高级弓具使左营具备超一流的恐怖杀伤力。虽然这样的武力跟帝国相比还显得十分弱小,但是仅仅对于地方来说,却足够强大了。特别是尤溪透露他们准备割据羽嘉的用意,厄喀德心想,以这么强大的武力,加上羽嘉特殊的地形,不难形成割据的计划。
  令厄喀德奇怪的是,檀那明河为何不去争夺帝位,而是将主要精力耗费在割据羽嘉郡之上,要知道,羽嘉郡相比广袤的青岚帝国,实在是太狭小了,太偏僻了。以她这些天来对檀那明河的认识,知道以他的雄才大略,并不是没有机会夺得青岚帝位。
  特别檀那明河明独自前往奔雷原的举动,让厄喀德觉得檀那明河作为一名王者,身上充满太多令人不解的矛盾与疑惑。
  厄喀德站在岭嵴上,似乎听见远处的水声,心里想:昨天的强烈震动与星耀原来是从奔雷原传出来的,千年冰坝崩坍,贺兰天湖倒灌燕云,光明神羲和为何沉寂无声?


第四章
  一团晨霭似的雾气缠绕着阮阿蛮娇小的躯体,还没有出现生命复苏的征兆,但是以精魂之血订立的血契之誓维系的感应没有消失,素鸣衍让青菱扶着他孱弱的身体,凝视着阮阿蛮的躯体,龙魂被囚在蜇龙弓中近四百年的提奎因逃不脱魂飞魄散的命运,但是他残存的最后一丝神识选择与阮阿蛮的灵魂融合。
  “水,滔天之水……”远处岭嵴上望哨的一队甲骑发出欢呼般的叫声。
  素鸣衍掀开帷幕,营帐外的武士均露出见证奇迹的欣喜。众人皆知道水对燕云荒原意味着什么,皆策马奔上岭嵴,只见天际一道雪白的水线往这边漫来,轰鸣的水声,大地开始震动,贺兰天湖倒灌燕云,滔天洪水在一天后终于追了上来。
  天湖之水一下子倒灌燕云,从千丈之外的高处跌落而下,冲击着燕云大地,楚布河故道容纳不了太多,洪水沿着河道两边的地势四处漫溢。
  青菱扶素鸣衍坐到紫狻兽的背胛上,紫狻兽厚实宽阔的背胛就像一大片软毡,小紫狻平静的跟在紫狻兽的一侧,颇有王兽的气度,雷云兽敛翼远远的站在一座石峰之上,既不靠近,也不离开。
  青菱搂着素鸣衍虚弱的身体,听着山岭那一边的涛水之声,轻声问道:“殿下真是奇怪的人啊。”
  “哦?”素鸣衍依靠着青菱柔软的怀抱,微昂起头。
  “殿下明知道此行异常凶险,为何还不让众人随行呢?”青菱轻声的说,“千贺先生、尤溪,还有二叔他们都违抗殿下的命令,殿下要如何处置呢?”
  “呵呵,”素鸣衍轻笑起来,“你是怨我任性吗?”
  “我哪有资格怨你?现在还瞒着阿黛、采儿姐姐,让她们知道了,一定会怨我太纵容殿下了。”
  素鸣衍幽邃的目光望向山岭之巅,说道:“我也没想到能全身而退,冰坝崩坍,竟使光明神羲和降临人间……”
  “啊,”青菱惊讶的说,“千贺先生怎可以携殿下全身而退?”
  “冰坝是光明神羲和在千年之前降下的神迹不错,但是光明神对冰坝的崩坍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即便是羲族内部的残杀也让他无动于衷,或许这才是真正凌架于人类之上的神明吧,人间的争夺,哪怕是神裔之族之间的残杀,在神明看来都是微不足道的,不值得关心的,但是光明神为何留下四件创世神话中出现的神器,难道嫌中陆还不够乱?”
  光明神羲和在奔雷原的举动确实让素鸣衍有些摸不着头脑,光明神并没有对羲族表现出特别的眷顾,他一切的行止仿佛只是为了给中陆添加更多的杀戮,素鸣衍眉头挤到一处,虽然他那时身负重伤无法动弹,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也感受到星辰主神降临时那种无法抗拒的神威,说什么阿多奈大神的选民,难道是因为这个,提奎因才会遏力守护,光明神才会放过自己?
  当前最头疼的事就是如何处置陷入暴怒中的羲人,就算是波旬,大概也有被利用、被出卖的感觉吧?
  受伤之后,似乎连思考也觉得吃力,素鸣衍疲惫的靠着青菱柔软的胸脯,紫狻兽已经攀上山顶,远处的洪水正像千万匹角马一样飞奔而来,挟着人所无法抗御的威势。
  “殿下……”尤溪、千贺长琴等人也走到山顶,看着远处的洪水,即便是翳云河的中流,也极少见如此宏大的洪水,“殿下能告诉属下详情吗?”
  “饶幸捡回一命,”素鸣衍说道,“暗月星辰之神睁开混乱之眸的那一夜,千贺湖谷的阿多奈神花结出雌雄果,谁能有幸在有生之年看见青藤枝头悬挂的阿多奈神花之果?我想或许是阿多奈大神所降的神喻吧,倘若阿多奈大神选择我为这片土地的守护者,我当有责任恢复这片土地的生机。”
  “啊,殿下乃神选之子!”千贺长琴轻叹道,阿多奈神花封锁观澜殿之后,还有他能自由进出观澜殿,却始终没发现神花之果的存在。
  “殿下若生是非,令属下等如何自处?”尤溪责怪道,“殿下要晓得燕云都维系在殿下一人身上。”
  卢扈默然无语,面对眼前的滔天大水,他能说什么?在此之前,或许可以说六殿下出于自己的野心来竭尽全力来黑砾原的渎神之民,但是他为了恢复燕云的生机,以身犯险,如何让人不动容?
  素鸣衍摇摇头,说道:“已经发生的事,也无追究的必要,眼前的危局还要大家同舟共济。冰坝崩坍,羲人崇仰千年的神迹毁于一旦,神殿坍塌,族地毁于大水,足以令羲人心怀怨恨……”
  “岂止怨恨?”卢扈只觉得殿下用语过于轻松了,身为渎神之民的他可晓得羲人睚眦必报的性格。
  “天湖倒灌燕云,天界主神也为之侧目,光明神羲和降临于神殿供祭的神像之中……”素鸣衍将千贺长琴他们赶到之前的事情详细说了遍,“光明神的举动,大概令作为神裔之族的羲人也相当疑惑吧,或许会动摇他们千年以来所形成的信仰。羲族业已分化成两系,那些中立者多半选择了纳迦·婆刹帝,波旬·婆刹帝的用意,我们还无法知道,但是纳迦·婆刹帝绝对想食我肉、寝我皮的。”素鸣衍仿佛在说纳迦·婆刹帝对别人的仇恨,语气没有多少凝重,“若不想纳迦·婆刹帝的仇火将燕云烧成灰烬,惟有联合波旬·婆刹帝……”
  “即便联合波旬所部,我们对纳迦·婆刹帝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何况殿下如何得知波旬对殿下的行为不怀恨在心?”
  “那些中立者中的绝大多数之所以选择纳迦·婆刹帝,乃是当时的情形十分紧急,不容他们有考虑的时间,实际上说来,在波旬与纳迦决出胜负之前,他们很有可能乃会选择中立,至于波旬的态度,”素鸣衍稍稍顿了顿,看向左右,“那就我亲自过去确认一下。”
  “不可,”尤溪、千贺长琴异口同声的否决,“殿下绝不可以犯险。”
  “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素鸣衍凝视着尤溪、千贺长琴,“中陆的强者必须得到足够的尊重才行,波旬不会要我的命,有什么好担忧的?”
  尤溪沉默的不说话,羲人信仰的基础被摧毁,谁又能预料波旬及他的追随者的反应?但是羽嘉的势力还不足够强大到独自面对纳迦·婆刹帝的怒火。
  “广阔的燕云荒原几乎占了帝国将近四分之一的疆域,燕云恢复生机,一定会吸引许多贪婪的目光吧,”素鸣衍皱起眉头,说道,“不单单是纳迦·婆刹帝让人头疼啊。”
  “羽嘉城方面谨遵殿下严令,边防诸营皆撤出分布在楚布河故道两侧的壁垒防线,迦南西北事务院随后派兵进驻这些壁垒,贺兰天湖倾灌燕云,其中大半的洪水必将沿着楚布河故道泄入迦南西北诸郡,这些壁垒以及青叶郡诸城首当其冲,迦南西北诸郡的军事实力将受到无法弥补的重创,鉴于羽嘉与青叶之间的陆路通道会在短时间内被大水淹没,迦南西北诸郡的各部兵力也将被洪水分割,大型防御器械也将毁于一旦,左营、右营的战力将可以完美的发挥出来,”尤溪专注的看着素鸣衍,说道,“殿下不冒险,我们可以立即将左、右营调入羽嘉城待命,再以龙骑营兵马为基础编制一支轻骑军团,紧随着滔天的洪水,则可以彻底摧毁迦南在青叶诸郡的防御体系。殿下若坚持去见波旬,那我们只能等殿下那边有了结论才能决定下一步的举措。”
  “千年之前,楚布河乃布列楚河的正源,那时布列楚河水患甚频,楚布河断流之后,布列楚河的流量骤减,也解决了水患之忧,也令迦南在治水方面懈怠了千年。若是布列楚河恢复千年之前的盛况,以其此时的河堤,当如何应对?”素鸣衍说道,“彻底粉碎迦南的西北防御体系,不在乎延迟几日。届时,只要我们在青叶郡获得立足点,就可以不惧东面的封锁。”
  这还是素鸣衍首次将矛头指向东面的摩揭氏,尤溪等人都按耐下内心的兴奋,但是摩揭氏的强大也令众人心怀顾虑。贝迦人南侵帝国之时,摩揭氏未有异彩绽放,但是摩揭氏能令贝迦人的主力军团避其锋芒,可见摩揭氏作为帝国第三家族的强大势力。帝权不颓,还可以借助帝室的威望令摩揭氏有所顾忌,倘若帝室因为帝位之争而崩溃,摩揭氏怎会不取燕云?这也是摩揭氏在西面称帝的最佳机会。
  “你们为什么要迫不及待的入侵青岚?”素鸣衍凝视着厄喀德绝美的面容,若非亲手将她从魔焰火海中抢出来,实在难以想象她在战场上的慑人英姿。
  小紫狻蹲在岩石上,虽然说此时的厄喀德不具备什么攻击性,但是重创刚愈的素鸣衍更加脆弱,众人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只让小紫狻贴身相随。
  厄喀德注视着岭下浑浊的洪水,淡然说道:“看来阁下才是帝国最应警惕的敌人啊。”
  “敌人?”素鸣衍哑然失笑,说道,“我们远没到做敌人的时候。”
  “哦?”厄喀德侧过头来,注视着素鸣衍,在奔雷原的重创在他的脸上留下几道创痕,削瘦稍有些狭长的脸倒不因此而变得难看,厄喀德倒不得不承认檀那明河是一个相当有魄力的人,但是他的雄才大略更令人畏惧。厄喀德心里想:帝国绝不应该将这样的敌人留待日后解决。
  “贝迦湖的湖水可是天一般的湛蓝?”素鸣衍凝视着厄喀德的眼睛。
  “传说中,贺兰天湖可是与贝迦湖一样美的大湖,阁下也看过贺兰天湖了,可惜湛蓝如天空的湖水如今都变成浑浊的洪水,阁下真是让人惊讶啊。”
  “燕云大地的荒凉造就贺兰天湖的壮美,这未必太残酷了,”素鸣衍指节缠绕着一根草茎,“这水本应流淌在燕云大地之上,暴虐的洪水过后,展露在我们面前的就是清流净土。”
  “是啊,”厄喀德轻声一叹,“但是布列楚河两岸却要连年洪水滔天。殿下或许能告诉我,羲人视为神迹的冰坝为何会轻易的毁于殿下之手?”
  素鸣衍淡淡一笑,从小紫狻背上的弓囊里取出蜇龙弓,说道:“你认得这张弓?”
  厄喀德看着样式陌生的长弓,疑惑的问道:“这是檀那琉当年留下的蜇龙弓?”
  素鸣衍轻拔弓弦,说道:“是蜇龙弓不假,但是此时的蜇龙弓哪有半点神器的模样?”
  “殿下难到释出蜇龙弓里的龙魂去撞毁拦在贺兰天湖一侧的悬壁冰岩?”
  若非亲眼所见,绝猜不到当时的情形,素鸣衍自无必要跟厄喀德讲太多,点了点头,但是厄喀德眼睛仍存着许多疑问。蜇龙弓拘役龙兽精魂而成为中陆屈指可数的神器,但是仅仅役使龙魂,却无法撞毁悬壁冰岩,更何况眼前这人只有依赖于蜇龙弓附带的禁制之力来控制龙魂,怎么会有能力驱使逸出弓体的龙魂?或许发生别的变故也说不定,厄喀德晓得眼前这人绝不会将奔雷原发生的详情告诉她。
  “蜇龙弓已经不再是神器了,”素鸣衍颇为遗憾的将失去往日光泽的蜇龙弓装入弓囊中,再回来看厄喀德时,将话转到正题上,“你欲何时返回贝迦?”
  “阁下就这样让我回贝迦人?”厄喀德有些不可思异的看着素鸣衍。
  素鸣衍点点头,说道:“我会让几名千贺武士护送你越过金微山,请你代我向优楼大帝致以敬意。”
  厄喀德脸上还留着疑虑,她无法想象檀那明河不提任何要求的就将她送归贝迦,试探的说道:“无需劳顿阁下的部众,阁下只需借我一只号角。”
  素鸣衍毫不犹豫的将附近守值的武士招来,取来一只用洁白如玉的独角羚角做成的号角递给厄喀德。素鸣衍转身向尤溪等人走去,小紫狻懒洋洋的跟在后面。
  “殿下真就这样让厄喀德返回贝迦?”尤溪等人也有些怀疑的问道。
  素鸣衍反问道:“难道有什么不妥?”
  说句实话,众人难免会被厄喀德绝美的容颜所迷惑,却都晓得厄喀德看似娇柔的身体内蕴藏着惊人的力量。
  号角声就像流水一样从岭嵴流淌下来,素鸣衍抬起头,看见厄喀德以奇怪的手势合拢着羚号角,吹出奇异的声响,感觉到号角声一直向远处流淌,没有因为距离的延续而减弱。真是魔咒一般的号角声。
  过了许久,一股不同的音响从极远方传来,素鸣衍微微一惊,贝迦人的役兽术看起来妙用无端啊。
  一道蓝色的影迹从北方的天际像流星一样射来,速度迅疾无比,蓝色的影痕带来一股剧烈的狂风,将所行之处的洪水吹得浪涌涛飞,眨眼就飞到近旁,原来是一只风速鸟,一名面冠如玉的青年站在风速鸟宽阔的背上。
  “厄喀德竟能招来我们的熟人。”尤溪自嘲道。
  素鸣衍刚入羽嘉时,组织兵力清剿羽嘉境内的流寇,曾遇到一名精擅役兽术、操纵风速鸟的少年,数年时间过去,少年也成青年了。
  此时的风速鸟除了一对蓝色大翼外,还生出一对小翼,加上拖曳着的长尾,仿佛六翼鸟,其羽翼下不断的旋出细小的旋风。风速鸟的到来引起趴在远处山巅休息的雷云兽的警觉,咆哮着冲这边飞来。
  青年看见站在岭嵴上的厄喀德,欣喜的狂啸一声,驱使风速鸟飞向岭嵴,丝毫不畏站在平坡上衣甲荷剑的甲骑,甚至顾不上去看一眼正飞来的雷云兽。
  “镜雪,虽然你的命星黯然无光,但我相信你绝不会轻易死去,长生天没有遗弃我。”
  “镜雪?”素鸣衍细细咀嚼着,“倒是个好名字,镜雪·厄喀德,不错呢。”
  “厄喀德的脸色有些不对,看来此人的身份不低啊,竟然令一直从容淡定的厄喀德感到害怕了。”尤溪眼光锐利,将站在百丈外厄喀德脸色的细微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哦?”素鸣衍重创未能痊愈,感官也下降许多,只看见来人将厄喀德搂入怀中,倒看不清厄喀脸上的神情。
  “殿下,怎么办?”千贺长琴、岐伯都迫不及待的将羽翼撑出身体。
  “优楼殿下,可否过来一聚?”素鸣衍抬起头说道。
  “不可!”尤溪、千贺长琴、岐伯、卢扈等人异口同声的劝阻,虽说他们有把握将青年留下来,但若是让青年过于接近殿下,只怕冲突时所产生的能量风暴不是殿下此时的身体能承受的。
  素鸣衍淡淡一笑,说道:“我的部众担忧我的安危,优楼殿下能否自行禁制再过来一聚呢?”
  素鸣衍的声音不大,但是青年却听得清清楚楚,轻蔑的扫了素鸣衍一眼,朗声说道:“羽嘉王阁下难道只有这点气度?”
  “我只想看看优楼殿下对镜雪姑娘的诚意,既然不想下来与我一会,那就请优楼殿下回去吧。”
  星林·优楼,以青岚的习惯则称优楼星林,他环首四顾,雷云兽悬浮在云层之下,以猎食的目光凝视着敛翼站在优楼星林身后的风速鸟,紫狻兽悠扬踱来,正跃上一方巨岩,小紫狻兴奋的迎过去,千贺长琴、岐伯肩后的羽翼将张未张,但是身体自动浮起,血契武士及从左营挑选出来的精锐千贺武士也都浮到空中,此时的情形,就算厄喀德解除禁制,他们俩人也不可能突出重围。
  优楼星林淡然一笑,身上耀出浅蓝色的光斑,一闪就黯淡下来,他身后的风速鸟也迅速萎糜起来,岐伯羽翼一展,迅疾飞上岭嵴,确定优楼星林给自己加了禁止,但是还是小心的在他的身上多加了一道禁制,才引他们走向半山腰上的平坡。
  厄喀德轻叹了一声,问优楼星林:“你怎么会在燕云?早知道你在燕云,我也不会发出秘音。檀那明河本答应释放我,没想将你也牵累进来。”
  “长生天不会遗弃我们,能见到你,又说什么牵累不牵累?”优楼星林侧头看向厄喀楼,眼神满是温柔。
  厄喀德毕竟气度不同于常人,事已至此,倒没有什么好后怕,走到素鸣衍的面前,说道:“阁下为什么会猜到星林的身份?”
  “如果有人甘愿做影子,那他看到的东西绝对比我们要多得多,就算贝迦极力掩饰优楼殿下离开贝迦的消息,但是有心人总会知道。”
  厄喀德见素鸣衍坦然承认将秘间发展到贝迦境内,心里微惊,不但是她,尤溪、卢扈等人也不知道素鸣衍在裔天商队之外布置秘间的事,但经素鸣衍一提,他们心中就浮现了一名人选,这个应该消失也早就消失三四年的人。
  “殿下答应送我返回贝迦,此话可是当真?”
  “当然当真,我好歹是一郡之王,说出的话且能儿戏,”素鸣衍摆摆手,“优楼殿下都找到燕云来了,我更不会食言,我就派几名千贺武士送镜雪姑娘回贝迦,”说到这里,素鸣衍停顿下来,厄喀德的脸色果然大变,素鸣衍又笑着说,“优楼殿下初到燕云,也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素鸣衍脸色一肃,转身对岐伯说道:“你挑选几人,速护送镜雪姑娘过金微山,小心避开贺兰山东麓,以免遇上羲人。”
  “羽嘉王既然知道星林殿下的身份,为何不惜得罪整个帝国,也要将星林殿下留下?”厄喀德脸色苍白,虽说身上施加的好几道禁制,与长生天的联系被强行割断,甚至丹劲都无法使用,但是厄喀德的眸光依旧犀利,仿佛一柄锋利的刀子,直欲剖开眼前这人的胸口。
  “贝迦帝国吗?”素鸣衍轻笑起来,神情着洋溢着轻蔑与放肆,“数年之前,我还以为贝迦帝国的龙骑敢越过金微山,迄今看来,不过如此。优楼殿下时常出没燕云,不惜藏身于流寇之中,想来是贝迦国中坚持南下燕云的中坚力量。既然优楼殿下对燕云极感兴趣,不妨留在燕云住上几年,等住腻味了,再回贝迦不迟。”
  “阁下今天所为,只会为燕云带来滔天巨祸,”厄喀德警告道,“阁人有什么能阻挡龙骑的锋芒。”
  “哼!”素鸣衍对厄喀德的威胁感到十分不悦,“你想看看我的手段吗?”左手遥指还站在岭嵴上的风速鸟,从指尖射出一道绿芒。
  风速鸟被绿芒击中,高及常人身体的鸟体剧烈颤抖起来,天空一般湛蓝色的羽毛纷纷洒落,被大风吹入岭下的洪水中,风速鸟的身体在迅速的风化,转瞬间化成一蓬尘埃消失在风中,只有坚硬如铁的骨骼还保持生前的姿态站在岭嵴上。
  “你!”优楼星林眼前心爱的骑兽转瞬间就风化成一堆白烟,心脏仿佛被刺穿似的剧痛起来,手指着素鸣衍,因极端的气愤与悲痛,英俊的脸扭曲得厉害,以致说不出话来。
  “毁灭之光!”厄喀德忍不住惊呼起来,“映颜花、楚布河、毁灭之光,不接引星辰之力,就直接施展毁灭之光,阿多奈大神的秘密究竟有多少被你窥破?”厄喀德侧身看见优楼星林痛苦的脸色,严厉的注视着素鸣衍,“不管你是不是真正的神眷之子,你若敢伤害星林殿下,你准备迎接帝国的怒火吧。”
  “你的言辞只会令优楼殿下的处境更艰难,我既然敢诱捉优楼殿下,就不曾将贝迦帝国放在眼里。”素鸣衍反唇相讥,他的话伤了优楼星林的自尊,只见他因悲愤而扭曲的俊脸一下子又气愤的涨红起来。
  素鸣衍从皮囊里掏出几粒浅紫色的籽核,托在手掌心里,自顾自的说道,“这就是传说中长于中燕云的拘魂草,倒不晓得是否真有传说中的奇效。”掌心泛起绿色的光芒,光芒注入籽核,瞬息间化成紫色的藤条,沿着优楼星林的四肢,一直缠到他的腰腹。注目看去,还可以看见藤条上长出青褐色的光刺,深深扎入优楼星林的身体。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在我体内生长?”优楼星林惊骇欲绝。
  “你……”厄喀德迎上素鸣衍恶魔一般的目光,强硬的话语没有脱口,“星林殿下是帝国的储君,帝国难道得不到阁下的尊重?”
  “优楼殿下的错觉罢了,拘魂草怎么会在人身内生长呢,不过是借助血液的流动,拘禁优楼殿下的精魂。我深知贝迦帝国能人异士无数,所以要在优楼殿下的身上多加一道禁制。”素鸣衍的话声未落,拘魂草耀出一道强光,强光闪过,拘魂草便完完全全的没入优楼星林的身体,消失不见了。
  厄喀德晓得檀那明河不受威逼利诱,直想早日返回贝迦,好领大军来救星林,之后就闭嘴不语,以免激怒檀那明河,以致星林的处境更艰难,深情的目光凝视着星林,惟愿他能明白自己内心深处的痛苦。
  岐伯挑选几名千贺武士护送厄喀德往北方飞去,又挑选一队武士将优楼星林押下去严加看守。待千贺武士与厄喀德化成天际的几点黑影,尤溪、千贺长琴等人颇有感慨的说道:“诱捉优楼星林,原来是殿下一直就计划好的。殿下是逼贝迦龙骑再度侵入河曲郡?”
  素鸣衍点点头,说道:“我们能挡住纳迦·婆刹帝的一次怒火,难道凭借我们的力量能够彻底的击溃纳迦·婆刹帝?”
  “殿下不担心贝迦人勾结纳迦·婆刹帝?”虽然尤溪嘴里这么说,但是对于众人来说,不单是纳迦·婆刹帝让人担忧,东面休屠郡的摩揭氏也是当前极迫切的威胁。若没有强大的势力来制衡摩揭氏,一旦帝君崩殂,帝室内乱,就无人能阻挡摩揭氏西取燕云。
  “虚假的帝国尊严会让贝迦人固步自封,何况纳迦·婆刹帝不会再轻易的信任常人。”素鸣衍撇嘴一笑,“你们有谁愿意陪我去见波旬?”
  “事情到这个地步,就由我陪殿下去见波旬,”千贺长琴站出来说道,“尤溪、卢扈、岐伯领军先回天都准备。”
  “这……”尤溪犹有犹豫,“殿下可是在奔雷原有所突破?”
  “毁灭之光”是传说中自然系的禁术,中陆不见其传承已有千年,就算是卢氏交出来的自然系术法卷宗,关于“毁灭之光”的记载也只是只言片语,素鸣衍绝无可能从这些卷宗中领悟什么。特别是素鸣衍刚让千贺长琴从奔雷原救回来,身上的重创还没有痊愈,当他施展“毁灭之光”将优楼星林的骑兽瞬间毁为灰烬,令他身边的众人也吓了一跳。
  “在众多的羲人武士面前,谁能确定有自保的能力?”素鸣衍轻松的说道,“确实,身体上的重创一时难以痊愈,倒不影响施展术法,‘毁灭之光’真是在奔雷原受创之时领悟,其中详情,还是留待日后跟你们解释。”
  “我等不敢,”尤溪忙解释道,“殿下确定有亲自去见波旬的必要,或许……”
  “这件事就不用再争执了。”素鸣衍摆摆手,打断尤溪的进言,“洪水马上就要袭及天都、羽嘉,虽说在此之前,我就严令羽嘉军民撤入羽嘉城,还是要提前通知江采离他们一声,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贺兰天湖倒灌燕云的事情,不用多久就会传遍中陆,想必中陆稍有见识的人都会明白其中的意义,摩揭氏也不例外,令纳吉涅骑率部移驻上唐,与藏金谨守羽嘉之门户,其他事宜,待我归来再议。”
  素鸣衍昂头长啸,雷云兽虽非他的侍兽,却能明白他的召唤之意,不耐烦的咆哮着,最终还是不甘愿的敛翼降落下来。
  素鸣衍望着从远处奔来的紫狻兽与小紫狻,说道:“你与小尾先去天都城。”紫狻兽颇有灵性的点起头,小紫狻甚为不满的咆哮起来。如果无法避开纳迦·婆刹帝的怒火,天兽级的紫狻兽将成为天都城的强助,素鸣衍不得不聚集所有能聚集起来的实力用以自保。
  素鸣衍的身体没有恢复气力,也不用别人帮助,一茎青藤在他的足下伸展,将他送到雷云兽的背脊上。
  望着雷云兽与千贺长琴越飞越远,步如归喃喃的问道:“据说殿下当年被突然发狂的骑兽所伤,九死一生,在羽嘉养了好几个月的伤,才返回帝都,又在帝都途中被遣去迦南为质。殿下当年的骑兽可就是眼前的雷云兽?”
  “哦,”尤溪说道,“确实就是眼前这头雷云兽,实在不晓得殿下又如何重新将雷云兽降伏。”
  “殿下是神选之子,他身上的秘密岂是我们能明白的?”卢扈说道。
  “卢将军也觉得殿下身上有奇怪的地方?”步如归反问道。
  “这些话似乎不是我们做属下的可以谈论的。”卢扈神色微凛,略有些不悦,转过头去看飞在浮云之上的人与翼兽,他只晓得那个削瘦的青年是值得他们追随的惟一之人,阿多奈大神终究没有遗弃黑砾原的渎神之民。
  岭下的道路都给洪水封住,甲骑只能沿着岭嵴向南跋涉,道路岐岖,未必能在素鸣衍归来这前率先抵达天都。由岐伯率领千贺武士先归天都,并向羽嘉城禀明水情,并传递纳吉涅骑所部移驻的军令。
  素鸣衍不晓得波旬有没有率领部众离开奔雷原附近的雪峰,只得坐在雷云兽宽阔厚柔的背脊上,与千贺长琴一齐沿着大水的向北搜索。视野所及,燕云荒原都淹没在浑浊的洪水之中,挺拔的山峰、石岭仿佛水中的孤岛。
  悬壁冰岩的坍塌,其后果不仅仅是贺兰天湖倒灌燕云,贺兰山东侧的许多雪峰上的冰川也开始崩解,在雪线之上的山峡岭谷里,洪水上飘浮着巨大的冰岩,这些冰岩融化成水,足以抵得上另一座贺兰天湖。
  素鸣衍心想波旬与纳迦未必来得及率领部众撤出奔雷原附近的雪峰,奔雷原附近的山域是最先给洪水包围住的地方,只怕雪峰上冰川的崩解,也会给羲人带去一定的损伤。羲族武士为中陆武勇之最,但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多少会显得脆弱,何况大量未成年的羲人还远远称不上强大。


第五章
  素鸣衍找到波旬时,波旬与他的追随者正躲避大水,向一座险峻的雪峰攀登。
  “嗖、嗖、嗖……”不待素鸣衍与千贺长琴靠近,羲人武士便将手中的长矛恶狠狠掷来,望着错身而过的巨矛,素鸣衍鼻尖渗出冷汗,心里想:离冰坝坍塌也有三四日了,波旬怎么还没有冷静下来?
  千贺长琴羽翼微敛,横到雷云兽的身前,挡住下方射来的巨矛,以免雷云兽规避巨矛时,将殿下掀下去。
  “檀那明河,你还敢来见我?”波旬站在一方突出的山岩上,硕大的蛇尾缠着山岩上一株孤兀的巨柏,咆哮的声音里充满着被戏弄的愤怒。
  素鸣衍脚下微沉,雷云兽灵觉的下降了数十丈,千贺长琴忧心忡忡的跟下来,离山顶不足百尺,可以清晰看见波旬因为愤怒而暴起的青筋。
  却是靠得越近,羲人越能控制他们的愤怒,素鸣衍站在雷云兽的背翼上,俯身将羲人的狼狈不堪尽收眼底,追随波旬的羲族武士不足五十人,衣甲破败,刚刚掷出十几支巨矛是他们惟一的武器,大群未成的羲人都蜷缩在石隙里,青色的蛇尾互相纠缠,闪烁的眼睛里透露出对末来的迷芒。绝大多数的羲人,虽然有着漫长的生命,但是从他们出生起,就极小离开奔雷原,奔雷原有他们依赖的神迹与圣湖,如今神迹崩毁,圣湖倾颓,他们除了在波旬的令领下麻木的躲避大水,并不晓得该去何去何从。
  素鸣衍稍稍提高声音,他相信自己就算喃喃自语,也足以让波旬听见,只是提高声音,神色也稍稍的凌厉些:“我见波兄被困神殿之中,冒死倒灌贺兰天湖,为波兄赢得一线生机,波兄为何如此待我?”素鸣衍在羲人中看见紫萦的身影,变幻人身的紫萦蜷缩在山岩的角落里,无力依着石壁,身上盖着一片皮甲,手边放着半截法杖,她正平静着注视着素鸣衍。
  素鸣衍擤了擤鼻端,见下面的羲人没有进一步的发应,与千贺长琴交换了一个眼色,便让雷云兽落到山顶上。
  波旬俯下狰狞的头颅,巨人般的身躯给人极大的威压,但是素鸣衍并没有从他的精神波动感觉到真正的愤怒,当然,他必须在他的追随者面前表现出愤怒来。
  波旬蒲扇一般的巨手拳握着黑色的古铭文戟,森寒的戟尖抵着素鸣衍的胸口。素鸣衍不屑去理会波旬的愤怒,注视着抵在胸口的古铭文戟,这是羲和留下的四件神器之一,通体玄色的古铭文戟看不出什么材质所铸,光泽有如水光一般温润,戟尖传出一股奇异的吸力,有一种精魂血魄被吞噬的错觉。
  不,这不是错觉,素鸣衍想起关于光明战戟的传说,正是这种吞噬对手精魂血魄的异能,令光明战戟成为近战系的第一神器。
  “你身为羽嘉大地的王者,但是你的行为,就是我族最特立独行的人也无法明白,”紫萦站了起来,轻盈妙曼的身体看上去有些虚弱,看来在躲避大水时,吃够了苦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你认为我族会有再次被你蛊惑的可能?”
  “不,”素鸣衍坚决看着紫萦,“真相,我带来一个真相,我认为作为羲人的领袖,有资格明白只有上位者才有资格明白的真相。”
  “真相?”波旬收回战戟,“什么真相,你且说来听听。”
  素鸣衍环顾周围欲将他生吞活剥的羲人武士,慢条丝理的说道:“除了八阶的大地武者之外,还请波旬让其他人退下。”
  “为什么?”波旬诧异的看着素鸣衍,见素鸣衍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但是神情甚为坚持,挥了挥,令围上来的普通羲人武士暂且退下,只有三名四臂羲人留在原地不动。
  千贺长琴欲退,素鸣衍阻止道:“你是真正的渎神者,便是知道残酷的真相,也不会妨碍你的修为。”
  千贺长琴微微颔首,站在素鸣衍的一侧。
  “这么说来,我也可以留在这里。”紫萦说道。
  素鸣衍没有理会紫萦,看着高过他太多的波旬,沉默着不说话。
  波旬愣了一会儿,才晓得素鸣衍的用意,变幻成常人模样,站到素鸣衍的面前,说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想必波兄对我所要说的真相有所察觉,不然不会容我有说话的机会,”素鸣衍说道,“摩诃为千年来惟一登神之人,他所创的摩诃正教利用世俗的权势,却在三百年间极力掩盖众神存在的事实,波兄如何看待此事?”
  “摩诃既然能获得神格,大概也知道你嘴中所谓的真相吧?”波旬的语气略带嘲讽,但见素鸣衍的神色肃穆,也收起嘲弄的神情。
  “事实或许如此?”素鸣衍轻叹一声,“冰坝坍塌的那一刻,身为十二星辰主神之首的羲和降临人世,你身为他的裔族,可曾感觉到他对你有丝毫的怜悯之心?自古以来,所有的贤者都免不了要感慨人间的生灵不过是神祗的玩物,或许波兄也有这样的感慨吧?”
  素鸣衍语气轻缓,但是看人的目光却异常的犀利,令波旬禁不住想避开他的注视。
  “哈哈哈……”素鸣衍大笑起来,“波兄心中的信仰早就崩溃,为何对我还要气势汹汹?”不待波旬有恼怒的表示,素鸣衍看向其他三名四臂羲人,他们对素鸣衍还保持着敌意与警惕,四臂交横在身前,蛇尾相盘,狰狞的头硕高高昂起。
  “当你们跨入大地武者的那一刻,是否感觉到自己距离真正的神祗仅有一步之遥?但是为什么千年以来,中陆只有一人能跨越这小小的一步?”素鸣衍要抬起来才能看见四臂羲人脸上的神情,“这些年来,你们在修行时是不是有着越来越多的困惑,而这些困惑又影响你们与身俱来的信仰?这一切,使你们在漫长的人生中处于更深的困惑之中。羲和在千年之前降下神迹,你们就被所谓的神迹与信仰困在小小的奔雷原上。”
  “不,四百年前,我们的族人在伟大的领袖春树·婆刹帝的率领曾走下奔雷原,”一名四臂羲人愤怒的咆哮着,“但是因为卑鄙的你们,令我们遭受惨重的损失。我们对祖神怀有信仰,却没有被信仰困在奔雷原上。”
  “真相确实如此?”素鸣衍不屑的反问,“除此之外,你们每日还生活在惶恐之中,不晓得神罚之死何时会降临到你们的身上。你们的信仰可曾让你们得到神祗的怜悯?”
  “这就是你要说的真相吗?”波旬眉头隆起,有些不耐烦的说。
  “不错,这就是真相,不论是常人,还是作为神裔之族的你们,自创世神战之后,就没有得到过神祗的怜悯。”
  “难道我们只是神祗创造出来的玩物?”波旬脸色有些难看。
  “或许就是如此,”素鸣衍脸色如常,平静的说,“中陆有史以来,几乎所有强者都躲不过神罚之死的命运,因为几乎没有人能够跨越人之神祗之间那道看上去并不广袤的鸿沟。”
  “衣裳垢腻、头发花萎、身体臭秽、腋下汗出、精魂离散,为神罚之死的五兆,然而所承受的痛苦与恐惧惟有死者才能身受,”紫萦想起神典中的记载,忍不住微微颤抖,脸色苍白的说,“若真要面临这样的死亡,我宁可一辈子不触碰那道界线。”
  “在常人世界里,天榜强者是如此的稀少,以致后人对神罚之死没有多少认识,我想做为神裔之族的你们,或许在人生的历程中早见识过所谓的神罚之死。”
  “够了,”波旬有一种被人窥破内心恐惧的恼怒,“祖神既然说你是阿多奈大神选中的人,那你从阿多奈大神那里知道什么?”
  素鸣衍摊摊手,说道:“梵净天之界乃阿多奈大神所化,也就是说,自创世神战之后,阿多奈大神就已经不存在了,当我强行借阿多奈神果之力,强行打开物质界与梵净天之间的通道,阿多奈大神残留在梵净天的最后一丝神识也消散了。”
  “你知道什么?”冰坝坍塌时,波旬也感觉到强烈的精神波动,没想到那会是阿多奈大神残留在梵净天最后的神识,阿多奈作为最古老的五位神祗之一,他创造了光明星辰之神羲和、明月星辰之神常羲与暗月星辰之神望舒,也是最强大的神祗之一,掌握时间之序的力量。波旬看着素鸣衍慢条丝理的神情,忍不住要咆哮起来,“神罚之死究竟是什么?”
  素鸣衍淡然说道:“神罚之死是众神设立的最后一道鸿沟,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嗷嗷嗷……”一直安静的站在素鸣衍身边的雷云兽突然咆哮起来,它的咆哮中,饱含着无边的愤痛。
  素鸣衍诧异的回过头,只见雷云兽如婴儿拳头大小的兽眸蓄满晶莹的泪水,咆哮声竟是十分凄凉:“难道你也经历过神罚之死的场面?”
  天兽拥有不亚于人类的智慧、情感与灵性,除人及来亚人之外的生灵,也只有天兽才能触及神祗设下的最后一道界线。
  雷云兽昂起狰狞的头颅,只能用咆哮与呜咽来表达身受之痛。
  “父神的誓言指什么?”波旬问道。
  “不晓得光明神殿的典藏中有无星辰木的记载,阿多奈神识所传达的信息过于混乱,或许我的能力过于有限,无法接受更多的消息,”素鸣衍平静的说,“阿多奈最后消散的神识里包含着一些星辰木的有限信息,星辰木是与天地共生、平衡星界与物质界能量的圣物,创世神战之后,星辰木被摧毁,众神继续留在物质界,失衡的能量足以令物质界崩溃。五位父神在创世神战受到无法弥补的创伤,遂将神躯化为天界,使众神居住,也让众神立下禁止返回物质界的誓言,此即为父神的誓言。”
  虽然都是距神祗仅一步之遥的强者,但听到神祗间的秘密,众人都禁不住神荡魂驰。
  波旬沉默着,沉默了许久,问道:“神罚之死难道就是永远都无法解除的诅咒?”见素鸣衍默然无语,用一种悲伤的语气说道,“两百年间,族中有四名大地武者经历神罚之死,由于血脉搏相连的缘故,其余的大地武者都会感受到亡者精魂消散时的痛苦。在此之前,神罚之死令我们畏惧于主神的威严,惟愿得到主神的怜悯,能够逃脱神罚之死的诅咒……”波旬举起光明战戟,向天挥舞,大声咆哮,“祖神啊,你就这样怜悯你的裔民!”在怒火中,波旬的身体在迅速的长大,赤裸的身体密布着一种细密的青鳞,细微的风雷闪动,眼睛流泄出黑色的光焰,罩在他的周围,最终变成人身蛇尾的巨人,密遮青鳞的人躯长出四条粗壮的臂膀,蛇躯就覆盖着密密的红鳞,让波旬看起来就像站在烈火之中。
  手持战戟的波旬宛若一尊战神。
  一道雷光从天际落下,将一块山岩击成碎屑,仿佛星辰主神的嘲讽。
  素鸣衍轻轻叹息起来,侧头看着波旬,问道:“你心中对我还有怨恨?”
  “既然无法逃脱,宁可选择战死!”波旬将心中的呐喊咆哮出来,“既然都要毁灭,宁可选择战死!”
  其余三名四臂羲人也随之咆哮:“宁可选择战死!”
  素鸣衍被雷霆一般的声音震得站立不住,千贺长琴也由于得知残酷真相的震动,在素鸣衍跌倒之后,才晓得将他扶起来。楼迦罗人自存在以来,只出现过一名八阶的强者,大圣者还没触及众神设立的最后一道界线,故而千贺长琴根本不晓得还有神罚一说。
  众人的悲壮没有感染紫萦,她没有波旬他们那么深刻的感受,稍为镇定的说道:“众神虽然设立界线,却非没有人能够逾越……”
  素鸣衍当然晓得她说的是谁,摩诃作为数千年来惟一的登神者,自然跨越神罚之死的鸿沟,但是数千年惟有一人能够登神,谁晓得是不是众神的疏漏或者额外的恩典?檀那琉创立青岚帝国,被喻为千年以来最接近神祗的强者,但是离登神终差一步,他之所以在晚年尊奉摩诃正教,立摩诃正教为国教,将帝权置于教权之下,不过是希望从摩诃正教获得超越神罚之死的捷径。
  素鸣衍倒不想去考虑对他来说还十分遥远的事情,对波旬说道:“虽说人间的争斗或许是众神午后的休闲游戏,但是对于我们而言,则是我们的全部,失败就意味着被灭亡,胜利则仍有一线改变命运的机会。”
  波旬注视着素鸣衍的眼睛,不知为何竟无法窥透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波旬犹豫着,与其他三名四臂羲人用眼神交流,此时完全无法因为贺兰天湖倒灌燕云的事情而迁怒于人,神迹与神殿摧毁,对于他们来说,何尝没有一种解脱后的轻松?
  纳迦·婆刹帝此时率领部众在哪里?波旬对于他血缘上的父亲没有丝毫亲近之情,他不晓得纳迦·婆刹帝对祖神信仰的想法,大概也有所动摇吧!但是他与纳迦·婆刹帝之间的斗争不会就此平息,相反会变得更加残酷。
  残酷的真相不会让更多的人知道,除非那人已经进入知道真相的层次,波旬犹豫着,说道:“该如何对其他人解释?”
  追随波旬的部众,就算贺兰天湖倒灌燕云、神迹摧毁之后仍忠心耿耿的部众,除了三名四臂羲人之外,还有四十一名羲族武士,九十六名未成年的羲人,除此之外,还有六名神殿祭司。这些神殿本应是光明星辰之神最坚定的信仰者,但是长年累月的吝诚并没有得到主神的回应,让他们成为最先的怀疑者,神迹与神殿被摧毁之后,他们随紫萦站到波旬这一边。
  也正因为这几名神殿祭司的存在,让波旬率领部众躲过最初的大水。
  “真相止于此,流传太广,只怕会掀起涛天大乱。”素鸣衍坚定的说道。
  波旬自然知道素鸣衍所说的意思,常人世界里的天榜人物无一不是大权在握的人物,一旦让他们知道在他们与神祗之间横着一条根本无法跨越的鸿沟,难保他们不将目光放到世俗权势的争夺上来。
  素鸣衍说道:“纳迦·婆刹帝的怒火不是我们任何一方能够抵挡的,我们一定要联合起来才行,我在天都城西的山谷中修建一座神庙,波兄要不介意,可以率部众暂时居住。”
  波旬确实早就有继承之战失利后暂避天都城的念头,只是真到这一步,却又十分不甘愿,他晓得一旦进入天都城的范围,就算保持形式上的独立,也难摆脱眼前这人的影响,但是眼下又没有更好的去处供他选择。
  山下平坦的地方都被水淹没,虽然羲族武士都可以变成人身,但是未成年的羲人的蛇尾令他们不方便沿着陡峭的岭嵴行走。必须要迅速赶回天都城,在天都城做好迎击纳迦·婆刹帝的准备。
  洪峰过去,虽说贺兰天湖的水还在不停的往山外涌,但是水势平缓许多,将贺兰山的巨木砍倒,扎成木筏,顺着洪水的流向,往南而去。在与尤溪他们分开之前,素鸣衍还派出几名千贺武士去搜索纳迦·婆刹帝一行人的踪影,但是一直等他们回到天都城,一直没有得到这几名千贺武士的回报,或许他们找到了纳迦·婆刹帝,只是再没有回来禀报的机会。
  除了波旬之外,其他三名四臂羲人那提迦、镜青贮、月烟涵,是羲人中的大地武士,拥有不弱于天榜人物的强悍武力,可以轻易的毁灭一支精锐的军队,但是追随纳迦·婆刹帝的大地武士,共有六名之多,除此之外,追随纳迦·婆刹帝的普通羲族武士更多,将近百人。
  天都城位于楚布河谷的边缘,但是大水仍然袭及天都城,素鸣衍与波旬到来之时,第三波洪波刚刚退去,城外的空地露出被大水淹没的痕迹。由六名神殿祭司率领未成年的羲人前往城西的峡谷,素鸣衍在经院的旧址上,在阿多奈神花的旁边新筑了一座石殿,此时暂时作为羲族的立族之地,但是波旬与那提迦、镜青贮、月烟涵率领羲族武士进驻天都城,他们才是抵抗纳迦·婆刹帝的主力。
  天都城坚固雄伟,堪比神器的星辰之塔几乎耗尽素鸣衍的财力与资源,城中集中着羽嘉最精锐的战士,素鸣衍抵达天都城之时,江采离业已抵达天都城。
  江采离谢罪道:“属下接到王妃捎回的秘令,没有谨遵王命,擅自启阅秘令,启阅秘令之后,也没谨遵秘令行事,而是使白术暂代羽嘉城军政,收缩防线,由纳吉涅骑率部进驻上唐,属下与聂鲁达挑选军中精锐赶至天都,如此抗命不遵的行止,还请殿下赐罪……”
  素鸣衍眉头皱起来,说道:“来就来了,还赐什么罪?”
  “有错必罚,殿下不赐罪,属下无法心安!”江采离坚持道,“但是请殿下也要反思,燕云的安危系在殿下一人身上,殿下轻易犯险,置燕云、置我等于何地?”
  素鸣衍让江采离的话堵在那里,想来自己独闯奔雷原是犯了众怒,犹豫着不晓得如何应付江采离等人的诘难。
  尤溪在一旁说道:“王妃随大军返回天都城,此时正照顾阿蛮姑娘。”
  夜暮降临之后,天都城没有陷入沉寂的黑暗之中,一层淡金色的光芒之穹笼罩着天都城,穹顶有一道金色的光芒与城中心的星辰之塔相连,身穿魔犀皮甲的千贺武士贴着光芒之穹飞翔,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天都城外辽阔的地域。
  以纳迦·婆刹帝的傲慢与他对常人的轻蔑,只要他知道檀那明河与波旬进入天都城,就一定会将怒火倾泄到天都城来。
  以抵御羲人为目的而修筑的天都城完全是一座大型的军事壁垒,城中绝少树木,横贯全城的长街尤为肃穆,数队甲士执戟荷剑,任谁都感觉到战争暴发前的沉郁气息。
  素鸣衍解下轻甲,轻轻舒了一口气,然而心头的压力却无丝毫的松懈,虽然没有侦察到纳迦·婆刹帝与他的追随者的踪影,但素鸣衍晓得纳迦·婆刹帝离天都城不远了。羲人的傲慢与自尊不充容纳迦·婆刹帝寻找别的攻击目标或者压抑心中的怒火。
  素鸣衍推开寝殿的门,除了外面的甲士,内宅的女侍与其他修为低微的人员都撤出城外疏散,留在城中的战士至少有四阶以上的水准,不然无法承受激战时产生的能量风暴。但是城中还有几人令素鸣衍头痛,纳吉若兰坐在床沿上,聚精会神的注视着躺在床上的阮阿蛮,青菱站在一侧,见素鸣衍推门进来,露出会心的微容。阮阿蛮仍未见有苏醒的迹象,那被巨掷撕扯的羽翼此时焕然一新,闪烁着神圣的光辉。晶莹如玉的羽翼合在胸前,阮阿蛮即使闭着眼睛,仍让人感觉到她体内的生命机在盎然勃发。
  “你为什么要来天都?”素鸣衍见纳吉若兰转过头来,凝视着她波澜不惊的面容,问。
  “我是你的王妃,自有应当的责任,”纳吉若兰语气还是一贯的平淡,只见她高耸的胸脯在微微的起伏,可以窥见她内心的激荡与克制,“要跟羲人暴发战争吗?”
  “不是跟整个羲族,”素鸣衍注视着纳吉若兰深邃的眼神,“结果或许没有太大的差异,追随纳迦·婆刹帝的羲族武士将近两百人,我要求羽嘉、上唐、望野的守军在我战亡后放弃抵抗。”
  “你为什么让人看不懂?”纳吉若兰的美眸蒙上一层雾气,“为什么要死守天都城?”
  “不独我,三千甲士都不会撤出燕云,天都城是南燕云的惟一屏障,宁可选择战死,也不愿看到燕云毁于纳迦·婆刹帝的怒火!”
  “为什么?”纳吉若兰转目看着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青菱,“卢氏为渎神之民走出黑砾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守住天都城,就是守住他们在南燕云的家园,难道殿下对青菱的宠爱超越了理智?”
  “哦,你晓得青菱是卢氏之女。”素鸣衍知道这些年来,青菱随自己与卢氏接触过密,任谁都会看出一二来,“你是我的王妃,我保持对你的尊重,倘若天都一役能赢,我希望你能允许我封青菱为侧妃。”
  “啊,”纳吉若兰痛苦的闭上眼睛,身体微微颤抖,理智终能战胜情感,纳吉若兰睁开双眸,那双受刺痛的眼睛看着素鸣衍,又转过来看着青菱,极力压抑内心的情感,平静的说道,“殿下应该公开青菱的身份,确立卢氏在燕云的尊高地位。”
  无论是天都城的守军,还是侍卫营的战士,出身黑砾原的武士占了极大的一部分,此时公开青菱的身份,能坚定坚守天都的信念。
  青菱敛身谢道:“多谢姐姐的成全。”摘下左手尾指那枚散发着淡淡光芒的戒指,递给纳吉若兰,说道,“这枚银戒虽不是贵重之物,还请姐姐珍惜。”
  素鸣衍见青菱将守护之戒送给纳吉若兰,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战争暴发,天都城将因为到处贯注的能量风暴而成为一座极度危险的死亡之城,普通人根本没有能力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素鸣衍之所以同意青菱随他进入天都城,便以因为这枚守护之戒的缘故,守护之戒能够抵御能量风暴的袭击。
  纳吉若兰接过守护之戒,注视着戒指上的铭文,本不想收下,却不愿在青菱面前表现得小气,谢过之后,也学青菱那样将守护之戒戴在尾指之上。
  素鸣衍看了一眼阮阿蛮,腹部的创口被重生的羽翼覆盖,看不出复原的程度,横在羽翼之外的身体是那样的晶莹洁白,仿佛贺兰群山上的素雪。
  “殿下为什么能让阿蛮奋不顾身,血契的约束还是别的什么?”纳吉若兰转过头看着阮阿蛮羽翼下赤裸的身体,轻声问,“听说阿蛮恋人的死也是由于殿下的缘故?”
  “你要在此等阮蛮醒来问个清楚吗?”
  “啊。”纳吉若兰轻呼了一声,然而内心的傲慢让她沉默着,不再回应素鸣衍的试探。
  素鸣衍盯着纳吉若兰绝美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轻执青菱的手,走出寝殿,责备道:“为什么让出守护之戒?”
  “王妃也需要啊,”青菱依着素鸣衍的肩头,“我不希望一下子获得太多,何况殿下的身体也没有复原。”
  “你不要忘了我还是一名术士,虽然说身体没有复原,但是绝不会被轻易伤害,”素鸣衍怜爱的注视着青菱,“这些人中,我一直担心你受到伤害,也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伤害,除非我死去。”
  “说什么话,若没有你,我如何能活?”青菱轻声的说着,“我是你的侧妃啊!”
  素鸣衍仔细甄别自己的情感,与阿黛之间是情欲交炽的爱,甚至内心藏着对她的敬畏,对采儿则更多的是怜惜,惟有对青菱的情感最真挚、也最坚定。素鸣衍牵起青菱的手,说道:“我以为一辈子都用不着这个术法,既然你在此时连守护之戒都舍得让出,那你受的伤害就由我替你承担吧。”素鸣衍低声梵唱,一道金色的光柱自天而降,罩住青菱娇柔的身体,光柱渐渐凝聚,形成一尊淡金色的光像,仿佛实体一样飘立在青菱的头顶。
  “天神守护,”素鸣衍注视着仿佛复制自己相貌的光像,“我是彻彻底底的渎神者,天界的诸神都不会回应我的祈祷,只能自己临时充当一下天神。”素鸣衍展袖一挥,青菱头顶的光像就隐没无形了。
  “为什么会有与你生命紧密相联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错吧,”素鸣衍微微撅起嘴,说道,“我说过,在我战死之前,绝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术法虽然是天神守护,可是天神早就不回应世人的祈祷,只有我来当这个天神,你所受到的伤害都将由我来承受。”
  “不要,”青菱拒绝道,“我相信你对我的情感,但是你的责任比我重大,我失去你无法独活,但是你一定要为燕云而活,解除术法吧。”
  “相信我,”素鸣衍将青菱揽在怀里,“我要你站在我的身边,第一关不会太难。”
  青菱坚定的点点头,依着素鸣衍的身体,走入一座塔式建筑的议事厅。
  尤溪、江采离、聂鲁达、千贺长琴、桑吉主祭、岐伯、卢扈、卢萧哲、卢青叶、步如归、雷泽等羽嘉主要将领与波旬、紫萦,还有羲族的大地武士那提迦、镜青贮、月烟涵都来到这个议事厅。波旬、紫萦,还有那提迦、镜青贮、月烟涵都化为人身,只是他们还无法溶入常人的世界中去,独自站在大厅的一隅,平静的看着素鸣衍与青菱走进大厅。
  “在议事之前,我有事情要宣布,”素鸣衍走到青石玉案的王座之前,注视着众人,携着青菱柔嫩的手,说道,“青菱以女侍之身份随我近十年,然而青菱为卢氏之女,身份尊贵,受教禁恶俗所牵累,不得不隐瞒身份。今日羽嘉当清除教禁的浊流,恢复卢氏的荣光与尊严,我欲立卢氏之女青菱为羽嘉王室之侧妃,永享羽嘉王室的荣耀,请诸位为证。”
  尤溪等人微微一怔,江采离心思敏捷,站上前问道:“请问殿下,羽嘉王权受之于谁?”
  依青岚帝国的法统,帝权以及帝权枝生的王权都受之于降神摩诃,素鸣衍朗声答道:“羽嘉王权乃世俗集权,乃诸位与羽嘉军民所授,故请诸位为证。”
  “殿下非羽嘉之王,”江采离朗声说道,“殿下是燕云之王,采离与诸将请立青菱姑娘为燕云之侧妃。”
  尤溪、千贺长琴等人也异口同声的说道:“殿下当是燕云之王,属下请立青菱姑娘为燕云之侧妃。”
  卢萧哲、卢扈、卢青叶跪伏在地,既不便言谢恩,也不会出口推辞,但是内心的欣喜可见一斑,既然天都城完全摧毁,既使城中的三千精锐完全战死,羲人也会受到无法弥补的重挫,渎神之民就可以在复苏的燕云大地上生存繁衍。


第六章
  一乘巨大的战车,仿佛一座微型的城池,拖拖曳曳的从荒草背后钻出来,一头比背甲兽还要高大的巨兽背负着战车缓缓的走进天都城的视野,獠牙仿佛巨大的战刀!
  “猛犸巨兽!”波旬压低声音,极力不让自己内心的惊讶与慌张泄露出来,“纳迦迟了这么多天,原来是去北贺兰召集猛犸战兽!”
  “这就是光明神赐给你族的猛犸战兽!奔雷原覆于水下,纳迦要挖出这么多战车,大概费了一番工夫。”凝视着远处的巨兽,素鸣衍估算着,巨兽的庞然身躯几乎有两丈高,战车安放在巨兽的背上,比天都城雄伟的城墙还高稍许。战兽挤挤挨挨的闯入视野,共有三十七头,驼着的金色战车在太阳的照耀下,散发出眩目的光芒,却给驻守天都城的战士以极强的压力。
  “该是你们付出代价的时候!”纳迦·婆刹帝昂然站在当前的战车之上,手举雷霆椎,大声咆哮,声音仿佛深秋的闷雷在辽阔无际的大地上滚动。
  三十七乘战车载着将近两百名羲族武士缓缓逼来,从战车女墙的缝隙里可以清晰看见羲人蛇尾的青色鳞片。羲族武士虽然极少有穿甲具的,但是他们天生的鳞片堪比中陆最坚韧的战甲。
  令人奇怪的,纳迦麾下的四臂羲人大地武者却一个都没有出现。即使如此,当两百名羲族武士出现在面前,任是主神也会生出畏惧吧。
  素鸣衍沉默着,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猛犸战兽闯入噬血荆棘的领域,裹覆着厚皮的巨足将一片荆棘踩践得稀巴烂,但是偶尔几根尖锐的棘刺扎入战兽的巨足,噬血的本能就会源源不断吐噬巨兽的生命力,而被践踏的荆棘就会苏复过来。
  猛犸战兽有着几乎的生命力,但是纠缠不休的噬血荆棘让它们异常痛苦,嗷嗷长嘶,声彻云天。
  站在城头的紫狻兽被猛犸战兽的嘶吼挑起昂然的斗志,昂首咆哮起来,在天际盘旋的雷云兽猛然俯冲下来,袭向羲人陈列左翼的一乘战车。兽云兽虽是翼兽的一种,但没有飞禽的利爪,但它的下颔张开,足以吞下羲人的整粒头颅。战车里的六名羲族武士都做好准备,巨矛斜刺,灵性不下常人的雷云兽自然不会一头扎向矛阵,而是向猛犸战兽的侧腹撞去。
  撞击的力量有如陨石,令猛犸战兽侧着庞然的身躯连移数步才稳住,但是背上的战车却倾斜下来,战车里的羲族战士掉落下来。
  猛然的撞击令猛犸巨兽岩石一般坚硬的厚皮裂出枝状的裂纹,这头猛犸战兽似乎给雷云兽的挑衅激怒了,不再听从羲人的召唤,掉头向雷云兽追去,发出愤怒的咆哮,天际一片流云突然散开,露出隐藏在后面的千贺武士。
  上百支爆炎箭用烈焰魔弓射下来,瞬时将这头猛犸巨兽包覆在魔焰之海中。
  当后面追来的羲族武士用强劲无比的劲气扑灭魔焰之时,这头猛犸战兽趴在烧熔的大地上,鼻孔里发出如雷的鼻孔,却再也没有能力爬起来。
  “卑鄙的人啊!”纳迦将队列左翼的变化看在眼里,愤怒的朝着城头的众人咆哮,“堂堂正正的出来跟我决战吧,好洗去你们的卑劣之名!”
  “但愿卑鄙者永生!”素鸣衍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身边的数人听得见。
  波旬恢复四臂蛇躯之身,手持光明战戟,站在素鸣衍的身侧,天都城的备战他参与极少,说起来,他对天都城的武力没有太大的信心。但是听到素鸣衍这声轻语,心头却起了一阵寒气。一阵低沉的吟唱在身后涌起,仿佛清晨的泉水里的水泡,却传递着死亡的气息。
  星辰之塔开始散出炽烈的光华,几与天空的太阳争辉。
  聚集在天都城上空的能量流开始湍动,无数强劲的旋风释放出来。
  除非八阶的星相禁术,人间已无术法能对羲族武士的强悍身体造成致命伤害,但是就算“雷陨之殛”这样的禁术,要想摧毁眼前如此坚固的阵列也是妄想。何况八阶星相禁术的施术范围大都是大范围禁术,一旦施展起来,天都城也在其攻击范围之内。
  最终还是逃不过肉体搏杀,但是天都城的战士如何能挡得住两百名羲族武勇的铁流,何况据城以守的优势完全被猛犸战兽的庞然身躯给抵消掉了。
  猛犸战兽,波旬想到北贺兰竟然还生存着这么多头猛犸巨兽,禁不住怀疑这是祖神羲和对他的惩罚。
  正当波旬胡思乱想之时,城外,靠近羲族阵列的一处土地开始沸腾了,褐色的泥浆从荒草间涌出,冒着火烧火燎的热气……
  “熔岩沸流……”紫萦一口道出这个术法的名称,她保持着常人形体的绝美面容,“啊,是熔岩沸流!”
  波旬注视着火红的熔浆从裂开的土地里喷涌出来,心里的担忧更堪。熔岩沸流顶多是五阶的术法,熔岩附加的热灼伤害无异只能给强悍的族人暖暖身子,形成的熔岩坑对于庞然的猛犸巨兽而言,只能是暖乎乎的泥浆流。
  当熔岩沸流接二连三的出现,一直将羲族的阵列完全包围住,波旬才注意到这个术法异常,就算是五阶术法“熔岩沸流”,只要经过星辰之塔的加持,也足以拥有“熔岩地狱”的威力,何况这是真正的经过星辰之塔加持的混沌系七阶术法“熔岩地狱”。
  当然纳迦·婆刹帝也意识到异常时,喷涌的熔岩一下子激烈起来,形成高达数十丈的熔岩之柱,炽烈的熔岩闪烁着炽热的强光,足以溶化金石的高温令猛犸战兽向中心避让,却令阵列更加拥挤。
  大地开始剧烈的颤动起来,喻示着更强烈的岩浆喷涌即将到来……
  “出战!”素鸣衍高举左手,威严的大声宣布。
  “什么!”波旬惊讶的大叫,“为什么要出战!”
  “为什么不!羽嘉精锐战力皆聚此地,难道只是为了守城?”素鸣衍意气激昂,“难道还有比现在更好的击溃纳迦·婆刹帝的机会!”
  雷云兽从天际飞回,千贺长琴、岐伯展开身后的羽翼,尤溪、卢扈、卢萧哲放下额上的面罩,只露出坚定的双眸,以拳抚胸,昂然走下城墙。
  波旬回首看下去,只见城下早就聚集了六列甲骑,一直未见踪影的桑吉主祭与他的弟子身上闪耀着圣洁的光芒,一道道光芒持续不断的闪烁着。波旬知道他们正在给即将出战的甲士加持各种术法。
  各种能量在天都城交流,能量湍流所形成的巨大风声呼啸着,真正的决战还没有开始,声势已是骇人。
  “出击为什么不让我们参与?”波旬恼怒的吼道。
  “不,你们有更重要的事,”素鸣衍说道,“纳迦麾下的大地武者没有出现,你不觉得奇怪?”
  “为什么?”波旬急躁的问道。
  “武勇的羲族武士的后继者们在哪里,他们就会去哪里!”素鸣衍自信的说道。
  “啊!”波旬目瞪口呆,未成年的族人都在数十里外的经院旧址所在的峡谷。这些天来,一直有千贺武士失踪,想必是被纳迦掳去,但是檀那明河却通过被俘的千贺武士向纳迦传递这样的信息:他们只打算据城死守,却不敢主动出击,而真正决定羲族未来的大量未成年羲人都聚集在经院峡谷里。
  纳迦选择在强攻天都城之前分兵去抢经院峡谷里的未成年族人,以防未所年的族人成为檀那明河最后的筹码,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但是去经院峡谷的道路给天都城封住,羲人蛇躯不便翻越崇山峻岭,变化成人身,实力将要受到压制,纳迦不能不防飞翔于天空的千贺武士,七阶的羲族武士变成人身,只有六阶武士的水准,显然挡不住千贺武士的突袭,纳迦遂将手下的八名大地武者派出。
  这对纳迦而言,是万无一失的选择,只要八名大地武士抢回族人,就可以一同对天都城发动毁灭性攻击。关于天都城,通过布在波旬身边的秘间,他也知道许多,他才不相信仅仅一座半成品的星辰之塔能够阻挡羲族武勇的步伐。
  但是他没有想到天都城的守军会选择主动出击,仅仅是半成品的星辰之塔要维持一座完整的巨型防御法阵不可能毫无破绽,但是接引星辰之力发动一两次毁天灭地的攻击法术却绰绰有余。
  波旬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心里微有不忿,但是眼下不是争执的时候,经院峡谷里的族人是自己壮大的惟一机会,绝不能让纳迦得手,除此之外,还要阻止那八名大武者回援这边的战场。
  天都城东北的大地整块都变成沸腾的熔岩河,赤红的熔岩散发出极高的温度,离熔岩河数十丈外的草木在迅速的枯萎,城墙表层被高温炙烤,涨裂出无数道细纹,不断剥落。
  拥有顽强生命力的猛犸战兽在熔岩河中挣扎,战车倾斜,大半的羲族武士给巅落下来,强悍的肉体浸入炽热的熔岩,滋滋作响,冒出一团团青烟。
  数以千计的千贺武士集翼天际,由于逼得太近的缘故,修为稍低的千贺武士禁不住高温的炙烤,带着烤焦的羽翼跌入熔岩河,瞬间息就化为乌有,连骨头都不剩一根。但是千贺武士没有丝毫的退缩,趁羲族武士自顾无暇的时机,将所有特制的经过术法加持的箭矢倾泄而下。
  “熔岩地狱”虽然只是七阶的混沌术术法,但是经过星辰之塔的加持,威力增加十倍不已,与八阶的星相术相当,而千贺武士手中的近百张烈焰魔弓与花费重资购进的爆炎箭所形成的高温魔焰与猛然的爆裂极大加强了熔岩地狱的威力,号称拥有中陆最强悍身体的羲族武士也无法完全豁免伤害。
  数十名身穿滚金边灰袍的术士登上城头,高举着双手,一道道高亮的电流从他们双手射出,没入羲人混乱的陈列,虽然还是白昼,虽然太阳在天空高照,但是天都城东北的那一片天空都让能量流所产生的各色亮光所照耀,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一名身穿亮灰色术士袍的术士高声吟唱,与此同时,星辰之塔再度发出强光,彤云四合,六阶术法“冰封风暴”经过星辰之塔的加持,以不到十分之一时间就被释放出来,挟夹着冰雹的风暴从厚重的云层里释放。
  换作平时,这样的术法根本不会对羲族武士造成威胁,但是绝大多数的羲族武士陷身于熔岩河,青色鳞甲正承受灼热的伤害,突然被施加另一极性的冰寒伤害,顿时爆烈开来,不得用相对较脆弱的肉体直接对抗熔岩的高温,顿时,被冰封风暴覆盖的十数名羲族武士发出惨痛的悲号。
  两种极性的能量在剧烈的冲突,不断释出一道道枝状的细闪。
  一道道术法的射线在熔岩地狱的上空贯穿。
  熔岩被冷却,凝固,又被地下涌上来的热流熔化,碎块在能量风暴的撕扯下,疯狂的溅射,身陷熔岩地狱的羲族武士与他们的猛犸战兽首当其冲。还有相当多的羲族武士被强行冷却下来的熔岩封住身体。
  不可否认,羲族武士的强悍在极端劣势中表现出来,无不将自身的能量提到最顶峰来抵抗术法与空中箭雨的伤害。
  无数夹杂的能量在激涌,令大地崩裂震动,空气激啸,能量风暴中,坚固的天都城墙开始摇摇欲坠,城中有些建筑开始倒塌。
  城门缓缓开启,正对着城门,城头的术士们用“冰封风暴”在“熔岩地狱”中强行开辟出一条通道,两千甲士露出狰狞的面目,铁一样的洪流向熔岩地狱的中心冲击!
  阵列的侧翼,不断有人被能量风暴撕成粉碎,熔岩四溅,许多人在地狱一般的高温中猝死,虽然不断有人滚下马下,但是冲锋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一定不能让羲人缓过劲来。铁一样的洪流在冲刺的过程凝聚成锋利的力量,象利刃一般刺过羲人混乱的阵形……
  “熔岩地狱”的威力已经完全释放,但是中心地域的高温与将凝未凝的熔岩对陷入其中的羲族武士形成持续的伤害,这样的高温,会令四阶以下的武士猝死,为了形成更大的杀伤力,配合甲骑在地面的冲锋,千贺长琴、岐伯率领千贺武士闯入低空,用特制的透甲箭攒射羲族武士。
  因为“容岩地狱”与大量“冰封风暴”的突袭,号称中陆最强悍的战士的羲族武士都陷入混乱之中,不同程度的受到伤害,暂时失去还击的能力。然而仅仅是“熔岩地狱”的威力还不能令羲族武士崩溃,最致命还是那些不顾性命冲入高温与灼热的地狱地阶甲骑。
  即使有种种术法的加持,五阶修为的战士想要在这样的高温下也只能存活极短的时间,但是面对强大的羲族武士,绝大多数出身黑砾原的武勇都有必死的觉悟,借着骑兽的冲势,将生命中最后的能量爆发出来,给那些庞然的蛇尾人身之躯以最致命的打击。虽然,每一个羲族武士的一次反击会留下数条战士的性命,但是铁一样的洪流覆盖过去,羲族武勇也只能留下悲惨的嘶号。
  天生对火伤害免疫的紫狻兽成为羲族武士最致命的杀手,两道紫色的残影在熔岩地狱里穿梭,用利齿与爪咬穿撕裂羲族武士的咽喉,仿佛可以从炽热的熔岩吸收能量,小紫狻已连续吐出十数道闪电链,一道道强烈的枝状闪电在羲族武士间跳跃,任凭羲族武士的身体是那么强横,但在足以击碎最坚硬的岩石的闪电持续打击下,也坚持不住。
  雷云兽贴着燎人毛发的灼热的空气边缘,喉管里发出可以贯穿羲人头颅的冲击声波,直接打击羲人被坚硬脑颅包覆着的柔弱脑干,那种钻脑的巨痛足以令人放弃抵抗的意志,只求速死。
  尤溪手中的焰口刀因为在灼热的地狱中变得极不稳定,明亮耀眼的刀身闪烁着夺命的光芒,尤溪心里清晰,能利用的机会只有那么一瞬,战魂护甲能隔绝一定的热量,但是灼热的气息仍让人异常难受,第一刀劈下去,几乎就要耗尽所有的力气。
  素鸣衍给自己施加数道术士护甲,他的身体还没恢复,无法进入熔岩地狱厮杀,专注的凝视着下面的战场,心中的热血沸腾,突的一声巨响,一道强烈的冲击波从后面袭来,素鸣衍身体失去控制的猛然撞击女墙上。
  在左右侍士的挽扶下,素鸣衍站了起来,转身看向城中,半截星辰之塔轰然倒塌,术士从星辰之塔接引星辰之力的强度超过其能承受的范围。
  正让素鸣衍惊魂稍定,心里猛然一痛,这阵巨痛几乎让他闭过气去,桑吉主祭见情形不对,连忙手结法印,“回复术”的光华瞬时加到素鸣衍的身上。
  素鸣衍缓过气来,连忙让桑吉主祭收手,此时节约桑吉主祭的念力,不晓得能活多少条人命。
  “殿下……”
  “我没事。”素鸣衍摆摆手,想必星辰之塔倒塌时,青菱也受到强烈的冲击。
  此时,甲骑已经穿过“熔岩地狱”覆盖的范围,短短数十息的时间,予羲族武士以重创,但是极端残酷的环境,令甲骑受损不少,几乎近三分之一的甲骑倒在那一片还冒着白烟的土地上,还包括上百名经不住高温炙烤而坠落身亡的千贺武士。
  残存的甲骑也失去再度冲锋的能力,迅速从侧翼绕回城中,城道两侧早有上百名兵役端着冷水浇向驰过的甲骑,以免灼热对身体造成持续的伤害,冷水浇在战甲上滋滋作响,白雾蒸腾而起。
  桑吉主祭与他的弟子们法诀吟唱之声不断,一道道治愈之光罩向归城的战士。然而城外的战斗犹未结束,星辰之塔的坍塌,投向战场的术法力量顿时减弱,残存的羲族武士得以迅速脱离“熔岩地狱”的范围。
  “熔岩地狱”逐渐冷却,但是温度依旧极高,充满刺耳的硫磺味。
  岐伯、千贺长琴仍率领千贺武士紧咬着那些身受不同程度伤势的羲人,通常数百支透甲利箭攒射一个庞然的身躯,直至这个羲人轰然倒下,才咬紧下一个目标。另一队甲骑正步如归的率领下从不断掉落灰土的城门驰出,卢萧哲解下炽热的战甲,挽起长矛,紧随这队甲骑之后,再度冲出天都城。
  对他而言,此时多杀一名羲人,以后渎神之民在燕云大地生存的压力就会少一分,又有数十名刚解下战甲的卢族武士不顾身上已经十分严重的伤势,紧随着卢萧哲冲了出去。
  羲人有着极强的生命力,只有趁其气短之时予以最严厉的打击,哪怕为此付出极惨重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雷云兽刚飞回城头准备歇一口气,素鸣衍却一步跨上它的背胛,驱使它飞回战场。
  雷云兽不悦的大吼,聂鲁达在城头大惊,疾呼:“殿下……”雷云兽早就飞离城墙的范围,两道灰绿色的射线射下,被击中两名羲人以肉眼可见速度的衰老,转瞬间定立不动,一阵风过,他们的躯体上不断被吹出飞灰,原来在转眼之间就被“毁灭射线”摧毁风化。
  羲族武士号称中陆最强悍的战士,拥有最坚韧的身体而最强韧的意志,中陆几乎不存在让羲人瞬间的强大法术,素鸣衍两道灰绿色射线竟让两名羲族武士猝死,引起羲人的恐慌,残存的抵抗也在迅速的瓦解。
  “嗷嗷……”纳迦·婆刹帝愤怒的举起雷霆椎,咆哮着,“你也来尝一尝光明神的愤怒!”
  当纳迦·婆刹帝举起雷霆椎对准天空的雷云兽,近空的数十名千贺武士群集而来,义无反顾的在纳迦·婆刹帝与他们的王之间用肉体构成一道坚实的屏障。
  对于忠诚的武士而言,让他们的王直面敌人的威胁,是他们最大的耻辱。
  数百支利箭挟着一道黑色闪电向纳迦·婆刹帝射去,纳迦举椎画圆,以无垠劲气布起世间最坚固的气盾,将所有的攻势轻易化解。
  卢萧哲率领甲骑风刀一般从赤热熔岩的边缘切过。单纯从个体的武力上来说,每一个羲族武士都要远远强过天都城的重甲骑士,但是刚从熔岩地狱挣扎出来的羲族武士皆受到不同程度的创伤,处于混乱的羲族武士的强韧身体被风暴一样卷席来的骑阵撕碎得粉碎。
  纳迦·婆刹帝大恨,若不能将甲骑的冲锋止住,每一个挣扎出熔岩地狱的族人都会被骑阵撕碎,雷霆椎高举,释出一道快疾无比的雷光,直击骑阵的前列。
  雷光消散,骑兽惊骇,被雷光击中的数骑连人带马皆成灰烬,只残存几缕青烟升起。
  “嗷……”众武士鞭策受惊吓的骑兽,皆朝纳迦·婆刹帝杀来。
  “熔岩地狱”以及大量流水一般的术法都不能令纳迦·婆刹帝受多少的损伤,地面的攻击无法以人数来换取优势。在素鸣衍的视野里,尤溪、卢扈又换甲率领武士杀出,城墙经受不住能量风暴的冲击,此时已摇摇欲坠,天都山峡谷的深处也传来能量的激荡,波旬终于在天都山峡谷与纳迦麾下的大地武士交战了。
  集中在第一星次的诸多星辰在白昼的天穹大放异彩,在天穹上形成一道瑰丽的光带,太阳却变得昏黄欲灭。中陆所有强者都能感觉到发生在燕云深处的激烈战斗。
  贺兰天湖倒灌的洪水刚刚行过羽嘉城,虽说羽嘉城早有准备,但是羽嘉段楚布河的水道不足两百丈,相对于如此气势汹汹的洪水太狭窄了,城东北的临时堤坝、城墙在汹涌的洪水攻冲下都相继坍塌,地势低陷的东城被水淹没,所幸人早已撤出,损失不大。
  丁柳堡是羽嘉壁垒防线的最北端,羽嘉在春末夏初之时毫无预兆的放弃羽嘉城以南的壁垒,檀那明河从青岚与贝迦的战争中脱身返回羽嘉,却没有回到羽嘉城,这一切都令易氏惊疑不定。但是易氏并不想错过占领丁柳、定军诸壁垒的机会,易氏惊疑之余,也不得不承认这时夺取羽嘉的最好时机。
  壁垒防线的守军都退入羽嘉城,使得羽嘉城中的军力大增,易氏也渐步向丁柳堡前线输送兵力,迦南西北三郡将近三分之一的兵力都集结到小小的丁堡城,只待最后一轮敌情侦察做完、确保檀那明河没有在羽嘉城附近设下陷阱,就将对羽嘉城发动攻势,为易氏夺取进入燕云的通道。
  天呈异相,易非天扬头凝视着天穹之顶的白昼星辰,从燕云深腹传来的能量激荡是如此的明显。
  一颗颗星辰骤然亮起,又倏然黯淡。
  奔雷原究竟发生怎样的异变,竟在短短十日之内出现两次惊世天兆?
  易非天的心头被阴云覆盖,直觉羽嘉驻军突然撤入羽嘉城与这两次惊世天兆有关。
  “那些黯淡的星辰是真正的熄灭了!”
  易非天回过头,却见父亲易轩达策马行来,目光注视着羽嘉城的方向。
  “啊,羲人的继承之战吗?”
  “不,羲人不会自相残杀到这种地步,一定有别的势力参与,但是谁有能力参与羲人的继承之战?”
  易非天想起素鸣衍坚毅的面容,突然想到羽嘉城可能还是一座陷阱,心里泛起一阵寒意:“都两天了,岛津中康与他的族人还没有回来啊。”
  “在第一次天兆发生之前,驻扎在羽嘉城的千贺武士就已经离开,岛津中康若想必被燕云腹地的异变吸引过去。”
  易轩达与易非天没有想到,岛津中康在看到贺兰天湖倒灌燕云的洪水放肆的卷席着西燕云的大地,顺着地势往羽嘉倾泄,就彻底放弃他的盟友。岛津中康知道,一旦洪水行过羽嘉城,从峻衡山与羽嘉山的口子灌入羽嘉峡谷,在这片狭窄的地域里,将没有起伏的地形来延缓洪水的速度,易氏的大军无法在洪水之前逃出羽嘉峡谷。
  岛津中康与他的族人正狼狈不堪的飞越峻衡山,在此之前,他们遭遇生存在峻衡山腹地的风暴巨人,被突然生起的飓风吞噬数十名族人。
  易氏对羽嘉的深度军事侦察完全依赖于楼迦罗武士,使得易氏根本没有机会逃离洪水之劫。
  “呼呼呼……”远处岭嵴上的游哨吹响最紧急的号角。
  易轩达感觉到大地在微微的震动,与易非天策马驰上一处高坡,只见远处一条白线疾奔而来。
  “大水!”易非天惊骇失色,无暇再去关注天穹异彩纷呈的异兆,策马回奔。为取水放便,丁柳堡驻在楚布河故道一处的低洼处。在千年的时光之中,羽嘉城至丁柳堡的楚布河故道极少有断流的时候,但是水量最丰沛的时候,也不过二三十丈宽的水面。
  “闭堡还是上岭?”易非天大声问道,这么大的水,一定是贺兰天湖倒灌燕云!可恨的岛津中康啊,一定识机不对先溜了,易非天感觉牙齿都快咬碎了。
  此地惟一的高地也只是一座只有二十多丈高的石坡,易非天怀疑能不能挤下两万人,但是一旦丁柳堡被大水冲毁,他面临的只是全军覆灭的结局。
  “闭堡也会被大水困住,留千人守堡即可,吹号角,弃堡登岭。”
  羽嘉驻军初夏之时突然撤入羽嘉城的动机便是如此,易非天突然想通其中的关结,只觉心口一痛,四肢失力,坠下马来。易轩达在坐骑践踏易非天之前,俯身将他捞起,放到骑鞍上,一边对闻声驰出堡垒的诸将发令,一边痛惜的注视着爱子的面容。
  “檀那明河借天欲灭我易氏!”易非天缓过劲来,痛苦的说道。
  “我易氏在此立族数百年,想灭我易氏,没那么简单。”易轩达平静的说道。
  “爹爹当年为何要劝春江祭酒邀檀那明河入质迦南,即使以他为质,为何又让他提前归国?”
  “脱缰之孽龙,谁能想到今日之事?”易轩达挤眉痛心的说,当年正是他写信给出使青岚的春江明湖,劝说春江明湖向青岚邀檀那明河为质。檀那明河出质迦南,正好躲过帝都来自他兄弟们的危机。迦南君臣识得檀那明河有异才,希望他能成为搅敌青岚国政的孽龙,于是默许他在迦南发展势力,又相当配合的安排他提前返回青岚。谁曾想到檀那明河返回青岚之后,没有参与帝权的争夺,而是回到羽嘉来苦心经旨,在这条孽龙乱青岚国政之前,易氏深受其害。
  下资城东北,摩揭芪正与巫弥生并肩而站,他们以同样的姿势昂首凝视着星辰异变的天穹,在贺兰天湖倒灌燕云的第三日,也就是素鸣衍返回寻到波旬的那一日,摩揭芪与巫弥生已得到确切的详情。
  正如波旬等人被蒙在鼓里,巫弥生、摩揭芪同样认为素鸣衍正在天都城苦苦煎敖着羲人愤怒的火焰,但是此时的天兆却昭示天阶高手正在不断的殒落,而且集中在天穹的天顶带。难道素鸣衍占据优势?巫弥生心头闪过之前绝不会有的念头。
  “少主,是时候让所有的秘密都埋入地底了。”巫弥生说道。
  “他能死于羲人之手,自然再好不过。但是……”摩揭芪犹豫着,他心中有太多的担忧,“此事还需父亲来做决定。”
  “事情未尘埃落定,先生无法离开帝都,”巫弥生说道,“一切还需少主当机立断,不然再难控制局势,此时决断,摩揭氏可据燕云、休屠、羽嘉,迦南有大水之患,我们可下迦南西北三郡,据六地,可立国。”
  “当日,他交出一具残尸,指说为贝迦主将厄喀德,而厄喀德日前又从燕云返回贝迦,他有什么用意?”摩揭芪挤着眉头,“厄喀德会不会领兵进河曲?此时的天兆,倒像他的胜算较大,他这些年来勾结黑砾原的渎神之民,渎神之民的武力究竟有多强,我们并不清楚,宁可确认他与羲人两败俱伤之后再有所行动,也不能此时断然行事。就算他过了此关,爹爹还有后手,也不怕他飞上天去。”
  “上唐兵力空虚,取上唐,可以使燕云门户无法开闭,使他进出皆受制于休屠,才不会成为休屠之患。”巫弥生忧虑的说道,“我此时仍是羽嘉的将领,少主可使我领一支精锐到上唐以观形势,若有可能,上唐还是在我们手中为好。”


第七章
  战争过后,峙立在天都山大峡谷的天都城残破不堪,东北方向的城墙坍塌多处,城中到处都是残墟,天穹彩光驳杂,那时残余未消的能量流发出的光华,时不时无端端的生起飓风,“熔岩地狱”余热还未完全消散,飓风却常常挟着雪粒吹来,素鸣衍站在岌岌可危的城楼上,注视着狼籍不堪的战场。
  波旬未能将追随纳迦的四臂羲人阻止在战场之外,八名名四臂羲人的加入,一度令局势对羽嘉不利,千余甲骑在四臂羲人的横冲直撞之下,几乎崩溃,被迫撤入残城,卢萧哲、步如归率众殿后战死于城下。波旬、紫萦率部众随后赶至,纳迦无心恋战,选择撤退。
  经此一战,追随纳迦·婆刹帝的羲族武士遗尸战场者过半,且在北撤的途中,还有许多羲人重伤不治而亡。纳迦婆刹帝率部退到北燕云,终其一生未能对南燕云再度形成威胁。
  纳迦·婆刹帝率部北撤,波旬主动请战追击,素鸣衍晓得波旬与他的部众不会轻易为羽嘉所用,没有理由拒绝对波旬的请战。贺兰天湖倒灌燕云所形成的洪峰完全行过中燕云的地界,大水逐渐消退,楚布河重现壮阔无垠的身姿,素鸣衍宁可波旬在中燕云形成他与纳迦·婆刹帝之间的缓冲势力,羽嘉至少在今后十年间无需去面对纳迦·婆刹帝。
  羽嘉爆发出来的战力令波旬深为忌惮,波旬以追击之名率部北迁,几乎没有丝毫的耽搁。近四十名羲族武士、六名神殿祭司与约百名未成年的羲人连夜走出天都城的范围。
  城下,卢青叶捧着卢萧哲的遗尸缓缓而行,作为卢族的领袖,燕云大地的首领之一,卢萧哲为将三名四臂羲人阻于城外,力战身亡,使天都一战最终能够惨胜收场。与卢萧哲一道,还有以步如归为首的两千名高阶战士遗尸战场。战前天都城集结的羽嘉最精锐的四千武勇,经此一战,只余半数。
  素鸣衍没有时间舔舐心中的悲伤,神情疲惫的问尤溪:“青菱怎么样了?”
  “青菱只是脱力昏厥过去,桑吉主祭亲自看过,没什么大碍,可能要到明晨才会醒来。”
  “唉,”素鸣衍轻叹一声,不晓得如何跟青菱提这谔耗,“你随我去看看,此间留给江采离处置吧。”又吩咐左右,“卢双城进城之后,即刻来通知我。”
  战前,卢双城率部出城,虽说是安顿天都城以南的民众,但是素鸣衍晓得卢萧哲如此安排,就是希望天都城全军覆灭之后,萧双城还能率领渎神之民在燕云大地上生存。
  城中大部分建筑都被能量风暴摧毁,特别是星辰之塔倒塌的瞬间,城内激荡的能量风暴几乎抵得上一次七阶禁术所释放的威力,还幸好当时在星辰塔周围放术的术士早有准备,缓解了一部分威力。
  素鸣衍看过青菱之后,才想到要去看看他的王妃。
  素鸣衍踏着青砖红瓦的残片,走过中庭,眉头微微一耸,问尤溪:“为什么这里的驳杂能量如此之盛?”
  “阿蛮姑娘似乎能吸收这些驳杂流离的能量。”尤溪说道。
  “哦。”阮阿蛮的身体融入龙魂提奎因一部分的神识,吸收天间流离的能量只是本能反应而已,素鸣衍走进阮阿蛮的屋中。阮阿蛮的身体被一团五彩斑澜的光团包裹中,天地间游离的杂散能量正迅速涌入光团之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素白如雪的羽翼。
  “阿蛮姑娘直接突破地阶瓶颈,待她醒来,或许还有惊喜。”尤溪给纳吉若兰行过礼,才回过头来对素鸣衍说。
  素鸣衍将身后的蜇龙弓取下,放到阮阿蛮的身边,说道:“有失必有一得,蜇龙弓今后只适阿蛮使用。”侧目注视着纳吉若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战到激烈时,城中的武士都被抽出城去,不晓得她如何守着昏迷不醒的阮阿蛮熬过那段时间。
  “你还好?”
  “青菱怎么样了?”纳吉若兰声音有些嘶哑,捏着戴在尾指上的守护之戒,“为什么将这戒指给我?”
  “青菱没事,你不必担心,”素鸣衍见纳吉若兰要将守护之戒摘下,轻轻按住她的手,倒无暇享受柔嫩的触感,说道,“让你勉为其难的坐在现在的位置上,我也不希望看到你受到更多的伤害。”
  纳吉若兰反手将素鸣衍结满厚茧的掌缘握了一下,又轻轻放开,没说什么,美眸蒙上雾似的迷离。素鸣衍微微一怔,以为是一瞬的错觉,许多事情缠在心头,倒无暇多想什么,转身与尤溪走出屋去。
  此战过后,羽嘉在十年时间内将不用考虑来自羲人的威胁,贺兰天湖倒灌燕云,将给燕云大地带来千年以来未有的盎然生机,而迦南将困于水患而无力北图。贝迦帝国的储君留下在羽嘉,不愁贝迦不出兵河曲,那时摩揭氏将不得不慎重对待来自北方的威胁,羽嘉将赢得宝贵的生存空间。
  但是在这之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首先要解除易氏对羽嘉的威胁,一旦在迦南三郡取得立足之地,才可以不畏摩揭氏会封锁羽嘉东出的通道。
  “萧双城进城求见。”素鸣衍与尤溪刚走出残破的院子,就有侍卫来报,素鸣衍随侍士疾步去见萧双城。
  萧双城身披白裳,矛系素缟,双膝跪地,说道:“末将错过此战,抱憾终身,但不敢忘肩上的责任!”
  素鸣衍将萧双城扶起,说道:“我想在星辰之塔的旧址上修圣祠,供奉为燕云战亡的武士,但愿亡者在天之灵能驱散笼罩在燕云上空的重重迷雾。”
  没有时间用来悲伤,卢萧哲、步如归的尸体随两千亡者一起列在北城,萧双城是夜继承卢族宗长之位。
  不得以取消右营编制,将左右营残军重新合并为千贺武士营,素鸣衍择八百武士重建侍卫营,任卢扈为侍卫营统领,卢青叶、雷泽、明石羽为侍从武宫,余下的人都受到相当重的伤势,他们将留在天都城,一同担当重建天都的重任。
  天都之战结束的第三天,岐伯率千贺武士营、卢扈率侍卫营沿岗都山东麓的野径南下羽嘉城。纳吉若兰、青菱随军南下,与她们同行的还有贝迦帝国的储君优楼星林。
  素鸣衍在千贺长琴、尤溪的陪同下,直接跨越横亘在燕云与羽嘉之间的千贺群山,直赴上唐。阮阿蛮苏醒过来,身上杂色褪尽,羽翼素白如雪,悬浮在雷云兽的上方,她一时还不能适应体内强大的力量,翼梢常不觉就排出呼啸之声。
  素鸣衍站在紫狻兽的背胛上,紫狻兽有两个成年人高,奔行于绝岭之巅,竟不觉一丝晃动,行速也不比飞行稍慢,却是小紫狻跟不上来,喘息声如雷。只用了两日,就翻越千里的绝嶂陡岭,抵达上唐。与此同时,巫弥生率领一万精锐离上唐城还有百里的路程。
  上唐镇守府原有两千守军,在天都会战之前,素鸣衍调纳吉涅骑所部增援上唐,八百名精锐剑士、四百名甲骑、八百名精锐射手、一千名精锐戟士,这样的武备不算太弱,但在巫弥生眼中也算不上强盛,巫弥生此次所率领的军力几乎是上唐驻军的五倍余。惟令巫弥生担忧的是千贺湖谷的楼迦罗人。虽说素鸣衍将千贺一族的精锐都编入左右营,但是即使普通的楼加罗武士在狭隘、险峻的地形上仍拥有极其明显的空中优势,巫弥生宁可上唐守将会迫于压力选择献城,也不愿上唐城外狭窄的地形成为吞噬生命的坟场。
  进入上唐关城的境内,侦骑四出,随军术士用侦测术士精准的监视上唐关城内外的生命力场,一切都显示上唐关城并没有对他们的到来保持应有的警惕。
  数名楼迦罗人出现在流云之侧,宽大的羽翼展开,随着风流上下浮动,当雷云、紫狻三兽出现在上唐东城外的绝岭之巅,巫弥生突然觉得自己对素鸣衍一点不熟悉,万万没想到素鸣衍竟是惊动中陆的天都之战最后胜利者。
  是夜,休屠大军在离上唐百里的岭下停驻,巫弥生只携一名侍卫入城参见,素鸣衍以擅离驻地之罪削去巫弥生的将衔,终没有撕去他与摩揭伯岑之间的最后一层纱。巫弥生返回驻营,即率军退回下资。
  巫弥生率军退走之后,与休屠之间的矛盾一时还不会激化,素鸣衍又马不停蹄的赶到羽嘉城,在这里,羽嘉正面临重创易氏的最好时机,贺兰天湖倒灌燕云的大水行泄到羽嘉,从羽嘉山与峻衡山之间的山口一直往南倾泄,昔时的大漠竟一时变成汪洋大泽,易轩达、易非天与易氏最精锐的两万大军被困丁柳堡西南侧的石坡已有七天,前进、后撤的道路都被大水冲毁。
  羽嘉山、峻衡山以及两座巨大山系之间的喇叭形山谷仿佛一幅没有边际的画卷呈现在眼前,楼迦罗人展开黛青色的羽翼悬浮在流云之侧,曾经干涸国度如今已是水泽之地。
  沿楚布河故道修筑的道路完全给突如其来的洪水冲毁,已经过去五天了,但是山谷的低陷处形成一座巨大的湖泊,曾经的定军堡完全淹没,浑浊的湖面上甚至看不到塔楼与垒墙的影子。
  “桑澜泊!”易非天绝望的望着横在眼前的桑澜泊,消失千年的湖泊再度出现,却封堵住他们归乡的路途,洪峰行过丁柳堡,易氏军队悉数撤到附近的石岭上。羽嘉城以南的山谷成喇叭形,大人从隘口行泄,相对平坦的谷地缓解大水的冲击,大水铺地而来,但没能冲毁丁柳堡,使易氏免于断粮之忧。虽说沿楚布河故道修筑的道路完全给洪水冲毁,但是贴着羽嘉山东坡坡脚的地势相对平易,利于大军通行。
  易非天随父亲率领两万易氏精锐趁羽嘉城尚未准备齐妥之时,选择南撤,万万没想到在山谷的南侧是一片广阔的地陷地带,也就是千年之前桑澜泊干涸之后留下的旧址,大水积于此,短短数日时间就形成一座辽阔的湖泊,隔绝易氏精锐返乡之路。
  贺兰天湖灌入燕云的大水最终都要通过楚布河流入布列楚河,羽嘉大峡谷是其必经的出口,千年之前的桑澜泊据说有十万顷之广,桑澜泊的水面在不断的抬高,只到恢复千年前的旧观,大水将继续往迦南境内倾泄。只是不晓得迦南西北事务院能不能利利这短短的数日时间做好防备大水的准备,将低陷地里的军民迁移出去。
  天穹流云之侧,楼迦罗的黛青羽翼仿佛死神的阴云覆盖在头顶,虽然羽嘉大军迟迟未出现,但是易非天心头的阴影却越发沉重,出现在天空的千贺武士越聚越多,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前期离开羽嘉城的千贺武士营主力业已返回,檀那明河此时正在羽嘉城调兵遣将吧?
  “为什么会这样,”易非天扪天而问,“羲人赖为神迹的千丈冰岩为什么会毁于一旦?”换成他时,贺兰天湖的水灌入燕云、灌入迦南西北,只会让易非天欣喜若狂,毕竟西北民众因于水荒已有千年之久,现在却让易氏面临立族以来最严重的危机。
  虽然桑澜泊两侧的山岭并没有陡峭到无法让人通行的地步,但是在千贺武士的威胁,没有茂密森林的掩护,分散开翻越山岭的战士将完全成为千贺武士的猎物。
  “呜……”北面的望哨吹响号角,易非天的心猛的一收,该来的终于来了,见父亲易轩达从队列的另一侧向北面的山嵴驰去,忙催动骑兽跟了上去。
  一队骑兵出现北方的地平线上,大群的千贺武士浮在骑兵的上空。
  “怎么回事?”易非天疑惑的望着父亲,郡嘉军没有倾城而来,轻骑兵不足两千人,千贺武士也只有四百人左右,难道檀那明河认为只需要聂鲁达的龙骑营就能吞得下易氏的两万精锐。
  一侧是浑浊的洪水,一侧是陡峭的山岭,只有中间狭窄的地域可用为战场,虽有两万精锐,但不能将优势兵力发挥出来,而千贺武士却是越发狭窄的地形越能发挥其空中优势。
  檀那明河打的是这主意?易非天看了父亲一眼,易轩达脸上正露出喜色,想必是想出应对之策。
  “将我的亲卫营调上来。”易轩达大声下令,“两翼以马弓营掩护。”
  编制只有千员的亲卫营之中仅龙象骑士就有一百五十人,其余皆是四五阶的高阶武士,易轩达此前担心羽嘉方面会利用千贺武士的空中优势施加无穷无尽的骚扰,既然要正面野战,正是他求之不得的结果。
  北面而来的两千骑兵摆开冲锋阵形,数百名骑兵散开,千贺武士缀在两翼的上空低速飞行,不疾不缓的跟着骑兵冲锋的步伐。
  易非天没想到要占地形的便宜,见羽嘉骑兵开始冲锋,将面罩放下,亲率亲卫骑营突击。
  易非天身子紧贴着骑兽的背脊,骑士长枪斜指前方,双目不仅要注视正前方的敌骑,还要留意前方天空的千贺武士。千贺武士的阵形很薄,箭雨形成的威力有限,只要穿突过去,自有两翼的骑射手与其纠缠,敌人还是正前方雄厚的骑兵阵列。
  是的,随着距离的接近,易非天越发觉得正前方阵列的雄厚,易非天跟羽嘉诸军打了好几年交道,龙骑营绝对没有这么凝重的气势。已无暇想太多,视野里的千贺武士正借势拉开手中的弓弦,不对,元素之力的波动为什么这么强烈?
  数十支黑色羽箭无声的滑过百丈远的空间,化作艳红的火球覆盖下来……
  附迦术法的魔弓!可耻,易非天骑士长枪略收,左手撑出耀眼的气盾,将当空的两枚火球弹开,前进的道路未受阻,就算火球的密度再增加一倍,也无法对自己身后的百名六阶龙象骑士造成实质上的伤害,易非天担心只剩下百丈的距离能不能让有些散乱的阵形恢复过来。
  千贺武士射出的第二波箭雨是袭向龙象骑士阵列与普通骑士阵列的衔接处,易非天无暇回头看,但是掀来的冲击波感觉第二波箭雨的强度要强过第一波,看来后面会有一些伤亡,只望阵形不要太混乱,但是易非天有心只率领百名龙象骑士就能刺穿羽嘉骑兵的阵列。
  易非天没有时间来为他的乐观估计恼悔,羽嘉只动的两千骑兵以龙骑营为主不假,但是布在阵列前端的五百骑却是侍卫营的精锐战力,这些从天都城的残酷战斗中生存下来的武勇才是羽嘉诸军的精粹,他们有最早在迦南就追随素鸣衍的忠诚武士,也有来自黑砾原的强悍武士,有从羽嘉边防军挑选出来的精锐,也有从银城难民中脱颖而出的精英,他们与千贺武士营皆是素鸣衍手中最锋利的刀,而刃口就是卢扈、尤溪、千贺长琴、岐伯这样的强横武者。
  百张烈炎魔弓射出两波箭雨,第一波不过是扰乱龙象骑士的阵列,没有消耗弥足珍贵的爆炎箭,第二波以烈炎魔弓加六十支爆炎箭形成的箭雨完全撕碎易氏骑阵的衔结点,后面的骑兵无法后退,为了避开前面烈炎魔弓所形成的火海,只得向两翼散开,冲散两翼骑射手的阵列。没有骑射手的牵制,千贺武士的空中优势在瞬间就发挥到极点,弓弦绷张之声不绝,箭雨如织,彻底封锁易氏后翼骑阵前进的通道。
  易氏引以为傲的龙象骑士甚至不没有收拢阵形的机会,就被数倍于己的侍卫营轻骑分割撕碎,而聂鲁达率领的龙骑营主力正从两翼绕过龙象骑士的阵形,刺入易氏混乱的后翼骑阵之中。
  战争的结局往往起决于开端的一瞬,易轩达看见雷云兽从流云上而下,阮阿蛮素白如雪的羽翼晃人眼睛,一道道绿芒从素鸣衍指掌间射出,一条条青藤像利矛一样刺穿重铠钻入血肉之躯。
  看到易非天胸口被击坠落乱阵之中,易轩达只觉眼前一黑,待他醒来,身边围着西北事务院此行出征的主要将领,都无没勇气去问战况。
  “小公子他,”一名将领嗫嗫嚅嚅的说,“亲卫营返回者不足两万,小公子他……”
  “非天怎么了……”
  “小公子被俘了……”
  易轩达心绪稍定,檀那明河或念旧情,非天性命至少无碍,侍他详知战局的发展,才知道羽嘉此次追击部队的强大,他引以为傲的亲卫营骑兵加一千马弓手被羽嘉骑兵摧枯拉朽的击溃,狭窄的地形令拥有烈炎魔弓的千贺武士占尽优势是一方面,羽嘉骑兵的强大也完全出乎他们的想象,狭窄的地形令易氏兵马无法迅速撤离或增援,以致伤亡无限度增加,还有相当多的骑兵落马被俘。
  羽嘉兵马何时强悍到如此地步?易轩达环顾左右,易氏与羽嘉对峙数年,虽说迫于千贺武士的空中优势,但是陆地战力却遥遥居先,今日一战无疑给易轩达及迦南诸将浇了一盆冰水,迦南还是小看羽嘉了。
  恢复理智之后,易轩达倒无暇去想非天的安危,毕竟身后近两万名将士的性命需要自己必须振作起来。千贺武士拥有大量烈炎魔弓这要的事实,令易轩达更不敢轻易从陡峭的山岭撤退,放弃重弩这样的重型防守器械,分散的普通将士将无法有效抵达来自空中的打击。出于对烈炎魔弓的畏惧,易轩达当夜就将有限的军粮都分放下去,一旦军粮被千贺武士强袭摧毁,只有死路一条。
  易轩达没有坐以待毙,趁着夜色将兵马分批撤入桑澜泊以西的崇山峻岭之中,他亲率精锐封锁羽嘉军的追击之路。
  骑兵追击的道路被封,千贺武士却不受此限,次日清晨发现易氏主力撤入羽嘉山东麓山岭,便集翼而去。羽嘉山东麓的山岭绝少树林,撤入此地的易氏兵马只敢趁夜行路,白昼都集结起来防备来自天空的强袭。
  易轩达率部殿兵的第三天,桑澜泊的水面不再抬高,然而楚布河涌入桑澜泊的水量却未减少,大水沿着桑澜泊的南端缺口向迦南西北境内倾泄。青叶郡城筑在楚布河的故道上,此时早已人去城中,洪水涌来,从四座城门洞里涌入,只半天的时候,就将青叶郡城淹成泽国。
  青叶郡千年水荒,十年中倒有九年,楚布河在进入青叶郡之前就完全断流了,青叶郡遍布着大片的沙漠,土地荒芜,惟有低陷地带由于积聚地气的缘故,分布着少量的河流湖泊,成为青叶郡最主要的聚居地,然而这些低陷地带却注定都要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水淹没。
  易轩达丢盔弃甲,率领残部退到桑澜泊以西的大荒原。贺兰天湖的倾泄导致燕云乃至迦南西北诸郡的气候发生剧烈的变化,常年缺水少雨的迦南西北大荒原却一连几天下起暴雨。
  楼迦罗人的羽翼积水沉重,不利于飞行,弓弦及皮甲都大能沾水,这些暴雨虽然令易氏兵马吃足苦头,却让这支兵马逃过最后的灾难。
  素鸣衍率骑兵紧随易轩达绕过桑澜泊,沿着洪水的边缘一路推进。或许不要等迦南倾国而来,只要易氏缓过劲来,羽嘉也非对手,只有趁着这绝佳的时机,连续不断打击易氏,削弱羽嘉南面的威胁。暴雨使占据空中优势的千贺武士营失去重创易氏的最好机会,开阔的地形又让易氏能够发挥兵力雄厚的优势,素鸣衍再也无法获得桑澜泊一役的辉煌胜果。
  当天空出现数十头沼泽飞龙,千贺武士营也失去绝对的空中优势,此时素鸣衍率领骑兵已追入迦南境内深入六百里,抵达青叶郡南部的边界。
  素鸣衍昂头望着远方天际的流云,伴随流云的是沼泽飞龙黑色的巨翼,穿着黑色铠甲的飞龙骑士提着长枪,组成森严的空中阵列,近千只硕大无朋的青羽鹫负载着娇小的羽鹫骑士形成飞龙骑队的翼阵。
  千贺武士营经过持续的作战,疲态尽显,初遇迦南来援的空中力量,就有力不从心的感觉,被迫退回骑队本阵。
  “可惜了。”素鸣衍嚷嚷自语,犹有不甘的注视着南边的天空。
  羽嘉势力大涨,迦南西北事务院为形成制衡的力量,也大量的培养鹫骑,由于羽鹫骑士的培养耗时甚多,易氏选择取巧的办法,暗中勾结扶桑岛,招蓦楼迦罗浪人武士,却未料到在最关键的时刻,遭到背叛。经过这几年,易氏培养的鹫骑也渐成气候,但还无法与千贺武士营相比,易轩达被困羽嘉峡谷,不是没有想过要调动鹫骑,但是未成规模的鹫骑势力还不是千贺武士营的对手,过早派出,只会令手中惟一的空中筹码被无情击碎。易轩达率领残部苦苦支撑,直到从迦南其他地方调来空中支援力量,才一同调来西北事务院的两百余鹫骑,但是青叶郡以南、以西的道路都被大水冲毁,地面上的援军都无法过来增援。
  当然,羽嘉方面的情况并不见得好多少,除了轻甲骑兵,大量的步卒与巨型器材也无法迅速进入迦南境内。
  易氏兵马在素鸣衍的持续追击之下,春暮进入羽嘉境内的两万多精兵已不足半数,若非飞龙骑与鹫骑及时来援,易轩达怀疑能否再撑过一天,虽然飞龙骑与鹫骑是一支新生力量,但是没有地面力量的配合,也无法对追过境来的羽嘉军绝地反击。
  一头沼泽飞龙盘旋而下,石川华将巨矛插在沼泽飞龙背后的枪囊里,蹲在那里仿佛一座山丘似的沼泽飞龙却如一只小狗温顺。多年的军旅生涯已让他洗去少年时的轻狂,双目炯炯有神,大步流星的走到易轩达的身边,用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道:“易将军,西南军中就这点空骑,都让我带过来了。”
  易轩达点点头,说道:“我对石家感激之情自不待言,能不能救回非天,就要看贤侄你了。”
  “我们与檀那明河在灵麓学院同窗三数载,知道他是那种宁折不弯的人,就我了解的情况来看,千贺武士营经过十数日的持续作战,仍有如此坚韧的战斗力,仅凭小侄手中的这点力量,只怕无法让檀那明河就范。”
  石川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为友情而热血沸腾的少年,他晓得要歼灭千贺武士营,随他而来的飞龙骑与鹫骑也会遭到无法弥补的重创,他此行的目的不是单纯的协助易氏击退羽嘉兵马,考虑家族的利益,他只希望易氏与羽嘉之间恢复以往的平衡就可以了。易非天受创被俘,自然无性命之忧,只要易氏与羽嘉有缓解的可能,易非天自然就能返回迦南。
  石川华注视着易轩达老态尽呈的眼睛,身为天阶强者的他眼睛满是疲惫,两鬓苍白,可见他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是如何的难熬。石川华说道:“西北事务院与羽嘉的恩怨也持续好几年了,小侄愿代易将军去见一见檀那明河,看两家有无缓解的机会。”
  易非天轻唉一声,若论实力,易氏绝不应落到如此凄惨,却要向孺口小儿救和,但是易氏最缺乏的就是时间,只要从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缓过劲来,再从长计议不迟。只是不晓得檀那明河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看了石川华一眼,石家虽然及时派兵来援,大概维护易氏的利益吧。


第八章
  素鸣衍卸甲席地而坐,脱去革靴,莹白如玉的双足随意落在沙土上,三兽卧在左右,闭目休憩,然而鼻息如雷,扰得他人不愿走近。
  骤雨刚过,土地润湿,虽是初冬季节,地温已寒,素鸣衍的身遭地隙里却钻出数茎青草,焕发出盎然的生机。
  阮阿蛮敛翼拢抱着自己娇小的身躯,垂眉而立,凝视着一枝潋艳花在数茎青草间盎然绽放,心中暗想这粒潋艳花粒不晓得在沙土里掩埋多久,今日才有机会破土绽放。
  素鸣衍自奔雷原返回之后,赤足所踏之处,若有陈年草籽、根茎都会重注生机一般的生长起来。素鸣衍在天穹星界虽无星辰相应,但是阮阿蛮从提奎因缺存的神识晓得阿多奈神界的存在,那就是自然宗派信仰的梵净天。
  阿多奈大神为何要从青岚帝室子弟中选择继承者?神祗真是让人费解的存在!
  或许千年之后,中陆的人们会拿神迹来形容眼前的情形。
  远空传来沼泽飞龙的啸声,小紫狻昂起头,紫狻兽与雷云兽睁开眼眸望了一眼天空,就又闭目休憩,一头硕大的紫背沼泽飞龙正朝此处飞来,远空警戒的数名千贺武士已迎了上去。
  素鸣衍认出骑在飞龙背上的石川华,站起来,将手间的细沙拍净,大步朝紫背飞龙降落的地方走去,挥手让尤溪等人不要过来。
  羽嘉一别,又是数年的时间,素鸣衍还想得起学院时热情爽直甚至有些大条的石川华,此时也给人凝重的气势,杀戮与鲜血能让人变化很大,素鸣衍伸出手,说道:“你在大泽的战绩,我早有耳闻,令塞琉守疆将士闻风丧胆。”
  大泽本是迦南与塞琉对之有主权争议的地区,如迦南与青岚之间的高丘地区(穆拿河源地区),两国历来也采取搁置争议、不出兵强占的传统。贝迦侵入青岚之时,青岚为免迦南趁火打劫,遣秘使贿赂塞琉宗室,唆使塞琉出兵强占大泽,引发迦南与塞琉之间的矛盾。
  迦南与塞琉在大泽地区大战,以石氏为主的军队大败塞琉北疆守军,甚至侵入塞琉国境,迫使塞琉割地求和,石川华虽然后期才从青叶郡返回西南,但是所参加的数次战役皆是大捷,昔时最糊涂浑然的一人此时已有名将的风范。却时当年学院诸业皆佳的易非天数年来在与羽嘉的对抗中连受挫折,此时竟成羽嘉战俘,让人难料世事啊。
  石川华默然无语,他晓得自己在大泽的佳绩只是在没有强劲对手的情况下获得的,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着素鸣衍,暗道:为何在他的面前直如面对浩瀚之海?迦南竟要选择这样的敌手!
  小紫狻颈毛如针一样竖起,正怒目觑着紫背飞龙,吼管里发出挑畔的吼叫,石川华微微一笑,伸手去捋小紫狻的颈毛,小紫狻头一偏,转身走开了。
  石川华看着卧在不远的两头天兽,暗暗吃惊,心想:数年来,羽嘉一直没有拿出全部的实力跟易氏对抗,不然绝不会走不出羽嘉峡谷,大概檀那明河对迦南有所畏惧吧。
  “非天如何了?”
  “你随我看看他去。”素鸣衍身子微侧,领着他往后走去。席地而坐的甲士们都站起来,缓缓分开一条通道。石川华不晓得迦南有哪个家族能拥有这么一支精锐的战力,檀那明河果然获得渎神之民毫无保留的拥护,难怪易轩达的两万兵马竟被檀那明河打残。但是他作为青岚帝室的子弟,是如何做到这点的呢?要知道数以百万计的渎神之民当然就是被教廷与青岚帝室联合赶到黑砾原的。
  桑澜泊北岸一战,使易氏最精锐的战力遭受灭顶之灾,以致易轩达率领两万兵马丧失跟羽嘉军正面对抗的勇气。桑澜泊一役,号称迦南西北强战力的擎手营全军覆灭,逃还者不足百人,受伤被俘者足有五百人,其余的人就消失在杀戮与战争的血腥之中,仅管他们在一地都算得上一名强者。
  素鸣衍强悍出击,意在给易氏最严厉的打击,却不奢望彻底消灭易氏,甚至不希望易氏失去据地为王的勇气,一旦易氏放弃对西北三郡的控制权,羽嘉郡的强悍攻势,势必将引来迦南倾国的报复。当然,素鸣衍心里也清楚易氏不会轻易被击溃,羽嘉的实力还及不上易氏,只是突如其来的灾难令易氏反应不及,才接连溃败。迦南西北境内大水滔天,令易氏其他地方的兵马无暇应援,这才是易氏这次大败的重要原因。
  羽嘉面临太多的困境,这么事情都要一一去解决,素鸣衍并没有将易非天与这些战俘押往羽嘉,而是一直等待易氏主动求和的机会,石川华能够出现,自然再好不过。
  战俘营设在主营以北三里许的一处独立坡地,素鸣衍并没有派兵马监守,空中只有少数几名千贺武士飞翔,石川华晓得楼迦罗人皆擅影遁之计,他所行的地方有多处能量波动,可见檀那明河对易氏战俘实际上外松内紧。或许檀那明河离这么战俘主动逃逸,好让他痛下杀手。如此看来,檀那明河并没有完全断绝跟易氏谈判的可能。
  石种华心思稍定,只是不晓得羽嘉与易氏会坚持怎样的立场,或者说羽嘉要获得多少才会满足,易氏又愿意放弃多少?
  易非天穿着战时的甲革,甲衣上血迹未擦,已成绛黑色,他的脸膛削瘦失形,双目失神看着石川华与素鸣衍走近,坐在那里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石川华相信檀那明河不会折磨他,非天是过不了自己的关。
  素鸣衍令身后护卫的甲士散去,说道:“非天,这些天委屈你了,你可以随川华回去。”
  易非天眼睛渐渐聚起光芒,注视着素鸣衍的脸。
  “青叶郡城已毁,羽嘉兵马不会退出桑澜泊南岸的土地。”素鸣衍缓缓开出条件。
  “啊!”易非天微叹一声,这些天,他被羁押在阵列之中,大致知道青叶郡境内的情形。楚布河在青叶郡境内的河道完全干涸已有千年之久,青叶郡逐渐形成以河道低陷地带为中心的聚居格局。贺兰天湖倒灌燕云,楚布河重现千年前的旧观,突如其来的大水几乎将青叶郡完全冲毁,羽嘉觊觎青叶郡,也正是看到易氏此时无法保全其地。
  石川华天细细咀嚼素鸣衍话里的意思,羽嘉只声明不退回羽嘉,并没有提出具体的领土要求。对于易氏而言,大概是最乐于接受的条件,就目前的局势来看,西北三郡洪滔天,易氏一时还没有能力将檀那明河驱逐出境,易氏甚至都不需要名义上割让青叶郡的土地,就能取得喘息休战的机会,甚至不需要承受王城的压力。
  素鸣衍稍留片刻,便领着侍卫离开,留下石川华与易非天详谈。
  石川华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珠子,从珠子可以看见几点光迹在迅速的变淡消散,石川华席地而坐,将珠子置于沙地上,说道;“将觅踪珠带来,倒是过于小心了。”
  “羽嘉能人异士甚多,何时曾想到易氏的新卫营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我听过桑澜泊一役的详情,易氏吃亏吃于轻敌上了。”
  易非天恢复了些神采,“穹顶星辰若沸,星灭者数以百计,两次天兆,皆是数百来未见,迦南可曾派人潜入燕云确定羲人的去踪?”
  “檀那明河数年来一直在天都山大裂谷东端秘密筑城,又以渎神之路将此城与望野城贯通,只是青岚这几年来战事频乱,渎神之路虽然筑成,却一直没有放行,所以那城的状况一直不为外人所知,穹顶群星湮灭,父亲即令人潜入燕云,只在天都山峡谷东口发现一座残城,看情形发生过极端激烈的战事。贺兰天湖从奔雷原灌入燕云,有少量羲人出现在北燕云的翳云河源地区,燕云究竟发生了什么巨变,却不得而知。最令人吃惊的,贝迦人竟然又蠢蠢欲动,兵马西移,前锋已经进入青岚河曲郡的北部地区。”
  “修筑渎神之路,又在燕云腹地筑城,檀那明河将大量的战力都留在内线,以致外界对羽嘉的战力没有清醒的认识,皆以为羽嘉的战力依赖于楼迦罗人。”易非天感慨的说道,“黑砾原的渎神之民为何会选择青岚帝室的子弟?”
  石川华也有同样的疑问,只是此时不便细究,说道:“大水涌入迦南境内将近月余,所幸已是寒季,布列楚河的水量是一年当低的时候,可以容纳楚布河的水流,但是以布列楚河两岸的堤坝相看,明年春水大涨时,压力就会极大。王城目前对此还没有清醒的认识,我家已派特使前往王城,希望国君及乔羿家取消原定的增兵计划,也希望易氏暂时克制一二。”
  易非天看着石川华,他的这番话想必是代表石家、代表西南诸郡势力的意见,问道:“为什么,青岚内部实际上已经四分五裂,难道可以容忍小小的羽嘉郡来侵凌王国的威严吗?”
  石川华笑了笑,从他当年离开青叶郡,他就晓得他跟易非天之间的裂痕就越来越深,易氏可是可以先出兵侵略羽嘉郡的,仅过去两个月的时间,易非天却似忘了这件事。
  易非天不但是忘记是他与易轩达率兵进入羽嘉峡谷,但是易非天怀疑整个事件都是檀那明河的大阴谋,不然羽嘉兵马不会在此之前放弃壁垒防线撤入羽嘉城中。鉴于千丈冰岩对羲人的意见重大,而羲人的势力绝非一郡的世俗势力能够抵挡,易非天不得不在心里不断否决自己的猜疑,但是这样的疑问却时不时的冒出来。
  檀那明河击败了神裔之族羲人,易非天也觉得这样的推断过于荒谬,也就没对石川华提起。
  “你随不随我回去,还是等我与西北事务院的将领商议之后,再过来接你?”石川华问道。
  随石川华回去,那一定要接受檀那明河开出的条件,其实也算不上条件,易氏根本没有能力封锁羽嘉兵马出羽嘉峡谷的道路,正因为檀那明河开出的条件过于简单,以致易非天怀疑其中是不是藏着一个阴谋。易非天一时间倒犹豫不决起来,绝不可给檀那明河以借口,不过关押在此地的五百名战俘的性命就危险了。
  易非天说道:“我暂时不回去,你与我父亲禀明,万事勿以我为念。”
  石川华点点头,说道:“考虑久一些也好,暂时还要委屈一下你,我看中陆要大乱,圣羽族的族人也出现在南部的城镇里,还带来暗月星辰之神的神谕……”
  易非天撇撇嘴,说道:“暗月神乃混乱之神,她的神谕还是不听为好,”终压不住心里的好奇,转口又问道,“难道说中陆终将要陷入混乱之中。”
  “神谕所言含混不清,但大体能明白意指北方,神谕且不管他,神祗又不能直接插手人间的事务,倒是圣羽族出落羽森,本身就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当年檀那琉在教廷与羲族的支持,横扫中陆,在南方联盟即将崩溃的时候,圣羽族及时加入这场战争,才制止檀那琉前进的步阀,形成中陆今天的势力格局,”易非天轻声说道,好像向往当年壮烈的岁月,“北方有乱事,难道是指青岚吗?”
  “青岚哪能不乱,青岚帝君孱弱,刺报里说他已到寿终的时候,只差最后一口气,檀那锡陵若死,檀那隆城能稳住帝都附近的局势就不错了,”石川华说道,“如果西北的局势太乱,就可能分散王廷的注意力……”
  易非天黯然一笑,西北诸郡让这大水一冲,局势就有些控制不住,其他的势力都眼巴巴的等着青岚国内大乱,都不希望西北的事乱了他们的步骤,檀那明河开出这样便宜的条件,大概容不得易氏不接受,易非天只是奇怪:檀那明河为什么变得不贪婪了,此时的局势对羽嘉极为有利,他完全可提出更多的要求,甚至分割青叶郡,易氏也可能被迫的暂时答应下来,毕竟易氏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来收拾残局。
  羽嘉并无实力继续扩大在迦南西北境内的战果,就目前的局势,一等易氏缓过劲来,连保持目前的战果都极困难,即使能继续打击易氏,但毕竟远无实力跟整个迦南对抗,何况休屠方面的压力日益严重,巫弥生甚至领兵开拔到上唐关城之前,摩揭伯岑不会再容忍多久了。
  一旦檀那锡陵崩殂,集于帝都的帝权将再也无法遏制地方与诸王势力,这样的形势在贝迦南侵战争结束之后已经越来越明显了。集中帝都的帝权无法约束地方,强大如摩揭氏的地方势力就势必有牟求割据的野心,昔时之燕云千年荒凉,然而贺兰天湖倒灌燕云之后,摩揭氏据燕云就能立国,不管摩揭伯岑在拿自己替换檀那明河之时有怎样的阴谋,只怕此时也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最终摊牌的时机近了,素鸣衍甚至听到诸神叩门的声音。
  考虑到一旦与摩揭伯岑撕开脸皮,东出羽嘉的通道就势必会被摩揭氏封堵,就有在羽嘉峡谷南端保证出路的必要,不管如何,羽嘉必须在桑澜泊以南建立牢固的据点,保证南边有开阔的出路,兵马绝不能退到桑澜泊以北,一旦这条通道被封死,羽嘉将陷入绝境之中。
  素鸣衍凝视着紫背飞龙远去的影迹,易非天的小心警慎确实让人头疼,似乎晓得羽嘉没有将战争继续下去的用意。
  易非天没有接受素鸣衍的善意,也没有听从石川华的劝说,认为易氏的困难只在于一时,论及战争的潜力,绝非羽嘉能比。一旦停战议和,名义上易氏获得喘息的机会,但是羽嘉方面未必不需要时间来积蓄力量。
  燕云大地发生太多外界不知道的事情,也藏着太多外界不知道的秘密,绝不能任由檀那明河牵着鼻子走。
  易非天没有离开战俘营,石川华驾御紫背飞龙离开羽嘉军的营地。
  素鸣衍皱着眉头,他与摩揭伯岑之间的关系,绝不是外人所能知晓的,易氏也绝对想不到他此时的顾虑,只是易氏的韧性令素鸣衍相当头疼。
  这年的冬季也过去将近一半,金微山的寒风吹过燕云,抵到羽嘉山以及的地域。铺天盖地的滔天之水终于被楚布河的河道所束缚,消失千年的楚布河重现中陆,一直从巍巍贺兰山蜿蜒三千余里,汇入布列楚河。羽嘉境内的洪水完全退去,迦南西北三郡还是一片狼籍。
  集结在羽嘉城的兵马,包括精锐射手、精锐戟士、剑士在内的近八千在白术的率领下抵达桑澜泊南岸的土地上。江采离在羽嘉役民众集巨木为筏,载着巨量物资也到达桑澜泊南侧的楚布河河口。虽然洪水还在青叶郡境内泛滥,但是羽嘉峡谷的水道却相当的平稳。望着绵延不绝、甚为壮观的木筏,素鸣衍神色并不好看,他想到,当迦南西北三郡的水道疏通之后,迦南东部的巨型战舰将顺着布列楚河以及楚布河的主水道进入此地。素鸣衍在迦南为质时,看到过河港联盟进入迦南的大型商舰,这些巨型船只仿佛一座座水面上移动的壁垒。仅凭这些简易的木筏,是绝对无法跟那些装载着巨型攻防器械的巨舰抗衡的。当然事情也未必会那么糟糕,易氏在这方面也是一样的薄弱,易氏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大概也不会希望其他的势力渗进西北三郡吧。这或许是素鸣衍一厢情愿的想法,毕竟易氏子弟不都是目光短浅的人,有限度的引进水师,可以有效的遏制羽嘉在地形上的优势。
  素鸣衍虽然想及种种可能,也试图种种弥补的措施,但是这种羽嘉先天性的缺陷,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完全扭转过来,就算从沿翳云河两岸招募大量的舟师、船匠,但是羽嘉的军民几乎无人识得水性。
  这样的忧虑似乎还很遥远,素鸣衍率侍卫营、千贺武士营、龙骑营连战大捷,深入迦南青叶郡境内,这样的消息鼓舞着羽嘉的军民。
  易氏此时的境地虽然艰难,但是考虑到羽嘉郡的军事替力有限,并没有立即接受素鸣衍提出的议和条件。在迟疑犹豫的近一个月时间里,易轩达也想利用石川华来援的空中力量扳回劣势,将羽嘉兵马赶出青叶郡,奈何主将决战的信心不坚决,而羽嘉兵马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战力,令易轩达屡屡受挫。易氏军队虽然在境内作战,但是基于泛滥的洪水,易氏军队获得补给的困难甚于羽嘉方面。
  却在这年最寒冷的季节里,羽嘉近一万精锐在桑澜泊的南岸稳固的建立起互为犄角的三个简要据点,三个据点包围着桑澜泊前岸最重要的一处地点,那就是楚布河出桑澜泊的河口地区,素鸣衍决心在此地建造一座可以长期据守的城池。
  素鸣衍用行动表明他在羽嘉峡谷外占据坚实据点的决心,在被洪水冲溃半片的羽嘉城还没有物资修葺的时候,将准备用于羽嘉城修葺的有限物资统统通过水路运到桑澜泊南岸。
  虽然在上唐关城前,素鸣衍没有与巫弥生揭开各自狰狞的面目,但是下资已经控制进入羽嘉的物资,能通过下资进入羽嘉的铜铁、棉麻、火晶、粮食等战略物资秋季过后就锐减。羽嘉限于人口,仅凭自产的物资根本不敷长期战争所用。
  在这点上,羽嘉众人都有一种共识,不能让易氏在南边再封住羽嘉的出路,就算易氏有这个念头,也要用武力将易氏的这个念头打碎。
  一旦羽嘉选择在桑澜泊筑城,在战术上失去主动出击的机动,虽说西北三郡的道路大多被洪水冲垮,但是易氏的兵力在外围还是在不断的集结中,白术、聂鲁达都提出处决战俘以威慑或激怒易氏。


第九章
  四年前,贝迦人第一次入侵青岚,横扫青岚西北诸郡,但在格图一役中遭受重挫,连入侵军团副帅厄喀德都战死身亡,可谓贝迦帝国近百年来最惨痛的一败。贝迦入侵军团最后仅据青岚的一郡之隅,而入侵军团的主力也退回贝迦东岸的草原,世人皆以为贝迦人会花上好几年时间积蓄实力才会卷土重来,谁曾想到就在贝迦人第一次入侵受挫仅一年的时间竟再度出动大军从金微山东麓的驱逐之路再度侵入青岚。在第一次入侵战争战死身亡的厄喀德奇迹般返回,成为这次入侵军团的统帅。
  将近五万贝迦精锐以五百龙骑为先以秋风扫落叶的疾势侵入河曲,将重建不足一年的河曲郡总督府再度摧毁。然而此时,摩揭氏的势力经过一年的时间,已经充分渗透进河曲郡。经历第一次战争,摩揭氏的战争替力都已经完全激发出来,虽然有裁撤军事力量的计划,但是以眼前情势,裁军计划不过是忽悠躺在病榻上的檀那锡陵的一纸文书。在贝迦人入侵河曲的同时,摩揭芪以安境保土之名,迅速率领五万精锐接管河曲郡南部诸城的防御。
  帝第三子檀那耿明无疑被扇了一记耳光,他当初组织的第二次格图会战,战功之首便是歼灭酋首厄喀德。
  素鸣衍晓得此次彻底将檀那耿明得罪干净了,当初就是他从战场将厄喀德抢走,又是他将厄喀德的尸体送给檀那耿明。不过檀那耿明远在银城格图,相比眼前的迫切威胁,完全可无视。
  素鸣衍将优楼星林滞留军中,以贝迦帝国的实力,惟有将优楼星林押在军中,才能让他们有所顾忌,否则不论关押在什么地方,对于那个地方来说,都只能是场灾难。
  几乎所有高手与精锐战力都集中到桑澜泊南岸,羽嘉、望野、天都、上唐四城的留守并没有有效的防备天阶高手的手段,何况贝迦帝国出来营救其储君的天阶高手绝非一人这么简单。
  就算利用优楼星林达到要挟贝迦人出兵河曲制衡摩揭氏的目的,日后贝迦人能不能咽下这口恶气?但素鸣衍已经管不了太久远之后的事了,眼前的困境必须渡过。
  湍流若沸雪,翳云河为中陆第二大水系,其发端于贺兰群山,从北燕云蜿蜒而过,流入河曲郡,因此北燕云又一直被称为河源地区。
  这里生存着数十个游牧部族,近十万族人,是羲人狩猎的对象,视之为羊人。帝国出于与羲人之间应有足够的缓冲地带的考虑,这片土地虽然还算丰美,但是帝国并没有将疆域延拓到这里,也没有将怀柔或血腥的手段征服此地的游牧部族。
  纳迦与波旬先后率领族众进入这片土地,他们皆意识到相互厮杀并非解决族权争端的良法,何况从贺兰天湖倒灌奔雷原之后,由于对祖神信仰的变化,导致羲人实际分裂成两部,族权再无统一的可能。
  波旬请命追击纳迦残部,然而就他的内心而言,他只是不想成为檀那明河争逐中陆霸权的棋子,不管从哪方面来说,羲族的势力已经被极大的削弱了,就算自己有足够的实力,也不会对纳迦残部赶尽杀绝。追至翳云河的河堤,看着纳迦率残部伐木集筏而去,波旬内心对羲族的未来也迷惘不堪。
  蹄音如急雨,一队人类的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打远处飞奔过来,简易的装甲,不像属于波旬熟知的任何一股势力。
  波旬诧异的看了看站在身侧的紫萦,问道:“难道是河源的羊人?”
  “羊人何时配有战甲、利矛?”紫萦疑惑的问。
  为首的一人脸戴精铜面具,整个人的气势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一直驰至波旬跟前十丈距离,才跃下风马兽,说道:“影子见过大族长。”
  紫萦在黑砾原见此人戴面具常出没在檀那明河的身边,娇小的身躯站在硕大无朋的波旬之旁,问道:“你出现在这里,难道出自你王的授意?”
  “神族的威严必须建立在世俗的权势之上,我王让我将话捎给大族长,还希望大族长善待河源游牧之民,毕竟河源也是燕云的故土。”成为影子已有数年的牧易寒袖手而立,面对人身蛇尾的波旬毫无畏惧之感,自从他成为影子,心境寂灭,豁然进入新的境界,至少在波旬面前无畏无惧,“我身后数人是河西六部的将军,他们常年被山阳诸部、河阴诸部欺压,得知大族长将至,特随我来见大族长,我的任务已毕,这就离去。”
  看着牧易寒骑上风马兽回到骑队之中吩咐了几句,就飘然离去,波旬看着骑着风马兽还不及他颈颔的游牧人,心神游离,想起素鸣衍削瘦冷峻的侧脸,在他的心中,确实意识到羲族之武勇不足以保证最终的胜利归属哪方,关键是族人再也经不起消耗。自己追赶纳迦来到北燕云,确实是想将这一地区的游牧部族统一起来,以强力的手段建立起基于世俗权势的势力,万万没有想到这早就在檀那明河的预料之中。虽说结果不会变得更坏,波旬内心的挫败感却挥之不去。
  羽嘉虽将重兵调往桑澜泊南岸,羽嘉与桑澜泊南岸之间有楚布河勾通,运输之便利比往昔便捷数倍,但是羽嘉也是受水患之地,物资资料本就紧缺,八千重兵调往桑澜泊,事实上素鸣衍已经放弃主动出击的战术机会。
  虽说易氏借着羽嘉退忍的机会积聚兵力,却无法对桑澜泊南岸的羽嘉军形成有效的威胁,谁让人数仅一万的羽嘉大军之中,拥有包括尤溪、岐伯、卢扈、千贺长琴、素鸣衍等数位天阶高手,五六阶的高阶武士以千计数,即使仅是三兽也足够瓦解一支上万人的训练有素的军队。
  在中陆诸国之中,没有那一支精锐堪于羽嘉这支击退过羲人的战力相比,但是羽嘉的兵力极为有限,除了驻扎此地的战力之外,其他的武力仅能维持各地部落不被荒兽侵扰。即使在连续的战斗中击退易氏,但根本没有足够的人手去占领这些区域,反而会在持续不断的战半消耗自己的精锐,疲惫自己。
  在易氏态度未转变之时,素鸣衍宁可选择对峙。这样的对峙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仲春,羽嘉挑选第三批有替力的战士进入黑砾原进行历练,而最初的那批少年也在经过数年的磨练之后,走出黑砾原,补充到诸军之中。他们与明石羽一样,都是土生土长的羽嘉人,将与卢族武士共同成为拥立燕云的中坚力量。
  此时,帝都递来一书令人费解的制诰:帝第六子、一等羽嘉郡王檀那明河晋三等羽嘉和贺亲王、邑千里,一等云骑尉尤溪晋三等望野伯,晋侍卫司徒。
  依帝制,郡王守邑、亲王裂王。这一年的仲春,帝国走向最后崩溃前的挣扎。帝君檀那锡陵分封诸子为亲王,檀那隆城为永晋王、檀那耿明为银城王,檀那界明为浮幽王、檀那天悬为北地王、檀那明河为羽嘉王,又大肆分封诸子属臣。
  尤溪由一等云骑尉进封三等望野伯,为社稷伯爵阶;职晋侍怀司徒,江采离封三等辽原伯,职晋侍领左丞;白术、聂鲁达、纳吉涅骑等人皆晋一阶。
  自檀那琉创立青岚帝国始,除了储君之外,帝国所封的亲王之数还不及此次之多。
  帝君檀那锡陵时日无多,却是在贝迦、迦南两国最强盛的时候,帝国终于滑落到崩溃的边缘。
  中陆最庞大的帝国垂死的挣扎看上去异常的虚弱。
  在格图会战中屡立战功,又在九原郡抵御贝迦人的主要将领石京度与其部兵马在这时被调入帝都。这一出乎寻常的举动,引得中陆诸国皆为侧目。从石京度的履历上来看,他有更多的机会是羽嘉王檀那明河的人。
  惟有素鸣衍心里明白石京度的真实身份,但是素鸣衍也怀疑石京度是摩揭伯岑的一粒棋子。从种种迹象,以及帝宫传回来的线报,以及帝妃阙氏的书信中,素鸣衍晓得檀那锡陵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生命力的消失怠尽,已不是用大回复术能够继续挽回的。
  在封王诏传至羽嘉之后的半个月,素鸣衍以聂鲁达率甲骑、剑士、射手镇守桑澜泊南岸据点,他与千贺长琴、岐伯、卢扈、尤溪率领侍卫营、千贺武士营避开易氏主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横扫易氏在青叶郡南境建立的临时据点。
  易氏坚持战争的抉择,有违石氏等西南世家的利益与意愿,石川华所率领的强大空骑战力在羽嘉与易氏之间的战事中遂采取消极怠战的姿态,除了卫护易氏主力所在的大营,对羽喜嘉在其他方向的军事行动置之不理,更加不会主动去封锁羽嘉城至桑澜泊的道路。
  青岚已呈崩溃之势,就迦南王廷而言,无论如何不会让西北的战事分散注意力,就石川华个人而言,也不愿现在就走到檀那明河的对立面,更为主要的,以易氏目前集结的兵力根本没有把握能一举击溃羽嘉兵马。
  千贺武士营、侍卫营的强大有目共睹,天阶高手之强横,惟有用无数的性命去填,才可能取得惨重的胜利,即使与羽嘉之间的全面战争无可避免,只怕谁也不愿意冲在前头。
  当然,易氏也看透羽嘉的软肋所在,限于人口、物资,羽嘉根本无力继续无限制的战事,其作战主力无法离开楚布河的河道作战,所有稍远距离的军事行动都要依赖于千贺武士营与侍卫营。
  春暮,帝君行诏,召诸子归帝都。
  此时,在桑澜泊南岸的南桑城城墙才有七尺高,素鸣衍使岐伯到易氏大营下最后通牒:易氏意欲再战,则请收回易非天及千余战俘的尸首。
  春暮,燕云及迦南西北诸郡进入千年来的第一个雨季,因为丰沛的降雨,燕云大地出现数十条辽阔的河流,没有固定的河道,在无垠的大地上纵横捭阖,这些河流大都汇入楚布河,从羽嘉山峡谷顺着地势,泄入迦南西北诸郡。楚布河狂野而暴躁,在迦南西北诸郡几度改道,令其境一片狼藉。
  战事继续持续下去,易氏在迦南西北诸郡的根基也将遭到严重的动摇,当岐伯将羽嘉的最后通牒递来,石川华也能想像易轩达内心的动摇。
  “一旦口子被撕开,我担心再也封堵不上,”易轩达在魔犀皮甲罩着布衫,满面沧桑,战事拖延下去,易氏也承受极大的压力,但是已经进行到这一地步,却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易氏在西北诸郡的地位将被动摇,当然,易轩达不会将这样的担忧流露出来,“我代王廷戍西北三十余年,苏盖文历羽嘉总督二十余载,都没觉得羽嘉能对西北有今日的威胁。”
  “论其才具,我与非天都自愧不如,然而时不予之,青岚非昔时之青岚,他也无法争得青岚储君之位,檀那锡陵召诸子归帝都,我们若将他留在羽嘉,岂不是让青岚的帝都少了几分热闹。在王城时,春江祭酒与大纳言早就有纵其乱青岚的想法,易氏焉不能受一时之辱?”石川华虽是小辈,但是他代表石家说话,语气里也不是十分的恭敬。
  要么息兵止战,迎回俘虏,要么仓促决战,接回尸首,以檀那明河的绝决,当不会给易氏继续将战事继续拖延下去的机会。不管如何,易氏必须要做决定了,继续拖延下去,己方好不容易提升起来的士气也将逐渐瓦解崩溃。
  易轩达也不舍得拿幼子易非天的性命去激励士气来进行把握并不十足的最后决战,于春季的最后一天,易氏屈于羽嘉的强势以及迦南内部的压力,遣使迄和。之后十日,双方在南桑城南百里处立界石,以为两郡的分野。
  素鸣衍终于在羽嘉峡谷之外获得出口,虽然说易氏怀着卷土重来的信念,这次的息战也不会持续多久的时间,但是素鸣衍可能暂时的抛开此地的事务,奉诏入帝都。
  易非天被羁押达半年之久,身体未受多大的委屈,但是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屈辱,此时的他形销骨立,却无半点豪族子弟的丰神俊采。转头望去,南桑城巍然而立,再想将羽嘉人赶出西北已经难上加难,易非天想到这里不由的泪水横流,望着来迎他的石川华,呼道:“迦南将因此次的屈服而遗患无穷!”
  虽不中,也不远矣,羽嘉在迦南西北获得出口,日后休屠对其境的封锁就再也不能致其于死地,然而羽嘉顺着楚布河逐渐向下游扩张,在其后近百年的时间里,一直是迦南西部的噩梦。
  帝君檀那锡陵在摩揭伯岑及阙氏的影响下,欲不顾教廷及庙堂的阻力,欲传位素鸣衍,秘立遗诏,426年初春,下诏封诸子,又召诸子归帝都。与此同时,调石京度所部卫戍帝都,封长照宫侍卫司徒,以保全传诏之事。
  春暮,羽嘉与易氏停战息兵,羽嘉在桑澜泊筑成,名南桑,控制羽嘉南出的出口。
  426年的初夏,素鸣衍奉诏归帝都,千贺长琴、阮阿蛮、尤溪、卢青叶、江采离等人及三兽随行,卢扈率侍卫营、岐伯率千贺武士营协聂鲁达守南桑。
  素鸣衍囚贝迦储君优楼星林入帝者,要挟贝迦出兵牵制休屠,厄喀德率部众潜入帝都,伺机欲救优楼星林。
  石京度的身份扑朔迷离,素鸣衍亲自潜入他的居所,恰遇刺客行刺石京度,石京度暴露术士身份。刺客被击毙,素鸣衍悄然而退,证实石京度与摩揭伯岑之间的关系。
  素鸣衍猜出何为摩揭伯岑的最后之策,摩揭伯岑将他扶上帝位,将他与羽嘉之势力完全分开,素鸣衍不得不受摩揭氏控制,即使他想脱身返回羽嘉,摩揭伯岑也可以用真正的檀那明河来替代他。
  桑吉在羽嘉改革教义,世人为区别摩诃正教,称为新教。
  教宗邀素鸣衍游摩诃教圣地鹿野苑,摩诃正教视为圣塔的五灵之塔放出万丈毫光,教宗频毗婆罗的日月双眼可以窥破命运之轮,然而他看素鸣衍时,既看不透他的往昔,也窥不穿他的未来,反而被素鸣衍神识光华所伤。
  教宗频毗婆罗将素鸣衍请入五灵之塔,当素鸣衍的面,将教宗之位传给光明宗大圣者檀那石之位,就阖然而逝,死前遗言:命运之眼窥不破神的命格。
  素鸣衍留在鹿野苑的五灵之塔里参详教祖摩诃留下的手迹,静观帝都内的局势,然而素鸣衍始终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五灵之塔供奉先帝檀那琉的一件遗物:圣华流星枪,这也是檀那琉生前所使的最后一柄武器,一日阮阿蛮随侍入塔,似乎早就与阮阿蛮融合的龙魂神识突然躁动起来,檀那琉藏于圣华流星枪里三百余年的灵魂被发觉。
  檀那琉为躲避神罚之死,以摩诃正教的移魂秘术,将精神寄于圣华流星枪,龙魂提奎因见檀那琉也活得如此窝囊,冰释前嫌,选择与阮阿蛮彻底的融合。
  檀那琉通过十数日的观察,早知道素鸣衍的真实身份,但是教宗临终前所说的话更让他在意。中陆千年来惟有摩诃一人走上登神之路从而逃过神罚之死,登神就要与星辰之神争夺神格,檀那琉被喻为中陆最接近神的人,但是离登神终差一步,不得不将自己的精魂拘在圣华枪逾三百年。
  素鸣衍据实相告,说出梵净天与阿多奈神的秘密,素鸣衍在破开梵净天接引神域之力的时候,与阿多奈残留在梵净天的神识融洽,早就一步跨入神之领域。
  为窥登神之路,以逃避神罚之死,檀那琉传素鸣衍移魂之法。素鸣衍以移魂秘术将檀那琉精魂移入蜇龙弓,重塑神器。
  帝君临终之日,石京度率所部守值长照宫,诸子及众臣集于殿前,檀那锡陵独召素鸣衍入寝殿,传下继位遗诏便魂消魄散。
  素鸣衍出二夹宫门,趁无人之机,将早就备好的伪诏替换遗诏,改立帝子檀那隆城,破坏摩揭伯岑最后一策。摩揭伯岑震惶之余,不得不与众臣拥立新帝。
  新帝宣赦天下,诸王皆封裂土之爵,素鸣衍得封燕云王。檀那隆城皈依摩诃正教,欲在赏宴之时诛杀诸王,奈何消息泄露,诸王反出帝都。浮幽王檀那界明被教廷高手击毙,其余诸王皆逃归封地。青岚帝国从此瓦解,银城王、北地王、苏颜士吉在北方皆举叛旗。
  素鸣衍与厄喀德暂时联合闯出帝都,从峻衡山归羽嘉,于上唐宣布燕云立国,奉青岚为宗主。
  厄喀德迎优楼星林归贝迦。
  青岚崩裂,四处叛旗高举,檀那隆城封摩揭伯岑为国相,掌军政。429年,摩揭伯岑统兵攻破格图,银城王檀那耿明率残部投贝迦,终身被囚贝迦湖之畔,郁郁而终。同年,迦南趁青岚主力北上之际,以石达开为帅挥军北上,连破秦山、樊川诸郡,兵指帝都。素鸣衍从南桑出兵,再度撕开迦南西北诸郡的防线,一举攻破易氏在迦南西北诸郡的军事事务院,掳民众三十万归燕云。
  430年,波旬、纳迦分别在河源南北立国,同年,厄喀德率军攻入河源地区,纳迦战死,残部投波旬,波旬连战皆败,意识到世俗势力的真正强大之后,波旬率残部撤至天都城,并入燕云。
  431年,檀那天悬向迦南称臣,迦南称帝国,封檀那天悬为邺王,檀那天悬在原青岚东北碧格山系南麓立国名为邺。
  摩揭伯岑拥新帝檀那隆城退出帝都,两军于武陂会战,青岚大军溃败,影子牧易寒趁乱刺杀长照妃阙氏。
  阿黛得知阙氏亡故的消息,惊怒之余指责素鸣衍,被赐死。白术率部从南桑出征易氏,半道叛降,被部众乱刃刺杀,残部返回南桑。
  素鸣衍将幼子檀那旃送至天都城星辰之塔修行。
  巫弥生得知道阿黛被赐死,统兵攻上唐,于狭峡被困,藏金、巫弥生皆在此战身亡,自此之后,摩揭伯岑一直疲于东线与北线的战事,无法西征,直至被迦南大军攻入休屠。
  433年,檀那隆城于下资自杀身亡,摩揭伯岑率残部退入东燕云。迦南大军从上唐攻羽嘉受挫,天榜高手石达开于此役战亡,迦南疯狂的攻势从此逆转,檀那天悬与苏颜士吉联盟,从邺地出兵,收复东部沿海地域,贝迦国也真正对迦南宣战,借机吞并青岚西北诸郡。
  在与贝迦人争夺河源地区的战争中,摩揭氏接连失利,摩揭伯岑心力憔悴,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摩揭伯岑与苦修素鸣戈前往天都城,秘会素鸣衍,说出他真实的身世之密。
  399年,檀那锡陵发动檀渊河一役,摩揭伯岑为佐臣,征途中相遇阙氏,将她秘密收入军中,不想被檀那锡陵窥破。檀那锡陵馋阙氏容美,收入宫中。然而此时,阙氏身怀双子,摩揭伯岑以偷命之术,引产其中一子,命亲信素鸣戈送到燕云经院养大成人,而胎中之子过了两年之后才生下来。
  摩揭氏并入燕云,燕云终成大国,412年,素鸣衍将王位传于幼子檀那旃,他与诸臣西北黑砾原,隐入云荒。
  檀那旃长成之日,燕云也成帝国,又用十一年,吞并贝迦、迦南、河港联盟、塞琉等国。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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