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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饕餮娘子+饕餮娘子之岁寒记》    作者:道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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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窘在那:“我……我回去问问乌糍姐,这些都她管着。”露哥和风娘看我的模样,面面相视下都似乎觉得好笑,见我不敢动,风娘给云香个眼色,她点点头,也是一副抿嘴窃笑的神情,这才过来引我出了敞轩外:“你就先回去吧,回头我去厨房拿钵子再叫你。”
  “是。”我心里悬着七上八下的终于得以回到厨房去。
  我守在正炖着莲子鸭子的小灶旁边,一边扇火一边心不在焉地走神,阿旺走过我身后时提醒一句道:“火大了,汤都沸出来了!”
  “噢?哎!”我回过神赶紧拿布把盖子掀起来,还好没洒出多少,赵不二炒着一锅菜一边朝我道:“刚才叫你泡的金针呢?木耳呢?”
  我这才想起这些竟都忘了,忙一叠声跑去做,阿旺就拿我开玩笑:“方才去风露人间回来就走了神,莫不是哪位大人要赏你花儿戴?”
  阿旺的话是打趣我被风露人间的哪位客人看中了,我没好气地回头朝他‘呸’一句,旁边乌糍姐也笑道:“小月生得够标致,你真怕她没花儿戴?”
  我不禁气结,又不知怎么反驳,这时门外有人喊我:“小月姑娘,我来拿乳钵了。”
  “啊……”我心里‘咯噔’一下,定了定神才答应道:“噢!云香姐姐,就来。”一边故意着急忙慌地去架子上拿下乳钵跑过来再递给她:“姐姐拿好,我这还忙,就不送了。”
  “诶!还忙什么?不是说好了你来帮我研几样花粉儿的?”云香反手一把就攥住我的手臂,然后朝屋里其他人喊道:“小月姑娘我借走一下了。”
  我满心希望乌糍姐她们谁能站出来制止,只说还有很多事要分派我做,可她们都只是淡淡望一下这边,就又低头各自忙自己的去了。云香热切地拉着我走:“不远,就在那边园子里,现采的几样花瓣研成泥。”
  我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曾经在园子里迷路时,确曾远远碰见过她们在捣花泥做玉面丸,心里微放下一些,脚下不情愿跟着她挪 :“噢……还要锤蛤粉、玉屑?我听说还有青黛什么的颜色料?”
  “除了青黛还有胭脂虫分别调呢,你怎么知道?”云香笑着拉我越走越快:“咱萼楼里上上下下都要用它画面妆!”
  “上上下下都用……”我起初并没觉得这话有什么异样,随云香走着,三转二弯的路并不熟悉,就忽然转入了一爿没来过的花园;园子里点着一人高的攀枝琉璃灯,把两张长桌照得清晰明朗,几个有认得有不认得的姑娘已经在那择花瓣,筛药材,这个地方应该就是上回我隔着墙在宝瓶形窗框里看到的吧,现在的情景与上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云香一到就开始检查众人手里的活:“二十斤桃花和十斤的木樨都箩得够细么?碧茏夫人吩咐说还可以加点琥珀进去的,你们都加好了?”
  我在一旁看着,似乎该研磨或者箩筛的物什都齐备,且这几个人已经把各色细料都快做好了,还有我什么事呢?
  “该……我了?”我就在一愣的当儿,‘咻’有一阵风把四周风灯的光影吹得一晃,骤然错觉般火光有些渐入萤绿起来,长桌边几人都望向我,齐齐都在笑——
  “大鬼、小鬼、打千千,冰灯、水灯、放纸鸢,牛头、马面、追陀螺……”一群戴面具的小鬼不知道从哪突然奔跑出来,一边用鞭子追着地上的千千一边‘哗’地一下都涌到我们当中,我被当中两个走路不看路的当腰撞一踉跄,后退两步差点坐在地上:“诶?又是这些戴面具的小孩?”
  “老虎的王字掉下一块色,姐姐有笔给描一下么?”似乎有个小孩跑到云香面前去跟她说话,但云香只是气急败坏地呵斥道:“谁叫你们跑来这里的?谁叫你们跑来这里的?”那些孩子根本不在意她的话,照旧围着长桌周围打千千追逐着玩,我看着眼前乱糟糟的情景有些茫然,但是耳朵里听着那些不成韵调的歌谣:“大鬼、小鬼、打千千……”我脑子里又想起做玉面丸就没回来的阿晋,方才云香她们的神情顿时让我背脊寒毛都倒竖起来,不对,云香说的该我了,可明明该做的都做好了,却非要拿我来做什么?阿浊早说过那胭脂有不对的气味,还有被叫走的人都再没有回来,莫非……不行,我得回厨房去,鼓足了劲儿我朝向云香的方向:“云、云香姐,我刚想起还有点事,先走……”话还没说完我掉头就跑!
  “老青,那边有只耗子跑了!”戴面具小孩中有一个忽然尖声大喊,接着一群孩子都附和地:“哇!去追!”
  我心里又是一惊,不知他们会不会说的是我,脚底更不敢沾地,循着印象中的来路往回逃也似的跑,耳朵就听着后面那群小孩跟着也跑,还一边喊:“耗子!追耗子!”
  我拐入一条长廊时差点被台阶绊倒,恰好一个硬梆梆的东西飞过来砸在我肩上,我回头一看是个千千,那些小孩‘哗’一下就围上来了,老虎面具的冲我道:“看见耗子哪去了吗?”
  我都傻了,下意识在周围地上看看然后摇摇头,那小孩忽然又指着一个方向:“到那去了!”说完他们一帮人又‘哗’地朝那边跑,我慌不择路的竟也跟着他们跑,转过个弯,长廊那边有个房间半开着门,小孩子好几个在门前跑过去了,屋里有灯但静悄悄的,我心里却想的是云香她们会追来,索性就放轻脚步入了门里准备躲一躲,不曾想屋里有人,我大气不敢出,怕被人发现,可这单间的屋子毕竟不大,中间只有几扇拉折的竹屏风隔着,我定睛看看,后面似乎摆着一张桌子并站着一个人影,小孩子们还在屋外喧哗,屋里那人倒低头忙于什么根本无暇理会。我想这里靠近风露人间,这屋里的人不会也是云香她们一伙的吧,偷看一眼要是眼熟不如立刻开溜,于是蹑手蹑脚走近屏风的缝隙间朝里面看去——
  如萤灯中,竟然立着一个齿夹盛长、浑身脓翠并凸着一对红丝眼泡的狰狞鬼怪!
  “啊……”我惶恐震诧得差点头脑都空白了,还好屋外孩子们的喧哗盖过我的惊呼,而那狞鬼此刻捻一支纤细毛笔,正聚精会神地描画着桌上一张人形……光线太暗,但人形上面似乎眼眉口鼻清晰,狞鬼又转而蘸了蘸笔尖,仔细反复端详一番,时而再添几笔,忽然外间传来‘桄榔’一声脆裂声响,传来一孩子的声音:“老青的千千上房顶咯!”另一个声音反驳:“是耗子上房顶了!”……
  那狞鬼一顿,便急走两步到窗边,也不开窗便开口发出人声呵斥道:“死小鬼头!都到别处玩去!”
  那人声居然如此耳熟,我脑子里有些僵硬,好半晌才迸出个名字——就是风露人间的小玉香!
  这愣神之际,那狞鬼已经回到桌前,将桌上人形好似衣服一般双手抻起,然后张开干窟窿模样的嘴在上面轻轻吹气,才小心在意地披在山上,手脚也如穿长袖与小衣那样套进人形里,片刻之间果真就是风露人间里那个与我年纪相仿,活蹦乱跳的小玉香站在那里!
  这时‘哐哐当当’,好像是屋顶的瓦片掉下来一块,小玉香穿好了皮却还没穿衣服,听见了还是气得双眉倒竖,把一头散发也来不及梳就一手拢起露出前额,然后冲到窗户‘乓’地推开朝外面喊骂:“滚回你们的坑去罢!谁让你们院子里乱跑的?回头拿链子锁你几个琵琶骨再吊到炭上烤来嚼了,剩下几个才肯安生吧?”
  那些小孩也没反驳,一个喊:“老虎,看你的千千跟耗子跑了!”
  我已经被吓得四肢发软,只晓得贴地往屋外蹑手蹑脚挪出去,又怕被小玉香在窗户里看见,只得顺着墙根往长廊爬,那些戴面具的小孩都看见我了,但还好他们没说什么,仍继续拿几个千千在地上死命抽打,听那‘咕噜咕噜’疯转。
  我想起了前日在鸳鸯馆被蓬着头发、气急败坏的阿鱼指责在偷听,她说天气暑热面皮都糊了所以回屋画几笔眉毛的那种话,莫非也是这般脱出一张人皮来画?莫非这萼楼里的女子都是披着人皮的狞鬼?阿晋他们都被狞鬼抓去做可以帮它们化身美人模样的‘胭脂’或玉面丸了?对了!阿浊应该是知道什么的,她上回就说那碧茏夫人给的胭脂有死人的味道……唯今之计赶快回厨房去,从那边偏门逃吧……又或者强装没事的样子等放工的时候逃?但云香她们还会去厨房找我的吧?她们肯定也是那种穿人皮的鬼怪!逃吧!
  我揣着‘咚咚’狂跳的心一径飞奔回厨房,甫一进门就差点装在阿旺身上,他正提着食盒要出门送东西的模样,往回一避:“嗨!别撞洒了东西!怎走路的你?”
  “我、我……”我气喘吁吁又欲言又止,这时看看厨房里其他人,大家都一如往常般忙碌,根本没有异样,我呆了一呆,赵不二就喊我:“小月啊,方才你一走,夫人房里的露哥就带着账房来发月银了,五百个钱我代你领了,还有份例里的夏布做的一身新衣裳,我都帮你收着放那边橱子里啦。”
  “又是新衣裳?”我心里凉嗖嗖的,她们到底想干什么?
  “月,阿浊在那边磨米浆,你去把磨好的浆挤干水拿来,我要使用。”乌糍姐吩咐道,我正想去找她,连忙去了。
  阿浊还是不修边幅蓬着乱发的模样,看见我来了就咧嘴大喇喇地笑:“小月?”她话没说完我就一把抓住她的手压低声结结巴巴道:“阿浊、阿浊,你知道么?那些人都是、都是鬼怪!风露人间的小玉香,还有她们……做什么玉面丸就是为了画脸么?脱下人皮就变成鬼怪了……你告诉我吧,你肯定知道的,这里究竟哪些是人?哪些是鬼怪?……也不对不对!阿浊,我们逃走吧!这里恐怕就不是活人该来的地方!”
  “鬼怪?”阿浊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我,她的神情似乎并不惊讶,但思忖了一下的神情,又摇摇头:“我没有地方可去,逃走……外面难道就没有鬼怪么?”
  “可是……我刚才亲眼看见小玉香把身上的皮脱下来了啊?”阿浊镇定的模样让我不敢相信:“那天是你说的,她们把人叫去就回不来了,刚才她们也叫我去做玉面丸,那情形不对的……我、我就逃回来了!”我急得又说不清楚,攥紧了拳头不由得直跺脚:“你要我怎么说才信呢?现在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
  “小月,”阿浊伸手抓住我的拳头道:“你听我说,你别急,眼下你是逃不掉的。”我更加错愕地看着她,她忽然微微叹口气:“据我来到这里以后发现的……只要进来萼楼的人,就再也走不掉的,只要你发现了什么,有了想离开这里的念头,就走不掉了……罗娘,你看罗娘就是,但也有愿意留下的,就像乌糍姐那样,她也没地方可去了,索性就在这里做事吧,她说外面兵荒马乱的,不如在这里可以安生过几天太平日子。”
  “不对呀!她们、她们要拿人去做玉面丸的?”我拼命摇头。
  “但她们会挑人的,能够帮她们做事,又做得好的人,她们不会有加害的意思……只有些不断新招来跑腿的小厮,或者像你这样的……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她们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来到这里日子久了,看着应该是这样吧?”她虽然不太确定,但又很想安慰我的意思,我却不肯领情:“她们是鬼怪!鬼怪会吃人的!”说到这我鼻子一酸,眼泪都要掉下来:“早知道是这样我就该听哥哥的话,不来这里做事了……”我想起小琥,白日间他还那么担心我,可我却还觉得他是想太多了,以至于现在陷入这样的危险:“为什么走不了?出了那个偏门就能到外面了。”
  “你尽可以试试。”阿浊有点无奈地道。
  我将信将疑,在江都城时确也曾见过那些鬼神们使用的障眼法,但欢香馆的桃三娘说过,那些障眼法大多只能一时的……平时这个偏门没有人把守,而厨房的人都在屋里忙碌,根本没人会发现我这时就跑出去的,我熟练地找到偏门,那门一般都虚掩着,这会儿也不例外,轻轻一推就发出‘兹丫’的声音,我屏住呼吸把门推开一道仅容我一身的宽缝,就侧着身子悄然无声地溜了出去。
  偏门以外,夜霭深沉,通往河沟石桥的蜿蜒杂草路径在黑暗中依稀辨得清,这样的炎炎夏夜,居然连虫鸣都没有。我快走了几步,却觉得脚下有些软塌塌的不太舒服,站定抬起脚试试,才发现裤脚都湿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又往前走几步,却发现越往前水越深,已经淹到我脚踝的高度。我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是鬼怪的障眼法,是假的……”并继续小心翼翼往前走,很快水就‘哗哗’地没到膝盖,还有路上生长的杂草这时也在水中飘展起来,不时像是活物一般绞缠住人,这感觉顿时让我想起了数月前曾经落入隐藏有众多饿鬼的深潭的经历,心生余悸不敢再往前走了,但略站一站,又想到如果回去更会被鬼怪抓住,倒不比脚下的水草怕人?
  再深吸几口气,度量着距离,再多八、九丈远就到石桥了,就算是真水也可能是桥底涌出来的,应该没不过我的头顶吧?只要憋一口气上了桥也行……一边心里计算着一边又走了五、六步,冰凉的水已经到我腰上了,而且听着水下还有‘咕咚咕咚’的暗流在涌动,看来还在不断上涨!
  “是障眼法,假的……”我还在安慰自己,可带着草泥腥气的水花已经扑腾到我的脸上,四面八方几股小风掀起一点浪就朝我身上乱撞,一个不小心脚底就在打滑,我又站住定定神,回头再望向出来时的小偏门,还是那样虚掩着,缝里面透出荧荧淡淡的光,接着门扇好像还被风带得轻微开阖几下,仿佛招手叫我回去,我的背脊都凉透了,转回来暗暗骂自己:“千万别回头!什么都别看!都是鬼怪的障眼法……”水底不知从哪涌来一阵滑蛇般急促的寒流,我全身都忍不住打起颤,胸口都被水没过了,我开始大口喘气,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要浮起来,走一步都倍加艰难,就在这时脑后传来阿浊的呼喊声:“小月!……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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